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没有来的第二年，她收到了一个快递。

拆开层层包裹的纸箱，在胶带和泡沫纸的装饰里，坐落着一株青紫色的水菊。娇嫩的根部从花瓣向下延展，错落地遍布整个椭圆的水瓶。不知为何，忽然让人感觉有些熟悉。

那是森林的味道。她想。

林总是穿着防水的冲锋衣和轻便的运动裤，在森林的周边徘徊，守林人的数次阻挠，都没能熄灭她的热情。仿佛春夏交织的季雨一般，一阵悄悄过去，下一阵又会措不及防地到来。

她就是那样的女人。

小池在镇子的边缘与林相遇时，她正在启程前往森林的路上。初夏正午的烈日照下耀眼的阳光，掠过遮阳帽与墨镜，将视线灼伤。小池眯着眼睛，在小镇边沿店家的遮阳伞下休憩，而林则毫不客气地坐到她身边，拿走了那杯吸管还没有从嘴里抽出来的柠檬水。

“谢谢啦。”

她将嘴唇贴到杯壁边缘，仰起头，一饮而尽。杯子重新回到桌面上时，里面只剩下酸涩的柠檬籽，以及被烈日灼烧后，残缺的冰块的痕迹。

“诶？”

镇子里很少见到陌生人，从小池有记忆开始，这里就只存在着彼此相识的人们。坐在她对面的女人不知从何而来，不知为何在于此处，也不知因何而拿走了她手上的柠檬水，自顾自地一饮而尽。

或许是因为首次见面，她们相隔的空气中充斥着谜团。

“我是林，森林爱好者，请多指教。”

注意到小池疑惑的目光，林伸出手，捏住她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掌，郑重地握了握。炎热的天气，林手心的冰冷透过肌肤清透地传递到小池的身体里，仿佛生人和死者正在互相交换空气。

林的手比平常人的更加粗糙，手指关节与掌部的茧，顺着握手的轨迹在小池的掌心轻轻摩擦，痒痒的。小池很少见到这样的手掌，在她们的镇子里，只剩下守林人的身上，还剩下这种操劳的痕迹。

毕竟，自从那件事之后，大家就不再劳作了。

小池失神思考的时间里，林已经抽回了手，从对面的座位离开。她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出了遮阳伞的庇荫，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地向着镇子外面的世界前进。

“你要去森林吗？”

被抢走柠檬水的小池终于反应过来。出于那点儿简单的好奇，她跟上去，捏住林身上那件冲锋衣有些发皱的衣角，想要将对方截停。

不过，那个人没有停下来。林只是若无其事地抓住小池的手，然后握住，悠然自得地继续向自己的目的地走去。两个人就在这样微妙的气氛里同行，一直到森林高耸树木的苍叶在地平线上露出尖尖的一角，她才回过头，笑眯眯地回答了数十分钟前的那个问题。

“嗯。我想去，你也要一起来吗？”

森林仍然在小镇的边缘，但现在想要过去，需要耗费更加漫长的时间。强光照射下龟裂的土地让很多近路被废弃，永远不会结束的夏天，也让那片长着苍叶的林地一点点地被蒸发。

就像一小滩水露。

她拉上百叶窗，把水菊放在缝隙的阳光中间。那个人离去后，太阳的光照变得更加强烈，植物开始没办法忍受强光的沐浴，只能拉上窗户，用透进来的点滴辉光浇灌。

她已经没再见过野地里生长的野菊了。在曾经还是森林的荒野里，只能找到那些花朵的尸体。被烈日灼烧的花瓣卷曲起来，枯黄的边缘上，有灰黑色烧焦般的痕迹。

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哗哗流出的，是冷却后的净水。这种植物似乎很在乎自己生存的水域，她只在森林的边缘听某人叙说过些许点滴，但那些记忆如今已不再明晰。

她给水菊换了水，顺便为自己倒了一杯凉水，坐在窗台边静静地啜饮。嘴唇吸气将沿着杯壁流动的水吸上来的滋滋声，让她回想起森林里流水拍击着湿地的声音。

林知道怎么绕过守林人的监视。太热的天气，盛大的阳光让人没办法睁开眼睛。她会找上一片不知从哪里拆下来的透镜，将光线投射到守林人房屋的周围。等到那家伙出来查看的时候，把手一扭，光线闪到守林人的眼睛上，林就趁机从森林的边缘溜进去。

