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揣着如同小年轻第一次约会时的那份兴奋和期待，丽奈卯足了劲打扮了一番，确保久美子能看到自己最漂亮的一面。好吧，其实不论是小号手最好还是最糟的样子，上低音号手早看光了——该死，她甚至还看过自己宿醉以及赤身裸体的样子，不止一次。但即使久美子未必会在意自己的打扮，但丽奈还是想为她好好努力一下。

毕竟，这可是特别的一晚。

可当她走出宿舍，刚一踏入满是放着烟花，嬉戏玩耍的孩子们的院子里时，她的兴奋瞬间变成了失望。眼前的场景提醒了她，久美子——以及她自己——可是担负着监护人的重任。毕竟，在这一百多名高中生的海洋里，只有五个成年人。必须有人确保在大家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没有人在做什么蠢事儿。

但话说回来，这帮孩子又能弄出多大的麻烦呢？在每日严格训练的灌输下，管乐社的学生们通常纪律良好，谦逊又乖巧。

但刚转过一个墙角，丽奈就把刚才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有两个女孩在亲热。她们甚至都没有遮掩一下！

丽奈大声地清了声嗓子，那两个女孩立刻像被闪电击中般火速分了开来。

“高坂老师！”两个学生惊呼道，同时竭力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她们乱糟糟的头发和通红的脸颊完全没有丝毫的说服力。

丽奈认真地打量着这两人。如果她没记错，其中一个是小号组的，另一个则是低音部的。准确地说，她演奏的是上低音号。

小号和上低音号之间总会相互吸引的吗？

清了清嗓子以掩饰内心的窃喜，丽奈只是转过了身。毕竟，前不久自己和久美子也刚被叶月发现在做某些类似的事儿，所以批评教育什么的还轮不上她。

“老师？”小号组的那女孩略带疑惑地开口问道，丽奈随之停下了脚步。那个女生估摸着正因为没被训斥一通，而一头雾水呢。

“我会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丽奈淡定地说道，“你们想私会的话，务必要找个别人看不到的地方。这和你俩都是女生这点无关，只是很普通的常识罢了。”

“很抱歉，老师，以后不会这样了。”

摇摇头，丽奈继续寻找着久美子的身影。说实话，她未曾想到现在的孩子竟然会这么大胆。唉，也没办法。那两个女孩都高三了，而且都在A组。可能是即将到来的比赛以及毕业分开的阴影，给她们带来了双重的压力。

这两个女孩让丽奈陷入了沉思。如果她那时就像现在这样，知道自己对久美子的感觉，她会告诉她吗？尤其是考虑到，自己毕业后就要去美国了的前提下？

很可能，不会。如果她告诉久美子了，这只会让自己在国外学习的日子更加煎熬。当初那样把久美子留在国内，独自奔赴美国就已经足够折磨的了。她还记得第一次离开日本的时候，自己抱着久美子不肯松手，哭得死去活来。

如果丽奈当初就知道自己爱上了上低音号手，出国的难度又会增加多少呢？小号手对自己疯起来的样子再了解不过了，她很确定，自己一定会重新考虑留学的计划的。

也许一切就该如此，迄今所发生的一切就是最好的。不然她也很难取得现如今的这般成就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久美子和别人约会这事儿，肯定是没发生过的最好。

这事儿只能说是——也没有更好的词能来形容了——糟透了。

“啊，你在这儿，我到处找你呢。”

丽奈的唇角不自觉地上扬些许，随后愉快地笑了起来。站在她面前的久美子美得仿佛不真实。远处篝火微弱的光温柔地包裹着她纤细的身影，小号手几乎抑制不住地想要伸手触摸，看看她是不是真的。

“我给你准备了个惊喜，”声音里含着一抹笑意，久美子说道。随后领着小号手来到了学生们所在的地方。

晚会的气氛已经很浓了。一些学生在放烟花，另一些学生则在进行某种模仿比赛。与此同时，其余的人就像在海滩上玩乐一样，劈起了西瓜。

泷老师就站在篝火的不远处，他的身边则是新山老师。她穿着简单的夏装，看上去一如既往地可爱。不远处，桥本老师和那群玩模仿游戏的学生们闹得正嗨。

“你不去看着他们吗？”丽奈问道。当她碰到久美子的手臂时，仿佛有一股电流顺着她的脊柱直窜而上。

“为什么啊？他们乖得很。”

“嗯，我已经逮到两个在亲热的了，所以…”

