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六十四.班救兵》
「我們落去找她們!」
我和阿克西斯小姐不再眼睜睜看著瀑布,而是沿石階極速滑下。不管有千丈萬丈之深,石頭高如石丘,在焦急的我們眼中都不成阻礙,務求以最短的時間到達底部。
我們連爬帶滾地到了瀑布底,底部連接著河流,河上只有石與魚,並不見人影。墜落肯定比走下去快許多,她們可能已被沖走。沿這條河繼續流下去,分叉成兩條小河,都是寬得足以讓人流過的,但應該會卡在分叉點上。奮力跳的話,應該勉強能跳過小河,但仍無法翻到大河的另一側。
仔細搜索,河底都被我們望穿,不見任何屬於她們的東西。
可露可真是太衝動了,就算她跳下去,也救不了春香,現在連她都失蹤……
「彩攸,這邊有腳印!」
我跳過小河,到她那邊,確是有濕的腳印遺留在地上。先是一大灘水印,接著是一對腳印,可是我們跟著這對腳印走,走了一會,就斷在一棵樹下,樹下亦有一灘水印。沒有任何血跡。
彷彿憑空消失了。可露可大概是抓住春香上岸,然後背起春香走路,最後停在樹下。如果是被擄走,不可能做得如此乾淨。為什麼會消失?到何處去了?
她們是安是危,無從判斷,但至少她們沒有溺死在冰水下。這才是最令人焦慮的。阿克西斯小姐也明顯地急躁。
「再找找,她們一定在附近的!」她這麼下令,便似個盲頭烏蠅亂跑。儘管機會渺茫,她亦絕不放棄。
當然我也是,她們是我最重要的人。只是盲目找下去,我們的處境會變得危險。這裡可不是親切的郊遊路徑,再遇上冰獅我們打不過。
「春香、可露可!我們在這裡啊!」阿克西斯小姐聲嘶力竭地喊。
作為隊長,要當機立斷。
「阿克西斯小姐,我們去羅布鎮……」我搭上她的肩。
她卻甩開我的手,「你說什麼啊!要快點找到她們!」
「阿克西斯小姐!」我不死心地抓住她的手腕,「光靠我們兩個在這麼大的地方是找不到人的,我們要找人幫忙!」
「人……哪裡有人啊,梅江村的人不可能幫我們!」
「『指南針』應該還在羅布鎮。」
喬密南會按指示停留在羅布鎮幾日,「指南針」的調查任務應該亦沒有那麼快解決。
「來來回回那麼遠,她們人都死了!」
「就算如此,我也不能放任你死在這裡!」我放聲大喊,才蓋過她的聲音,以及瀑布的沖擊聲。
她的情緒緩過來,沿著手腕握上我的手,雙手用力地握著,聲音抖震,有著些微的哭腔,「她們……真的不會有事嗎……」
上次是猜測,今次是親眼見她們跌入深淵,阿克西斯小姐顯得更無助、失措。
「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的。」我以穩定的力度回握,「現在我們只能做最合理的行動。」
「嗯……我們走吧。」
阿克西斯小姐這麼說,卻是一直牽著我的手。從手的力度,我感受到她的不安,害怕下一個不見了的人是我。
我們回去拾起四人份的行李,把一些糧食丟在原地,她們重要的衣服則掛在身上。無閒情無閒時無閒聊,我們馬不停蹄地趕路。心急如焚加上僅有二人,走得飛快,毫不覺重,比去程快了有一半。但走得再快,也不是一天就能飛到。
熊皮被只有二人擠不滿,空蕩蕩的,好冷啊。
我竟然在戰鬥中分心,要是可露可和春香因我的失誤而死,我會後悔一輩子。我好想念她們的笑容、笑聲、擁抱……沒有她們,一切都變得死寂。每天同在,她們已如空氣般不可或缺。
在這個世界我一無所有,她們就是我的全部。為什麼失蹤的不是我?我好想代替春香受這一擊。彩攸這副身體,比她耐寒……這麼冷掉進河裡,全身濕透凍得要命,身體很快就會陷入低溫症,春香的治療魔法不知道有沒有用……
