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领头的佣兵稍有异动，他们就会立刻动手。

多年的猎人经验告诉他们，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周璇的必要了。他们以往避开血斧，只是不想惹麻烦，并非怕了他们。

血斧那边，同样严阵以待。

领头的佣兵打量着他们，似乎在权衡利弊。片刻后，他突然笑了起来。

他的手下也跟着哄笑起来。罗恩等人也大笑起来，只是这笑声里，却听不出丝毫笑意。

“罗恩老弟，你真是太幽默了，”领头的佣兵上前重重地拍了下罗恩的肩膀，“我不过是关心关心你而已，别这么紧张嘛。”

他猛地转头，朝手下吼道：“都愣着干什么？把家伙都收起来！”

血斧的佣兵们虽然纷纷放下了手中的刀剑斧头，但他们看向罗恩等人的眼神，依旧像饿狼一样，凶狠贪婪。

罗恩拨开领头佣兵的手，“是吗？那我多谢你了，雷蒙。”

雷蒙毫不在意，“听说你这次的货物是帮温特沃斯家族送的？出手挺大方啊。是什么东西？说说呗，也让我开开眼。”

“一具尸体。”罗娜插嘴道。

雷蒙这才转头看向罗娜，“罗娜妹子，好久不见！等等，”他突然提高了音量，“你说什么？温特沃斯家族花大价钱送一具尸体？我没听错吧？”

“谁知道呢，”罗娜耸耸肩，“兴许是那些贵族的怪癖吧。”

雷蒙显然不信，但也没继续追问。他现在还不想和温特沃斯家族撕破脸，毕竟在这一带跟他们作对，可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他招呼手下收拾东西准备撤退，“金银细软，一个都别落下。”

之后又和罗恩敷衍了几句，便带着人离开了。

西莉亚看着雷蒙的背影，一言不发。

她今天又一次见证了血斧的罪行，与七年前不同，那一次她是躲在地窖里瑟瑟发抖，而这一次，她是在树上，冷眼旁观。

罗恩招呼大家回去，罗娜却走向那些尸体。罗恩看了她一眼，只说了句“早点回来，等会儿还要赶路”，便带着其他人离开了。

西莉亚也跟在罗娜身后，走到溪边。

小女孩的无头尸体躺在那里，血迹染红了溪水。

不远处，另一具尸体脸朝下浸泡在水中，只有后脑勺露在外面。想来，便是小女孩的母亲了。

这时，西莉亚看到罗娜竟直接下水，冰冷的溪水瞬间浸透了她的衣物。罗娜弯腰，从水中捞起一样东西。

西莉亚没想到她会这么做。

罗娜上岸后，冻得嘴唇发紫，说道：“我们只能为他们做这么多了。”

两人开始将尸体搬到一起，又从附近收集木柴和马车残骸。好在材料充足，不然还不知要忙到何时。

罗娜用打火石点燃木柴。火焰升腾，很快便吞噬了所有的尸体。

她拔出腰间的长剑，插在身前，又用匕首在掌心割出一道血痕，任由血液顺着剑身流淌到地面。

“赞美武神，剑与盾的化身，以战士之血为引，愿您的力量护佑亡魂，庇佑他们在您的神殿中安息长眠。”

罗娜低下头，火光摇曳，她的脸庞在明暗之间变幻。她双手扶剑，肃穆地伫立在燃烧的尸体前，一动不动。火焰在她身前窜动，吞噬，净化。

西莉亚的目光落在罗娜被火光映红的手上，那道细小的伤口格外醒目，鲜血缓缓渗出。

神明会垂怜这些亡魂吗？西莉亚不知道。

但罗娜的祈祷，她手上的鲜血，以及她此刻的庄严，都触动了西莉亚。

她想，或许，罗娜也曾经历过相似的痛苦，失去过重要的人，所以才希望这些亡魂能够得到安息。

之后，她们返回营地，罗恩等人早已准备就绪。

接下来的七天，小队穿过橡树林，深入黑森林。虽然这片区域也有佣兵团活动，但比起血斧那群亡命之徒，他们行事谨慎得多，因此一路上并未遭遇任何骚扰。

营地里，猎人们围着地图低声商议，按照计划，他们将在三天后抵达红叶镇。

那是位于极北边陲的一座小镇，他们可以补充路上的物资。

夜幕降临，轮到西莉亚和罗娜守夜。待下一班守夜的猎人揉着惺忪睡眼走出帐篷时，看到的依旧是两人离去的背影。

“她们干嘛去了？”他揉了揉眼睛，嘟囔道。

“还能去哪儿，”另一个裹着毛毯的猎人努了努嘴，示意树林的方向，“练剑呗。”

