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Chapter 30(下)

作者:富士宫木实
更新时间:2024-12-15 0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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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字数:57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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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名 四


“我不否认那场俄利俄的火焰,是个意外收获。”在半路上,木居小姐去买咖啡的时候,店主同我如是说。

此时,方才去咖啡店的木居小姐提着三杯罐装咖啡绕到我们前面。——“大满贯!”她这样大笑着,三十多岁的脸颊显得非常年轻,然后分给我一杯橙色咖啡。

“优!我记得你喜欢柠檬咖吧?你听我说!我到咖啡店的时候,那里正在做活动,只要能投中工人党暴徒的雕像就能免费领一杯咖啡——老天!三回啊三回!我竟然都投中了!”

店主似乎没空聆听木居小姐的喜悦,只是说了句“我要意式”,然后接过木居小姐递来的罐子。

“那咖啡店老板是个工业激进党人?”我有些好奇地问。

“谁知道呢,有东西拿就好。”

我们走到一片挂着“高草公园”牌子的小型园林里面,在长椅上坐下。

那是个被小干草堆簇拥的长椅,每个干草堆中间都放置着迷你台灯,周围铺满鹅卵石子。而那些铁灰色的铅皮房顶,一同向下斜睨着,注视这块小公园。

“优。”米库问我,“你觉得店铺的门帘要什么颜色的好?”

“既然有门,为什么要做门帘?”

“不……我这回想把店铺的门拆掉。”

“为什么?”我有些惊愕。

“大概是,如果你用冷冰冰的木门拒绝你的客人,客人自然也不会光顾你,这样的思想吧?”她难得地笑了笑,“就像比安维尼大人说的那样。一个合格的神甫,他的门应该永远是开着的;一个合格的商人也是如此。”

“如果是为了一个‘大门敞开,广进财源’的寓意倒也不错,不过……”木居小姐有些担忧。

“白色的吧。”我打断木居小姐,说。

“白色可能脏。”

“我觉得那颜色好看啊。”

她一只手抓住咖啡杯,不知在想些什么。最后点了点头:

“白色就白色。”

这让我感觉陌生。我一时间哑口无言,看着她自然下垂的手腕。我犹豫了一下:“你为什么会问我的意见?”

“你的意见?不。”她脸上露出一阵转瞬即逝的错愕,又回归平常冷静的表情,“就算我不问你的意见,我也已经决定好了要拆掉大门。”

仿佛几秒前的她是不存在一样。

我停顿了一下:“那就这样。木居。我们接着走吧。”



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八点了。正如我所想的那样,我把房门钥匙落在家里了;但是也正如店主所承诺的那样,她随便用一根铁丝就打开了我的房门。

这让我不免产生换个新锁的念头。

我打开灯,用热水洗了洗茶几上的小陶瓷茶壶,然后为我们两个各自倒了一杯水。店主已经在最宽敞的那张沙发上坐下,眼睛依旧直勾勾地看着厕所旁边的磨砂玻璃。我轻轻在她的旁边坐下。

“挤。”她冷冰冰地说。

“你今天一天都心不在焉的。”

“有么?”

“有的。”

她沉默了一段时间,问道:“优。我能问你问题吗?”

“如果你愿意并且不嫌弃我的学历的话。”我自嘲说。

“为什么我会来锈名呢?”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脱掉了鞋子,两只脚放在沙发上,蜷缩着。她的下巴靠着膝盖,展现出来一种,我所从未见过的情感。

顺着我的脊背爬上来一股热流。我竟然感觉有些害怕,我咽口水,生怕回答错。

我想了有一段时间。

“米库!”我突然压低声音请求说,“我能摸你的手吗?”

