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小桃小翠带着画以采买为由出府,在市集找了个画摊,临摹了女子的画像。
“我们这么做好吗?”小翠忧心的在小桃手心写道。
“一切为了小姐!”小桃郑重又坚定的颔首,把华春的画像张贴在市集布告栏处作了一则寻人启事。
“你怎么就能确定这人在城中?”小翠问。
“我不确定啊。”难得有机会外出,小桃一边悠闲地逛着市集,一边漫不经心地答道。与此同时,随着布告栏前驻足的人潮愈发汹涌,华春的菜摊前也聚集了不少审视的目光。
“是她吗?”一人压低声音,悄悄问道。
“或许是,有几分相似。”另一人同样不敢妄下结论。
“让她到布告栏前比对一番不就知道了?那可是十两银子啊!”有人建议。
人们嘀嘀咕咕,华春心里暗诽,菜摊难得热闹,却无人问津她的萝卜,反而都以一种让她浑身不自在的目光打量着她,要是再给她加个笼子,她就能上演一出猴戏了。
她站起身来想驱散光看不买的路人,甫一起身,就被先前提建议的人架到了布告栏前。
这是她吗?这能是她吗?这就不是她!在李云裳神乎其神的画功下,为她的外形做了极大的美化。她常年在田地里劳作,皮肤多被晒的粗糙,而这跃然纸上的形容,一改她的粗枝大叶,只凭纸张颜墨都觉水嫩不已,除了那张五官相像的脸,谁能说这画的是她。
怎会知是西施眼里有情人,不可否定这一切都是李云裳单方面不切实际的幻想,可对李云裳而言,即使华春自幼便已男子身份而居,可自从撞见她也是姑娘家那刻起,她在李云裳眼里心里都是这般水灵的形象。
是谁的恶作剧,她无心搭理,转身欲走,被路人团团围住。小桃小翠二人逛买回来,感叹这么多的人,是有结果了?效率如此之快,她们还真是赌对了。
“两位,你们误会了,这不是我。”被小桃小翠拉着,华春鞋底要在地上磨出火花来了。
“怎么不是你,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你先随我们回去,若真是误会,自当向姑娘赔罪。”
小桃可听不得是她们搞错了这样的话,一想到小姐会为此重展笑颜,即便真错了,也能让小姐知道她不是一个人,还有她们关心着她,不管她做什么,她们都会无条件的支持,小翠则在一旁疯狂点头。
***
李府大门外已经张贴悬挂上了丧事期间所需的门报儿、铭旌,楮钱纸,挺立着幡杆也尤为显眼。但并非是觉得晦气,而是李府的牌匾本能的使华春的腿像灌了铅一般,再难挪动。若非小桃让守门的小厮相助,想将华春“请”入府中属实不易。
另一边,李云裳醒来后,不见小桃小翠,问了小谷,小谷也不知她们去向,她心下不安,即便管家随后解释二人是外出采买,她又岂能轻易信服?小桃小翠怎会不知会她一声就私自外出?莫非,又是他们要对她身边的人下去黑手。她心急如焚,几乎要将李府翻了个底朝天,直至被二姨娘拦在了佛堂之外,她也誓要向李夫人讨个明白。
李寿闻讯而来,了解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只觉一阵荒谬涌上心头。
“李云裳,还在大哥二哥的丧期,你一定要添这个乱吗!”
