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未停,霜雪降在枝头,压低了那本就瘦弱的枝桠,醍醐灌顶的冷意却没有落在肩头。
华春抬眼望去,正对上她含笑盈盈的眸光,她持伞的手微微前移,为华春挡住了自枝头滑落的雪团。
“你怎么来了?”着急忙慌的擦了擦手,华春亦是喜上眉梢,将她迎进了摊位内。
李云裳并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只是自然而然地抬手,轻轻捻去她发丝间那几点小雪花,“瞧你,又添白头了。”这话一出,华春不由自主地感到耳后温热,身体微微后撤,心中暗自嘀咕,为何说是“又”?
“干嘛?”她略带娇嗔,毕竟自华春袒露心迹以来,已过数日,李云裳但凡有空,便往华春的摊位跑,这般不打招呼便由来的亲昵,总让华春既惊又喜。
“那么多人看着呢。”嘴上虽这般说着,她的手却已轻车熟路地包裹住那柔软细腻的指尖,自然而然地垂于身侧,李云裳也就不计较了。
“今日外出处理些琐事,顺道绕来探望一下你。”李云裳一落座,便不由自主地往华春身旁挨去,华春略显无奈地笑道:“再靠过来,我就要坐地上去了。”
闻言,她才悻悻然停了那挤靠的小动作,却仍是不安分,转而用手指拨弄起华春摊位上的白菜来。
华春轻轻摇头,终是任由她去了,毕竟这一大早的,光顾摊位的人本就寥寥无几。可她未曾料到,李云裳的到来不过片刻,那路过摊位的人,见了她无不驻足片刻。说到底,还是她身旁的这个人,生得过于惹眼了。
扬州城内她若是自诩第二,谁人敢称第一?而她若是再适时开口询问那些驻足的人:“可需买菜?新鲜得很,买点回去吧。”
对方又如何能拒绝得了美人的这份温婉相邀呢?李云裳的到来,竟让华春的摊位生意红火了许多。
按理说,生意兴隆,华春应是满心欢喜才是,可她的心情却是微妙起来。她不悦于那些男子直白而炽热的目光,不怀好意的紧紧锁定在李云裳身上。
摊位正值人流如织的时候,她却忽地站起身,摆了摆手,宣布道:“不卖了,要收摊了。”
“怎么了嘛?”李云裳轻声问道。
华春沉默不语,只是默默地将剩余的白菜一一装进箩筐。
“生气了?怎么就不开心了?”李云裳微微侧头,想要看看华春低垂的脸庞上的表情。
华春依旧不语,只是转了个身。
李云裳略一思索,旋即将她转过身来,试探地问道:“吃醋啦?”
华春被一语道破心事,收拾的动作下意识地顿了顿。
忽然间,李云裳踮起脚尖,她那宽大的斗篷兜帽恰到好处地遮挡住了两人唇瓣在咫尺之间厮磨。
望着华春那呆愣的神情,她得逞的眸中闪烁着狡黠的光芒。正当她欲要分开之时,华春却猛地一把将她紧紧搂近。
“再来一次。”
这一次,华春反客为主,她一手紧紧环抱着李云裳的腰身,另一手则轻轻捧起她被兜帽遮掩的脸庞。
华春的气息近在咫尺,温热而急促,李云裳能清晰地感受到她胸腔里那有力的心跳,仿佛与自己的心跳共鸣着同一首未完的旋律。
在这狭小却又无比温馨的空间里,时间仿佛凝固,只留下两人交织的呼吸和心跳声,在这扬州城的早市里,奏响了一曲只属于她们的乐章。
“华春,别...”李云裳轻声细语,想从这甜蜜的漩涡中抽离,却又情不自禁地回应,在那同样柔软的唇瓣上落下了一抹轻盈的吻,作为短暂的告别。
她的眸中满含柔情,却也带着一丝无奈,毕竟,华春主动的亲昵,虽让她心生欢喜,却也让她想到了和曾集安约定的时间就快到了。
临走之际,她将自己的斗篷解下,披在了华春肩头,嘴角微翘,带着几分责备的意味说道:“前几日我特地为你准备的新棉衣,你怎的不穿,要是冻出个好歹来,我可不心疼你。”
“回去就穿……你,这就要走了吗?”华春紧紧握住那双正为自己细心系着斗篷带子的手,放在手心细细摩挲,仿佛想要将这份温暖永远镌刻在心间。
“嗯,与他人约定的时间已到,不得不走了,下次我再来。”她轻声说道,眼眸中闪过一丝不舍。
两人旁若无人地温存了片刻,随后,华春便目送着李云裳匆匆离去,那残留的体温似乎还留在斗篷之上,温暖着华春的心房。
然而,华春又怎会料到,今日这一聚,竟是李云裳与曾集安订婚前,她们之间的最后一次相见。
***
百味楼二楼的雅间里,曾集安早已等候多时,他受宠若惊的拉开雅间的门,而后换上了一副殷勤的嘴脸。
李云裳主动相邀,让他恍然如梦,用过早饭,两人在街上逛了逛,李云裳才缓缓将话题引向正题。
“农庄?云裳妹妹怎会想起那地方?”曾集安以为她只是随口一提。
“是,那里毕竟是二哥生前倾尽心血之地,我爹娘身体欠安,只好委托我前去照看,为他们分忧解难。”
“云裳妹妹真是孝心可嘉。”曾集安嘴上这般说着,心中却暗自盘算:若在平时,甭管什么理由,也甭管你是什么人,进这农庄,是绝不可能的。但现在农庄的作物早已收割完毕,此时前去,谅他们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既然云裳妹妹一片赤诚,那我便带你前去吧。”
农庄的钥匙果然在曾集安身上,他推开农庄那沉重的大门,几只凶猛的恶犬便猛地扑了上来,狂吠不止。曾集安几声怒喝,才将那些恶犬逼退。
“云裳妹妹莫怕,它们只认生人,你是自己人,自是不会伤你。”
在渭州时,将军府的几条狼犬比这恶犬凶猛多了,她不也照样将它们治得服服帖帖?因此,她并未将这些恶犬放在心上。
“奇怪……人呢?”曾集安进来时就没见到小谷,低声嘀咕出声。
他还不知道,小谷早已不再为他们看门,而是跟了李云裳。在李家,除了夜里进李云裳的屋里睡觉,小谷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院子的树上,出门也是翻墙而过。除了她们几人,李家还无人知晓府上多了一个成员。
“这没规矩的,定是跑到哪里偷懒去了!”