“如果你喜欢。”

“不,不。”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我希望的是你喜欢。”

她的瞳孔里面看不到任何情感,最终不大耐烦地说:“大概吧,大概吧。”

她看来还沉浸在那种如同天爆般的没有尽头的思考中。

我把手伸了过去。

在我们接触的一瞬间,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滚动的月亮又躲回了云层里。

“算了,谢谢。”她突然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起一个老朋友。”



房子已经买下,就差装修了。

店主干脆地跟房地产商交了钱,并且签了分期合同,接下来只剩家具的添置了。虽然我一再强调把一切都交给外包公司必定会被偷工减料,但是店主看上去更愿意花钱买轻松,只是简单画了一张房屋平面图就把一切工作丢给了那个名叫“安东尼”的承包商。

“小姐。”当安东尼接过草图的时候,惊愕地说,“您之前是不是学过素描?您的平面图比我画的还好。”

“哦,大概练过吧,记不清了。总之,别偷工减料就行。”

——您放一百个心!得到这样的回答。而我在一旁苦笑:当着人家的面说,就算真的打算偷工减料,也不会告诉你的。

店主的小店铺装修的速度比我想象中快得多,仅仅第一天就把外头的揽客门脸做好了。按照她的规划,这一回收银台做成半开放式,收银的地方朝着店铺外面的公路上。正对门是一家小小的五金店,与她的维修店倒也没什么不相称。收银台是在第二天建好的,在椅子被工人摆好之后,她上去试坐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看着对门的五金店发呆。我看着那双掩埋在蓝色长刘海之下的淡蓝色瞳孔,注意到她应该剪头发的时候也注意到了她和在老城区的时候比几乎换了个人——不如说,更——有生气了。她变得会发呆,会笑,哪怕是苦笑,就连那些嘲讽和埋怨也更加富有色彩。所以,在轻轻用右手拍打她的肩膀,告诉她工人还等着继续装修,不要占着位子的时候,我感觉自己是那样欢喜。而后她点了点头,指了指柜台左上方空出来的位置:

“优,我记得我把我的收银机搬过来了。收银机就放在这里吧。”

我们看着柴油车一辆一辆在店门前头行进过去。我明显感觉到店主其实心底很想陪着这个新店铺,哪怕多一秒也好,但是应该是为了在我面前表现得严肃吧,从来不主动提。偶尔我不送私油空闲下来的时候,她只是说:

“今天去书店么?”

然后我就说:“我们看看楼下的店铺装的怎么样吧。”

“哦。”——她就会这样说。

我们一同走下楼,看着房顶的木板又添置了一条,电火花和链锯的声音一同奔袭,施工的热气照亮了呆呆地在店门口看着的芹小姐。这是米库来的第六天,店铺施工的第三天。我这时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好久没见到芹小姐了,她甚至不知道现在和我同居的店主的存在。于是我上前打了个招呼,向她介绍了米库,她先是啊呀了一声,然后懊恼地说:

“早知道我这两天就不去美发学院实习了!日阳也是,从来不准时接我回宿舍。活遭罪。好好带你们在锈名玩玩该多好!”

“你这两天没开店?”

“没有呀。你也真是的,有朋友要来都不跟我说说。”

然而我们聊天的时候,芹小姐一直注视的并不是我,而是店主已经很长很长的,将眼睛遮住的刘海。我看出来她有种一定要把那几根毛剪掉的冲动。

“芹小姐。”我说,“带着店主去你店里理发吗?”

“可以吗?”她有些惊喜,“倒也不错,学成归来后的第一个客人……”

“有空我自己剪。”我看出来店主想拒绝,然而芹小姐也如我想象的那般不好对付,将她硬拉进了还没开张的理发店里。

芹小姐的理发店就在新维修店左边的那条街。

我又一次在店主身上见到了无可奈何的表情。于是当芹小姐向米库问出那个经典的——“你要巴洛克还是哥特”——的问题的时候,我在旁边偷偷笑了起来。

就在理发店的对面,有一家小小的公营迷你加油站,从地热管道里分叉出来的石油管道和加油机散发着热气。尽管周围挂着“严禁靠近,小心烫伤”的牌子,还是有不少人把空闲时期的加油站当做烤红薯的机器,毕竟石油管道外壳的温度对于烹饪来说刚刚好。他们的脸颊在夏天和高温的双重炙烤下不断冒汗,但是展现出来一种纯粹的神采。

“你想吃烤红薯吗?”店主剪发的时候问我。

“可能有点想吧。”

“明天去锈名肉市买一个。”

第二天我们去锈名肉市赶了午集,买下了一小箱略微发芽的红薯,然后在回家的路上又坐了一次特别纪念班车。那是一辆红绿交间的,坐垫由填充着精棉花和仿真布制成的漂亮载具。等车的时候我们买了两盒车站便当,接着一边在车上看着窗外歪歪斜斜的电线杆不断后退,一边用餐。