經過半天無休息的奔波,我們都心力交瘁。剩下我們兩個,晚上還得要守夜。我們一起窩在熊皮裡,阿克西斯躺在我腳邊,我則坐著監測。她捉住我的手,臉容緊繃,先行入睡。或許因為先前就試過如此助她安穩入睡,她主動要求握著她的手。她不時用力捏住我,不時發出痛苦的低吟,看來她又發惡夢了。我不敢動,包裹她的手,要是一個風吹草動,她的夢會更驚濤駭浪吧。看著阿克西斯小姐的臉,讓我想起小時候的自己,還未習慣獨自睡眠,空蕩而寂靜的房間使我害怕,要媽媽哄我陪我直到進入夢鄉。
既勇敢又脆弱。昨天的她和今天的她,就像是兩個人。阿克西斯小姐,你以後怎麼辦啊……
遙望星光,兔耳跳出來舒活筋骨。都是一些動物的叫聲,風聲,水聲,腳步聲……又是腳步聲。我的全身如觸電般,馬上提高警覺。
營火「啪嚓」地燃燒著,在我們以後是一片黑暗。黑暗中,隨時會冒出一些有的沒的,是鬼故事的必定事件。這個世界也有鬼魂的傳說,愈想愈陰森。
沒事的,阿克西斯小姐一身正氣,鬼魂不會纏過來的!
然而,鬼影還是纏上我了。
「四四一,你立了大功。」
有人按住我的肩頭,我差一點就跳起來,聽到是人聲才拼命穩住身體,下意識捉緊阿克西斯小姐的手,她翻身把我的手抱緊,還未醒來。借著弱小的火光,看見白色的毛和漆黑的眼珠,以及人類的輪廓。
「你帶來了精靈的鑰匙,官長現在很高興。」他低聲在我的兔耳邊說。
好死不死,現在才出現。
這個距離,一刀就能取我們的命。還不知雪兔獸人有多少人,或者已經包圍我們了。但他願意跟我對話,暫時應該不會殺害我。絕對不能讓他們殺了阿克西斯小姐,我要冷靜,沉著應對,不要驚動她。
大功、官長……他該把我看作同伴。
「要喚我回去嗎?」我亦輕聲問。
「官長接下來想交付你一個重要任務。」
「比我目前的任務更重要?」
「我不清楚。」
「你想想,如果我現在離開,就再回不來,回不了人類當中。」我放慢語速,煞有介事地道:「首領真的要我這麼做嗎?失去人類這個身份,你擔當得起嗎?有什麼事起來,官長可能會推你做替死鬼。」
「這……我不能決定……」他面有難色。
「你回去問問官長,如果他真的要我進行任務,請你們派人到羅布鎮附近找我;若不需要,就不用來了。」
「我明白了。是我心思不夠細密,沒有提點官長。四四一你果然變了很多,你回來首領肯定會重用你的。」
「感謝你的賞識,這是我的份內事。」
「那我這就走,保重。」
他逐漸遠去,直至我聽不見腳步聲。我放鬆手,呼出疲憊的嘆息。呼……逃過一劫,還令我得到珍貴的情報。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低級的雪兔獸人也很難做啊,啊哈哈。
不出所料,彩攸的任務屬於優先度較高的任務,並且只有她能執行。這源於彩攸特別的身份,既是獸人亦是人類,唯有她能完美混入人類當中。換言之,彩攸是一個間諜,而心裡屬於人類陣型的我,就是雙重間諜。
剛剛的應對就像下險棋,步步都要計算,已經燒光我的腦細胞。總之太好了,阿克西斯小姐沒有受傷。他一走,其他埋伏的人(如有)也會一併走,現在安全了吧。現在的我已經累得不想再思考,將一切交給明天的我。
夜晚好長,快要呼呼入睡時,旁邊人搖動我的手。
「換我了。」她一面疲憊地揭開熊皮,「發生什麼事嗎?」
「沒、沒事,交給你了。」然後換我鑽入被窩。
她想了想,厚大的手蓋在我的手上。