李云裳并未理会他的自言自语,在农庄内快速扫视着。农庄外表看着唬人,内里却空空如也,薄薄的土层上早已不见作物的踪迹。农庄里除了那几只恶犬,竟是连个看护的农人都没有。
“此地环境如此简陋,二哥与你为何偏要将农庄设立于此?”
“啊,这个嘛,云裳妹妹有所不知,作物生长也是挑剔地界的。我和禄弟确也曾考虑过将农庄建在城外,但照料起来确实诸多不便,索性就决定设在城中了。”
“照料不便,多加人手就是了。”她轻蹲在贫瘠的土壤旁,不动声色地拾起几片被遗忘在泥土上的干枯叶片,“况且,这土壤贫瘠至此,即便种下庄稼,收成又能好到哪里去?岂不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曾集安被她这一连串问题问得沉默了片刻,只得说道:“妹妹未曾涉足农耕之事,即便我再解释,妹妹恐怕也难以理解。此处也无甚可看,我们还是离开吧。”
李云裳心中暗想,她虽不通农耕之道,但在华春身边也耳濡目染了一些,并非是他能轻易糊弄过去的。只是她并未点破,将那些干枯的叶片妥善藏好,便准备告辞了。
曾集安却不依不饶起来,非要送她回去,她推辞得烦了,也就由他去了。
回到李府,曾集安倒是没有再纠缠于她,反而去找了李寿,他们何时变得如此亲近了?李云裳心中暗自疑惑,但眼下的头等大事是让小谷看看这几片叶片。
“罂粟乃一年生植物,全株呈粉绿色,叶片长椭圆形,抱茎而生;夏季开花,花朵单生于枝头,大而艳丽。花落较早,结球形蒴果。仅凭这几片干枯的叶片,根本看不出什么端倪。”说着,小谷还是小心翼翼地将李云裳带回的叶片放入了一个木制盒子中。
“李姐姐,在你这里打扰了许久,多亏有你相助。如今我得离开了,但愿我们有缘再会!”
调查好不容易取得了些许进展,然而仅凭这些叶片,尚无法断定它们就是罂粟的叶子。她们本可在城中找一家药铺进行辨认,但倘若李禄与曾集安真的知法犯法,在城中种植罂粟,那么这背后恐怕还有人在暗中授使,才使得他们如此有恃无恐。
万一他们上下勾结,一旦引起他们的疑心,事情反而会变得更加棘手。
目前最重要的,是她必须尽快赶回京都,将这条好不容易得到的线索呈给魏知蕴,由她来决定下一步的行动。因此,她也无法详细地向李云裳解释这一切。
“小谷,你究竟是什么人?”
“李姐姐,此事干系重大,我现在还不能告诉你。但请你相信,等到事情真相大白,论罪行处之时,我一定会禀明我的主人,让此事不会牵连到你!”
小谷说着,就收拾好她仅有的一些行李,翻上墙头,临了,李云裳又将她喊住:“小谷,你不愿说,我不强求,但我一直有个疑惑,当时在船上,那个人,是不是与你有关?”
小谷深深的望了她一眼,在翻下另一边的时候,点了点头。
李云裳还欲再问,却见小谷已翻身跃下,那即将脱口而出的话语,只得硬生生地被李云裳咽回了肚里。
话说,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小谷离开不久,李云裳正欲趁着闲暇补个回笼觉,不料小桃竟慌慌张张地冲进院子,急声禀报道,府衙来了捕快,正朝这边赶来。
话音未落,捕快们的身影已赫然眼前,他们二话不说,便甩出了李云裳的通缉画像,意图将其押往府衙审问。
这一日,迟早要来的,李云裳从来没忘,故而面对此景,倒也显得从容不迫,任由他们押解着前行。
“且慢!”
