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萝卜嘞,三文钱一个,十文钱特惠三个!”
市集之中,华春在自个菜摊前,吆喝声清脆,漫天飞舞的雪花如絮般飘摇着覆在她的肩头,添了几分寒意与湿润。
小谷悠悠然挤开人堆步至她摊前,挑挑拣拣,随意在衣袖一抹,便径直咬下了一口萝卜。
“这萝卜,挺辣啊。”
“六文钱。”
“你方才说的还是三文钱一个!”小谷瞪大了眼睛,这人怎么还坐地起价。
“赊账算双倍。”华春不咸不淡的回着,掏出了自己记账的小本子。
“那便记在李姐姐的账上吧。”小谷嘿嘿一笑,颇有点卖乖的意思,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这般耍赖。华春闻言稍愣,还是依她所言记下,细看那一页纸已满是小谷在她这赊下账但都归在李云裳名下的记录。
她刚记好,小谷便绕过摊位,紧挨着她挤坐下,继续大口啃着那清脆的萝卜,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
“你与李云裳……很熟?”
“没你熟。”或许吧,直接告诉小谷,华春和李云裳两人应该都是互相记挂着对方的,但一个不说,说了也尽是中伤她人的话;一个不问,任由误会蒙蔽着自己。这之间的纠葛,她着实有些捉摸不透。
“那你……”——“老板,这萝卜如何计价?!”
华春还想再问,却被一位前来买萝卜的路人打断,正欲开口报价,又有一人加入,两人似乎颇为熟稔,买萝卜之事也暂且搁置,自然而然地在她的摊位前唠嗑起来。
“你听说没有,李家大少爷从井里捞上来时都泡发了,还有那僭杀李二少爷的凶手至今还未寻到!李家现在可谓是一团乱麻,也不知是造了什么孽。”
“谁知道呢,李家家大业大,挣了那么多钱,说不定有些来路不明的,结下了仇家,寿宴那天人多眼杂的,暗戳戳动手也难惹人注意。不然,就是老天开眼遭了报应。就说之前李家酒坊推出的酒,根本就是害人的玩意儿,我家那口子现在一天不喝就浑身难受,钱全搭在买酒上了,结果身子骨都喝垮了!”
“可不是嘛,挣下这么大的家业,谁知道暗地里有没有做着什么见不得光的买卖,就是不知道这庞大的家业最终会落入谁手。”
“眼下不就只有李家的嫡长女李云裳和嫡三子李寿吗?那些姨娘生的庶子,怕是无望了。”
“那岂不是全归李寿所有了?那李大小姐,一个女子,哪有资格继承这等家业,还不如赶紧找个好人家嫁了,也老大不小了。”
“你这话在理。”
华春闻言,擦洗萝卜的手一顿,刹那间不由自主地站起身来反驳:“女子又如何,女子就不能继承家业了?李云裳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了解吗,她只能有嫁人一条路?我看未必!你们一天天尽讨论别人家事了,跟你们有关系吗?”此时,她还没意识到自己是出于本能的去维护李云裳,只是觉着听着来气。
话落,周遭一时静默,小谷吐出辣嘴的萝卜,愕然地扯了扯华春的衣摆。
“呃……”华春这才反应过来,略显尴尬地坐回小谷身旁不再多言,心中却犯起了嘀咕。她怎么到了一听见李云裳的名字,再提到她婚嫁的事,就会这般失控的地步。
“那又关你何事?”两位路人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还挑剔起她的萝卜来。挑了半天,楞是不买,随手一扔。两个人,一唱一和,扭身离去。
“这些时日,你在我这摊位上蹭吃了不少的萝卜,怎地从未听你主动提起过李家的事?”华春一边整理着堆成小山的萝卜,一边略带愠色地说道。
“你这不是也没问嘛。”小谷笑着站起身,伸手拍去衣物上沾着的细雪,手里还不忘抓上几根萝卜,“这些我带回去给李姐姐尝尝,她最近忙得脚不沾地,通宵达旦的,炖个萝卜汤给她去去火,正合适。”
“她一个金枝玉叶的小姐,还能缺这几根不值钱的萝卜?”华春的话语中带着几分醋意,却不知是为哪般。
“别人卖的萝卜,李姐姐或许还真看不上眼,但你的嘛,可就说不准喽。”小谷自顾自地将萝卜装进布袋,眼见雪势渐大,便转头问华春有没有多余的伞可以借用。华春不答,她便自己动手找了起来,不多时便发现了一把伞,“这把伞我先借走了哈,下次来再还你。我跟你说啊,你刚才跟那两人说的那几句话,要是让李姐姐听见了,肯定高兴。”
“未必吧……”华春的声音虽小,却清晰地传入了小谷的耳中。小谷闻言,遂拐了她一肘子:“你要是不信,跟我回去一趟就知道了。”
小谷纳闷着,既在一座城中,李云裳却要靠睹画思人,还不为华春所知。
单说这天寒地冻的,她与华春又不相熟,为什么要频频来这四面招风的地,那还不是某人放心不下,华春怎么就不明白呢。
她的话华春不以为意,跟去做什么,自取其辱?她将小谷推出了摊位,嘴上随意说道:“免了吧,你拿走的这些萝卜我都给你记账上了,还有那把伞,本就不是我的,你拿去便是,不用还了。”
小谷撇撇嘴,这人眼里怎么只有她的萝卜。苦于李云裳也不让她说,难道真要指望铁树自己开花?这就是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小谷是有红娘的心,却无化解二人之间那点矛盾的力。
长叹口气,小谷也没有再多做停留,转身便走,扛着她的萝卜。
注视着她的背影,华春眼神黯淡,李云裳会高兴?哼,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好似在笑,那笑意却未达眼底。她一抬头,眼皮一张一合,天就阴了,雪花一片一片争着在她脸上停歇。
此一时彼一时,她自嘲的问自己:李云裳现在就好似天上的皓月,在她身遭的众多的繁星中,她华春又能排上第几位?