“你休在此装腔作势,若小桃小翠有半点不测,我不会罢休!”她凶狠的回怼声回荡在庭院之中。
“回来了,回来了!”管家马不停蹄跑来报信,后面跟着小桃小翠,还有夹在她们中间一脸茫然的华春。
***
“你们两个丫头,别再吓唬我了!”这话虽带着责备,但语气中却丝毫不见怒气。
华春就站在三人不远处,低着头,双手不安地交扣着。她不该在这里,她应该在地底。
李云裳没有同她搭话,她尚可如此这般保持着距离。但若是找上她,她又该如何是好?想到此处,掌心渗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珠。
“小姐,你看我们找到了谁?”小桃说这话时,华春背后的汗毛都跟着竖起。
眼前之人,是比她画的任何画卷都要真切的本尊,望着朝思暮想的她,李云裳佯装镇定的形容下似有千言万语等待倾诉。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如此局促不安,华春……
还未等李云裳心中的疑问说出口,华春便十分识相地抢先一步开口:“我这就离开,不打扰了。”
“你要去哪里?”李云裳的声音轻柔,指尖冰凉,轻轻勾住了华春转身摆起的臂膀而倾向她的五指。小桃与小翠等人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的拉上了房门退了出去。
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股电流在二人之间流淌,让彼此的心跳都不由自主地更为激烈的加速跳动。
华春身子一颤,欲抽回的手却被李云裳更加坚定地握住。她缓缓转身,目光终于与李云裳相对,只见那双不掺尘埃的眸子里柔情似水,宛如一幅名家所出的山水图,而她的身影,便倒映在这山水之间。
“你……急着要走?”李云裳的声音微微颤抖,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从心底深处艰难挤出,她平日里的坚强,在华春面前竟显得如此不堪一击。
“就这么不想见我...那为何要来?”
“不是你让人将我寻来?”华春闻言,心中五味杂陈,她凝视着李云裳那双含情脉脉的眼眸,唇瓣微张,看似反驳,却带苦涩。原不是你本心相邀,那她更没有留下来的道理。可是脚步却也迟迟没有迈出,她又在期待着些什么。
她的话一出,察觉李云裳光亮的眼眸迅速黯淡了下去,华春只觉心中一紧,相握的手已被她松开,她背过身去,连带着语气都冷淡了许多。
“啊...原是如此。不过既然来了,便是客人,喝杯茶再走吧。”将小桃唤了进来,奉上热茶点心,自己回到了书架前自顾整理书籍,只留华春无措的留在原地。
小桃退出去,小翠小谷上前来打探情况,小桃只是摇摇头,事情怎么就不是她们想象中的哪般发展,真是她搞错了不成。
“李云裳,我们谈谈。”
屋外的三人听到动静又趴在门缝上听着。
李云裳没有接她的话停在一本诗集前,静等华春下文,看似气定神闲实则慌的一批。
“那幅画是你所画?”
“不是!”李云裳立马否认,平移到了她放画的格子前,欲把画藏起来,但格子处哪还有画的影子。
屋外,小桃低声问小翠:“你没把画放回去吗?”
“不是你拿着吗?”小翠反问。
“那画呢?”两人瞪大的眼睛仿佛在这样说道。小桃努力回想,应是漏在市集某个摊位上了。
“嘘!”小谷听见门后的脚步声正朝她们而来,眼疾手快的将两人从门上拉开。
不多时,三人耸拉着脑袋一副乖顺的模样并排的桌案前,只等着李云裳处置,屋内的气压一度骤然下降。
良久,李云裳才搁置下笔,从座位起来,询问她们这样做的用意。
“还不是因为小姐你...”小桃低声嘟囔着。
“说大声一点!”她猛地一拍桌子,吓得一旁的华春猛地一颤。
“还不是因为小姐你,整日对着这位姑娘的画像唉声叹气,白日里念兹在兹,夜里肯定也梦着。我们问起,你总不说,只顾悲情伤秋,我们看着也着急。心想,若是能将这位姑娘带到小姐面前,或许能让你笑上一笑。可谁曾想,小姐与这位姑娘的关系,并非我们所想的那般……”小桃的声音渐渐弱了下去,感觉十分委屈,但终究是不敢抬头去看李云裳的脸色。
