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起身来扫视,先前定在我身上的眼光一个不少。
弥散着情绪的味道,恐惧、疑惑、害怕、回避、愤怒、指责交杂在一起。
眼光漫溢着温度,无比浑厚,点燃了早春本应有过的霜寒。
我凝视着每个人的眼睛,在对上目光后便匆匆逃窜,用躲闪的动作绘生绘色的展示无辜。
扫视了一圈后,我的名单重点圈画了三天了。
因为有三个人不约而同的闪躲开了眼神,不愿看向我,也一次都没有回头。
透着一种心虚。
在看清是谁之后,我有些想为自己辟谣,这可不是因为无人得知的私仇而产生地判断,只是因为最有嫌疑的人正合我意的是她们三个而已。
但我承认,我真的有些按捺不住激动了,不由自主的想放声大笑,因为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是干柴烈火随风声延展,是我所一直一直等待着的浪潮。
然后我也明白了,我果然是个病态的东西啊。
先前所表示的对绫安同学的好感也都是骗人的吧。
我只是在让自己的行为减少一些罪恶感而已。
最开始的好奇如果用钳子把内心都掀开的话,抓出滑溜溜的真心话的话。
也可能只是觉得她像妈妈一样。
对我毫不在意,是那样的冷漠,那么的讨厌我。
才使得我会想去接近她的吧。
好自私啊,铃井织烟。
因此刚刚才会假装自己很痛心啊。
其实只是查觉到了这种可能性,才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的吧。
不然为什么现在会如此开心啊?
「好恶心」
我的双手止不住的拍打大腿。
也许是在为自己长久以来正确率极高的直觉而庆幸,也可能是在为自己的不良想法而痛苦。
三个人是长谷川、吉田、相原,和我期待的一样,今天真走运。
有了目标之后,证据也就跃于纸上了。
我蹲下身子,用指尖描着弯折的线条。
手法很不熟练呢,如果仔细看桌子的话,就发现桌上的痕迹并不是单纯的黑,是在光影的衬托下会显出明暗面的黑色。
而左边的色彩明显厚重于右边,并且相较右侧更杂乱。
有可能是先用黑笔在刀削的并不算平整的桌面上写字,因为没有太多经验,所以才在写的不顺时又买来了油漆。
字体多看几遍也就能发现油漆刷下的文字明显是在仿照左边黑笔的字迹。
但独有一些字眼的转折处总是相较其他更浓些,这是吉田的习惯,很难认错。
不出意外的话,基本可以确定她们是第一次做这种事。
因为有些地方的油漆甚至还没干,基本可以断定是后买来的。
死亡的生物普通有一层白色的类油脂物质,多半是网购防腐用的。
有极大可能她们只是毫无理由、没有目的的将恶念肆意倾泻。
否则为什么现在表现的是犹豫和害怕,唯独并不是淡然呢?
局促不安成了她们不言而喻的三层连体雪糕,掩饰的动作在细节上有所不同。
但差不了太多。
相原左右磨着手指,一副焦虑的样子,如果仔细看她的眼睛的话,也许能看见她的眼皮在跳动,瞳孔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光,大概是不安与一些悔意。
长谷川和吉田似乎想装作轻松闲适,一顿一顿的交谈着。
看着似乎有说有笑,可是笑容总看起来刻板,不停抖动的脚也完全暴露了她们的心情。
所以才交谈了一会便相视无言,各种拿出了手机。
但依旧会不时的看向对方,没有放弃交谈的心,似乎准备在手机上交谈对策。
行与动是情与心具象又放大的表达。
可供怀疑的选项也许曾有许多,但现在仅限于我的话是零个。
我不是什么神探福尔摩斯,但这么多细节已经让始作俑者很明了了。
虽然也可能有其它仇人做事的可能。
但就以绫安同学的作息来看的话,似乎可以直接排除。
纵然心里的十字架已然向上偏转入顶端三方,但就与学医一样,有太多理论但没有实际的行动都是无用的。
原先想试试查监控,但学校十二点至凌晨一点的时段学校会关监控省电似乎已是一种学校共识。
而像这样最简单的方法,恐怕谁都能思考到。
况且倘若真的这样轻易就了结的话,坦白来说,我不满足。
我等了太久浪潮,可不希望它只是村口的无奇的小水潭。
我想要让它畜势而起,吞碎抹去我现在的一切,哪怕一定要付出什么代价。
当然,我也一定会为那个赐予我解托的人,一个理所应当的回馈。
对吧,绫安同学。
我们一定都会满足的。
