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Chapter 32(下)

作者:富士宫木实
更新时间:2025-01-06 0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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锈名 十三

(米库)


“店主?”这声音并不是我所熟知的那个人发出的。因为极其稚气,约莫九、十岁,被一条子模糊的白色缎子包裹起来,上面打满了漂亮的孔洞——是那个名叫萨拉的女孩。

“那称呼。”我无奈地问,“是谁教你的?”

“啊,就是那个经常跟你在一起的姐姐。她说你需要我帮忙看店。”

萨拉与大部分孩子是不一样的,这点我能感觉到。她的眼睛时常低垂着,似乎地面有什么值得注意的东西。同样也带来了与人说话时不像是这个年龄段的孩子应有的神态。她仿佛对什么事情都心不在焉,又言听计从。

——就像个古旧型号的仿生人。

“嚯。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早上。”

“我从来没说过这茬。今天我正常营业。”

那毕恭毕敬的表情难掩些许失落:“但是她确实是跟我这么说的。她还说,如果我愿意来帮忙,您愿意给我每个小时三十元的报酬。”

“慢着。你说多少?”

“每……小时二十元,店主。”

“我手头并不宽裕。”

“每小时十元也行。”

“不,姑娘,这无关乎钱。而且我记得你家庭并不困难。你先回家,我稍晚一点同她解释就好。”

她藏在额头底下的面孔像波浪一样起伏了一下,似乎经历了一些斗争才说了这句话:“拜托,店主。没有工资也可以的。”

我稍微把腿往回缩了缩,懊恼地看着这女孩——有种熟悉的气质。让我不好对付的,跟优一脉相承的气质。很难不怀疑两人没什么血缘关系。

——“店主。”

我叹了口气。

好吧,这回的这个“店主”,不是萨拉所发出的了,而是那个货真价实的恶魔。

“我们该走了,店主。”凭空出现的优说。

“我记得我特意跟你强调过我不想参加解冻节,也没有收拾行李。”

“过节有什么好收拾的?都是你拿别人东西。”

并不算巧妙地避开了第一个问题。

“萨拉。”还没等我回答,优牵起萨拉的手,将她擅自扶到了前台的座位上,“你就在这里看店,好么?别的话我不用跟你嘱咐了,你跟其他孩子不一样。只要提防毛手毛脚的客人就好。”

“我说,优……”

“好了。店主。”没等我说完,优就拿起刚才一直抓在手中的小腰包替我系上,推着我离开店铺,“时间差不多了。日阳还在外面等着我们呢。”

……

“如果我知道这地方沙子这么多,路这么烂,我就不会答应送你们过来了。”日阳忧愁地踩了一脚刹车,“朋太会受伤的。”

优很难应付这类话题,于是我生硬地答道:“抱歉。”

“事到如今抱歉也没用,你们下车吧。费用老样子,七折。”

“优。”我转头问,“你认得去冷凝层路吧?这里沙尘稍微有点大。”

“认得的,走了八九年了。”

下车之后,踩着焦燥的斑马线,在大大小小的水泥管之间,很快到了锈名瓶巷街,然后在一个名叫巴蒂安娜的老婆子的房间里——顺带一提,这女人似乎是私油贩子的接头人——掀开地下室的木架子,就是一条清空的直径两米的排水管道。沿着管道一直往下走,就能到应急电梯。

而节日的欢庆看来在应急电梯就开始了。

私油贩子欢庆的方式截然不同:在应急电梯里,挂着一个绘有锈名总警监的头像的镖靶,游客用周围自取的飞镖将其扎的千疮百孔,一个白底红字的横幅狰狞地写着“打到党派专制”六个大字——充满着“罪犯”对统治阶级的反动情绪。

然而顺着电梯坐到冷凝层之后,电梯门打开的瞬间,这些走私犯骨子里的细腻就是不可否认的了。

冷凝层不大,长宽各八十米的样子,正南方巨大的石油泵中枢占了五分之一左右的面积。千平的空间在接近两百人的规模下显得很拥挤,但不妨碍解冻节期间井井有条的宴会布局。

宴会分为西南方赌牌区,东南方二手烟弥漫的酒吧餐厅,东北方摊贩和集会区。除此之外,冷凝层的西北方还有一张令人惊叹的地画。巧妙的透视关系使那里看上去像是一座天坑,而站在天坑边沿小心向下眺望,是大冰川纪时期的栅体城市的鸟瞰图。