也许这不能叫做绕过。小池跟在林身后时，只觉得自己在如同逃跑一般奔行。守林人休息过来后会骑着小车，顺着脚印追寻。她们只能在树丛之间穿梭，任由树枝和草叶在皮肤上留下伤口和痕迹，一直到小车的声音消失，才有时间停下脚步，缓一口气。

等到这时候，小池的身上已经布满伤痕。

她没有和林一样穿着冲锋衣的习惯，身上华丽的服装，在躲避守林人的过程中被林叶划破，变成国际时装秀里那样的奇怪布料。没有被布料遮蔽的地方，留下了割伤和泥污，凑近去闻，会有铁锈的味道。

我为什么要跟上来呢？她想。

小池不知道问题的答案，旁边拉扯着她狂奔，如今正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的林，肯定也不会知道。她们之间只有一杯柠檬水的交情，像这样陌生的人，没有理由会一起冒着被抓住的风险，闯进长着苍叶的森林里。

但她们现在就在这里。阻挡着阳光的苍叶林缓慢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向外喷吐着清新的氧气。和烈日照射的外界不同，这里凉爽而又寂静，让人不由得想要枕着湿润的草地躺下，用睡眠度过这个绵软的下午。

“你是第一个和我一起进来的人呢。去看花吧？”

林的声音打消了小池午睡的想法。她从来没有见过花，小镇里四处都没有植物，取而代之的，是钢铁和充满着电流的线路。而且，因为守林人严禁大家进入森林，小池也只在小镇的边缘遥望过这片林地。

“那里在砍伐。贸然闯进去的话，会被一起砍掉。”

守林人总是这么说。电视、广播以及短讯里，也总是出现这样的话题，但大家其实都不知道砍伐究竟是什么。小池曾经在父母的旧书里见过茂盛的树木，可到了她们这一代，书和植物都是没有必要接触的东西。

换句话说，因为不了解，所以也不知道被摧毁是什么样子。

如果不是林，她大概永远不会有见到花的机会吧。

“……那就看看吧。”

于是，莫名其妙地，她牵上这个女人递来的手，在炎热的初夏，一起去看花。

林不是很喜欢说话，走路的时候，几乎永远保持着沉默。小池乖巧地跟在她身后，偶尔慢下来看看周围没有见过的林间风景，她也会稍稍放慢脚步，配合小池的节奏，一起享受林地里爽快的气息。

走过铺满落叶的空地，越过沾染了水渍的坑洼，要去的地方，在被树丛遮蔽了阳光的密林中央。头顶的绿叶仿佛伞顶一般，层层叠叠地掩饰着烈日，只有些许光辉从缝隙中撒下来，落到一小片被溪流点缀的小塘里。

青紫色的水菊花缠绕着根芽，互相搀扶着，在小塘的浅水洼里轻轻飘起。小池凑近去看，流水带起的浅浪上，水菊顺着波纹漂浮，像是被不知名的风吹出涟漪。

那是小池第一次亲眼见到花。

窗台上的水菊静静地进行着光合作用，屋子里的二氧化碳消耗掉，吐出的是清新的氧气。她躺在床上，看着石砖墙面上斑驳的痕迹，忽然想要给谁打去一个电话。

她在前几年安排了那个人的葬礼，亲友们不喜欢这件事，所以渐渐删去了她的联系方式。现在，存在手机里，还能够拨通的电话只剩下一个。她偶尔会和这位唯一的朋友通话，但大多数时候，她们只是互相保持着缄默。

手机荧幕上，十一个数字组成的号码随着频闪微微跳动。她有些犹豫要不要拨去电话——如果提出请求的话，对方一定会答应来这里，但她不知道那有什么意义。

已经没有森林里的聚会了，再也不会有了。现在没有任何人可以溜进森林里。

起身拉开百叶窗，炽热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让人深感燥热。她将装着水菊的圆形水瓶端到离床不远的餐桌上，放到塑料假花的旁边，开始思考午餐要吃点什么。