久美子的眼珠都要瞪出来了，“真的啊？谁？”

“我已经答应她们不会说出来的了，”说着，她对着上低音号手扮了个鬼脸，“黄前老师真八卦，丢人。”

久美子咯咯地笑了起来，随后轻轻地用手肘捅了她一下，“扫兴。那你就守着它吧，我才不要呢。再说了，猜起来又不难。”

“哦？那你说说。”

“她们和我们演奏同样的乐器吗？”

丽奈被久美子的洞察力吓了一跳。但说真的，她不应该感到惊讶才对。毕竟，上低音号手向来善于观察，这也是她喜欢她的原因之一。努力让自己的表情保持平静，小号手微微扬起眉看着她，“这是个假设还是…？”

“我没说错吧？”

“我对此既不承认也不否认，”丽奈作了个正式的回答，然后对着久美子顽皮地翻了个白眼。

上低音号手只是笑了笑，“诶，别担心会泄密啥的。柳田和杉本约会是公开的秘密了都，大家都知道的。她们有点像我们那会儿的香织前辈和明日香前辈。”

丽奈皱了皱眉。相比于这两个学生，香织前辈和明日香前辈的关系在上大学前其实并不太明显。就算上了大学，也只有少数人知道她们俩是一对。也许久美子知道些她不知道的吧。小号手决定，还是不再纠结这个话题为好。

“所以，”挽起挚友的胳膊，丽奈愉快地小声说道，“你说的惊喜是什么？”

“你终于想起来啦，”久美子停下脚步，拉起丽奈的手，“哒-哒！”一边夸张响亮地宣布道，她一边像变戏法似的把一串烟花放在了小号手的掌心里，“为了纪念这个时刻。”

看着久美子这份傻乎乎的样子，丽奈咧嘴笑了起来，“想得真周到，”她顺势毒舌起来，“你有带点火的东西吗？”

“啊，糟了！我忘了，你在这儿等会。”

小号手还没来得及开口，久美子就已经向正在玩手持焰火筒的打击乐组成员们跑了过去。趁着等待的时间，丽奈挑了个视野开阔，能把后院和学生们同时一览无余的长椅坐了下来。

随后她便意识到，这是十年前她和久美子放烟花的地方。想到这儿，她不由得暗暗笑了下。和那次一样，她很容易便能看到泷老师和新山老师在聊天。只是和那时不同，她已经不再关心他俩是否在约会了。

“真罕见，”咕哝了一声，久美子坐到了她身边，小号手都没注意到她已经回来了。

“你说什么？”丽奈问着，把手里的烟花递了过去，久美子立刻把它点燃了递回来，接着也点燃了自己的。

“你走神了，”上低音号手笑着回答道。转过头，她默默地向丽奈刚才凝望的方向看过去，“啊”

“怎么了？”丽奈问道，声音里带着一丝防备。

“没什么，”久美子温和地回答道。

翻了个白眼，丽奈伸手捏住久美子的脸颊，“要是你以为我是在嫉妒新山老师，你就等着哭出来吧。”

“你真的弄疼我了！”小号手松手后，久美子噘起嘴，赶紧揉了揉自己的脸颊，“而且我还什么都没说呢，”抱怨着，她瞪了丽奈一眼。

“你脸上写着呢！”

“那就，对不住了我的脸！”

两人互相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然后同时爆发出了一阵大笑。

等笑声渐渐停下来后，她们心照不宣地交换了个眼神，接着心满意足地转头看向了烟花，直到它们慢慢燃尽。

“你知道的…”过了一会儿，斜着眼睛看了丽奈一眼，久美子喃喃开口道，“我一直都相信，你是不会放弃爱着泷老师的。不管他拒绝你多少次，你都会努力去赢得他的感情，直到你成功为止。毕竟，你不仅不讨厌疼痛，也总喜欢挑战。”

与久美子温情的凝视相遇，丽奈有些诧异于她竟然先提起了这个话题。

“我的确不讨厌疼痛，”丽奈温柔地笑着，“但也不是一个受虐狂。就算是我，也知道在什么时候该放弃。”

“所以你说不再爱他，意味着你放弃了？”

尽管嘴角还衔着一丝笑，但久美子的眼神却异常严肃。丽奈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自己的回答对久美子来说似乎十分紧要。

“嗯，如果一个人对你没有相同的感觉，你也没法强迫对方爱你，不是吗？”