果不其然啊,监控室并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录像。
但原因却和我所想的有些偏差,原来只是学校的监控年久失修了而已。
保安似乎觉得一个学生并不会懂得太多,大概是遵循着学校的命令吐着荒唐的谎话。
「学校不论什么时间都会准时的打开摄像机头,为了保障学生的安全做出最大的努力,绝不存在任何虚报做假的地方,上级领导曾多次派出检察单位进行审查,我校始终都是尽忠职守……所以请铃井同学不要再侵犯相关规定,私自查询校内安保设施」
是很委婉的说法,至少没有直接将我轰出去,这也许是校长的仁慈吧。可惜啊,我今年不是三岁了。
即使我是盲人,一生都无法看到监控截止时间,光是靠常识也知道这是在胡扯。
既然没有关闭,那为什么没有学生行为记录呢。如果从来没有人在半夜来到学校。
那桌面上的东西又是谁写的,鬼吗?那还真吓人。
从保安室出来,总有种怪异的疑惑感,学校似乎总想息事宁人,为什么会这样呢。
按平常来说,既然在恰当的时间抓到了一个典型,难道不应该用高效的工作方法将幕后黑手抓出,以表现工作的严谨有力吗。
就算除去监控单位失职这一点,学校真的不应该采取一些其它措施行动吗。
走回教室。
原先局促不安的氛围却没了。
教室乖乖地坐满了人,学生和老师齐声朗读着课文。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连绫安樱的桌子也都不见了。
老师看见了我,慈详地一笑说
「铃井啊,快回来上课吧」
「为什么」我想这样问。
我没有选择,甚至在我发怔的那一刻,就已经有干净整洁的新桌子填满了空缺。
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世界在对我说。
毛骨悚然的寒意刺穿风声地号哭。
直到自己坐上了凳子才回过神来。
一种苍茫的无力感贯穿脊梁。
我不知道刚才短短的几分钟发生了什么。
也无法想象为什么所有人依旧能心安理得地坐在这里读书。
像吃饭喝水一样的事可以有很多。
但不会是一场霸凌。
窗外在下雨,下得阴云笼罩。
在阳光照不大透的地方,雨滴与云是十字的倒悬。
雨很小,大到能抹去这片土地里的血与尸体;
雨很大,小到让人觉得它从没落下。
渔民赶着退潮,捕着鱼蟹,盐与沙粒并不刺脚,反倒为收获增添风味。
北海的风吹着,吹不到这里,也吹不透那里。
仙台市在下雨,却没有吹风。
这个城市很正常,不会有荒诞到能摧毁城市的风来。
我所一直等待的事物似乎永远不会再来到。
没有意外的话,在一个月后这件事就会被人忘却。
只有我这个怪人会记住这个日子曾短暂出现过的惊喜。
学校真的铁了心要把所有的意外都压下。
在他人问起时装作事不关己,高高挂起。这一定是有原因的,一半的学校为了立牌坊,一般都会将事情做绝,刨根问底。
另一半大多是像这样防止舆论压力,但也会在之前做些心理建设,能承认自然最好,不能就放放通告警示。
再怎么也不会这么草率,更何况我校是重点学校。
一定有外部因素的压力,并且来头不小,所以才会让学校这样着急,想天衣无缝的瞒天过海。
我抬头环顾四周,几乎所有人都想把先前的事当作茶余饭后的偶谈,这令我很恶心,比我还恶心啊,大家。
不知道为什么,唯独这次,我似乎成了一个很犟的家伙,很有想象力的人。
也仅有这一次,铁了心的想要把所有东西都砸裂,真心地想把这个由混蛋造成的世界捅烂。
「为什么不呢」
我问了自己这样的一个问题。
所以我再没有与自己回旋的余地了。
我曾是一个会声张正义的人吗,也许不是。
但就当我是吧。
毕竟…
我也不太懂得自己么。
我把手按在胸口,装作痛苦与恶心似的拼命咳嗽。
痛苦兴许没有,但我可是恶心得想吐啊。
如果开心到极点的人会疯狂不断欢笑的话。
那我现在也应该会像一个极度痛苦的人。
随着口腔的不断爆破,老师逐渐朝我走来。
但我知道还不够,于是我将胸膛压在腿内。
不知是发自内心还是伪装,我吐了出来,因为早饭没吃的原因,所以并没有食物残渣。
老师大概被先前的事整得有些惊惶了,我没废太大力气就成功请了假。
走出了校门,天空依旧在下雨,分不清是会停下还是蓬勃,保安不断地在室内操作着。
也许是在删除记录吧,在我递出请假条时,保安正在打开电箱,并没有将注意力放在我身上。
所以我轻轻用手遮住了假条的右下角。
果不其然,我获得了一张无时间的假条,如果考虑到学校的摄像头问题的话,也许能营造出不在场证明。