用餐之后的黄昏,也是在火车上度过的。坐特别纪念班车从锈名肉市回到塞西斯温泉街需要三个半小时,期间还需要经过一次换乘。空气中飘散出棕榈树皮的气息,浅蓝色的影子从我们的脸颊上一一略过,而店主似乎也不在意我的右肩靠着她的左肩。

可惜我又听见那个很不时宜的,橘黄色头发的怪人所喊的“呀呼”,打破了这宁静的氛围。

“优!”木实欢快地摘下自己的大围巾,走了过来,“真巧,你也在车上。”

有时候我真疑惑为什么木实就连夏天都要带着自己的橘黄色围巾,就好像那是她的标志一样。

“这位是?”木实有些惊讶地看着这个冲她很有礼节地点头的机械师。

我向她介绍了米库。不出意外,她和别人一样对着那个老城区的出身发表了感慨,然后带着一种让我不快的“欣慰”语气说道:

“优,你终于交了个新朋友呢。恭喜!”

可惜我确实无法反驳自己已经整整三四年没有交朋友的事实。

木实准备去白教堂区的边界,然后步行回到朗伯斯区自己的垃圾场。因此她要坐到终点站,比我们还久。她在店主旁边坐了下来,然后用那种天生的自来熟的语气问:

“你今年多大?”

我感到店主很犯难,暗自惊讶她竟然也会在意自己的年龄。过了一会,她说:

“这很重要吗?”

“重要呀!”木实点头说,“这能决定我该叫你妹妹还是姐姐——虽然我感觉大概率你要叫我姐姐就是了。”

“那您今年多少岁?”

“诶?……啊。”木实一根手指挠了挠嘴角,“不如我们换个话题……”

“好像是二十七吧,木实?”我也想知道店主的年龄,所以希望这个话题进行下去。

木实懊恼地看着我。

“……我今年二十五。”店主停顿了一下说。

比我大五岁。这是个意想不到的数字。我此前一直以为她最多比我大三岁。

“啊!”木实似乎很开心自己又多了个年下的朋友,“那我叫你妹妹了!”

“最好还是不要。”我善意提醒。

晚上睡觉之前,我又试探性地问了一下店主的生日,但是她没告诉我。下一个日子是周一,我便去工作了。我并不清楚店主在我不在的时候是否一直守着装修的店铺,但是我回来的时候她确实是在那里的。往后的整整六天都是我的工作日,因为此前流失了一部分顾客,所以我有一半的时间都是在给时雨他们打下手。从那之后每天晚上一同去中央喷泉成为了我们的日常,我也有向她提案是否要泡一泡离家几公里远的大浴场,但是被店主拒绝了。地球驮着太阳旋转,一直持续到我的下一个休息日。店铺装修已经临近尾声,只剩货架的订购,但是店主声称这部分才要最讲究——货架的材质,是一个店铺是否有吸引力的重要标志。也是在这时,她婉拒了安东尼推荐的木材商,决定亲自去中央种树厂一趟,选一颗看的上眼的木材。

而我也才想起来种树厂还有个叫三上的家伙。

我在前一天晚上用公共电话亭给种树厂打了电话,三上说恰好明天他不上班,可以介绍我们给他的老板。虽然一棵树能带来的利润不多,但是据他本人说,“老板这点面子还是会给的”。

“你觉得这件怎么样?”翌日临出门前,我从抽屉里寻出来的风衣套在米库身上,她看上去不甚满意。

“都无所谓的。”她简单说了这样一句,就插兜率先出门了。

三上和我们约在南华克区的大吊车底下见面。这一次见面,他头戴毡皮帽子,几乎是穿上了所有自己有的正式衣物的样子引人发笑。他很局促地对着店主弯下腰,而店主也有些猝不及防地躬身行礼。我想他们两个是棋逢对手。然后三上说:

“幸会!”

如同见到长官的敬礼一般大声。

他靠着自己被肮脏绷带保护起来的通行证带我们进入了植树厂,然后指着远方被严密保护起来的压力机同我们说:

“那是压力机。我们平时用的木板就是由碎屑在那里压制出来的。至于原切木板,因为产量很低废料很多,所以价格很昂贵。我想你们应该不考虑原切木板吧?”