如果要见面的话，希望用午餐作为理由。

林再次和小池见面时，她们在镇子的边界吃午餐。

盛夏的午后是进入森林的好时机，白日的气温实在太高，就连守林人也习惯待在室内，用外装的监控代替眼睛。林喜欢这种时候，哪怕是带着一个不擅长林中漫步的同伴，她也能轻松绕过守林人布下的防御。

镇子边缘店家的遮阳伞下，小池找到林的身影。她没有留下联系方式，只是告诉小池，自己喜欢在周末到离森林很近的地方用午餐。这些话语暗藏的提示不言自明，哪怕是朋友并不算多的小池，也能理解其中的深意。

“吃点什么呢？”

林很大方地向她打招呼，手上拿着的，是用薄纸写就的菜单。或许是因为靠近林地，这边的店家都习惯用纸张制作菜单，而不是向镇子里面那样，全都用冷冰冰的电子荧幕代替。

她坐到林的对面，遮阳伞下的庇荫因为伞骨吹出的些许冷气而变得凉爽，微弱的温差让皮肤不由自主地起了鸡皮疙瘩。小池咳嗽了两声，假装不在意地接过菜单，浏览起写就在纸上的菜品。

这么近的距离，能闻到纸张上草木的气息。不过，那是林的气味也说不定——第一次在这里被拿走柠檬水的时候，她的手上就有这种让人觉得舒服的香气。

“在发呆吗？”

不知过了多久，坐在对面的林出声提醒，小池才意识到自己沉浸在那股草木的味道里，什么话也没有说。

“嗯，没，没有，在想事情。”

“要不然我来点吧？常常来这里。”

“啊……那么，请吧。”

她将菜单递还回去，林看也没有看，用笔随意勾划了几个菜品。一旁的服务生熟练地上前来，将那张菜单收走，随后回到了建在一旁的，开着冷气的店面里。

盛夏实在是太过炎热。

林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微笑着，目不转睛地盯着小池。菜单已经不在这里，但小池却依然闻到那股清新的草木气息。灼热的午后，独属于森林的味道，让人不自觉地感到心旷神怡。

她有些好奇，那样微妙的味道，到底来自哪里。

小池回望回去，林被太阳晒成棕色的脸上，是让人摸不清头绪的笑容。明明她们只见过一面，对方却如同熟识了很久的朋友一般，自然而然地将她约到这里，自然而然地决定一起享用午餐。

“林小姐还不知道我叫什么名字吧？”

“不知道哦。”

“我是小池，嗯……总之，请多指教。”

“小池小姐？”

“嗯，小池小姐。”

“小池小姐。”

林把那个称呼重复了一遍，像是征求到同意过后，炫耀般的确认。小池没有应声，侧过头去，遥望森林方向的光景。柏油和水泥铺就的道路延伸到远方，一直穿插到地平线的终点——森林就在那里，在地平线的下方，那个她们本来不应该去的地方。

身旁的这位女性，到底为什么会带着自己在森林里漫步呢？她们明明年纪相仿，应当要过着差不多的生活，可小池却找不到自己和林的共同点。如果有谁在旁边观望，大概也会觉得，这两个人只是恰巧坐在一起的路人而已。

想不通，也没办法想通。对于小池来说，林是一个行走的谜团。只靠自己的话，除了更多的疑问，她什么都没办法了解。

“林小姐，经常出入森林吗？”

抱着这样的想法，她出言询问。

伞骨喷出的冷气在伞的边缘凝结，形成散乱的水露。这样的水露一点点聚集起来，在伞尖聚集成小小的水珠——大概过了这么长时间，水珠从伞尖滴下来，在桌面上重新拍成水露，林才给出了回答。

“嗯，是哟。”

午餐是用醋饭做的散寿司。

家里很久没有采购，只有前些日子剩下来的陈米。白醋和谷醋混在一起，加些白糖和盐，放进饭里稍微搅拌搅拌，再加上简单的食材，就能对付过去一顿饭。

那个人离去之后，她似乎也失去了享受进食的能力。味蕾分明还能够运作，食材的味道也顺着舌尖传达到心里，但无论如何，都再也没有办法对吃点什么提起兴趣。

很好吃吗？很好吃啊。可似乎也没有一定要吃的必要。

简单的餐点摆在餐桌上，还热着的醋饭，在开了空调的房间里散发出诱人的香气。接了电话的人还有一会儿才会到，她怕好不容易做出来的午餐就这样扔掉，所以拿起一旁的遥控器，关上了空调。