但要说很重要的话也并没有。
因为现在是法治社会,哪怕是在街道上也会有很多监控的。
打开手机,现在是八点三十三分,时间大概还很充裕。
我用几分钟明确了一下自己的目标,大概知道要怎么做了。
现在最重要的是查清学校隐瞒事件的原因。
而不是找到可供佐证推断的证据。
证据是最好得到的,未干的油漆说明其品质较差,多半不是正规品牌,学校附近也没有太多的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随便排查一下就找得到。
至于桌子,我离开的三十分钟内运不到太远的地方,基本可以确定在学校的垃圾场里,但很可能正在被运走或销毁的路上了。
解决这件事很容易,简单到甚至不需要一个证据。
用整只手掌捏碎鸡蛋会很困难,可只要抓住它的薄弱点击打,轻轻一磕就会碎裂。
只要一直朝相原凉这个明摆着不坚定的人猛击,不久就会吐出一切。
但这样的话,事情就太小了,最终的结果只会是让双方家长和解,让施暴者在台前道歉,然后便草草了结。
我生活的大概是一个用暴力衡量价值的社会吧。
所以既然一件事连血都没有见到,那它产生的影响不光上不了新闻,也许连村口的大妈都不会谈起。
…………
我找到了被藏起的故事了…
这个世界最畜牲了
就是有生命死去,也什么都改变不了。
事情被冷藏的很彻底啊,即便是我这个天天上网冲浪的人也才知道。
我市有七个高中生在同学的霸凌下集体选择在新年的时候,在开学的第一天跳楼自杀。
最终每个人的家庭获赔6万日元,然后什么也都没有改变,当地政府没有采取任何措施严惩霸凌事件。
犯罪分子平均只被处以两年保护观察处分,连牢都不用坐。
这篇报道就这么简单的结束了,浏览数只有154。
恰恰相反,现在本市最热门的新闻是政府工作人员与记者会在下午访问我校。
对校园霸凌事件进行防范和整改。
一种与曾经公认的公平正义相斥地伪装在我眼前被撕下。
在一场本就被雪藏的案件彻底失去辉光后,总有些人冠冕堂皇戴起高帽。
但既然敢戴上,就一定想过会有后果…
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原先只是出于病态心理的决定,现在似乎被赋予了正义的性质。
就当我是为了正义吧,至少我的确会为此做出牺牲。
比如流下一些无足轻重的血,七个人流下的血肉太多,却没有一滴溅到人们的眼睛里。
我会流的血很少,但每一滴,都会在人们的眼睛里干涸。
九点三分,忙碌了许久,我终于是将录像全部销毁了,作为一个学校的保安,最开始我还会因为自身的道德感,不愿为虎作伥。
现在也习惯了,没有什么是比时薪更重要的。
哪怕我曾是一个警察,也不会有人因我的品行而施舍我,而我很需要这份工作。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
挷挷挷,有敲门声盖过了雨声。
是一个外套半湿了的学生,气喘吁吁的朝我递出了一份请假条。
「哪个…保安大叔,你忘了给我签下时间了」
她把头瞒得很低,像一个卑躬屈膝的猕猴,声音透着尖细。
似乎想装作一个守规的普通人。
可体态暴露了她,她就是先前来找我查监控的女孩。
没有比固执更适合她的词了,无论怎么含糊其词,她都会一直地追问,现在也一样。
我知道在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一定没有安分下来。
她身上散发着一种熏人的臭,以及一种油漆的气味。
递来请假条的手指上也压了一层灰。
是个很有坏心思的女孩子,没有写时间不也是因为亲手盖住了吗。
「拿来吧」
我不是一个有正义感的人,也无法通过一次视而不见而高尚。
可这对薪酬可没有影响。
她做不了什么的,没关系,就当是为自己网开一面吧
女孩窃喜的就要走了,她没有带伞。
我从后屋拿了一把红伞递给了她。
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如果一定要有帮助她的理由,可能是觉得她很像我女儿的小时候吧。
事情进展很顺利,我刚才成功偷溜回到学校的垃圾场。
课桌还留在原地,我掰下了一块墨迹浓厚的木板。
然后扒开了垃圾堡垒,干涸的油漆桶藏的很浅,毕竟这里实在太臭了,没人愿意久留。
我或许真的高估了学校做事的效率,学校说是每天九点半就有垃圾车准时来运走废弃物,但真的有吗?