同样,鸟瞰图从左到右,也设置了一条巧妙的过渡,左边是城市严重冰封,冻尸横乱街头,窗檐紧闭,光芒稀少的冰川纪中早期图景;右边则是城市完全解冻,暖光飞掠,黄瓦红顶,以工厂为中心,灯光和热量逐步散开,生产恢复的模样。而且作者似乎还特意强调了私油贩子在解冻之后的存在,细看可以找到不少穿着跟优一样的工作服的家伙。

“你讨厌人多的地方吗?”优问。

“当然讨厌。”

“即便如此,你还是出现在这里了。”

“这得问你。”

“欢迎!优——还有这位?”

走过来迎接我们的,一个鹰钩鼻的家伙,很尴尬地看着自己手中只准备了一份的气泡酒。最终他还是选择把气泡酒递给了我。

“时雨,这是米库。店主,这是时雨。我们钟表帮私油贩子的领头人。”

“啊,你好。说是领头人,实际上徒有其名。”

“嗯。”

“这一回解冻节的食物是我们钟表帮和水管帮承办的,我们请来了——不知道你认不认识,但是他是优的老朋友了——那位温斯特敏区很有名的面包师傅,麦子。大家对他的黄油面包赞不绝口。”

“谢谢,我会看看的。”

“享受聚会,新朋友。既然优带你过来,就说明她相信你。喏!我本来以为她会带三上过来。”时雨说,“优,顺带一提,麦子似乎有事要找你。”

和这个样貌很像十九世纪私家侦探的走私头头聊过,优和我的意见分歧了。她执意想去赌牌区,我则觉得叫那个“麦子”干等不太好,最好先和麦子见面再看看西北方的那幅壁画。

“店主。”她说,“我们逛逛吧。”

最终来自冷凝层天花板的一滴污水吗掉进了我手中的气泡酒。

“喔。真好。”我耸了耸肩。然后按照优的计划把气泡酒倒掉,找志愿服务生回收了酒杯之后,去了赌牌区。

之所以叫赌牌区大概率是因为私油贩子喜欢这种很地下的名字吧。不过这里也有子供向的赛纸船和节奏油桶。优不出意料地选择了赛纸船,我负责削肥皂塞进纸船后面,她负责折纸船。然而由于那双手实在称不上“巧”,最后变成了我全权包工。

“你折的纸船很怪。”

优坐在小水池旁边盯着我手中的纸船说。

“很怪,但是快。”

赛纸船实行淘汰制。每一轮十六人参加比赛。最终一个胜者。我并不喜欢出风头,但是我没想到这些私油贩子在赛纸船这方面已经业余到这个地步——我和优(确切来说是我)做的纸船在下水的那一刻,就以惊人的速度拉开一大截距离,甚至十二个人看见这种速度当下就弃权了,直接来到了半决赛。当然,在决赛还是我们两个的纸船在对手一句“漂亮的水花!”中拔得头筹。优上台领奖时,我更专注于她的略带惊讶的微笑,全然没有关注那个向我靠近的短头发女人。

“那纸船是你们两个折的?”

“啊,是。”我想起来,刚才比赛途中的喝彩来自于此人。她的纸船是第二名——虽然与我差距很大。

“你是优的新朋友?”

“嗯。你们两个认识?”

“我没想到优在这方面这么厉害。”她露出两颗门牙,“早知道我就跟她搭档了。”

“瀛,你这样说很过分。”远处一个熟悉的青年蹙眉看着这女孩——我想起来这人就是我刚来锈名的那几天给我定做家具的那个机械师的徒弟。

“很高兴再见面。”司佳说,“希望你没忘了我。”

“我记性还算好。”

“你们两个也认识?”瀛于是不满了。

“我们之间有过商业往来。”我解释。

“话说回来,上次忘记问了,你真的是正高工?”

“确实是。我有证书。”

“七年就拿到正高工证书,已经算得上天才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进入学会培训的?是哪个学会?”

“七十六号城区皇家学会。五年前拿到证书。大概十四岁的时候开始培训吧。”

“我记得七十六号皇家学会是五年前从老城区搬走的。恕我冒昧问你的年龄……但我觉得你不会超过三十岁。你再早也只能是最后一届老城区的正高工吧?”