唔——這麼做有點害羞。我不是小孩好久了,明明比她大很多……她剛才也有感到害羞嗎?阿克西斯小姐說過我不像姐姐,被體感同齡的人牽著不是該更害羞嗎,她怎麼都沒反應!每次害羞的都是我,真羨慕她不容易害羞的特質。
不過,甩開她的手就太不近人情了。如此的握著,確實安心些。好像,比平常更好眠。還有阿克西斯小姐在我身邊,沒有她我肯定也會很慌張。
現在才求神拜佛可能太遲了,但是神啊,請你保護可露可和春香,讓她們完好無缺的回來。此時此刻的我,只有這個心願;我的心,只有她們。
「喂,起床了,快把你的頭挪開。」
她用力搖晃,睜開眼睛便是一抹日出的淡光。天才剛亮,我們便要趕路。
嘴角怎麼濕濕的,臉頰下還暖暖的……我伸手一抓,是一隻手,猛然驚醒。
我居然流了口水,還流在阿克西斯小姐的手上。
「你好髒。」她一面嫌棄地掏出毛巾擦手。
「對對對對不起!」我跪著道歉。
「你睡得那麼開心,今天別想著能休息。」
「是……能走多遠就多遠。」
睡了一覺才有清醒的腦筋。昨天他說的「精靈的鑰匙」是什麼?這世界真的有精靈,不是活在傳說中而已?雖然有精靈語(英語)課程,但大家從來沒見過精靈,哪來鑰匙。我從雷格爾學院帶來的,是梅江村的雅靜和文叔?雪兔獸人又襲擊梅江村?可是我們沒餘力救他們。那個令人不舒服的編號稱呼,我也好在意。
若然彩攸的真正身份是混入人類的間諜,那去雷格爾學院便是獲取軍事情報的一步好棋。問題來了,是誰給彩攸邀請函?隱居林中的彩攸,誰會認識?這個人,會不會就是我們尋找中的間諜,而這個人正在雷格爾學院之中。
雪兔獸人再次找我就能知道更多。在這之前,要將阿克西斯小姐交給「指南針」。
接著,我們再走了一日多,才到達羅布鎮。我們馬上去旅館尋找「指南針」,恰好碰上他們剛回來休息,整頓裝備。
他們見到我們有點驚訝,但我們顧不得那麼多,衝去抓住這一絲希望。
「東安薔,拜託你們幫我們找可露可和春香!」阿克西斯小姐向她低頭。
「抬起頭,」東安薔不為所動,嚴正地道,「臭貴族你的低頭沒有那麼大價值。跟我們交代清楚。」
我們把離開梅江村之後的一切都說了,除了雪兔獸人私下找我的事。
「跟班有事不出頭,算什麼大佬。」義氣仔女。
「好啊,反正我不想上課。」徹頭徹尾的自私鬼。
「等我來個英雄救美,她們就會愛上我了。」整天只想泡女人的花花公子。
「阿里同意了,幫助你們是神的旨意。」一本正經的馴鷹師。
你們「指南針」真是亂七八槽得來又有一致性,方向性不同卻能互相調和,奇怪的傢伙們。
我們藉此交換情報:「指南針」的委託完成了,埃奧斯特湖的毒只是短暫並毒性微弱,應該是有人刻意下毒引人而來。調查時遇上雪兔獸人,這些雪兔獸人似是新兵,輕鬆就殺得他們落花流水,喬密南推測這些新兵都是替死鬼,讓一位埋伏的雪兔獸人窺探他們的虛實,不知有何意義。
結合與我交談的雪兔獸人,這一帶是他們的地域,有他們的基地的可能性非常高。他們可能一直監視著我們。但這兩次的相遇可能沒關聯。
得到雪兔獸人那麼多情報,這次我們來這邊的目的已經超額完成了。但這些都不重要,誰管死老頭想要什麼、有什麼宏圖大計,我只想找到可露可和春香!一日找不到,一日都不會走。
現在我們有六人,面對廣大的土地仍是非常少的人數,找人就如同大海撈針。
「事態緊急,我要借助阿里的力量。」喬密南往上一拋,阿里便脫離他的臂,展翅上騰,「阿東、彩攸,你們跟我入來。其他人在這裡等一下,再決定行動。」
他領我們進入他的旅館房間,其他人則被拒之門外。他躺到床上,撩起蓋住半邊臉的瀏海,瀏海下是一隻銳利的黃眼。原來他有異色瞳,跟阿里一樣是一藍一黃,只是左右對調。
