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踏入院子里的那一刻,我依然浸没在烟花下那个吻带来的幸福中。
母亲在回廊上,她看到了我。
没有责备的表情,她看起来心情并不差。“你回来了,来陪我谈谈吧。”
我发觉从刚刚开始就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一抹阴影在我的心湖中浮现,悄悄越扩越大。
我跟母亲来到正堂。她点起一盏小灯,烛火映出她的脸廓。已经生出一些瑕疵,但依稀可以看出她年轻时的貌美。
桌上散着几张请帖。请帖?心中被阴影骤然填满,今天幸福的一幕幕都被利刃劈得粉碎,四散成转瞬即逝的泡影。
苦、涩、酸、愁、悲。糅合的负面情绪簇拥着我,要把我吞噬在漩涡中。
忍住了泪水,我慢慢开口,“对不起,母亲。有婚约在身不该出门,我却一整天没有回家。”
“不用道歉,先坐下吧。”她拉着我坐下。
“还没向你提起过吧,”我静静听着,“我年轻时,也是像你这样对世间满怀憧憬的少女。可作为受父母约束的女子,我平日没有出户的机会,每逢节日出门都加倍珍惜,可越是看见,就越是期待更多。”
“我有很多想去的地方,有很多没尝过的菜肴。那时他意气风发,考中了进士。”我知道,“他”就是父亲。
“被许配给他,人们都说我们郎才女貌,门当户对。新婚后不久,我就有了身孕。怀胎十月生下你,我正和你现在的年纪差不多。时间真快,你都快十九岁了。”
“我一直想过一段潇洒的生活,像你这样。时间慢慢过去,就淡然了。把你抚养成孩童时,我再也拾不起最开始的憧憬了。接受了这份遗憾,现在能实现了,反而没有欣喜了。”
“我们希望你不要重新体会遗憾,所以对你很宽松,从不把你拘束在家中。”
“说这些话,不用太放在心上。为母只是希望你能够对现在的生活释怀,不要有太大的落差。”
“我明白,母亲。”
作为身不由己的女子,生来就应该学会释怀吗?
“要开始织嫁衣了,下个月就要办婚礼了。”她握住我的手臂。
“嗯,我明天就开始织。”她露出欣慰的笑容。
回卧室时,我才能卸下淡定,让眼泪夺目而出。
如果没有前天的那碗酒...如果跟许靥的关系还像往日一样...我会不会更轻松得多呢?我想起明天的约定。要好好珍惜和许靥不多的时光了,我们已经在透支本不应到这样地步的缘分了。
又是一个多梦的夜晚。在梦里,我不知道我是谁,而是远远地看见陆澄身穿婚衣,脸上盖着红纱。许靥揭开红纱时,她们的笑是那样幸福。她挽起陆澄的手,嘴里说着我听不清的话语。
醒来时,场景已经模糊,被我遗忘了,甚至连她们的表情也回想不起来。那件红衣却被我刻骨铭心地记住了。
吃过早饭,我向母亲要来了针线,便照着梦中的红衣织。
几个时辰没有织多少。我坐立难安,总是在某个刹那任情愫涌上心头,想起许靥那张近乎完美的脸。
对她的喜欢,好像是从第一面就开始体会到了。那时,她是在破败的废墟中挺立的向日葵,她的身形很单薄,风暴、大雨或是其他事物都能摧毁她。她的目光是灰暗的,有无奈,有悲情,可也透出向往与期待,透出真挚的美与善。
是怎么见到她的呢?已经忘却得差不多了,留存的只有想给予她一切的悸动。
我总是玩世不恭地健忘。
申时的钟声响起,该赴约了。
我打起伞,走出陆府。雨丝比昨天更密集了一点,午后的喜光给街坊覆上温暖的光色。
穿过熟悉的街道,站在“花容”前,几声咆哮传出来。不安涌上心头。我丢下伞,向里面冲去。
柜台前站着一个有些发福的男子,打扮得不甚体面,看着醉醺醺的,正拽着许靥的袖子,嘴里嚷着,“为什么?她为什么要背着我把男人藏在家里?”