可信度太低,但至少今天为了面子工程肯定会有的。
应该会有吧?
提着红伞走着,雨势走向衰落。
这点雨至少能保证下午的直播顺利进行,免得我的计划落空。
依旧回到了空无一人的家,家中有许多无用的电话卡。
我随手取了一个,向相原凉的帐户发了定时短信。
其实并没有必要这么麻烦。
只要我的计划成功了,即便被查到,我也是作为英雄的。
可我并不想让自己站在台前,因为比起英雄,大家对受害者才更友好。
所以啊,佐仓同学,这个名头就交给你了。
「为了你,我可是特意制造了时间差,不久之后我会出现在医院里,而你会在课间找到证据,并发给相原凉」
我只不过是在挂号而已。
这样一个病怏子,什么都干不了的哦
挂号期间,我津津有味的看着自己自报姓名式的摊牌。
「我是佐仓十奈子,这次的事件是你们三个做的吧」
然后发出了桌子碎片,空油漆桶的图片
为什么防止她怀疑,还特意加上一句
「我已经事先拜托了铃井同学,让她在请假后帮忙查找相关店铺」
「我们已经得到了你们买油漆时的录像」
「你知道下午会有什么事吧,学校不希望这件事闹大,所以老师会和班长在下午和你们约谈,具体时间暂定」
「只要你们积极改正,态度良好。大家都会帮助你们征求绫安同学原谅的」
我写了一大串短信,大部分是假大空的事。
在我发出这条消息前,一切都留有余地,而现在怎么找也找不到回头路了。
所以我很忐忑,害怕着失败和暴露,如果她们真的不是犯事的人,我可就没法子了。
绝对会被人当作可悲的小丑啊,所以这也是为什么用佐仓名义的原因。
这种不安一直持续了五分钟,五分钟后。
与我相隔不到五百米的学校里,有一个被刺破隐秘的人,想着改过的,向一个无名的帐号,发出一串文字。
最大的不确定性因素没了。
我压下想逃出口中的狞笑。
一件小事马上会被摆上台面。
我翻了翻书包里的小刀。
然后,一切都会结束。
我叫相原凉,一个普通的人,我的家庭勉强由父母撑起。
除了房租和饮食之外,再多花一分就是罪过。
父母讨厌我,因为是我的存在才使得他们在一起生活。
同学不喜欢我,他们都觉得我是一个书呆子,不玩手机,不追星,不合群。
我除了读书,没有其它消遣。
我考上初中,我被人骂了,有人说我偷东西,有人说我妈是妓女,有人说我很恶心,有人用刀割下我的一些地方。
我考上重点高中,我的爸妈没给我学费。我做了暑假工,有客人往我身上泼水。
我上了高中,同学并不知道我的名字。
有人和我说话了,在我读书的时候。
是两个漂亮的女生。
她们教我装扮,和我分享恋爱的故事,送了我一个旧手机,带我追星。
我很开心。
她们朝我借钱,我借了,我想和她们做朋友。
她们让我传答案,我传了;
她们让我帮忙写作业,我写了;
她们让我转账,我转了。
我想要过上幸福的生活,就像现在。
她们用刀抚触我。
「很舒服」
只要能和千夏、间忧她们在一起。
我可以做任何事。
昨天,小夏和小忧在很晚的时候让我去买油漆,并带到学校里。
我不知道为什么这样。
我去了。
然后她们让我用刀撕开桌面,用油漆写了很多难听的话。
这是一个叫绫安樱的人的桌子,她是个很漂亮的人,只比小夏差一点。
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我觉得这样可能不好。
我问了小夏。
「因为觉得这个臭婊子很装」
小夏很烦地说。
一定有很多其它的理由,只是小夏不想说。
「嗯,一定是这样,小夏不会骗我的,我们是朋友」
所以我做了。
「我做的对吗」
「对了吧」
早上,同学都看见了桌子,绫安樱请假了。
小忧很生气。
