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是什么?烦恼大概就是最困倦的时候被闹钟吵醒,夏天被叫出被窝活动,一场大梦清醒后还发现手机没充电。
这点那点不顺心的事堆积起来竟然会产生如此奇妙的化学反应,也真是奇妙,我已经忍不住笑着为今后的胜利而鼓掌了。
因为就在刚才,绫安同学向我发来了约会邀请!不对,探病邀请!
绫安同学会邀请我这件事情换以前简直想都不敢想。是那种和一天前的自己说出口,就必然被判定为癔症的幻想。
结果她真的真的切切实实地在刚才恳求般地这样说了!
这…完全没理由拒绝啊!光是听见那种语气,整个人就狠不得大跳起来转圈狂笑,一边感觉好可怜,满脑子又都是「好可爱好可爱~」
有这种想法的我绝不是什么变态,不是的啊!
大清早有这种事发生,连昨夜的剩菜也有滋有味,入口抿开半点咸香,重油烟的不良风气冲上脑门,想到刚才的电话又不禁吞了一大口,笑着笑着差点噎到,但还是想哼起一首赞美命运的小曲子。
浪潮般的喜悦把我整个人冲得飘飘欲仙,连走路也不小心顺拐了。
今天要穿什么衣服呢?她会喜欢碎花洋裙还是简洁干练的短衣物呢,戴上普通的发夹还是花捎些?画上简约的淡妆?亦或者素颜?还要担心妆容被太阳晒化,要不带把雨伞去吧?虽然今天看着不太会下雨,但万一呢?雨淋后狼狈的样子一定会给人留下不好印象的,要不要买礼物呢?鲜花、水果、又或者是一些贵重的首饰,刚开始就买首饰会不会被当成暴发户啊?
还有,最重要的是,要用什么挡住这里呢?
我伸出手细细摩擦过颈上伤痕,身心的悸动连带这里也有些骚痒,虽然很想将我的全部都在这第一次正经的会面中展示,但唯独这里不行……先用创可贴盖上吧,疤痕这种东西,还是先不要被她知道吧。
由于想说、想看、想干的事有太多太多,如果能可以的话我甚至愿意解剖出自己的心脏,向她展示一下到底有哪些肌肉正因与她见面而紧张。
滔滔不绝的想法正无限制地闯入我奇异的大脑,就快撑爆了!
为此,我还特意找了一点杂志,如:《约会指南》《社交手册》《探病注意事项》 《三句话教你博来芳心》……
嗯……到处找了一遍后,我发现我马上要做的事和这些完全不沾边啊……
倒是误入歧途地看了些奇怪的东西,原来还能有那种吻法啊……不对不对,反正我好像只能依靠自己去做了,完全按书中的规则来生活的话,过上的也只会是别人的人生,好不容易得来的机会一定得自己把握才行。
想到这里,我不禁拎起衣袖高举双手,朝空空如也的天花板打了声气。
对于这次约会兼探病,望着贫瘠的衣柜左思右想的我耗费了十几分钟挑选衣物,完全掉进了烦恼的海洋。
这件印有白猫的短袖很可爱……但那件普通的长裙却更典雅,牛仔裤会有些太干练了吧?校服会不会显得好敷衍……
烦恼到最后也只是一副普通装束,画淡妆,考虑了好久要绑什么发型。
结果还是决定不绑,也许是那样更天然些,又或者说是因为想表现的精气神太多,实在没法做出一个理性的选择。
要是绫安同学能告诉我她的爱好就好了,不管多刁钻,我都会不择手段地完成的,至少不会像这样磨磨蹭蹭地拖拉一个小时……
实在不能再拖拉了,再等下去可就到正午了,夏天会无情地摧残我所有的准备的!
那顶衡量「想早点见到樱」和「想让樱开心」的天平最终还是选择先倒向左边。
匆匆打理好发型,带上鼓鼓的大包小包。
冲下楼梯,阳光磕了磕窗面,却照不透客厅,冷漠的地毯有一半是明,一半是暗,临走前的我顿了顿。
最后还是先给樱打了通电话,电话里我称她为绫安同学,没等到她开口,我就告诉她「我要来见过你啦」然后嘀一声挂断。
因为我害怕会不知不觉地在门口和她聊上很久…………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见我轻敲鞋子和用力扯开大门的声音呢?