“……嗯,刚好搬迁的最后一年评上的。”我感觉到自己陈述的疏忽。

“而且十四岁已经是正式培训的最低年龄。我师父都是二十五岁接受培训的。如果不是机械师近半个世纪式微,你应该是——天才中的天才。”

“哈……谢谢。”

我其实不太喜欢吹捧。

“店主。”优下台了,然后将那张作为奖状的酒水通行证递到我手里,“司佳和瀛也在?”

自然而然,接下来的对话就没有我的份了。喜闻乐见。她们以一句中午好开头聊了一阵,当然优也不是喜欢聊天的,很快结束了。赌牌区的节奏油桶是我们四人分手之后的重头戏,在那里我难得地又一次听见了“一砖一石”这首粗犷的地下歌曲。最终才轮到那个叫麦子的可怜人,我想他等了有好一阵了。

“中午好!”于是在临时搭建起来的面包店门口,这个给人第一印象是驴的男人很热情地冲优打招呼,并且递给我们一大篮黄油面包。

黄油面包散发出脂肪的香气,我手中抱着刚才在另一个柜台用酒水通行证兑换的甘蜜水,看着男人嘱咐同事看好店之后和我们坐在了一张桌子上。

“好久不见,优!”他从事先藏在脚底的一个小篮子里取出两大杯金黄色的饮品,放在桌子上,“丢掉你们手中的劣质香精勾兑产品吧。我给你们带了更好的。至于这位,优,是你的朋友?很荣幸能见面!”

“米库。”我向男人自我介绍,低了一下脑袋,然后伸手拧开那瓶金黄色液体,“这是‘квас’?”

进而得到一阵身躯的颤抖:“квас!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知道这个名字。——抱歉!忘了介绍,我叫麦子。我是业余调酒师和面包师,同时也是上述两者的爱好者。说回去——我实在不敢相信今天能听到这个名字。‘квас’!但是我们一般叫它面包酒。”

“确实面包酒更为通俗。并不是所有人都会读东语。”

“东斯拉夫语!”麦子很认真地纠正。

我有些古怪地看着他。

旁听的优忽然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微笑:“还有什么语?”

“西日耳曼语,我们平常说的西语;南西罗曼语,南语。”

“您是语言学生?”麦子又惊讶一阵,替我和优来上一杯“квас”。

“不是。”我咳嗽了一下接着跟优说,“还有中高卢罗曼语,中语;汉藏语。”

“北语呢?”

“没有北语。”

“北汉藏语?”

“不要创立新语言。”

“那我们现在说的什么语?”

“通用语。上述我提到的都属于族裔语言。通用语是——你可以理解为所有五种族裔语言的融合。”

“族裔语言至今已经很少见了。”麦子很细致地在面包上添加干火腿屑,“可能锈名的执政党内部报告、中央政府以及部分艺术字体还用用西语吧。但是东语、中语、南语还有汉藏语,已经近乎失传了。——米库小姐。您从哪里知道的东语?”

“一些古早的……教材上。”

“您还保有那样的孤本吗?”

“我并不认为已经成为‘孤本’了。”

“我想在锈名是的。您能借给我翻阅吗?”

我不想说那些书还留在老城区的旧房子里,于是托辞只是在老城区的图书馆翻阅的。麦子便祈祷图书管理员能好好保管这些书。

“食物是一种文化。我们现在吃到的大多数面包制品都源自于斯拉夫族。语言跟食物之间的关系,比我们想的深厚。所以研究东斯拉夫语是必要的。”他最后望着头顶的霓虹灯叹气,“对了,趁着你们还在喝面包酒,我用东西要托你们送送。”

麦子终于掏出来我很早就注意的,发出像是柴油机噪音的小笼子。优似乎也感兴趣很久了,我们起初甚至以为这是头顶冷凝器的声音——但是当麦秸笼子出现的那一刻,我就意识到这是个体型不小的昆虫。

“蝈蝈?”优问。

我承认此次是优聪明一点。

“对。优,你了解斗虫?”麦子摸摸下巴。

“我……我不了解。但是塔,她经常跑去公家的麦田里抓这东西卖钱。尽管我劝她很多次这很危险。”

“总之,这个聒噪的小家伙,就麻烦你们送给时雨了。这是我送给你们钟表帮的解冻节礼物——解冻解冻,总得热闹一点。”

“我不觉得这是热闹……”优迟疑地拿起麦秸笼,想交给我保管,但是我早就坐到很远的地方了。

最后跟麦子的寒暄引导我们去往摊贩区的钟表帮聚集地,因为时雨在那里。

“你为什么离我那么远?”在路上,优问。

“没什么。我嫌那虫子吵。”

“它现在不叫了。”

“很快就会继续的。”

“你怕虫子,店主?”

