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敬请相信命运

作者:维尔茨因
更新时间:2025-03-01 12: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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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嗨呀~你好,我是绫安樱,好久不见,请问可以来医院一趟吗」


空荡的话语在灰白色的病床里落下,我默默地看向妈妈,征求社交经验丰富的她的意见,毕竟我从初中那年起就再没交过朋友,连客套的话也懒得说,听妈妈说她的工作是有强社交性的,也许应该会有帮助吧……


「妈,这样说可以吗?会不会有点太套近乎了,我们以前都没见过的啊」


妈妈就在床边踏着脚站立,黑夜给了她黑暗的黑眼圈,显得足够疲惫,摇摇欲坠,她开了个哈欠,烦恼地开口。


「也是……但不是你一直要和人家小姑娘见一面吗,正常说一下就行了吧,非要求我给你电话号码自己开口,确实是需要感谢一下人家,实在不行我自己来吧」


自有记忆时,母亲都是这样一副形象,总是穿着工作服急匆匆地赶回家吃口饭,十年如一日地梳着一板一眼的发型,尽管我从来没见过她出门的样子。


眼见妈妈的手摊向一旁熟睡的父亲,我顺手拍了拍他光滑的脑袋。


「爸,你觉得该怎么样叫人家过来见我?」


「………………………………………………」


看来根本叫不醒,是,我暂时还没法和一颗沉睡的油光锃亮的脑袋沟通,昨晚办理入院手续时也忙了挺久,先任他睡一会儿吧……妈妈也是,需要休息了。


「妈妈,要不你先带爸爸回家休息一下吧,我自己想想该怎么说」


「…………这点事不要紧的,我们今天可以再请一天假,不用担心我和你爹」


冷漠又温柔,果断又犹豫,尽管她已经不止一次的合上双眼低垂下头,却还是坚持地突然挣起;明明在这半小时里看了好几次表,满脸着急地攥紧衣袖,还是要假装云淡风轻地假装平和;昨天晚上也是,在那位不知名的少女抱着我找到爸妈时,明明眼角还泛红,已经迫不及待地跑向我伸出双臂,却还是在触碰到我的前一刻停下,愣愣地收回手,现在也依旧一脸无奈给我提了十几个开场白……


我盯着她的眼睛,直扭扭地注视,今年已经三十七岁的她还是会因为我的注视而不安,就好像做了件错事……在不坦率这点来看,我们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明明听老爸讲她年轻时很有冲劲的,是那种一言不和就会离家出走的性格来着


「好啦──妈妈──我今年都十七岁了啦,多相信我的自信热情会打动人家么,虽然你们老说我只有小时候才活泼好动,但今年高二的我一定还会有进步的啊,而且这事是我的私心,我想要亲自报答那个女孩,你就带爸爸回去吧,拜托拜托」


随着我这一声话语的落地……我伟大的母亲千叶穗香女士爽快地答应了两个字「好吧」,然后拖着我爸夺门而出……开玩笑的,其实我和她至少还争论了十个回合,直到我爸也被苦哈哈地吵醒,她才吐出一声叹息的口气,一步三回头地带着爸爸离开,走出画面外了还能听见她唠叨地叽叽歪歪,好像说什么过几天出差什么的,让我照顾好自己,应该不重要……


不对!这种事想想都很重要的吧!!!我碍于面子想扭捏一下再叫住她,结果她竟然真的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过……既然都那么说了,就一定要再尝试去做吧,再次成为一个受欢迎的人,就像儿时那样,从今天开始,从那个特别的女孩子开始……


