好大的雪。祥子走出医院时想。在温暖的室内早就已经看到窗外好像有什么纷纷扬扬落下,走到街道上才实际感受到雪下得有多大。
她回过头去。穿越橱窗后圣芒戈就不见了。只有破烂的红砖百货公司与她相对。橱窗内的假人东倒西歪,僵硬的笑容上落满了灰尘。好冷,风裹着雪直往脖子里灌。她重新缠了下围巾,细致地把自己裹起来,希望能留住室内带来的残余暖意。
今天待的时间有些长。父亲正式被转入了长期照护病房。以后应该不用时常过来了。他现在连自己是谁都认不出来,祥子略带讽刺地想。今天为了让他配合转病房和换床位一系列的事,治疗师让他服用了大量的安定魔药。祥子离开的时候他还在睡,一觉到明天中午大约都没有问题。祥子已经不记得上次看到神智清醒的父亲是什么时候的事了,醒或不醒,她都没法与他沟通。
又是一堆魔法契约。随着父亲彻底被确认无法再负起任何责任,祥子成年前的监护权转移到了学校。私产能收到的租金刚刚好够支付长期照护病房的账单。像是什么人计算好了似的。
这一学年的学费已经在学期初付清了。生活费上,监护权转移的事本身就惊动了学校,学校愿意再提供助教工作来支援生活费的部分,具体什么时候开始还需要等待安排。大约假期之后就会有教授来找自己谈这件事了,希望助教工作不会耽误太多学习时间。
圣诞节要到了。她平淡地想。一般来说这条麻瓜街道并没有这么热闹。下雪没有对圣诞季的购物热情造成任何影响。商店里挤满了人,店面装不下的又溢出到街道上。玩具店,礼品店,服装店,每家店都是大排长龙。祥子逆着人流行动的方向走着,偶尔还需要直接从队伍里挤过。“抱歉,麻烦请让我过一下。”她从一个麻瓜大家庭中路过。小心地没碰到任何一个兴奋乱叫的小孩。
雪一刻不停地落下,被购物街纷乱的人流踩过,变成肮脏的灰色。祥子额外花了些力气才拐进小巷里,一个人在这样的季节里逆着人流走着已经很显眼了,更不要说还要往人迹罕至的地方钻。小巷里的雪倒还是白色的。祥子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她回头看了看自己的足迹。雪足够大,很快小巷的地面就会被白雪覆盖,一切有人经过的踪迹都被抹除。
再次确认了没有人在跟着自己后,她小心地闪身进入空荡荡的商店。从壁炉旁的架子上拿起一把飞路粉。绿色火焰升腾起来。“霍格沃茨礼堂,”她轻声说。
这段时间公共休息室的口令是家族。念出这个词简直让阴郁的心情更灰一个色调。假期之前还能跟在同学身后匆匆进入,现在根本没有几个留校的学生,祥子只能自己念口令。
斯莱特林公共休息室里空无一人。惨绿的光线下,雕花扶手椅影影绰绰,几乎像是蹲伏的野兽。防水防湿咒让落在身上的雪全浮在衣物表面,随着进入室内逐渐融化成细小的水珠从身上滚落。还好有壁炉。一瞬间升起了干脆在壁炉旁过夜的想法。宿舍可能真的会冷的像个冰窟。睦早就回家了,这会大概已经被塞进了新袍子里,装饰在不知道哪个社交舞会的角落了。
但现在还不是睡觉的时候。她摇摇头。还有论文要写。黑魔法防御术假期结束之后要交一篇九点五英寸长的论文。
宿舍的阴冷感让她微微发抖。光线下床帷银色的部分让她想起外面的雪地,一模一样地反射出冷光。祥子拿上需要的东西,最终还是回到了公共休息室的壁炉边。
木柴燃烧偶尔发出一两声噼啪,溅起几点火星。祥子的羽毛笔长久地悬在羊皮纸上方。难以下笔,墨水滴下来,洇开一块难看的墨迹。总有学生乘着圣诞假期的机会,延长借阅期把书带回老家,现在祥子能找到的书根本不全。到反恶咒原理的部分再也没法继续,需要的参考书大约现在躺在不知道谁的家中。
壁炉烤干了细小的水珠。她又坐得离燃烧的火焰近了些。小心的控制在袍角不至于被溅出的火星燎到的距离。总感觉所有事情都不太顺利。她从羊皮纸上转开视线,愣愣地盯着火焰发呆。就算坐在壁炉边,冷意像是从身体的内芯不断渗出。太安静了。祥子甚至希望窗外能游过些什么。黑湖里的巨乌贼哪里去了?连湖里的人鱼们也要过圣诞节吗?位于地下的公共休息室,连风也不会经过的地方。只有火焰燃烧的那一点点细微的动静让她不至于觉得自己彻底丧失了听力。
反恶咒原理……黑魔法防御术教授理所当然也在圣诞节回自己家、和家人过节去了。没法直接问教授,自己也没有能给教授捎信的猫头鹰。她想起门德尔松,那只巨大的灰林鸮。它一直抗拒给麻瓜和混血送信,现在理所当然地和自己没了关系。父亲稳定了一些,自己之后不会经常过去圣芒戈了,是时候准备一只猫头鹰定期与医院联络了。
她把握在手上的羽毛笔搁下,彻底地放弃写论文的企图,只是盯着壁炉里摇曳的火。思绪从要找个时间去猫头鹰邮局长期租一只猫头鹰,渐渐滑进了睡眠的深渊。