烦恼的夜里孕育出了独一无二的辉光,快入秋的季节,离开家时渗出的光芒还是会明晃晃地戏弄双眼,沿着昨日的足迹向外走去。
不知道下一个胡闹的夏末还会不会有满脸认真的大叔在河边钓鱼。
但今日倒还有。
走出过好远,我又看见了昨天那个大叔,思考了好久还是决定先感谢一下他,毕竟如果他,今天我也不会被命运推到绫安同学身前。
我悄悄走到他身后,尽量微小地开口
「大叔,今天钓鱼也加油啊」
「昨天谢谢你,以后我说不定也会去尝试钓鱼」
大叔只是静静注视河面,平静如水,沉默了好些时候,我提起包正要离开时才幽幽开口。
「去见爱人的话,买束花会比较好」
「哎?不是哦!」
我的脸猛得发热,我的心情难道是写在脸上的吗,很红吗?尝试努力地反驳了一下,大叔倒是露出一副「对对对,别打扰我钓鱼的神情」再没开口。
但我真的不是去见爱人,甚至连朋友也不是,走在路上的我理所应当的想到,我只是贪恋一份美丽,就像摘起一朵玫瑰。
「果然他其实是什么高级推销员吗?」
眼见四下无人打算进入奔跑模式狠狠加速的我最终在一间花店前停下,受用于他人的建议,我决定向前一探究竟。
将信将疑地拉开门,浓稠到化不开的气息扑入双眼,那一道简单的门似乎正将永恒春季与渐远蝉声切割开,一簇簇娇艳的花引诱着阳光,那顶自然的桂冠照向哪处,哪处便是春天。
一下子按捺不住买花的心思,压压钱包,带着期待朝里走去。雪滴花与玫瑰花红白中纷争,百合与郁金香向阳处喷薄,每一朵都张扬美丽,无论如何选择,心中都是「我全都要!」的选项。
也许是因为浑身都透着一股「看起来很容易被推销」的气息,刚进店来就有一个店员冲了上来。
是个亚麻发色的女孩子,比我高,普普通通的围裙被她穿出一种干练的气息,感觉岁数和我差不多,就已经开始工作了,真是厉害呢。
虽然她过度热情的推销方式令我不大舒服,但我还是将来意告诉了她。
现在也在店里听她喋喋不休的推荐,对于这种竭尽全力的推荐方式我不太喜欢,但因为她太拼命了,所以还是任她继续说下去。
可如果是去见樱的话,指不定等春天折一斜枝叶才最合适,而在这无可奈何的深秋,任何花与她,都并不相配。
干净地走到店尾,摸摸钱包,开始时对这儿的气氛是很兴奋,但满处都是惹眼的花束。综合起来倒也一般。
没有什么特别的感觉,由于实在没什么合适的第一顺位,加上服务员也很努力了,干脆全买一朵包在一起吧。
随手挑捡些顺眼又不为我所知的花,虽然服务员很努力地在说这朵那朵的花语是什么,可真的完全听不懂,只想快点见到绫安同学,如果这些花能让她开心就好,不能就算了……
抱着鼓鼓当当的花束,尽管下次不会再来了,走出门时还是笑着对店员说「下次还会光顾的」
走出十几步路,怀中浓厚的香气如同被调制好的鸡尾酒,芳华中透露出廉价。
是大叔说错了吗,也许真的是我买错了呢。
一种名叫不服气的烦恼突然催使我一脚踩入泥潭里,又气哄哄地转身,那顶天平又倾向了「想让樱开心」这一边。
一定还有更适配绫安同学的花,只是我没找到而已。
我这样看着怀中娇艳的花朵想着,并不关心是否会让它们受伤,为了让这次见面更加完美,我要找到一束适合她的花。
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和生气一巴掌拍开了店门,我深深鞠躬后四处奔波游荡,冷意旁观。
「这株不好、那株不像」高高在上地评估一朵又一朵的花,服务员也被我甩在身后。看它们像个舞女般取悦自身,不在乎它是否在最美的花期死去,不求它口中含吐的春色,不求它婀娜着情姿舞艳,那些浮华的外表都不重要。
我只是想奢侈地用一句比喻去表达她的美。