铃井班长来了,老师很生气。
老师去找佐仓同学。
铃井织夏在看着我们,好像要杀了我。
铃井织夏从保安室回来,大家在上课。
她请假了,天空下雨了。
「真的对吗」
「也许对了」
我对自己说。
上午,佐仓同学发了短信给我。
她知道了,都知道了。
小忧和小夏很害怕,我想安慰她们。
她们下午决定去。
会谈地点在离校口很近的厕所里。
下午有很多人来校里。
我们去了。
厕所却只有铃井同学。
小夏很生气,抓住了铃井的肩膀。
铃井同学推开了小夏。
铃井同学拿出了一把刀。
铃井同学的血弄脏了小忧二月七日送我的衣服。
铃井同学跑了出去,小夏和小忧追了出去。
我想擦干污渍,擦不干。
「我做对了吗」
「错了吗」
「对了吧…」
天空重拾起面对生活的勇气,却还会在有光来到的庭院里惊惶。
现在是一点二七分,校门口已架好了纯黑色的摄像机。
不太常出现的市长今天鲜少地来到了这里,像严密运转的机器所在中心的齿轮,挟迫着所有人为之旋转。
我躲开他人的视线回身,绕入校口的厕所隔间里,这是我最终所钦定的地址。
再过三分钟,就会有三道影子斜射入厕所里。
再过十三分钟,马其顿防线一般的伞群便会开始蠕动。
可今天一切都太顺利,反使人不安。
现在我衣装下的身体,也许正和纺织机一起运动,畏惧从身下逐渐被扎穿,构成破烂的抹布。
唯有死亡是无可跨越的筛网,生前越是美丽的人生被过滤后只剩下大块大块的残躯,掉下来空空如也的灵魂。
尽管所有要事都已经被我压缩在前半生不由喘息的日子,现在却不见得多重要。
只有前两个小时的强迫,强迫着自己吞下呜咽与恐惧,才最重要。
但当冰冷的刀背抵在尚留有余温的身体里,依旧湍流地血液依旧会沸腾。
而当它凝成烟脂色的碎月,我是否依旧保留心跳?
可就此死去也无所谓吧,当空皮囊寻不见一滴热流时,那也勉强是脱身于我而作的茧覆。
有人会在我的墓前献上白花吗,也许会有。
但有人会送上曾滴下泪水的告别吗。
虽说我希望绫安同学会,但这肯定也全是逃脱现世的自我安慰而已。
嘀嗒嘀嗒后总有叭嗒叭嗒响起,又迅速被扬起尘灰的脚步带过,像炒饭时锅铲撞击铁锅声音。
雨声和细小的讨论是戏幕前的陪衬,高帽小丑笑谈社会才是主旋律。
该来的未来,不该来的已至,声响已践踏大地的宁雅,相机如影随行似飞鹰追逐鼠
患。
心跳是汗水流下的导火线,时间是引燃所有的火星。
我在等,等一个未必会来的风,带来供给呼吸的氧气,以及烧却一切的恶果。
门外泥土阻拦着脚步。
分割了天堂与地狱在挤出新光的乌与明间。
是挑动岁月的琴弦于此时被倒悬下的十字压动。
影色绰绰地走入厕所的隔间,约定的人来了。
但兴许赴约的人只有我的原因,所以才眉头紧锁吧,诡异静止下的时间不留下一秒享受的机会。
又是相同的部位,长谷川千夏正快步走来,用手压住我的肩,但这不重要了。
此刻时间正被共享,摄像机悬置的时间里,人群暂留的风声里,雨与伞尚未消融的此时。
我推开了她。
不在乎三人的愣神,也并不想说一些可能成为遗言的话。
也许在这个时候我应该耍耍帅,说一些像「你见过血吗」这样的话。
但依旧不能放轻松,我向前走了走。
尽量离门近一点,至少能够抓住一丝光。
我并不在乎背后存在指责,只是一直在听门外渐近的脚步声。
皮鞋声与雨声同频,身后是已贴近的步伐。
我将手抬起,指同云音。
环抱着脖颈,正持手工刀
然后不留半口喘息地斜斫下颈动脉。
刀锋轻松剥开生命的皮肉,最原始的野性扯开皮肤,纷纷在出口逃窜。
意料之外的没有太多痛感,只感觉头与身子像分开了一样。
血口处有着一种蝴蝶在组织层里蠕动的骚痒般。
