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上学期某日。

  一如往常，海铃的睡眠很规律，每个早晨都是自然醒来。她盯着深蓝的床帷顶，努力地眨了眨眼，伸手摸到床头的怀表，七点五十五分，今天上午有魔咒课，该是起床吃早餐的时间了。

  宿舍静寂无声，初华的床帷微微有条缝隙，看起来她已经提前起床了。但房间里见不到她的影子。海铃摇摇头，猜测她是不是趁着早餐前的那么一点点时间去找女朋友了。

  她站起来伸了个懒腰，预备走到穿衣镜前整理衣物。结果咚地一下撞上一团空气。这空气有体温，有形状，发出一声痛呼：“哎呦。”声音和她以为已经出门了的室友一模一样。

  “说真的，在小海铃直接撞上我之前，我还以为是穿衣镜出了什么问题，”初华咕哝着。海铃让她坐回自己床上，这样床的微微下陷好歹能让海铃大致知道她的位置。初华低头看看自己，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早上她一如往常地起床，换衣服，走到穿衣镜前想要确认仪容的时候，却发现镜子照不出自己了。她疑惑地在镜子前站了好一会，直到被起床的海铃撞上。

  为什么会这样？海铃托着下巴思考。

  “我真的透明了吗？”初华充满怀疑地问。

  海铃叹了一口气：“穿衣镜照不出来的话，试试双面镜呢？”

  祥子正在进行最后一道绑上发带的工序，放在手边的镜子一阵发热。“初华？”她拿起双面镜，这么早吗？

  镜子的那头没有出现人影。她牢固地绑好左边的头发。“初华？”尝试性地又叫了一次。

  “小祥能听到我在说话吗？”

  “当然可以，但是我看不到初华。”

  “我好像……变得透明了。”

  站在宿舍门口等着祥子一起出门的睦感兴趣地凑过来。发现镜子里空荡荡的时候也认真地点头。

  祥子感到一阵混乱，觉得自己编好的头发都要散开了。透明？可是为什么？

  “上课之前我们先去一趟医疗翼，”她当机立断地说。

  会是什么原因呢？昨天一切都很正常，各自上课。拉文克劳是保护神奇动物课，斯莱特林是魔药课和草药课，没什么奇怪的地方。饮食上，吃的东西都是学校统一供应给所有人的。现在时间还早，但应该没有其他学生出现类似的问题？祥子让睦先去吃饭，自己则在礼堂门口等待。有点心烦意乱的，她的手藏在长袍口袋里无意识地摩挲魔杖。正是早餐时段，三三两两的学生打着哈欠路过。远远看到海铃下楼走过来了，旁边一定还有她正等待着的那个人，但是什么也看不见。

  “小祥！”倒是能正常听见。“这能算得上是我们今天的第一次见面吗？”空气中传来声音。

  只有初华看见我了，我可没有看见初华。她严谨地摇摇头。“初华在哪里？”她问。这种看不见对方的感觉让她有点不安。“能牵一下我的手吗？”

  马上整条手臂都被挽住了。“反正其他人暂时也看不见我。我们一起走到斯莱特林长桌那边去，把小祥送到了我再坐回自己的学院桌。”有温热的气息靠近，带着总是比她开口要求的再超过多一点的爱。

  拉文克劳长桌上有食物在飞起和消失。低年级学生们窃窃私语。初华已经宣布由于一些小问题自己会暂时变得隐形。比平时更受瞩目了，她默默地念叨。拉文克劳的幽灵格雷女士并不经常出现在餐桌旁，初华觉得现在自己像是替代了学院幽灵职责，负责被好奇的低年级生打量和议论。

  祥子皱着眉头打量拉文克劳方向，本来就隔着一段距离，现在初华变成透明的了，这让她感觉更不好了。只能远远看到一个人形空缺，杯子飞起来，里面的南瓜汁被喝光了。她低下头戳着碗里的豆子，加快了吃早饭的速度。

  平常在走廊上并不能这么亲密，初华试图找到一点变得透明了的好处。正常情况下走廊不要说学生们来来往往，太过火的话连城堡内的画像都会忍不住出声提醒。她按自己想要的那样自由地挽着祥子的手，甚至感慨礼堂走到医疗翼的路太短。

  好像回到暑假似的，祥子想，只有在假期才会这么毫无顾忌地贴近。但现在显然这是个需要解决的问题。不一会她就感到温暖的体温离开，医疗翼的大门被笃笃敲响。

  “什么时候开始的？”校医严肃地问。

  “可能是深夜？”初华不确定地说。起码昨晚两人在双面镜里互道晚安的时候还没有什么异样。

  首先是魔咒还是魔药，又或者是神奇生物？隐身药剂？错乱的幻身咒？初华被校医认真地观察的时候祥子脑中细致地排查可能性。

  “速速显形，”校医用魔杖敲敲初华。一时没能掌握好高度，不小心戳到初华肩膀，让她痛呼一声。

  什么都没有发生。

  “喝些通用解毒剂试试？通用解毒剂飞来。”