“有道理，”认同道，久美子移开了目光。

“而且这本来就不是我是否放弃的问题。很明显，即便最终能够和他走到一起，我也很怀疑我们的关系能维持多久。他和我…我们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我最近才意识到，其实我根本不了解他。”

一边赞同地哼哼着，久美子一边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他现在，和我从小看到的泷老师很不一样，”丽奈勉强地笑了笑，眼睛则是一直盯着挚友，“现在回想起来，发现我之前面对的，其实是我理想化了的一个形象。还挺不可思议的，是吧。每次我想起那些为了表达出我有多爱他而做的那些蠢事，都想找个地洞钻里去了。”

“恋爱的时候我们都会做些傻事儿的，”握着丽奈的手，将其拢在自己手心，久美子轻轻地安抚着。

听到久美子这么说，丽奈揶揄地笑了，“所以你也因为谈恋爱做了些蠢事？”

“也许？我说不清，因为我也不能肯定我是不是真的爱那个和我在一起的人……”

久美子松开了挚友的手，一阵失落涌上小号手的心头。

站起身，上低音号手继续说着，“更有可能的是，我其实是喜欢有个人在我身边，至于那个人是谁，并不是最重要的…”看向别处，久美子轻声地补充道，丽奈甚至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听得真切，“这可能就是在堇之后，我不愿意再和任何人更进一步了。我不想伤害他们，因为我给不了他们真正需要的。”

听完久美子的话，要说丽奈不失望，那绝对是本世纪最扯淡的说法了。知道久美子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谁，这一点让丽奈欣喜若狂。但随之而来的暗示却又让她的心沉入谷底，就算她们已经走到现在，久美子却并没有想和她更进一步的打算。

尽管如此，丽奈并不想放弃。她知道自己足够特别。在久美子的生命中，其他人可能来来去去，而她是唯一一个一直坚守在她身边的。

她还是唯一一个可以触摸和亲吻久美子的人。唯一一个，能让头脑冷静、个性随和的上低音号手燃起强烈的生理反应与情感浪潮的人。

这绝然是不同凡响的。

虽然两人目前还没达成共识，但这并非毫无改变的可能。

“啊！我不该说这些的，”久美子突然怀着歉意开口道。然后一边愧疚地笑着，一边把丽奈给拉了起来，“跑题跑得太远了，我们本来明明是在说对你而言很重要的事…”

小号手摇摇头，“没关系。其实还挺…有启发的。”

“启发，对你？”倍感有趣，久美子扬眉问道，“细想下，你从来都没真正喜欢过他们俩。”

既不承认也没否认，丽奈只是笑了笑，“我能问你件事吗？”

“问吧。”

咬着下唇，小号手知道自己在赌。尤其是刚刚的对话过后。但她就是忍不住。

紧张地扯着手表的腕带，丽奈不确定久美子的回答会是如何，她甚至不清楚上低音号手是否会诚实地回答自己。深吸了一口气，丽奈抬头迎上了挚友好奇的目光，“你为什么嫉妒泷老师？…你以前那么地支持我。”

上低音号手的脸顿时就红了。通红的脸颊再搭配着她头发的造型，看起来就像只煮熟的章鱼。笨拙地挠了挠后颈，久美子移开了视线，两只脚交替换着重心，她喉咙里咕哝了几声。只是她的声音又低又含糊，小号手完全没听清。

“什么？”

久美子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小动作也停了下来，随后害羞地看了眼小号手，“我…我担心他-会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不由自主地，丽奈的嘴角满意地上扬了起来。她没判断错，她和久美子还有机会。

误会了小号手的表情，久美子直勾勾地瞪着她，“我知道这很幼稚，行了吧？但我就是控制不住。我不想失去你，而你每次为他着迷的时候，都让我有种遥不可及的感觉。”

勉强控制着自己，丽奈现在真的很想立刻冲向久美子，紧紧地搂住她。但考虑当下的场合，即使自己仅能抓着挚友的小指，但她也已经十分开心了。

“你认真的吗？”她一边问着，一边往久美子身边靠了靠。

如同被丽奈的怀疑所冒犯到了一般，久美子瞪了一眼，“当然啦，你是不可替代的啊。”

丽奈笑得更灿烂了。‘你是不可替代的’，久美子刚刚说出来了。她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不管重复多少次，每一次都让小号手心脏漏跳一拍似的。