但若是她真有那份勇气抬头,定能瞧见李云裳脸颊微红,灼热得不敢与华春的目光相接。
“别说了,都给我出去!”她猛地坐回椅子上,转过身去,以手掩面,却仍强撑着对华春道:“你别听小桃那丫头胡说八道,那都是没有的事,那画……也不过是我当时玩着好玩的,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
“李云裳……”
“你真的好烦,她们都走了,你怎么还赖在这里不走?”她边说边起身,推着华春欲让其离开,却始终不敢与华春的目光相接。
就在华春即将被她推出房门的那一刻,华春猛然转身,紧紧握住了她那双依旧透着凉意的柔荑。
她们又何尝不是一对痴儿?彼此间明明渴望着相互靠近,却又一次次地将对方伤得体无完肤,一遍遍地说着违心拒绝的话。
华春此刻终于明白,李云裳的冷漠不过是她用来保护自己的盔甲,而她对自己的爱意,从未有过半分削减。正如自己后知后觉,渴望与她心心相印,不允许她的心中再有旁人的存在时,这份占有欲,这份令她困惑不已的情愫,即便是在与宋可卿相恋之时,也未曾有过的体会。
究竟什么是爱?华春凝视着李云裳那双躲闪的眼眸,心中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透彻与明了。
双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李云裳的脸颊,让她被迫与自己对视。突如其来的温柔与深情都使李云裳身体微微的颤抖起来。华春手心的温度透过她冰凉的肌肤,直达心底。理智告诉她想要挣脱,却又被这份她贪恋着的温暖牢牢吸附,未能反抗分毫。
李云裳的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更深的情感所取代,那是一种混合着惊喜、疑惑与不敢置信的眼神。
“你这是....何意?”
未等华春作答,门就被打开了,管家来请,说是有要事相商。
于是,李云裳出门后就三步一回头:“华春,你等着我,不要走,你一定要等着我啊!”
她是最晚到的,李员外房中已经聚满了人。
最里面,大夫给李员外号着脉,从她进来那刻起,李员外斜着眼睛死死的盯着她。李云裳并不在意,还在心里想着:你如今口不能言,手不能写,看就看吧。
过了一会,大夫点点头,照例开了药方,不过又是老话长谈。
送走大夫,李云裳才知聚在这里的目的还有管家口中的要事是为那般。
一是府衙那边来了消息,僭杀李禄的凶手有眉目了,虽然没有明说是谁,但他们保证会尽快破案。
二是李福李禄下葬的事。儿子死在爹前头,李员外为自己选的风水宝地不得不腾出来,但于礼是不合,所以才选在李员外面前说这事,希望能取得他的理解。
但看李员外额前青筋暴起,人们还以为是他不愿让出自己的墓地,李夫人和二姨娘上前好言相劝,李夫人更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着丧子之痛,李员外的脸也只是涨的愈发通红。
“瞧这情形,爹不乐意啊,那可如何是好?此刻再去寻风水先生,只怕为时已晚,总不能让大哥二哥在地府连个睡觉的地都没有。要不,咱们就依了这法子,将他们兄弟俩烧成灰,撒入田间作养料,既不用愁无地安葬,又能让他们魂归四海,处处为家,你们看如何?”
言罢,李云裳因站立良久,略显疲惫,便缓缓踱至桌边,兀自落座。见众人皆犹豫不决,还得耐着性子,哄着李员外这位已半只脚踏进黄土的老人,遂阴阳怪气,提出了这违背祖宗的建议。
可想而知,原本还算平和的氛围,因她这番言辞,瞬间沸腾起来。二姨娘见状,急忙上前阻拦住怒不可遏,破口大骂,连手中的佛珠都愤怒地掷了出去的李夫人。
“云裳,你少说些。”
“好,女儿说话难听,就不留在这了。”华春还在等着她,这破地她是一刻都不想待了。见她要走,李员外似有奇迹发生,呜啊了两声,挪动了身子滚下了床。
这下,众人又都赶过去查看他的情况,不过偶然。唯有李寿慢悠悠晃到了李云裳身边。
“家里够乱了,你就不能遂一下他们的意?”