  初华老实地把小瓶里的液体喝光，感到一阵凉意顺着喉咙下滑，扩散到全身。祥子对她摇摇头，于是她知道，还是没有起到作用。

  “昨天初华的神奇生物课内容是什么？”祥子问。

  “隐形兽。”

  “三角小姐近距离接触过隐形兽吗？那么我想我们可能找到原因了，”校医说，“我一直都很奇怪为什么三角小姐的衣物也跟着隐形了。你去拿一条被单披上试试看？”

  那条被单被初华拿在手中的时候还一切正常，像面旗帜一样被抖开，在将要把透明的某物盖住的时候消失在空气中。

  初华回想起昨天课上的隐形兽们，N.E.W.T.的保护神奇生物课不再追求认识更多的神奇生物，而转而变为要求进一步了解习性，以及更好地与神奇生物相处。以精力旺盛的低年级生的观点来看，隐形兽或许是种没什么意思的生物。它们害羞且并不喜欢人类，观察隐形兽只能看着食物飞起来再一点点消失。但高年级会尝试接触隐形兽，昨天课上她们一直试着能否离这种神奇生物更近一些。

  祥子把被单拉下来，不再被初华披着之后，被单重新显现出来。

  “和初华自身达到一定接触面积的物体应该都会陷入隐形状态，”祥子说。

  她把被单重新放回病床上叠好。直起身来的时候从背后被抱住了。“教授，小祥有变得透明吗？”初华很有实验精神地问。

  “你们俩我都看不见了。”

  “应该是因为我蹭了隐形兽造成的。它们不太喜欢人，小海铃就建议我变形试试，”初华说，“距离倒是一下子拉近了，但也惹了点小麻烦。”

  小麻烦，祥子叹气，不能变回来的话这可不是小麻烦。她挣出来转过身，小心地摸向应该是初华肩膀的位置，“还痛吗？”

  “魔杖不小心戳了一下而已，”校医说，“我保证三角小姐不会因此碎掉的。阿尼马格斯变形中衣物和皮肤会作为动物形态下毛发的构成基质。隐形兽的毛发本身的效果并不强，只是可能三角小姐的动物形态沾到了，变形回人的时候造成了影响。”她沉吟了一下，我也不是很确定，但毛发应该会慢慢失效的，正常等一段时间之后就没有问题了。

  “一段时间是多久？”祥子问。

  校医摇摇头：“不好说，需要假条吗？”

  “今天只有一门，我还是想去上课的，”初华说。

  “好，有其他异样再来找我。我建议，洗个澡试试，以阿尼马格斯形态。”校医坐回桌前，“好好洗一洗应该会好上不少。”

  阿尼马格斯形态……金毛犬状态下她也很喜欢水，但细致地自己洗澡可能有一点难度。初华看向祥子。

  祥子看不见她的视线，但显然把这个作为自己的任务接受了。她伸出手，感到被温暖地握住。“先上课，”祥子说，“下课之后我们去……洗澡。”

  初华和海铃的O.W.L魔咒各拿了一个良好，在六年级也在继续选修。在职业球队生涯结束后，海铃想要和父母一样自由地探险，六年级课程选得很全面。而另一方面要不是祥子的意见，初华六年级本来只打算选择必要的几门。要好好考虑职业生涯，退役了要去做什么呢？祥子总是这么说，多选几门N.E.W.T.课程，之后会有更多选择。

  “少见哦，”爱音走进魔咒课的教室，“海铃今天一个人吗？初华呢？翘课约会吗？”立希跟在她后面，向海铃点头打招呼。

  “我在呢，”初华无奈地说。

  爱音往椅子底下看去。

  不，我没有变成金毛犬趴在椅子底下。初华叹气：“一点点小问题，我可能会暂时变得隐形。”

  “会传染吗？”爱音充满兴趣地问，“我也想变得隐形。”

  “不会，”初华坚决地摇头，片刻之后才想起来她看不见自己的动作。

  “透明的找球手……”立希的思绪飘到了其他地方，“如果下次比赛的时候你还维持这副模样，我会严正提出抗议的。”

  “这是不可抗力，”海铃说。

  “少来，我一定要求拉文克劳队更换替补队员上场。”立希啧了一声，她谨慎地用魔咒学课本试探，把书啪地放在了初华头上。“所以你这是怎么搞的？”

  “校医怀疑是昨天课上的隐形兽导致的，变形时可能混进了隐形兽的毛，下课之后大概我们会去洗个澡试试看。”

  “级长盥洗室？”立希的语气微妙了起来，“你们……但两个人怎么……？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虽然洗澡水是24小时自动循环的，但我今天也是不会再去的，”她缩缩肩膀，“噫，情侣。”

