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森林边缘，通往红叶镇的岔路口。两名猎人去了许久未归。
巴特不安地换着姿势。“以前这会儿，老沃尔的铁匠铺叮叮当当响个不停，”他说，“今天怎么这么安静？”
“兴许老沃尔娶媳妇，歇工了。”罗恩不以为意。
话音刚落，马蹄声由远及近。两名猎人回来了，脸色惨白，汗水浸透额头。
西莉亚察觉到异样，目光扫过两人，最后落在他们沾满泥泞的靴子上。“红叶镇出事了？”
其中一人艰难地吞咽，声音嘶哑。“镇子里……没人了。”他停顿了一下，“没有打斗痕迹，也没有被洗劫的迹象，就像……所有人凭空消失了。”
静。
这是西莉亚踏入红叶镇后的第一感觉。
风卷起落叶，拍打着路边敞开的房门。
老沃尔的铁匠铺里，炉火熄灭，不见火星飞溅，也闻不到往日的焦炭气息。街道两旁的房屋，门窗洞开，空无一人。
“人都去哪儿了？”罗娜说着，走到老沃尔的铁匠铺，手指一抹铁砧，一层薄灰。“走了有些日子了。”
西莉亚拿起铁砧上未完成的马掌。“再往里看看？”
她心想，是什么让所有人抛下整个镇子离开？佣兵？还是其他的什么？
罗恩说：“进去看看。”
红叶镇是重要的补给点，下一个补给点至少七八天路程，而且路况更糟，错过这里，后面的补给就难了。镇上道路宽敞，马车通行无阻，这也是他们选择在此处休整的原因。
但越往里走，众人越发觉得不对劲。房屋整洁，物品摆放井然有序，丝毫不像匆忙逃难后的景象。
一名猎人拿起摊位上剩下的风干肉，掂量着，入手僵硬冰凉。
“这么好的东西，就这么放着？”他狐疑地环顾四周空荡的街道，“难道他们不怕被野兽叼走？还是说……他们根本没打算回来？”
无人应答。
越靠近镇中心，西莉亚越不安。她感到一股异样的冷，并随着他们的靠近而加剧，如同当初在红堡。
“这地方……邪门得很。”罗娜搓了搓手臂，呼出的白气在空中格外显眼。“你们有没有觉得……比刚才冷多了？”
众人也纷纷表示同意，这冷意非比寻常，冬衣也无法抵御。
有人低声抱怨：“该死，这鬼地方怎么回事？冻死我了。”
尽管这寒冷令人发毛，但想到红叶镇是重要的补给点，他们还是决定继续前进。
一座木制高塔逐渐出现在众人视野中。
西莉亚指着高塔问：“那是什么？”
“祭祀塔。”罗娜解释道，“红叶镇的居民会在那里向光明神祈祷，祈求丰收和平安。每个月都会有一次大型祭祀活动，届时整个镇子的居民都会聚集在那里。”
西莉亚点点头，对此并不感到意外。光明神的信徒遍布伊瑟拉大陆，类似的祭祀活动在其他地方也屡见不鲜。
来到镇中心，高塔的全貌映入眼帘。
塔顶是一个巨大的铁制火盆，此刻空空如也，下方塔身每隔一段距离，也设有类似的小型火盆，同样空无一物。整个塔身由粗大的原木搭建而成，历经风雨，显得有些斑驳。
“真奇怪，”罗娜抬头看着高塔顶熄灭的火盆，疑惑道，“连圣火都熄灭了。我记得他们很重视这个，说是必须一天二十四小时燃烧的。”
西莉亚对此不以为然：“人都不在了，火熄灭不是很正常吗？”
罗娜摇摇头：“红叶镇的圣火和一般的火不一样。他们用一种特殊的材料，据说加满一次可以连续燃烧一个月，不用人管。”她停顿片刻，语气变得凝重，“现在圣火熄灭了，只能说明……”
她没有说完，但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这地方确实令人不安。罗恩看了眼天色，已近黄昏。
“马车留在这儿，分头去找补给，也留意一下有没有人，或者是什么线索。天快黑了，都机灵点，别走散了。”
罗恩说完，其他猎人便开始行动。
西莉亚、罗娜和巴特被分到一组，前往镇西。
沿途景象与其他地方无异——空无一人，死寂无声。
找到一家杂货铺。三人刚进去，巴特就惊呼：“老天！看看我发现了什么！整整一架子的‘黑蛇’！”
西莉亚顺着巴特的目光看去，看到货架上摆满了一排排的陶罐。
“那是什么？”她问。
“‘黑蛇’，一种烈酒。这家伙就惦记着这个。”罗娜无奈地说着。
巴特扯下一大块亚麻布，开始包裹那些陶罐。“黑蛇”可是好东西，难得碰上，这次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巴特！”罗娜厉声喝止。
巴特动作一顿，看了看罗娜的表情，又看了看手里的“黑蛇”，他知道罗娜想说什么。
他和罗娜、罗恩做了三四年队友，彼此太了解了。“我知道，我知道。”他嘟囔着，不情愿地掏出几枚银币放在架子上。罗娜的原则他是知道的，不能白拿东西，哪怕镇上已经空无一人。
就在这时，杂货铺隔间传来一声闷响，像是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三人瞬间警惕，肌肉紧绷。
交换眼神后，巴特放下“黑蛇”，抽出长剑。西莉亚和罗娜也拔出武器。
巴特深吸一口气，一脚踹开隔间的木门。