“小姐,该吃饭了。”小桃手提着食盒,推门步入,将菜肴一一在桌上摆好,轻声喊道。李云裳慵懒地伸了个懒腰,阖上账簿。目光瞥向桌面,想看看今晚菜色:素炒萝卜丝、清炖萝卜汤、黄豆粉白萝卜、萝卜丸子、白菜梗炒萝卜丝,顿时瞪大了双眸,惊讶地喊道:“菜挺多,但怎的尽是些萝卜!”虽然她在那小锅萝卜汤里见到了几块油沫。
李家近期正忙于筹备李福与李禄的丧礼,这自是不假。李夫人自醒来后,也敛了脾性,对三姨娘携子出逃之事概不追究。整日窝身在佛堂之中诵经礼佛,有吃素的要求,但也没说得全是萝卜宴吧。
小桃委屈地伸出手指,指了指窗外,李云裳心领神会,笔杆一拍桌面,随即款步移至窗前。
“小谷,速速下来!”她的声音带着几分威严又不失温柔。
“欸,李姐姐,是找我吗?”
话音未落,小谷自窗边树木上灵活倒垂而下,一头乌黑的长马尾不偏不倚猛地甩在窗前李云裳的脸上。
李云裳:“……”
小桃慌忙跑过来,捧着李云裳的脸左看右看,确认有无伤到的地方。小谷歉意的干笑了几声,而后动作行云流水,利落帅气的翻进来。下一刻,脚底打滑,脸部着地作倒栽葱状。登时小谷就“哎哟”一声,痛得龇牙咧嘴,捂着脸满地打滚。
貌似她更惨一点,小桃想要斥责她的话也咽回了肚子。
小翠在两人的照顾下已经基本痊愈,看着她们,掩面而笑,等李云裳过来才挨个把饭盛好。
“冬吃萝卜夏吃姜,她给你的,李姐姐你可不要辜负人家的一番情意~”小谷特地将情意二字拉长了语调。另外两双眼睛齐刷刷看向李云裳,她不想被看穿心事,轻啐一声以作掩饰,小桃小翠还在好奇这两人打什么哑谜,两人已经心照不宣的动筷埋头吃饭。
饭后看着几乎空盘的碗碟,两人就更难掩好奇之心了,只能不解的四目而视。
子夜时分,小桃为炉内添了炭火,小翠靠过来示意她看看李云裳。原是梦间,华春也变成了萝卜,对她“投怀送抱”。她搁梦里傻呵呵的笑着。当然,这梦中场景她们自然无法窥见。
“这萝卜有点邪。”小桃趴在床边观察着李云裳熟睡的面容语重心长的说着。
“这样挺好,小姐多久没这么笑过了?”小翠挥笔洒墨写下这句话,又为李云裳掖了掖被角。
小桃却持有不同见解,她问小翠是否留意过李云裳的近况。小翠闻言,似陷入沉思,片刻后,她提笔写道,李云裳近期正忙于整理家中账目、梳理城中店铺的人员,发现诸多支出条目记录的不清不楚,难以核对。还有小翠抖落出的李禄和曾集安背后的勾当,以及小谷催促她农庄的事项,又因李寿屡加干涉,加之她无法拿到库房和农庄的钥匙,故而常常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我指的不是这个,而是……”小桃压低嗓音,见李云裳依旧熟睡,便悄悄地将小翠拽至一旁,神秘兮兮的说道:“你可曾察觉到小姐有些异样?”小翠一脸茫然。
“小姐她,怕是叫人害了相思了……”小桃故作深沉,言语间难掩一颗八卦的心。
小翠闻言,眉梢微挑:“不会是那曾集安吧?!”他近来频繁登门,库库刷存在感,小姐不能是被他的执着打动了吧?
“非也非也。”小桃连忙摆手打断,曾集安与李禄之辈如出一辙,加之他长的男女老少,体态浑圆,每次相见,小桃总会私下打趣他那圆滚滚的肚子,跟个皮球似的,拍地上恐怕要回弹的。加之他遇事就一口一个:你们知道我姨母的姑姑的大伯的二婶子的表妹的堂哥的表哥是谁吗?不是小桃说,远房亲戚远房亲戚,这未免太远了些。就算是位人物,真要论起来,八竿子打不着,成天挂嘴上也不害臊。李云裳断不可能对这样的人动心。而且,据她暗中观察的情况来看,李云裳的异常,蹊跷还在那幅画上。
她不是对着那画中女子怔怔出神,便是对着那女子唉声叹气,满腹心事。那魂不守舍、朝思暮想的模样,让小桃看在眼里,怎能不急?
她急忙翻箱倒柜,找出了那幅画,与小翠凑在一起研究,看看这画中究竟藏着什么门道,那画上的女子又是何方神圣!
这画中女子,眼神甚为坚毅,嘴角挂着一抹淡淡的微笑,似乎对一切都不以为意。小桃仔细端详,总结一般,想不明白哪里能将李云裳迷得神魂颠倒,这女子莫不是夺人心魄的妖精,会在夜里施下术法迷人心智?
小谷自说自话,直到小翠点醒了她:重点不是在于小姐竟然对着一个女子犯相思吗?
“怎么了,对女子犯相思怎么了?对女子...”
。。。。。。
嗯!?
小桃的反应犹如被冬日里的寒风猛然一吹,整个人打了个激灵,眼睛瞪得圆圆的,嘴巴半张着,她愣在原地,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合上了嘴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