「阿東,等會我可能會魔力不足,請你傳給我。」他說完,便閉上眼睛集中精神。
咦,魔力是可以傳送的東西?大家不都只能讓身體慢慢回復魔力?看東安薔的臉,她應該是第一次收到喬密南這個請求,但還是沉著地答應。
然後,他睜開發光的雙眼,直勾勾地注視天花板。同時,他衣服上的眼睛圖騰和紋路亦發出微小的光芒,彷彿衣服中有水在流動,不斷在他全身運行。
這……也是魔法的一種?他會用魔法?「主角」隊伍的人都身懷絕技嗎。
我們靜候操作神秘力量的喬密南,他的額汗漸漸地冒汗,在這冷天之下。到他的臉色變得蒼白時,東安薔就按住他的肩,一層魔力膜就浮現在她的體外,一點一點被剝開,輸入他體內,直至她停手。
一段時間後,他忽然驚醒,坐了起來,所有的光芒都消退。
「找到她們了?」我緊張地問。
「沒有……但是我見到東北方向聚集了一大批魔族軍團,正往西邊移動。」他捂著眼睛,痛苦地說:「不知道是不是要跟人類開戰……」
他該不會是藉阿里的眼睛看世界吧,這招太厲害了。
一事比一事危急,可惡!
「他們來到這邊要多久?有多少人?」東安薔問。
「大概要兩天吧。成千上萬,數不來,但很有秩序,背後一定有人指揮。當中有雪兔獸人。」他深呼吸,緩緩氣。
「那靠我們幾個沒可能趕走他們……」我握緊拳頭,「用最快速度通知軍隊!」
「我們就去埋伏他們!」東安薔咧嘴而笑。
「去我是一定去,可露可和春香可能落在他們手上。不過,我們要鎮定一點,」我翻出地圖,「我們爬上這座高山,到那邊觀察他們的目的。到時候,可能又要麻煩喬密南你視察了。」
「阿東,硬碰硬我們一下子就會全滅了。我們觀察形勢之後加入軍隊幫忙,才有勝算。」
「真沒志氣。唔,就按你們說的做吧。」東安薔打開門,「西,你最無膽,馬上去通知最近的軍營,東北方有大量魔族軍團,要他們派人來打仗!其餘人等,今天買好糧食,養好精神,明天一早出發!」
他們沒一個聽得懂她在說什麼。東安薔你跳得太快啦!
我和喬密南幫忙解釋,大家都嚴肅地點頭,唯獨珀萊西抗議自己不是「無膽鬼」,保命是天經地義。說實話,我認同珀萊西的想法,這次怎看都超出了學生的能力範疇,要不是為了可露可和春香,我早就逃了。
大家各自散開,作明天征伐的準備。珀萊西則去找衛兵,借馬與衛兵一同奔波。
明天見到大軍的話,就會明白這些危急事態的真相嗎?可露可、春香啊,你們一定要平安,我們不會放棄的。
我和阿克西斯小姐不約而同地,望向藍天。
*
頭有點痛。好暖,沒有刺骨的風。地好硬,好像已經躺在這裡好久了。
鐵欄柵中的人,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張開眼睛。她迷糊地看見石頭天花板,三面圍繞她的石牆,和外面溫暖的火光。這裡沒有火把,卻有火光。昏黃的火光遍及每段路。
她旁邊還躺著另一個人,她認得她是她的好朋友,不禁開心地抱住她,這樣她就不孤單了。
這是哪裡?她沒有頭緒,這是她從來沒去過的地方,看起來像地下室,或者說是監獄。身上是樸素的麻衣,她的物品都不見了,心愛的武器不在手邊讓她感到不安。
「咔」……似乎有門打開了,接著她看見細長的影子伸到她眼前。
「Hybrid、Rat。」
白哲的皮膚、尖長的耳朵、淺黃色的長髮、嚴苛的眼神、冷酷的語氣。
那是可露可有生以來,第一次見到精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