“说话,听到没有,啊?”他有些癫狂。我能肯定他这样窝囊又粗俗的人不会有格调来“花容”。
许靥的另一只手在衣领上扯着才不至于被他拽掉衣服。男人的扯拽很用力,她的膝盖在柜台上抵着,眼里噙着无措的泪水。
暴戾的感受涌上来。
我向下扫视,瞥到了靠着墙边闩木门用的铁条。
我只觉我不是什么大家闺秀,而是一个带着怒意的暴徒。
铁条不重,我拎起来,没有瞄准就对着他砸过去。
跟预想沉闷的声音不一样,正中脊梁骨的声音清脆响亮。他吃痛,放开许靥的袖子,回身抓住我手里的铁条。
他的力气大得惊人,一只手跟我僵持,另一只手就向我抓来。
心知没办法靠力气,我猛地松开手,他踉踉跄跄地向后倒去,铁条掉在地上。
我想叫许靥,看见她正拿着椅子砸他的头。
我捡起铁条,他护住头,正想起身。我对着他的膝盖各敲了一棍,他才没能再站起来。
许靥最后对着他的天灵盖砸了一下,见他已经不再反抗了,就放下椅子。
我拉出他的右手,提起铁条。他面露惊恐的神色,“你要干嘛?”
我绷紧手臂,用尽全身力气砸了下去。
令人胆颤的骨裂声和惨绝人寰的叫声。
“今天废掉你抓她的脏手,下次就不止是手了。你可以走了,想报案请便,只要你不嫌丢人。”
他嘴里唾骂几句,狼狈地起身跑了。
真难想象如果我来晚一些,许靥会遭受怎样的虐待。劫后余生的庆幸盖过了愤怒。
“许靥姐...你没受伤吧。居然让你见到了我这样恐怖的一面。”我抱住她。
“嗯,没事。”她轻轻摸着我的头发,我索性靠在她身上。
桂花香,绿茶香,她幽幽的体香,还有她被扯开的左肩,大半的肌肤裸露着。为什么...可以这样惹人喜欢。
我感到天旋地转。恢复理智时,我正把她扑在地上,舔着她的锁骨,下巴还在向下拱她的衣领。
她的脸通红,嘴角微张,带着惊愕的神情。她没有阻止我,依旧宠溺地摸着我的头发。
“你这是...”她有点羞涩地笑了。
我惊叫一声,赶紧缩回了头。“对不起!”
“没关系的,只要你喜欢。”她捏住衣领,就要向下拉。“你喜欢吗?”
我很喜欢,喜欢到今天一整天都在思念你,可我...不能。
我挡住她的手,“你不是说要去看戏曲吗,我很期待跟你一起去。”我生硬地岔开她的话。
“啊..好。”她整理着衣领,眼里透出几分失落。
我的心绞痛着。是她的神色吗?还是我瞒着自己呼之欲出的爱带来的反噬?
看到她打起那把纸伞,我不禁想起昨天。“我们现在..是什么关系?”
“我希望是恋人。”她没有像昨天牵起我的手,而是像以前一样轻轻揽住我的胳膊。
我一定失语了,在这样的氛围里问了扫兴的问题。
对喜欢的人违心的话语本身就是酷刑,再加上她黯然的神色。我的心比刚才更痛。
去瓦舍的路上,我买了两只鸡腿作晚餐。
“到了哦。是最近的新戏,讲的是古时候的爱情,很感人,所以想到陪你一起看。”“嗯。”
我付了交子,跟她挑了两个靠前的座位。
演出开始,两位演员出现在台上。
衣服...妆容...面具...《霸王别姬》?
不对...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这部戏的名字不是这个...是什么时候浮现在我记忆里的?头好痛,我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喃喃道,“去抵达...你们的未来。”
“阿澄,怎么了?”