她惊醒的时候一时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别扭的睡姿让她全身僵硬,从扶手椅上站起来的时候几乎发出痛呼。壁炉里的火不知道什么时候熄灭了,带走了最后的一点亮色。
地面在逐渐出现水迹。可能是雪?初华猜测着。她坐在自家门廊望着外面,试着伸手去接,只接到了细小的水滴。
屋里亲戚们吵吵嚷嚷的,模糊不清的声音传来。圣诞节是一年一度难得的家族全部聚在一起的日子。大家把圣诞节招待的任务传来传去,今年正好轮到初华家。亲戚,交谈吵闹声,和炸物的香气把屋子塞得满满当当的。
初华很早就寄出了各种给朋友的圣诞礼物,各种回礼和贺卡这些天也陆陆续续地收到了。但是没有小祥的。祥子几乎是收到的第一时间就原封不动地把礼物又让米苏带了回来,附上便条,上面只有一句简单的谢谢。
其实打开来就会知道,不过是个小小的雪花球。魔法让里面的雪周而复始地落下。选择这个只是因为雪的颜色是蓝灰色的。小祥一直躲着所有人,现在连圣诞节礼物也不愿意收下。再让米苏去一趟也没有意义,这注定是一个没法送出去的小礼物。
圣诞假期中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初华不得不彻底放飞了米苏,让它完全自由活动。在麻瓜区域出现饲养的猫头鹰可不是常见的事。米苏最近只在深夜偶尔像个影子似的出现,丢下包裹和信就消失。初华在第二天早上发现新收到的信才会知道米苏回来过了。放好的猫头鹰食物在减少,但她没法确定是不是米苏吃掉的。不知道它好不好,她已经好些天没摸过它了。
“在做什么呢?”一个堂妹不知道什么时候跑了出来,对一个人坐在外面的初华产生了兴趣。
“很无聊地发呆哦,”初华说,“好像下雪了。”
堂妹走到花园里,好奇地感受了一下。她撇撇嘴:“明明只是雨。”
“我都没有怎么见过初华,”她打量着这位有点陌生的姐姐,“为什么只在圣诞节和暑假的时候回来?”
“因为我在苏格兰那边上寄宿学校,”初华笑着说。这算是通用的说法了,问起来的时候一律说自己是在上寄宿学校。
“为什么要去那么远的地方?大家都是在离家里近的学校上学。”
“因为有的东西那边才能学呢。”
“我长大之后也能去吗?”
“最好还是不要。”声音从背后传来。亲戚把堂妹领走了。因为父母会舍不得你。这样的叮嘱随着门的一声轻响被关进了室内。
初华摇摇头。亲戚大概都或多或少地觉得她有点怪。毕竟离开岛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问起在学什么也只能支支吾吾。在学校学着处理鳗鱼眼珠听起来完全不是什么正经事。也有部分亲戚似乎误解成了高级私立学校,但霍格沃茨毕业之后完全不可能拿到能用来申请大学的成绩,这部分又怎么解释。她叹了一口气,到时候再说吗?希望学校能发些如何向麻瓜亲戚说明自己到底在做什么的指导手册。
风猛烈了起来。飞天扫帚。初华想念自己的箭形符了。它现在一定孤零零地被锁在学校里。这个赛季刚开始,状态正是稳步上升的时候。假期结束之后追球手群体需要加练,队长很看重战术阵型。追球手最好能飞到三个人像同一个人一样的默契,是他经常挂在嘴边的话。所以动作整齐和相互配合最重要。三个人飞得像一个人,目前还完全不行,要通过刻苦地练习,让自己去适应。她抬头望向天空,灰沉沉的,雪粒不断地落下,过程中就融化成水珠。云层之上会是什么样的情景?
这种时候就会升起对海铃的羡慕,今年海铃也是趁着假期直接飞去父母工作的地方团聚。她向来是带着她的横扫十六星,假期也能自由地待在扫帚上。初华有她麻瓜通讯软件的联系方式,但海铃回复消息很慢,对她来说大约太多事情比回复朋友消息更有趣了。
但我这里可没有太多有趣的事情,初华想。甚至和目前的生活状态相比,连学校的作业都显得更有意思一点。目前她所有假期内要完成的作业都一笔未动。所有的书和羊皮纸都被藏在床底。总不能当着一屋子麻瓜亲戚的面,翻起《标准咒语•四级》。等圣诞节这几天过去之后,亲戚们慢慢散去,她才能有做作业的自由。
作业,球队,朋友,惦记着的小祥,这一切随着自己圣诞节回到所谓的“麻瓜这边”,好像都和自己拉开了距离,回忆起来仿佛凝视镜中影像。屋里的热闹情景又是另一面镜子映出的场景。夹在两面镜子之间的初华,只能坐在门廊上盯着雨夹雪发呆,没能落到地面的雪,仿佛只有她在关注的雪。
“进屋吧,雨不会停了,”母亲的招呼传来。
“在下雪,”初华大声回答,“再过一会就会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