像挣脱茧子一样,先是一点一点地流下,在指尖滑落,大概是朱砂染上夕阳,血液闪着忧郁的光,然后沿着手臂流下,在暗处转变为玄红色,触感彻骨寒澈,黑蛇蜿蜒撕咬,在小臂垂涎腥味的毒液。
不包含任何生机地枯萎而下,层层游泻,点缀在地面上,弯入光滑的瓷片,年轻的画家用铲子平抹下颜料,留下的孔洞是血刻的,镶着红日,是细胞死去前曾留下的足迹。
悔意凝结在说出口的那一刻,即便捂住伤口也改变不了什么。
渡鸦衔夜紫,咽红晶,溢下长虹的眼泪,在大腿处安息,成水桶状大肆洒出,在每一秒里,都会使衣装变化。
鲜血溅在空中,像长夜里,东风吹散百花,流逝的烟火竞抢着星星的光耀。
颈中白骨缓缓浸入风寒,拉开一道风声里流转的赤河。
又携下千百滴雨似地喷发起来,依旧鲜活,洒落在厕所外,如果足够多的话,来年兴许盛出老去的荆棘。
哗啦呼啦,像被野猫勾破的花洒,滋润着见者的呼喊声。
掌心积满了血槽,像捞起了行刑场下的岁月,积成了河湖,小河奔涌巨浪,伤口的血爆破般地喷出迸裂再支离。
骚痒压过疼痛在涌出波涛的血口里传颂。
直到每一个细胞都决然赴死。
百花狂乱,赤霞游离。
血是疯狂的,在胸口讥笑,嘲笑心脏的无力。
浓稠是尼罗河褪出的黑泥。
旋转着是勺下流舞的卡布奇诺。
鲜活是荆棘底下受难的尸体。
波动是锦丝绸倒映下的幽光溢红。
漫撒下点点暗色在身与心每处。
点缀出片片樱花。
烙下已经变得锈褐的尾迹
有些鲜血逃窜过雨点的静候,颗颗扩散,似新婚的红纱,风声吹残铁锈味的腥气。
并没有想象中那么痛苦啊…
甚至更像是解脱。
只是觉得眼前的一切都被附予了一种虚幻感,想抓住什么。
眼睛却像是被甜甜圈遮住了一样。
视线模糊又狭窄…
头发是被血粘住了吧。
在迷离的目光里,我依恋地看向刀尖。
刀口连着生命的线条,是一条长长的丝线,日暮与长夜压榨而出泪水,在锋口拉长身影。
血色是霞光呼之欲出。
它嘲笑着,嘶呕着,照告着死亡的白骨森森已喘息着褐红的镰刀砍下,剁去筋骨,拨去骨肉,将手捅入脖颈,掀开雪白的皮肤,穿过鲜活的血肉,探过血管里湍急地挣扎,掏空出一簇孔洞,然后用细针轻轻捅入,每进入一厘,心跳便迟钝一分,直到心脏被贯穿。然后,连手也全部塞入。像机器一样,只要有鲜血滋润,便不会停下。
贪婪地敲碎骨髓,吸食血肉。
在死亡之前,这惊惶永远不会停下,在呐喊都还没生芽时,身体就已任刀片丛生,在每一次呼吸里,螺旋转入双眼,然后割破眼球,放任永恒的黑暗,在视网膜里喧嚣狂舞。
说句可笑的话吧,我害怕了,在意识到自己就要死去时,再然后,就没有什么了。
连空虚也没有,身体渐渐失去了气力。
在见证眼前一幕的三人尚未清醒前,我随手把刀丢在地上。
然后拉着自己向外走去。
狼狈地撕扯喉咙求救。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我尽全力地跑了出去。
像乞丐一样摇尾乞怜,将自身能流下的每一滴血洒在镜头前,泼在每一位看客眼里
是的,这就是…
就是一个简单的计划…
不需要太多…
只要被看见就好……
我的身体在每一个曾抓向的地方留下…
留下黑褐的墨迹。
我的身后会有花开吗?我会活着吗?我为什么要这样做?都不重要了……现在的我真的很恐怖吗?为什么还没有人来扶我?
死亡要如期而至了吧。
我果然太傻…
晚安吧。
当鲜血染下天空的十字时,所谓生命之重,会使荆棘王冠下的人耸立吗。
当血液成了十字架的主旋律,会与盼望着太阳落山的教堂顶端相像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