“每天晚上都这样，真够勤快的。”他摇摇头，走向火堆，准备接替守夜的任务。

月光洒在营地对面的高地上，稀疏的树木间，金属撞击声阵阵传来。

西莉亚挥舞着夜陨，不断后退，格挡着罗娜的攻击。但她与初次交手时相比，已从容许多，不再慌乱。

又是一次猛烈的碰撞，西莉亚借力后仰，剑锋斜撩而上，试图反击。

然而，这看似凌厉的攻势却在瞬间露出一个破绽。

罗娜抓住机会，一记迅猛的鞭腿，正中西莉亚小腹。西莉亚闷哼一声，夜陨脱手而出，深深地钉入泥土之中。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捂着腹部，弓起身子。她又输了。

但她并不气馁，正是因为不敌，她才会每晚都请求罗娜指点剑术。

“攻击的时候也要注意自身的破绽。”罗娜笑着说道，并在西莉亚身旁躺了下来。

“我明白了。”西莉亚喘着气，揉了揉隐隐作痛的小腹。

“你这几天的进步很大，”罗娜侧过头，嘴角带着一丝笑意，看着西莉亚，“跟我们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完全判若两人。”

她确实认为西莉亚在剑术方面很有天赋，但这天赋并非来自超凡的悟性或学习速度，而是源于她身上那股不屈不挠的韧劲。

剑术之道，天赋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持之以恒的练习和永不放弃的决心。

“胜负一瞬，修行一生；剑锋所向，唯心永恒。”这是她老师离别前所说的最后一句话，也是她一直以来奉行的箴言。

西莉亚一直很好奇罗娜的来历。她看起来年纪不大，却精通弓箭和剑术，尤其是她的剑法，虽然罗娜自称“不太懂”，但西莉亚看得出来，她的一招一式都非常精炼，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她忍不住问道：“罗娜，你经常提起的老师是谁？”

罗娜望着夜空，沉默片刻，像是陷入了回忆。然后缓缓说道：“我的老师……是她救了我，在我父亲被杀之后。”

“抱歉，我不该问……”西莉亚意识到自己可能触碰到了罗娜的伤心事。

“没什么，”罗娜摇摇头，“我父亲是为了保护我，才被佣兵团的人杀害的。当时我身受重伤，昏迷不醒，也不知道自己被带到了哪里，只记得很困，很累。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个温暖的木屋里。”

西莉亚静静地听着，她能感受到罗娜话语中的悲伤，尽管她极力掩饰。

“是老师救了我，还教我剑术、箭术和其他的战斗技巧，”罗娜的语气中带着敬意和感激，“我跟你说，我老师的剑术可厉害了，我从来没见过像她那么厉害的人。”她顿了顿，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情，语气突然变得有些兴奋，“对了，我老师还有个伴侣……”

西莉亚有些疑惑：“伴侣？不是很正常吗？”

罗娜看着西莉亚，神秘兮兮地说道：“我的老师，她是个女人。”

“啊？”西莉亚显然没听说过这样的事情，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问道：“那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罗娜的目光柔和下来，仿佛陷入了美好的回忆。“她是一个很温柔的人，”她思索着合适的词语来形容，“温柔得就像……春天的微风。”

她望着夜空中的繁星，“对了，她还跟我说过，我们死去的亲人，都会化作天上的星星，在天上守护着我们。”

听到罗娜这么说，西莉亚也抬起头，目光投向缀满繁星的夜空。

练剑过后，她身上还带着些许汗意，晚风吹过，带来一丝凉意。这凉意让她清醒了一些，思绪却飘向了远方。

她仿佛又回到了红溪镇郊外的那片空地，回到了那个夕阳西下的傍晚。

天空晕染着温暖的橙红色，她们三个并肩躺在草地上。莉莎在她耳边絮絮叨叨地说着什么，而艾琳，则信誓旦旦地保证会一直陪着她，帮她找到父母，帮她实现成为骑士的梦想……

点点星光在她眼中闪烁，每一个光点都像是一张熟悉的面孔，在她脑海中浮现，却又转瞬即逝。

但最终，她的视线停留在最亮的那颗星星上。

她想起艾琳临死前的那一抹微笑，嘴角微微上扬。“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她轻声说道，“那她一定是最亮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