“胡扯。”



(优)

“优,还有新朋友!”瀛在一大块白塑料布中间跳舞的时候,钟表帮的其他成员就在旁边不断敲击塑料鼓伴唱,“快进来!”

钟表帮的摊位显然已经不卖货了。也不晓得是卖完了还是如何,总之如今已经拼起来变成一座里里外外围了三层人的舞台。

“进来做什么?”我歪头叹气,“跟你一起跳舞?”

“哟!你是不知道,咱帮里的女成员,要么岁数太大要么不会跳舞,最后只剩我一个了。”瀛热气腾腾的脸颊在笑容中将周围的人群映的很红。她光着脚丫,凌乱的步伐将塑料布踩得很乱。

“我不记得我会跳舞。”

“别这么说,优!唱歌也行!”枼付一遍敲鼓一边说,“《拉扎尔》——你会唱吧?”

“我记得那是婚礼上唱的。”

“过节了,管这么多做什么?”

我求助性地看向店主,可惜她依旧在躲避我手中的蝈蝈。

“哦,拉扎尔,拉扎尔——神祇聚吾于此地——”我不得不承认,枼付来自常年喝酒抽烟的破锣嗓子,发出的链锯一样的声音比手中的蝈蝈还要吵。

时雨在旁边指挥节奏,尽管没人在意他的指挥,然而他所处的高台也带来了最好的视野:他轻而易举地看见了我手中的麦秸笼,然后停下自娱自乐,走到我这边:

“优!攥什么呢!”

我手中的蝈蝈猛地急切地叫了起来。

“呵!还会跟着枼付唱歌!”他感叹一下,然后说道,“是蝈蝈吧?”

“是。”

“你买的?”

“不,麦子给我们的。说是钟表帮的解冻节礼物。”

“能多少钱一个?”

“大约两百多块?”

“他真是费心。”时雨摇了摇头,然后低头和我说,“这东西我们不要了。你瞧,敲鼓和枼付唱歌的生意那么大,蝈蝈的叫声被盖过去了,他们应该是没发现这东西的。你听我说,蝈蝈千万不能留在帮里,尤其是枼付。他最近染上斗虫了,从腰包里往里头砸钱那叫一个豪横!我好不容易叫他戒了,要是在让他看到这玩意——完!”

我苦恼地看着他:“你就不怕我染上斗虫了?”

“嗨!姑娘,我了解你。”

我蹙着眉寻求店主的意见,但是她不知何时不见人影了。

“好吧,好吧。”我悄悄离开钟表帮摊位,然后两只手捂住麦秸笼尽量减小蝈蝈的声音,最终在冷凝层摊贩区一个僻静的角落和店主不期而遇。

她正在低头看着一台待出售的二手收音机。

“那东西怎么用?”她问摊主。

“插上电话线,调频道就能用。喇叭有点坏了,你用的时候最好把耳朵贴在黄铜管上。”

“能便宜点吗?”

“算你运气好吧,这东西反正他也没人要。九折。”

店主突然转头看我:“你来了?”

“你背后长眼睛了?”

“听那蝈蝈的声音就知道。”

“你耳朵真灵。”我自以为蝈蝈的声音已经很小了。

“这收音机,买不买?”

“我还没追究你怎么丢下我跑了呢。”

“我们有什么强绑定关系吗?”

“好吧。那我换个问题:时雨叫我们自己留着这蝈蝈。怎么处置?”

“我猜他不是叫‘我们’留着这蝈蝈,而是叫‘你’留着。”

“卖掉?”

“随你便。”

这让我莫名生气。于是在店主回头继续跟小贩讨价还价的时候,我把挡在麦秸笼周围的手掌移开,然后把那吵闹的蝈蝈靠近店主的耳朵。

“优!”

她猛地一回头。我感觉她本来有气要撒,但在碰巧看见笼子里的蝈蝈的一瞬间,往后跌跌撞撞退了两步。

——竟然露出一种咬着嘴唇的,懦弱而愤怒的神态。

我愣了一下。紧接着有种征服什么的快感。

“我们一起挑收音机吧。”我说,“你好好陪着我,我就保证不把它放到你跟前。”

“哈——哈。”她冷哼两声,却老实的地挪了过来,“真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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