“好了，别这样看着我啦，”久美子有些尴尬地抱怨道。

本想巧妙地反击久美子一句，再逗逗她的时候。突然有人在身后清了下嗓子，吓得她俩迅速分开。

“呃，老师…？”

转过头，丽奈发现管乐社社长、副社长和打击乐首席正站在她们面前，神情尴尬。社长走近了一步，小心翼翼地把一个小小的生日蛋糕递给有些慌张的久美子。

“很抱歉打扰你们了，黄前老师。我们只是想送你一件生日礼物。”

“嗯？啊？浅雾同学？”环顾四周，久美子看见泷老师正笑着回望她。和她一样，他手里也有一个相似的小蛋糕。

“桥本老师说昨天是你的生日，而明天是泷老师的生日。所以我们想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送上一点心意，”社长腼腆地笑着解释道。

“我-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上低音号手脸颊通红，感激地笑着，“谢谢，你们真是非常贴心呢。”

其他学生们也都欢呼了起来，其中——可能和久美子更亲近的——一些则吹起了口哨。久美子的脸红地更厉害了。

“来吧，老师。我们一起拍张照吧！”社长和副社长抓着久美子的手腕，把她带到庭院中央。泷老师也正站在那里。

丽奈温柔地看着久美子。尽管自己这位挚友已经有所进步了，但每次成为大家目光的焦点时，她还是会感到不自在呢。

“你也一起去吧，高坂老师。”

转过头来，小号手发现现任领队还站在她身边。如果没记错，她叫北川，也和丽奈一样吹小号。

“没事，就这样吧。我可不想破坏属于黄前老师和泷老师的时刻，”一边看着两位寿星站那儿拍合照，丽奈一边温和地回答道。

“我觉得久美子老师会很希望你站在她身边的，”说着，北川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笑意。

转过身，丽奈扬着眉毛盯着这位年轻的小号奏者。

“看，她在喊你。”

小号手把注意力转回了久美子身上。果然，她正冲着自己笑着，一只手招呼她过去。脸颊微微发热，丽奈先是清了清嗓子，随后才快步走到了久美子身旁。

“怎么才来？”紧握住丽奈的手，久美子开口问道。她们身边，桥本老师和新山老师站在泷老师两侧，正在拍照的社长示意让他们再靠紧一些。

“没什么，只是在和北川聊天，”丽奈若无其事地说着，心却在胸口狂跳不止——因为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久美子仍然握着她的手。

“帮我端下蛋糕另一边，”久美子开口道，“我手酸了。”

丽奈听话照办。其实久美子只要松开她的手，就可以毫不费力地把蛋糕举起来拍照了。但她好像根本没考虑过这回事儿。

“我要拍照了，”社长喊道，“说茄子！”

女孩数到三，然后按下了快门。在照相机的闪光灯下，丽奈的视野短暂地变成了一片白色，而从久美子掌心传来的暖意却穿透了这片刻的失明。

“和我一起吃蛋糕吗？”在视野重新重新明晰起来的时候，久美子开口问道。她们四周，学生们恢复起了刚才的玩闹与活动。

“行啊，但这个点吃蛋糕对我的身材估计没啥好处，”小号手苦笑着说道。

“噗！没事的啦。你怎么都好看，”久美子坚持着，“来吧，我一个人可吃不完。”

绝望地摇了摇头，丽奈由着久美子牵起了她的手，“行吧。”

咧嘴一笑，久美子拉着丽奈往宿舍的方向走去。一边紧紧地握着丽奈的手，她另一边则小心翼翼地端着蛋糕。

凝视着她们纠缠在一起的手指，丽奈感到浑身暖洋洋的，内心里的快乐与幸福也仿佛要溢出来了一般。小号手觉得，自己现在随时都面临着溃坝的风险。

久美子回头看了看，确保丽奈有一直跟着。目光相接之时上低音号手笑了笑，这让丽奈的心里更是小鹿乱撞。

那一刻，丽奈知道自己会一直跟着久美子的，无论她要去哪。

丽奈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应该告诉久美子自己对她的真正想法。但既然告白又不合时宜，也不会被接受，丽奈决定暂时搁置这个想法。以后有的是时间。

毕竟，她可不想成为利兹。

她不想成为一场悲剧的主角，因为揭开了青鸟的秘密又放它自由，从而亲手毁掉了自己的幸福。

紧紧地握住久美子的手，丽奈回以微笑，加快脚步跟上这唯一一个能让她的心燃烧起来的人。

作者注：最后，泷老师已经出局了……真的如此吗？XD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