而最终,百花无觅处,我找到了她。
在一片阳光深处,一株向日葵流下一滴夏天。
无人问津的角落,茎叶拉下银丝。
她正在无人诵歌的幕后编织爱人的眼眸。
如果要说她美,也许不如牡丹,如果要夸她艳丽,也许不如玫瑰。
她就是无人问津的私密,唱来犹未可知的歌谣。
伸出纤弱的手,低垂孤寂的眉,褪去热烈的鲜黄后,零落怜惜的淡白。
她不渴求春天,也许是因为某个冬天导致她如此冷漠,她经脉流动的是血吗,还是其它东西,为什么让人如此地想触摸呢
她快死在夏天里,也许早死在昨天。
但她残存的花瓣,还在绘制那双眼眸。
又或者,那双眼眸也在留恋她。
就是她了,那株比什么都好的花…就是她。
我火急火燎地抱住她就跑,顺手把那一簇花塞到包里,绿油油的技叶磨擦着鼻头,让人有些骚痒,淡淡的清香在结完帐的那刻无比清晰。
留下满脸写着「这个女孩什么意思?」的服务生在店里沉默。
「下次还会光顾的」这回我是真心实意地大喊出来的,踉跄又臃肿地跌下台阶,向医院跑去。
紧紧缠花腰的我由上而下细嗅气息,向阳春里的暖与日暮昏头的冷意交错,如同看不清面貌的爱人轻轻呼吸,在脆弱中挣扎。
又或者说这一切感观只是偶然吹来一阵风而已,只是因为这一刻沉醉于幸运的烦恼之中的我过于激动。
仔细地端详这束花,我早看出这朵向日葵并不好,甚至要病死了,不如其它充满活力的花。
可季节抹去她的轮廓,却不想她会在朦胧中如此清晰,与绫安同学如此相像,也与那么多个人有所重叠,这就是最适合的那株,再无其它。
那份天平在满足一切后又走向平衡,平衡无有多时,烦恼着的幸福就彻底使其倒向「想见她」的一侧
连阳光下流淌的叶脉也在催我再快些再快些。
原来犹犹豫豫害怕花瓣落地的我越走越快,左手飞速地摆动,右手则将花束斜放于我心前最近的那根胁骨,身边的事物逐渐化作虚影流逝。
在下一个红绿灯亮起时,我终于奔跑起来了,一步步地追赶太阳的光影,摆曳着在沥青路面奔跑,我想更早更早些见到绫安同学,更快更快更快地让她看看这束普通的向日葵以及那满袋溢出的鲜花。
她会因此开心吗?若能看见她的笑容,我会更加的快乐,若她只是木讷的收下,我也很开心。
只是想要尽早的见到她,只是这样就幸福了,只是这样幸福的烦恼就足够我迷恋。
她会觉得我像什么花呢,还是某只动物,又或者说只是一个普通的学生。
如果这样气喘吁吁的见到她,会不会太狼狈了,她应该会理解我吧,理解我为什么要满头大汗的朝她递来一株向日葵,她也许也正在等待我的来到,为了回馈这有可能存在的期待,我还要更快……
快到一束向日葵在风中重新摇曳,再次年轻。
仿佛只要这样一直一直地追逐下去,那簇花束的过去、将来、现在总会被我窥见,被我占领,最终逐渐填满内心的每一部分,在一片废墟之上重建花海,让我再次得来真正的新生。
所以,这就是一个十七岁少女为什么会抱着花朵狂奔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在时钟的指针再度轮转之前,敲响一间病房的门,然后见到一个女生。
见到那束花,要先闻到香气,再触摸花瓣,感受她的生命,因此成为种子,最终簇花择生。
无知的她正朝着第一阶段奔跑,烦恼什么的暂时抛之脑后,只想先见到那个女孩。
那顶天平又无奈的偏向平衡,因为纯粹幸福的质量平等地压住了两端砝码。
「咚咚」
她轻敲木门,气喘吁吁。
她挼好发丝,理清衣角。
她开口说:「绫安同学,我来了」
至此,开始新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