我恢复了神智,“没什么。”舞台上,“虞姬”正为“项王”舞剑。
我们慢慢欣赏着演出,刚刚的错乱再也没有来侵扰我。
音乐、演技将原本就凄美的故事烘托得更为悲壮。最后,故事以虞姬与项王同死的悲剧落下了帷幕。我不觉已经泪拆两行。
许靥握住我的手,我看见她的瞳孔里也闪着泪光。“不渝的爱,不会因为结局的悲惨被坫染。”
演员们一齐上台,向我们谢幕。
我把头埋进她的怀里,“如果面临虞姬和项羽那样的绝境,你愿意和所爱之人一同赴死吗?”我抬头,用泪眼望着她的泪眼。
“愿意。”她搂紧我的背。
“可...你还没有爱到这种程度的人。”
“当然有了。你就是我唯一爱着的人。”她轻描淡写地说出最深重的情话。
“为什么?”如果她的话没有虚情假意,该怎样让她忘记我呢?
“明知故问。”她笑着吻上我的额头。
雨还在下,浸没了我的心田。
雨与我的情结因她越扎越深了。
回到“花容”,她为我沏了一碗桂花茶。
跟她告别后该回陆府了。日光已经消散,空中弥漫着浅薄的夜色。
伞...不在门口。下午来的时候丢掉了。
我回过身,没看到许靥。听到浴房的动静,我走到门口,她在烧热水,乌黑的长发披在肩上。
“许靥姐...你还有多的伞吗?”
“伞不见了吗?我只有一把唉,明天早上还要用,可能借不了你。你就在这里住一晚好了,正好你前天的衣服干了,可以换。”
“好,我等你洗完再洗。”
她回过头,“水凉了会感冒,一起洗吧。”
和她赤身裸体共处一室....可...我能克制住我对她那狂热到不正常的迷恋吗?我不禁感到忐忑。
她这样温柔,这样喜欢我,大概也不会拒绝我的亲近。如果迈出了这一步,我们还能对对方释怀吗?
她说得很自然,我还是没有表现出来我的顾虑,“嗯。”
“水热好了哦,你先进来,我去把门闩好。”她把我留在了浴房。
脱掉了衣服,踏进了浴池。我不知道我怀着怎样的心情等待她,是不安?还是期待?
我背对着门。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接着听到了衣服从皮肤上脱下的声音,还有衣服落在木架上的声音。
她现在...没有穿衣服。我的心跳渐渐不再像平常一样和缓了。
光着脚踩在地上的声音很轻盈,她走近了。
先浸入水中的是她光洁的脚,还有纤细的小腿。不能看...我别开头。
我们沉默着,她在专心搓着身体,异样的气氛越来越浓。
“转身,我帮你。”她凑近我。我听话转过身。
手指游走在我的肌肤上,爬过了颈、背、腰。我一直紧绷着皮肤。
她轻笑,“别那么紧张,只是洗个澡。”我涨红脸。
“好了,换正面吧。”
“啊...我可以自己来。”
“不用不好意思,前天帮你换衣服的时候早就看过了。”是安慰的话,听着却这么让人羞涩。
我转过身,对上她泛红的脸。
“陆澄。”她靠近我。很少被她这样叫名字,我下意识慢慢后退,她也慢慢逼近。我的后背抵在木板上。
“你趴在我身上的时候,是想这样吧。”她的侧脸贴着我的脖子,吻上我的左肩。舔了一口肩膀,她的嘴唇又滑到我的锁骨上。
“许靥姐...”让喜欢的美人在自己身上肆意地亲吻,好幸福。我明白了她那时为什么失落。
“啊...不要...”她在肌肤上忘我地吮吸,我才放松的身体又紧绷起来。
她的力道很温柔,额前的头发在我脖子上擦得很痒。我不知不觉把手搭在她的背上,腿也抬了起来,环住了她的腰。
她的嘴唇接着缓缓摩擦着我的身体向下挪,再向下就是...
