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又在等着火车,这次来的火车则是型号完全不同的,看上去更新的样式。
声音完全不同,像是破开风浪时嘶呀呀的声音,比起我们一直画着的站立感觉的火车,这更像是趴着的。
未来,我所喜爱的那辆火车会渐渐被取代吗?
注视着新的火车开过,心中有种浅淡的酸楚。
而严淑则立刻把场景记下来,跑回到画架前画了起来。
“那不是一样的火车哦。”
心中升起了一些不着边际的恼怒。
没有像往常一样问起哪里不一样,她反倒是极为坚定地说道。
“是一样的。虽然样子不一样,但是是一样的。”
这反倒让我想问起哪里是一样的了。
在同一条铁轨上?驶向同一个方向?还是说因为都是火车?
严淑画作上的火车逐渐完成了,像是从下午一直奔驰到了黄昏,留下了一路白烟,去往了某种未知而更加色彩斑斓的地方。
随着车身一节节向前,感觉颜料的厚度也变厚了,她耐心地等待着一层层颜料干透,然后又反复刷上了在表层根本看不见的颜色,仿佛在沉淀着某种更加深刻的东西。
或许是诗一样的东西吧。
用着不同的喻体,只为了描写一件相同的东西。不同的火车,甚至是完全不同的东西也可以是同一件。
那么不同的人也有着相同的某些东西吗?
然后,他们也会在做着与我们截然不同,但又完全相似的事情吗?
这想法让我有些困惑。
“画完了。”
又过去几天,严淑终于宣布道。
我总觉得自己的画作有哪些地方不够完善,但是怎么也找不到改进的地方。
听见严淑宣布完成,这让我愈发地焦躁起来。
反正只是陪着她画,自己怎么样是无所谓的吧。
说到底,我对自己画出的颜色,到底有着怎样的期望?
“嗯,我也正好画完了呢。”
“送给你。”
严淑对自己已完成的作品没有丝毫的留恋,立刻将画从画架上摘下来。
“那,我的也送给你。”
“我会珍惜的。”
她抱着画,一点点未干的颜料蹭到了她的衣服上。
话语中充满诚恳,但意料之中地没有力度,让人不禁怀疑起来。
我带着她的那副画回到了家中。
妈妈看见了我带着的画,微微笑着问道。
“这不是你的画吧。”
“是我朋友送给我的。”
“画得真好,我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师的画。是你们画室里的学生?”
妈妈兴致勃勃地问道。
我一开始还以为只有我能看出严淑画得好的部分,看来像妈妈这样的大人也能看出来。
“为什么觉得是老师的画?”
因为我的反问,妈妈好像有些吃惊地小小哦了一声,随后回答道。
“因为看上去比较成熟嘛。”
成熟吗?
咀嚼着这样的描述。
我在床上举着严淑的画,近距离看去,色彩和线条失去了意义,像是一座座颜料堆成的,高低不平的山丘。
要在更远的地方看才有意义。
我把画放在书桌上,趴在床上去看它。
是火车啊。
怎么看都是火车。
像是要将这画作从脑海里抛却一样,我闭上眼睛将自己浸入梦乡。
随着每天早上看见这幅画,与她一同遥望着火车冲进视线内的时光萦绕在脑海中。
严淑似乎有着某种凌越于他人的才华。
直到现在我才不得不承认这一点。
这种事情很正常,无论去到哪个方向,总会存在有才能的人以及能够付出更多努力的人。
想要一昧的争先总会陷入这种死循环一样的尽头。
反正我憧憬的角色并非是最优秀的那个,而是能够平等地帮助所有人的好孩子。
已经能够高兴地画出自己想要的画作的严淑,还需要我的帮助吗?
坐在她身旁,她正画着特别的画,瞥见我正看着她的脸。
“你,不画吗?”
她的声音很是平淡,但总感觉有种恳求乃至于撒娇的意味。
“我看着你画就好了啦。”
我微笑着对她说道。
之后我应该能拿到比赛的一等奖,而严淑的画只能被我看到。
我们并不在一条轨道上。
像是注意到了米饭里的沙砾一样,我此刻才注意到了我这正在扩张的黑色情感是什么。
嫉妒。
假如我正嫉妒着她,不但是第一名,连好孩子的身份也会就此失却吧。
本来应该像太阳一样抛洒着光辉。
我怜惜地看着严淑白色的发丝,她似乎完全没注意到我心里的想法,只是全身心地投入了画中。
我不该这样吗?
我不该这样吧。
并非是他人眼中的怪胎,严淑也和所有人一样,能感受到高兴与悲伤。
她的天分与才能也并非是什么过错。
“要一起去吃冰棍吗?”
我对她发出了邀请。
“我没有零花钱。”
严淑摇摇头。
“那我请你吃吧。”
在画室不远处的停车场,这里有着小卖部,这里的学生们经常来这买些零食。
虽然阳光渐弱,但天色未暗,路边的路灯倒是准时地亮起了,地面仍然能感受到夏天的余温,走上去时有种被热气托浮着的感觉。
严淑坐在停车场前的石球上,我拿着棒棒冰走来,在她的面前把它掰开,递上一半。
她伸手接过,感受到了手心上的凉爽,可似乎还搞不清楚情况,像是接过一支笔一样攥在手里。
“没吃过这种的冰棒吗?”
我坐在一旁的石球上,好烫,不过好像稍一坐下就适应了这样的温度。
“没有。”
像是得到了什么珍奇品一样,她横举在眼前,凝结的露水滴在地面。
“就这样,咬着吃就好了。”
我示范给她看,已经开始融化了。
她也立刻品尝起了冰棒。
“是同样的口味吗?”
“既然是同一根,应该是一样的吧?”
似乎会有人在意棒棒冰头端和尾端的差别,是口味上会有不同吗?
就算一个人同时吃两边,感觉味道也是一样的。不过果然还是分的吃更好吧。
听罢了我的话,她细细地咬碎着棒棒冰,露出一副美食家一样的严肃表情。
这样是足够的吗?
碎冰在口中融化,随后涌入身体内,却依旧感觉有着不曾消抹完全的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