前方,曾集安的肚子虽已奔出数百米之遥,头却还留在原地。他气喘吁吁地拦在众人面前,而他身旁,则是那个一如既往、一脸看好戏模样的李寿。
“且慢!快,快给她松开!”
“这位公子,我们奉命捉拿嫌犯,你在此阻拦,意欲何为?”一名捕快跨前一步,沉声质问道。
“你们说她杀了人,她便是凶手了?云裳妹妹一个柔弱女子,如何能杀得了一个身强力壮的成年男子?你们速速给她松开,否则休怪本公子不客气!”
“哪里来的狂徒,竟敢阻挠我们执行公务,这可是罪上加罪!她究竟是否无辜,审过便知,快快让开!”
“岂有此理!竟敢让我让开,你们可知晓我乃何人?又可知晓你们此刻押解的又是何人?更可知晓我姨母的姑姑的大伯的二婶子的表妹的堂哥的表哥又是何人?他乃是权倾朝野的当朝丞相魏构!你们得罪不起!而你们眼下押解的,乃是本公子的未婚妻!识相的话,还不速速给我松开!”
***
李府正厅之内,曾集安怒气冲冲,喘息未定,张知府闻讯赶来,亦是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李云裳怎会摇身一变成了曾集安的未婚妻?无奈之下,只得暂且搁置收押李云裳之事,对曾集安强颜欢笑,客气周旋。
“曾公子,虽说您是魏丞相的远亲,但常言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李云裳犯下杀人重罪,其罪当诛,还望曾公子莫要心存怜悯,徇私偏袒。”
“哼,本公子今日就偏要徇私一回,又如何?三日后,便是我与云裳妹妹的订婚之日,你岂敢破坏我的好事?”
曾集安与张知府你来我往,争执不下。李云裳则将目光投向李寿,满腹疑惑,仿佛在询问曾集安口中的订婚一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李寿端起茶碗,浅酌一口温热的茶水,目光回望,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却并未言语,只留给李云裳一个玩味的眼神。
突然间,在场众人皆是一惊,只见曾集安因理屈词穷,争不过张知府,竟气得暴跳如雷,气急败坏地摔碎了手中的茶盅。他身形肥胖,轻而易举地将瘦弱的张知府拎至角落。
“有些事情,本公子本不愿点破,但你我都心知肚明,都是替魏丞相效力的人。一个区区平民,生死何足挂齿,莫要将场面闹得太僵。此事若能就此作罢,本公子可以既往不咎,权当未曾发生。但倘若你执意要追究到底,那本公子也只能回京一趟,去见见魏丞相了。”
张知府闻言,面色微变,本想硬嗑到底,但曾集安他也的确得罪不起,只能安慰自己,李云裳总不会次次都如此幸运。他讪笑着点头,最终带着捕快空手而归。
“云裳妹妹……”见张知府一行人离去,曾集安的心中不禁涌起一阵窃喜,他险些按捺不住,欲上前将李云裳揽入怀中。毕竟,他已经挑明,三日之后,便是他们二人的订婚大典。
李云裳轻轻一旋身,宛若游鱼般滑出了他的臂弯,质疑的眸光如箭般射向了一旁的李寿。李寿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做了个请的手势,将曾集安客气地送出了门外。
“订婚?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李云裳的声音中带着几分不解与愤懑。
“就是你听到的那样,三日之后,就是你与曾集安订下婚约的大好日子。”李寿耸了耸肩,不以为然的说道。
“我是说,这个决定是谁做的!”李云裳的语气愈发激烈。
“是我。”李寿的回答简单而直接,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你没看到吗?曾集安的背后站着的是魏丞相,就连张知府也不敢轻易得罪他。若非如此,你现在就该在牢里了。别摆出一副不满的模样,事实就是这样。”
“可笑!你凭什么擅自为我做这样的决定!”李云裳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愤怒之情溢于言表。
“就凭你欠我的人情。”李寿的回答依旧风轻云淡。
“你可知道,我一直都渴望着能够考取功名,光宗耀祖。然而,由于李家世代经商,我甚至连参加科举的资格都没有。”
“虽然李家富甲一方,但那些当官的,哪个不是对李家的财富虎视眈眈,明抢暗夺!只因为我们是商人,是那些当官的一声令下,便要将所有家财倾囊而出的商人!”
“曾集安的条件不错,若我是个女子,我定也是会毫不犹豫地嫁给他的。你也别再挑剔了,你是长的漂亮,但女子的青春终究有限,一旦年华老去,又有谁还会在意你的容颜?”
“我以前不明白二哥为何要在曾集安身上花费心思,如今看来,原来是为了他背后的这层关系。曾集安承诺,只要你愿意嫁给他,他就会请魏丞相为我谋取一官半职。我若能步入仕途,李家将会犹如得到神助。”
“李云裳,你捅出的篓子一直都是我替你收拾的,这一次,只是让你还我一个人情,很公平啊,不是吗?”
李寿絮絮叨叨的说了许多,但在这一次,他彻底撕下了自己伪善的面具,他认为的李云裳是什么人呢,一个空有美色撑不起门面的私生女,他的垫脚石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