我的呼吸变急促了,“许靥姐...别...”她好像没有听见,还在向下亲吻。她的唇瓣碰到前端,酥爽的感觉从接触的地方传遍了全身,我不由颤了一下。
察觉到了我的敏感,她笑了一声,张开嘴。
我咬紧嘴唇。
“啊!”她软软的双唇夹住我。
我把她的腰缠得更紧。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变化的压迫感不断刺激我。她的力道不温柔,没有怜香惜玉,如果有汁水的话,一定已经被她榨出来了。
明明身有婚约...明明同为女子...可我却这样迷恋,这样喜欢。
她伸出舌头,尖端轻轻碰了碰我。
刺刺的,痒痒的。
试探过后,舌头展开了更激烈的缠绕、舔舐。细软的触感包裹我最敏感的部位,来回旋转、摩擦,一点一点消磨着我残余的理智。
她每舔一下,我的喉咙就自动打开,发出淫靡的呻吟声。
她心满意足地放开嘴时,我的瞳孔已经涣散着,理智接近崩溃的边缘。
她的嘴角有幸福的微笑,明媚的眼睛盯着我的眼睛看。“喜欢吗。”
“我...”
她的手伸过我的耳旁,压住我的头,“是喜欢的吧。”
“嗯...唔唔唔”她亲住我的嘴唇。
她全身把我压在木板上,我动弹不得。
舌头撬开我,径直钻进我的嘴里。这个姿势...我的胸襟,腹部,以及更下方,都跟她紧紧贴在一起。
她像一片流沙,我在她的攻势下的每一点反抗都会让她和我贴合地更亲密。我已经被她浸没。
亲吻的声音通过口腔传到我的耳朵里,格外清晰,也更加放荡。我和她轻轻的娇喘声交织着,相互激起对方的情欲。
她抽出一只手,顺着我的腰向下摸。我的理智已经被她吞噬殆尽,我主动配合她舌头的深入,用舌尖回应她。
她的手停在我大腿里面。
果然...还是避免不了和她有肌肤之亲。
她的舌头从我嘴里拔出来,拖出一条细细的银丝。
“我...我...”她的呼吸也和我一样急促,声音微微颤抖,“已经没办法再忍耐了。”
我也...没办法再忍耐了。
“阿澄...我好喜欢你。你这眼神,是在勾引我吗?”
“我...没有...”
“你的眼睛很漂亮,陆澄。有浅浅的蓝色,很深邃。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也跟我一样,对吗?”
我埋下头。
都随便了,哪怕跟她缠绵一整夜也好,哪怕溺死在她的海洋里也好,只要...我可以接受她的一切爱意。
“你...愿意吗?”她的手往上了一点。
我当然愿意。可...你为什么把选择的余地交给我呢?
我仅存的理智告诉我,我没办法心安理得地主动踏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
“我...还不太习惯。”违心的话又一次刺痛了我。我希望跟她有无尽的缠绵,希望能跟她度过只有两个人的欢淫的时光,可...
“嗯...我们这样的话...的确太快了。那就这样抱着你,好吗?”
“好。”她把头埋进我的怀里,就像在剧场我把头埋进她怀里那样。
我们长久地拥抱着,直到手指慢慢起了褶皱。
许靥,我喜欢你...不,我爱你,所以不能让你体会得而复失的悲情,不能在我们的恋情里踏入这最后的禁忌,对不起。
在悸动后的恍惚里,我们穿好衣服,依偎着躺在了床上。
我现在是幸福呢,还是遗憾呢?
“好梦,许靥。”
“好梦,陆澄。”
她轻轻提起被子,盖住了我的衣领。“不要着凉了哦。”
我想在睡前最后给她的脸一个吻。我侧过头,却吻上了她的嘴唇。
看来...我们想到一起了。
我们相拥着入睡,她幽香的气息萦绕着我的鼻子。
我们的关系...已经失去了任何挽回的可能。
或许,我该不告而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