夏天炎热的空气透过百叶窗，一点点钻进房间里。她的皮肤触碰到那股热流，微弱的温差让人忽然想要发抖——外面大概有四十多度吧？最近总是这样，一到了没有乌云的日子，气温就高得不像话。

明明以前都不是这样的。

三十五度的高温，林和小池依然在镇子的边缘见面。用过午餐后，戴上遮阳帽，她们在盛夏的灼眼阳光下出行。小池跟在林的身后，活力满满。脚下被滚烫的空气烧至发粘的柏油路没办法放缓她们的脚步，森林的苍叶，又一次从地平线下升起。

守林人的屋子还是那样，孤单地待在森林的边缘。从这么远的距离望过去，比起上次，那个屋子似乎离森林更远了一些。

这大概是错觉。小池想。毕竟屋子不会自己长脚呢。

林喜欢躲在小屋不远处的一块巨石旁，听她说，那里是监控的死角。她会在大石的边缘漏出一些踪迹，如果守林人没有从屋子里走出来，就说明对方正在偷懒，没有好好履行自己的职责，监管森林附近的动静。

如果那样的话，她们就可以大摇大摆地从森林的边缘走进去。

小池跟随着林，静静地靠在巨石上。阳光的热量寄宿在石头里，和皮肤紧紧贴着，让人感觉到背后摩擦着衣服的汗液。站在身边的林似乎习惯了这种感觉，无论是谁都会难受的事情，她也依然面无表情。

汗珠从额头上滑落，掉到下巴上，不自觉地痒痒。小池转头想去看看林有没有动作，对方却伸出手来，轻轻地在她下巴上擦了一下，抹去了那点汗液。

“可以了哦。”

她浅浅笑着，棕色的皮肤被太阳照得发红，看起来很有元气。小池来不及想林为什么要这样做，就被牵住手腕，轻快地向着森林冲了过去。

奔跑让人没有机会思考，耳边是风声、心脏的跳动声，边缘的警报声，还有还有守林人开着小车留下的引擎发动声。她们在杂音中深入森林，然后，森林又将这些杂音吞没。小池跟着林停下脚步的时候，世界仿佛失去了听觉一般，万籁寂静。

她们在第一次到达的水池附近，从这里向来时的路回望，已看不到任何踪迹。森林的中央线里，小池和林牵着手慢慢闲逛，越过见过的水菊，越过见过的树木，向着不知名的地方走去。

已经是第几次像这样漫步了呢？

从心脏的跳动声缓过神后，能听到森林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鸟兽清脆的鸣叫、树叶摇曳的扰动，还有阳光照射在苍叶间，清晨凝聚的水露从树梢落到林地上的动静。林地的协奏曲里，林掌心的茧在小池掌心轻轻摩擦，让她不自觉地轻轻哼唱起来。

在哼唱什么呢？这种事情，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只是，林也在身旁伴着一起轻声浅唱，非常愉快。明明到了现在也没有留下联系方式，明明到了现在也还是只知道对方的名字，却贪心地希望这一刻永远持续下去。

清浅的歌声响着，林和小池牵着手，向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头顶的苍叶在漫步的途中渐渐散去，歌声也随着身边花丛的消失而慢慢减淡。轻松愉快的氛围莫名其妙地开始消散，刺眼的阳光，也开始穿过树丛的遮挡，清晰地拍在脸上。

很烫。小池这样想。

耳边，忽然响起沉闷的隆隆声，把歌声彻底抚平。她转过头，想要去询问林那是什么声音，却只是低下头，把问题静静地咽回了心脏里。

总在那张棕色皮肤的脸上挂着的微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嘴角平放，有些悲伤的表情。

“是伐木机。”

林松开小池的手，喃喃自语。

“伐木机已经不再投入使用了。”