隔间光线昏暗，空气污浊，堆满了落满灰尘的杂物，像是许久无人踏足。角落里，一个身影蜷缩成一团，一动不动。
“谁？”罗娜喝道。“我们是猎人！”
见那人没有回应，三人谨慎地靠近。巴特举剑拨开挡路的破布和木箱，一股霉味扑面而来。
确认没有危险后，他们将那人从角落里拉了出来。
借着外面的光线，三人终于看清了那人的面貌。他衣衫褴褛，像是裹着一层污泥，瘦骨嶙峋，脸上满是污垢，头发乱糟糟地粘在一起。
他双眼深陷，眼睛里布满血丝，嘴里一直不停地重复着两个字：
“死人……死人……”
巴特蹲下身问：“喂，你到底怎么回事，镇子了里其他人呢？”
这句话如同导火索，那人猛地扑向巴特，嘶哑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恐：“它们回来了！它们回来了！”
巴特向后一仰，险些被扑倒，“见鬼！你想吓死我吗？”他稳住身形，一把将那人推开。
那人被推倒在地，却依旧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口中依旧重复着“死人……死人……”，仿佛着了魔一般。
西莉亚和罗娜见状，也围了上来。
罗娜将剑尖指着那人，“冷静点！我们没有恶意。”
就在此时，树林深处传来一声惨叫，划破了镇上的宁静，正是罗恩所在的方向。
“见鬼！是罗恩那边！”罗娜低咒一声，脸色骤变，旋即冲出杂货铺。“巴特！西莉亚！别管这疯子了，快跟上！”说完，便朝着惨叫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巴特对着那男人啐了口唾沫，“晦气！”，拔剑便追着罗娜而去。西莉亚紧握夜陨，也迅速跟上。
等西莉亚等人赶到时，其余猎人已经聚拢。
血腥味起初很淡，像是野兽留下的痕迹。但随着他们靠近，那血腥味越来越浓，直至令人作呕。
穿过最后一道灌木，眼前的景象让西莉亚呼吸一滞。
尸体。
遍地都是尸体。
横七竖八地散落在空地。一些挂在低矮的树杈上，随着微风轻轻摇晃。
近处的几具尸体残缺不全，撕裂的皮肉下，森森白骨暴露在外。更远处，尸体堆叠在一起。老人，孩子，女人……各种年龄，各种姿态，无一例外地倒在血泊中。
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混合，刺激着众人的感官。
饶是身经百战的罗娜也脸色惨白，忍不住干呕起来。
她见过死人，见过战斗，见过各种血腥的场面，但从未见过如此惨烈的景象。这不仅仅是屠杀，更像是一种亵渎，对生命的亵渎。
罗娜猛地后退一步，踉跄着单膝跪地，剑尖杵地，支撑着摇晃的身体。
她右手敲击在胸前的皮甲上，低吼一声：“谨以武神之名！”没有冗长的祈祷，只有这简短的六个字，却比任何祷词都更能表达她此刻的震惊、愤怒和悲怆。
西莉亚扶着一棵粗壮的橡树，竭力抑制住胃里翻涌的不适。视线所及，唯有死寂，唯有尸体。
“红叶镇……有多少人？”西莉亚嘶哑地问，声音几不可闻。
罗恩努力平复着情绪。“大概两千多。”
两千……”西莉亚重复着这个数字，声音干涩。“都死了。”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努力压抑着什么，然后猛地抬头，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罗娜脸上。
“你们……看过乔伊的尸体吗？”
猎人们纷纷摇头，只有罗娜沉默。她脸色变了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西莉亚，别……”她欲言又止，眼神闪烁。周围的猎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罗娜，说清楚。”罗恩沉声问道。
罗娜咬了咬嘴唇，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乔伊……他的尸体，和这些一样。”
“该死！”罗恩怒吼一声，一拳砸在身旁的树干上，粗糙的树皮硌得生疼。该死！他早该想到的。
死寂。
片刻之后，低低的议论声在猎人间响起，恐惧如同瘟疫般蔓延。两千多人……如果那些东西还在……
“我们得走，”一个猎人低声说，“马上。”
“对，”另一个猎人附和。
罗恩环视众人。“我们走，现在就走！这鬼地方一刻也不能待！”
“等等，”西莉亚打断他，“还有个活口。”她看向巴特，又看向罗娜。猎人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在他们三人身上。
他们奔回杂货铺。那个男人仍然蜷缩在角落里，只是身旁，多了一个黑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