“既然已经这么乱了,再像你一样粉饰太平又有什么意义。”
李云裳,一个彻头彻尾的反叛者,李寿最清楚不过了。他眯着眼睛目送着李云裳离开的背影,手指骨节攥的泛白。他心里早有答案,李禄的死,跟她逃不了干系。这一次,又会有谁保你呢?
回去途中又遇曾集安上门找她,这个倒霉催的。等他从自己院前离开,她腿都蹲麻了,天也黑了。
不知华春是否还在房中,想着这里,她也顾及不得下人们投来的怪异的眼神,拖着腿回到院子,小桃小翠跑上来,没见到小谷,不想也知她又搁树上挂着呢。
“她人走了吗?”
“还在屋里呢!”
听闻这如愿以偿的回答,她面上的喜悦难以掩饰,却又忽地转身,略显忐忑地问道:“我的发丝可还整齐?衣服也……”
“一切都好,小姐你就放心吧,快些进去吧!我俩这就去准备晚饭了。”小桃笑着打趣,边说边拉着小翠一同离去。
深呼吸,不管答案是什么,她都要问个究竟。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屋内一片昏暗,未掌灯火的静谧中,她小心翼翼地摸索至桌边,指尖刚触碰到烛台,一抹被岁月温柔以待的安详睡颜便映入眼帘,她的心瞬间如小鹿般乱撞。没错,她回来的太晚,华春等的睡着了。她连忙将刚点燃的蜡烛拿远些,放置在灯架上。
纵使她已尽可能的放轻动作,但那细微的声响仍旧惊扰了华春的浅眠。
“天黑了……不好!”朦胧中,华春瞥见外面月色已高,清醒过来,她猛地站起,语气中带着一丝慌乱。
“怎么了,出了何事?”她关切地问道。
“我的摊子还没收拾,我得赶紧回去了!”华春焦急地说着,欲起身离去。
“不,你不许走!”言语间,李云裳竟大胆的环住了华春的腰。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华春并未推开她,只是背脊处的肌肉收紧了。
“我不许你走……”李云裳再次强调,语气中满是依恋与不舍。“在你还没告诉我那样的用意是为什么时,我不许你走...”
她满心紧张,华春亦是心绪难平,面对无法言喻的情愫,她只能采取那最为笨拙但尽显朴实的方式表达。手不自觉地移到她腰间那细腻的柔荑之上,不禁惊叹,这双手怎还如此透着凉意?而后,她引领那双柔荑,让它们贴合在自己心口的位置。
或许,此刻已无需再多赘言,她为她而加速跃动的心跳,便是最为真挚且有力的回应。
“我这不是在做梦?”
晚饭后,李云裳追着小桃和小翠她们反复询问。
华春有些无奈,却也能感同身受李云裳此时的反应,她们之间的纠葛,已然化作了两颗心间流淌的绵绵情意,换做以前,她又怎么敢想这种可能。
然而,华春的思绪依旧挂念着她的萝卜。她愁眉苦脸的望着窗外,只见夜色之中雪花纷飞,若是萝卜被冻坏了,那可就不好卖了。
“我与那些萝卜,究竟谁更重要?”李云裳捧着她苦闷的脸问道。
“自然是你,但萝卜……”华春欲言又止。
“那些受损的萝卜,需要多少赔偿,我来付便是。”李云裳打断了华春的话,语气中带着几分坚决。
“这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华春刚开口,又被李云裳打断了。
“华春。”李云裳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今晚,我只给你两个选择。第一,你留下,陪我睡觉。”
“那我选第二个!”华春急忙说道,她要回去救她的萝卜!
“别急嘛。”李云裳微微一笑,缓缓说道,“第二个选择是,我先将你打晕,然后你再留下来陪我睡觉。”
“这有区别吗?”华春忍不住吐槽道。
“当然有。”李云裳不紧不慢地关上房门,堵在门口,柔声解释道,“第一个选择,是你自愿留下,我们相安无事。”
“那第二个呢?”
“第二个选择,是你晕了,然后,我便可以...为所欲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