客人坐在餐桌的对面，用手轻轻挑拨青紫色的水菊。娇嫩的花瓣在手指间翻腾，偶尔被挤压起来，她就会伸出手去，把客人的手轻轻拍开。客人总是这样，相识以来，始终做着她不喜欢的事情。

她们算是朋友。不过，也不算是朋友。

她不怎么和客人见面，也很少会给客人发出讯息，但却不反对对方来造访自己。有的时候，客人会不请自来，顶着盛夏的烈日，轻轻敲响她屋外那扇钢铁的门扉，然后不作询问地用备用钥匙打开门，闯进她平淡的生活里。

就像是伐木机一样，忽然就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机器挥舞着钢臂，在本不应该有这些东西的地方大肆破坏，留下一地废墟后，又自顾自地扬长而去。话虽如此，她也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对方照顾，辞去工作的自己甚至没有活到今天的余地。

“我知道了。”

“……只是这样吗？”

“毕竟再也没办法恢复了吧？”

客人的话大概是道歉吧。不过，即使是在永远滞留在盛夏的世界里，也不是什么事都会像青春的电影带一样，单纯付出言语，就能得到原谅。

“……嗯。”

林还是像以前那样出现在镇子的边缘，等待着她的到来。她们之间秘密的关系始终在持续，森林中的漫步，也依旧如初见时愉快。但小池却隐隐约约地感觉到，总有一天，林会像她莫名其妙地出现一样，莫名其妙地离去。

绕过守林人的监视，漫步在林间的小道上。小池紧紧捏着林的衣角，想要用这种方式，让她不会轻易从手边溜走。但林是季雨一般的女人，一阵悄悄过去之后，也许有一天便不会再回来。

“林小姐会离开吗？”

“小池小姐很在意吗？”

“……很在意。”

“我喜欢森林。”

林牵起小池扯着自己衣角的手，轻飘飘地回答。也许是知道自己正在答非所问，她又牵起小池的另一只手，俯下身，在她的双掌上轻轻吻了一下。

“也喜欢和小池小姐一起散步。”

就像是孤独的季雨寻找到春夏交接时的季风般，小池在林的心里掀起些许涟漪。直到现在，林也没有告诉小池如何联系自己，但她们却依然每周每周、不厌其烦地在镇子边缘的遮阳伞下见面。

那种没办法言说，却又的确存在的一点点默契，大概就是两个人互相牵挂着的证明。

“……那样就好。”

她紧紧握住林的手，一直到吻手礼终于结束，她才松开双手，用力地抱住了林。

虽然不应该在林喜欢的森林里做这种事情，小池却还是轻轻把嘴唇印在她的脸上，留下浅浅的吻痕。

沉默依旧在持续，午后的阳光从林叶间洒落下来，照射在林棕色皮肤的，挂着笑容的脸上，光彩耀人。小池忽然觉得阳光太过狡猾，明明不要出现就好了，却还是在这时候讨厌地露面，让她有了再吻一次林的想法。

“可以再亲一次吗？”

她不由自主地说。

林没有回答她。或者说，林回答了她。那双比常人更加粗糙的手抚摸着她的脸颊，也许是因为小池没有推开，所以，林闭上眼睛，也将自己的嘴唇，印在了小池的嘴唇上。

那是个相当炎热的下午，即使是在森林中漫步，小池也依旧觉得有什么在隐隐躁动。她和林没有再走到有着隆隆声响的地方，而是在那片淌着清澈水露的小塘边停下，浪费了整个下午，去看水菊的根须在水中摆动的轨迹。

青紫色的水菊花，往下是缠绕着的，遍布了水塘底部的嫩绿根系。小池坐在池塘的旁边，牵着身边的林，悠闲地去数根系的数字。那些数字实在是太过庞大，以至于每次数到一半，一晃神，她就会忘记。

不过，那个被两个吻填满的午后，小池应该永远不会忘记。

现在想来，那时究竟对林怀抱着怎样的情感，依旧无法明晰。小池不知道自己是否像恋爱一样喜欢她，也不明了朋友之间是否应该这么做——在曾经看过的电影，相吻的人大概总是能走到最后。也许她只是想用这种令人玩笑的方式，尝试把林留在身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