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到了,我每隔一天会去一次画室。
这种时候画室里的人通常没有往日那么齐全,让我感觉有些寂寞。
比赛时大家主要的风格是儿童画。
儿童画到底是什么样的画呢?
是儿童喜欢的画,或是儿童经常画的风格吗?
我觉得应该是人们认为的儿童该画的画吧,天真的主题,用浪漫挥就的色彩。
像这样迎合大人而画出的画,我并不讨厌。因为画本来就是为了什么目的而诞生出来的。
抱有着纯粹善意而诞生出来的东西,即使是谎言也是美好的。
严淑则不太擅长这些东西,她似乎不太擅长画出“不存在”的东西。
例如以某个主题来进行作画,对她来说是十分艰难的事情,而同样的,精确地画出现实里的东西也不是她擅长的领域。
没有什么人对她抱有着期望。
这会不会有些过分?可她似乎全然不在意这些。
我开始在其他人面前教起她,如何更精确地描绘线条,如何把想象中的画面腾挪到纸上。
或许我有些在吸引他人的注意吧,但是我也想着,其他人的眼神也能稍稍停留在严淑的身上。
直到有一天,她继续画着特别的画,认真地向我问道。
“你一直教我,是想让我画得更好吗?”
“虽然能画得更好是更好啦。不过,你这么喜欢画画,要是能让其他人也注意到就好了。”
画的好的人会被认为是喜欢,也会被认为是努力。
但是画的不好的人就会被人无视。
世界上的规则不该是这般模样。
但严淑似乎对我的回答不很理解,像是确认着,直直盯着我的眼睛。
“我喜欢吗?”
“既然花了那么多时间,应该是喜欢的吧?”
说着画画并不高兴,但是仍然在继续画着,仿佛是某种生存所需的东西。
每次都会再次画一遍课上的画,以时间来看,严淑对画画喜欢的程度可能是我的两倍吧。
似乎把内心中所见的东西画了出来,强烈地诉说着与他人不同的感受,这种事情对于她是一件必须去做的,没有什么理由,如同呼吸一般的事情。
这样为了生存而做的事情,却并不能让她感觉到高兴。
至少让她认识到自己喜欢着绘画吧,说不定能渐渐从中收获到快乐。
“喜欢,是什么?”
“就像学习一门技艺,虽然也有想放弃的时候,也有心情不好的时候,但想要一直坚持下去,一直把时间投入在这件事上。这就是喜欢啦。”
就像是朋友和家人一样,虽然会吵架,但想到将来,还是觉得会在一起。
“那你喜欢我的画吗?”
严淑停止了继续往画布上堆叠颜料的动作。
“你看,我不是花了这么多时间在看你画画吗?”
当我自己结束了绘画的练习后,只是看着她画画是有些无聊的。
画室里的影子安静地变换着位置,严淑要十几二十分钟才能说出一句不明就里的话语。
但不知为何,我很期待严淑最后画出的成果。
仅仅是看见,就感觉消抹掉了这段无聊的时光。
“你喜欢,我很高兴。”
听她说这样的话,感觉得到了某种满足,作为好孩子的我,行动得到了肯定,不由得有些欣慰。
“要不要试试画自己喜欢的东西吧。这样的话你画起来也会高兴起来的。”
“我不知道。”
说着,她环顾了一周画室里的东西。
随后,她目不转睛地盯向了窗户外。
我突然想起了她看见火车时的那一抹笑容。
她看见火车时也很高兴,因为那是受众人喜爱的事物,不管它出现的目的,驶向的方向,受人喜爱的东西就是受人喜爱。
会受所有人喜爱的东西理所应当也会受严淑喜爱。
“要画火车吗?”
我忽然想起它所经过只是一瞬,要让严淑画它是不是太困难了?
正想着撤回提议,却见着她坚决地点点头。
“要画。”
“那,一起画吧。”
我有些不太好意思放任她一个人,一起画会让她更有些安全感吧。
到火车经过的一瞬,我们跑向窗口,用眼睛尽力地把眼前的画面捕捉下来。
然后转头跑回画布上留下几笔痕迹,再回到窗边向外探出身子。
这样的话就没法确定好比例了吧,说不定我画出来的车头会大得过分。
果然还是先把周围不会改变的景色描摹下来,这样火车来时就能恰好填进正确的空位了吧。
看着严淑的画布,上面先已经出现了铅笔打稿的车尾,而整辆火车的形状还没固定下来。
“你准备一节一节画吗?”
原本准备稍微教她先画出整体的轮廓之类的,不过她却把手指按在画布上,描绘出一道弧线。
“一节一节,延伸出去。”
冷气与热浪在窗边碰撞着,她的话语中似乎有着某种梦幻般的期望。
“可以教教我这样的画法吗?”
“可以吗?我画得不好。”
“因为是特别的画,不用拿给其他人看。”
假如画得很糟,肯定会被老师训斥。
不过只是在这里和严淑画画,让她教我,感觉会更能理解她的想法。
就这样,在我们的暑假里,我们经常在画室里等待着火车驶经。
有的时候来得太早,听见轰鸣声时,追去寻找踪迹,火车已经消失了,只留下弥散开来的白烟。
有时候有种灵感,让我们不约而同地守在窗户边,听见潮鸣般不停歇的蝉鸣渐渐被远方传来的火车声压过。
那时我们会惊喜地对望一下,然后再度把相似的景象刻入脑海。
“感觉我都能凭着记忆画出来了。”
“嗯。”
她在画布上涂抹着颜色,准备用调色铲取上一些白色的时候却发现已经用完了。
严淑转过头,恳切地问道。
“可以借用你的颜色吗?”
我一向很讨厌别人借用我的颜色,尤其是白色,容易用光,也很容易沾染上别的颜色。
不过我不擅长拒绝,用敷衍的态度混过去也会觉得不好意思,只有这件事我稍稍有点在意。
假如要画严淑的肖像,肯定要用很多的白色吧。
这样的印象让我觉得给她用些颜料也不会有事。
“请吧。”
她把上半身凑了过来,挤在了我身边,取走了一团白色的颜料。
继续着绘画,她似乎心情变好了,开始悄悄哼起了像是安眠曲一样的调子。
看来她确实很喜欢火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