  “我……”初华试图解释点什么，一动头上的书就掉了下来。

  “好了好了，上课了，”海铃息事宁人地说，把书捡起来递给前桌的立希。

  祥子在古代如尼文课上走神。教授在讲解符文：“Perthro 象征隐藏或尚未揭示的事情。”她满心都想着那个小麻烦。古代如尼文N.E.T.W.s课程人数很少，四个学院选修的学生加起来也没有超过十个。教室里空空荡荡的。初华变得透明了，祥子不由得想她是否实际上在某个空位上坐着，只是自己看不见呢？不过想象自己被看不见的什么盯着果然还是有点不自在。她摇摇头，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教科书上。下课之后就该去盥洗室了。

  “初华？”祥子在盥洗室前确认。

  声音从较低的地方传来：“我在呢。”

  祥子蹲下去感到毛茸茸的一团拱进她怀里。金毛犬把头搭在她肩上，努力地蹭她的脸颊。好痒，但已经习惯了，是熟悉的感觉。她摸到金毛犬带着的小小行李：“换洗衣物都准备好了？”

  “嗯，”她从喉咙深处发出肯定的声音。接下来可以玩水！这样的念头让她忍不住发出愉快的咕噜，尾巴在地上一扫一扫的。

  一般来说，级长盥洗室在有人进入后会自动变成占用中状态，此时就算后面的人知道口令，门也没法再打开。但金毛犬溜进去之后，祥子接着再次：“果冻鼻涕虫。”门果然又打开了一次，等到祥子进去之后，才彻底变成占用中状态。一个小小的规则漏洞。

  她摸索着，帮忙把金毛犬身上的行李解下来，妥善地放好。但在自己要不要也脱下衣服的问题上犹豫了。要一起洗吗？能感受到视线，但看不见她，这种感觉有点微妙。

  小腿被看不见的暖烘烘一团蹭着。“我会努力小心甩水的，不会打湿小祥的衣服？小祥暂时不洗也没关系。”

  “又不是没看过，”祥子小声说，“而且我也带好换洗衣物了。”

  “但小祥看不见我，会有点不安吧。”

  祥子叹了口气蹲下，把脸埋进一堆看不见的毛里。声音变得沉闷起来。“初华恢复了再一起洗。”

  金毛犬轻轻地用鼻子碰碰她，像一个吻。“嗯。”

  “我好喜欢你，”祥子闷闷地说，“变回来我还能更喜欢你一点。”

  金毛犬开始舔她的脸颊，这比较接近真正的吻了。“洗我，”她快活地说。

  盥洗室里水雾弥漫。祥子感受着手下看不见的毛被打湿，变得一缕一缕的。她细致的摸着，隐形兽的毛发混进去了，但用手很难分辨出来，没法一点一点的挑。

  她拧开一个龙头，这是她最喜欢的一个，晶莹剔透，又密又厚的泡泡很快喷了出来，橙花的气味氤氲开。透明的金毛犬扑通一下跳进浴池，声音在大理石墙壁间回荡。

  她高兴地游了两圈，热腾腾的水让她觉得每一根毛都漂浮了起来，这对人类来说可是不会有的体验。还有在水中甩尾巴的感觉，尾巴就像是船舵似的，帮助她调整前进方向。不过她还记得有正经事要做。

  祥子小心地坐在池边，看着有什么荡起水波向自己游来，水面上的泡泡被分开。

  “头低下去一点点，”她搓着耳朵之间的位置。

  “我可以甩一下耳朵吗？”金毛犬浮出水面一点问。

  “没有进水吧？”

  她动动耳朵，稍微立起来一点，“应该没有？”

  祥子摸摸她的耳朵，细致地把她从头顶一直洗到尾巴尖。

  是真的有作用还是水雾带来的错觉？湿漉漉的金毛犬从池子里跳出来的时候，祥子已经能看到模模糊糊的轮廓。

  金毛犬开始啪嗒啪嗒地小心甩水，像是甩出了什么似的，金色一点一点地从空气中浮现出来。等到祥子用毛巾裹住并擦干她，金毛犬已经完全能看到了，紫色的眼睛，前爪有一圈缎带似的花纹，毛还有点湿，乱七八糟的支棱着。

  “小祥？”

  “嗯，能看到了。这才是我们今天第一次见面。”她叹息地抱紧金毛犬，不再在乎是否打湿衣服，反正她们会一起洗澡的。

  微妙的在一个不知道有没有违反校规的界限上。祥子在热水里放松身体，靠进身后人的怀抱里。实实在在的，有形的手搂住了她，一路往上捞起几缕她没盘好的头发。

  “初华泡太久了，手指都有点发皱了。”她拉起初华的手仔细打量，懒懒地说。

  “因为这已经算是我洗的第二个澡了。周末我们……？”她贴得更近些。

  “周六初华有球队训练，我周日要去老师那边。”

  “周日我中午就能结束。”在身后的人哼唧起来之前祥子及时补上。

  “那下午。”

  “还有晚上，一直待到不得不回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