店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你们这里产量最多的木板是什么?”

“近两年的话,是白桦和白松。”

“顶级的呢?”

“木材是没有顶的。黑胡桃木大约在九千元,往上翻个番还有柚木呢。柚木往上,还有一些精稀木材,但是都是天价了。如果您不接受压合板,可以考虑最便宜的原切木材,稍微劣质一点的白松木一两千就能搞定。只不过纹路多一点。”

“你们这里有多少标准车间?”

“三十五个,其中包含三公顷的标准土壤。不过近两年土壤愈发稀缺,您也知道,土壤从六十五号石油厂开始就不可再生了,现在唯一存库的一些从七十二号石油厂传下来的冻土都掌控在中央政府手里,锈名是拿不到的。所以……”

“砂土混合培育,对吧?”

“对,对!”三上表现的挺惊讶,“您居然知道这种方法。我以为不是相关从业人员都不了解呢。”

“我听优说你是胶合板的切割工?”

“是的。”三上点点头。

“这工作的安全性从几百年前开始就没怎么进步了。”

我们走到三上所在车间二楼夹层的管理室门口,我说自己对谈生意的场合不适应,就没有进去。三上和店主进去了一个小时后才出来,然后就听见三上说:

“抱歉,我以为价格能再低一点的。这个价位离我们的批发价还是有一段距离。”

“无所谓。我已经很满足了。”店主笑着说。

那笑容让我有点嫉妒。我感觉店主对我很少像对外人这样笑。

店主买的是两千五百元的原切白松木。

那之后,三上对我们说:“我要去白教堂区接个人,先行告辞。”

后来的路程,是我们自己打了一辆柴油车走的。不过很巧合的是,司机是日阳。

“今天你们是最后一趟乘客了。”日阳习惯在开车的时候说笑,“不过,可不要期望着我给你们打折喔。”

“为什么这么说?”

“嗨,你们要是跟我一样,每天都被芹强迫免费送她去利萨德喝茶,就知道了。”

店主小声我问这个“芹”是不是就是给她剪头发的那个,我回了一个肯定的眼神。

日阳接着说:“对了,你旁边的这位是?”

“朋友,刚搬来锈名。”

“真罕见啊。现在都是往新城区搬,哪有搬过来的?”

虽然日阳一开始说不会打白工,但是最后还是没收我们的钱。

那天晚上睡觉的时候,在床上,我看着背对着我的店主,觉得我们还能在一起睡的时间不多了。

“你的新卧室准备弄多宽的床?”我替她摘发卡的时候,问。

“一米的吧。”

“一米五怎么样?”

“弄那么宽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然后我又问:“你讨厌和我一起睡吗?”

“答案显而易见。”她淡淡地说。

我哦了一声,然后把摘下来的发卡放在床头,躺在她身边。

其实那时候,新店铺已经可以住了,床单床垫之类都已经收拾好,缺的只有货架。

但是我们还是住在一起,直到五天后安东尼告诉我们货架已经订做完毕,现在店铺里面干干净净。

他用了这样一个词:“拎包入住!”

前前后后,我们在一起待了两周。

没有恭贺搬迁的礼炮,只有芹小姐和木实来看了一眼店主的新店铺,然后送上了几句祝福的话。然因她们同米库都只是一面之缘,仅仅看了一眼就走了,最后见证我们两个把“维修店”的木牌子挂上的,只有柜台前面的小小收银机。

似乎在老城区,也是这个收银机,见证了我们一次微不足道的矛盾。

……

“那么。”我看着已经坐在收银台前面,准备趴着睡觉的店主说,“我回家了。从明天开始,我还得接着送私油。”

“嗯,去吧。”

“你应该注意一下自己的营业态度。如果还是每天睡觉,恐怕不会有什么客人的。”

“这不用你提醒我。”

飞云呈现出燕子的形状,剪开残破的天空。我耸耸肩,然后转身准备离开。

“……优。”

她却喊了我一下,我转过头,并未停下脚步。

“如果你有空了,可以来我这里坐坐。”

我笑了起来: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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