病房只剩我一人在掰扯指甲,细碎的声响划出一条条白痕,阳光伸出羽翼,透过窗帘时由明白转入淡黄,被褥的底色变作暖黄,隔间外的走廊点散白光,明暗的交界将表里割为两极。


比起那些病危的患者,我还真是幸运,如果没有那个女孩子,我一定会同那座桥一起腐烂,灵魂化为黑混海面上某朵跃动的白,骸骨从生苔青。


最重要的是,我心脏里那叶串连生命的膜,会连带着我曾在过的证明一同萎缩,直至成为一个可供证伪的疑问。


我抚摸着皮肤上泛红的条纹,它们纵横交错,深深地勾勒毛细血管的轮廓,从醒来时切实的勒紧感到现在隐隐浮动的骚痒,这一条条遍及身体各处的红线仍未消散……


那份对死亡的后怕终于还是追上了我。


过去的快乐缀满火药,幻想中的未来瞄准弹道,现在悄悄扣响扳机,从太阳穴穿过,把思考搅浑成一团模糊不清的黑泥。


劫后余生的喜悦没有掩饰过害怕,如果与如果与无数如果填满了脑袋。


我竟然还能躺在这和母亲拌嘴,在这个每小时就有6360人死去的世界,我的呼吸里凋谢出50880条生命,那个女孩就像神一样,带我又一次走向生命之路的队尾……


这,也是吊桥效应吗……


就像梦一样啊。


这种情节就像梦一样啊……一大早父母就请了假,几乎是硬扛着我出门,然后恰如其分地落单,一板一眼地按剧本指示逃跑,掉落,晕倒,救起,住院……昨天是什么重要日子吗?噢,好像是我的生日啊……


似乎不怎么开心呢,我去年买来的新发梢都被弄丢了。


也许已坠入圆月轨迹里的海洋,再也找不见,在某个世界线中,我也许正佩戴它,然后无可奈何地搅入焚化炉里的眼泪,我会死,人的戏剧性死亡总是很畅销……


无法停止对死亡的恐惧,精神上便被判了死刑,那份根本性上的恐惧脱生于劫后余生的喜悦,在地里埋下根茎,一路疯长又凋零,最后开出一朵白花,鬼扯的命运就这样平辅直叙……


「那个白发女孩,一定是坏心思的神明送与我的救赎」


我一定要报答她,哪怕她是个性格恶劣的家伙;哪怕她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哪怕她是个随手割爆大动脉的疯子;


如果不坚信那份命中注定,我就无法停止害怕,我不能放过任何一种可能死去的结局。


所以呀,一定是命运将那个女孩送到我身前


「因为我是个十足的,怕死的,家伙啊」


光是幻想死去,阳光也快要烧起来了,总之,我又一次说服了自己,紧握着手中的电话,寒意与掌心交换命运,我拨下向母亲问了好几次才要来的电话号码,手指的滑拢声中溢出机械声响,亮绿色的圆键通向无数不同的未来。


嘟──嘟──嘟──


嘟──嘟──嘟──


致命的空拍把什么都打乱了,燥热的感觉在脸上汇集成团,又痒又热,一定是夏天的缘故。我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直到腮帮子无法呼吸,仿佛下一刻无法接通的回响就会打破这宁静的病院。



「喂?」一声胆怯的声音从听筒传出,正跪在枕头上祈祷的我急忙捧起手机,如同教徒收获神谕,僵硬又虔诚地愣在原地,思考起该如何答复后,我开始后悔冲动,我已经好几年没交过朋友,社交的话术早忘了。


但为了给人家留下一个好印象,我一定要好好严肃认真地回复,「喂?」首先要自我介绍并表达目的,其次隐晦地询问对方姓名,以详尽地表达感谢,最后单刀直露地表明信念,将真情尽数表达,「喂? 有人在吗?」就像天真无邪的孩童随心所欲地用笑容展示欢乐……


好,就这么做!三──二──一,开始!


嘀咕嘀咕嘀咕,电话被挂断了,总时长三十秒,铃声无情地嘲笑着。天啊,我到底干了什么?哪有这样打电话的啊,再社恐也不能让人白等半分钟吧……这下又要再打一次了,希望没被拉黑,不过这好像也能体现那个女生果然是个好孩子,换我平时都是两秒挂的,她甚至还平静从容,心平气和地问了我三次,她果然是天使吧……


好!既然已认定她是个好人,那我就有必要不断地去尝试,命中注定会为我指明未来,现在只要将热情传递给屏慕外的少女,就一定可以与她成为好友。


一鼓作气,上!我又一次按下拨号,这次没有听见嘟声,是秒接哎!


「你好!这里是绫安樱!」我好像有点过分激动的喊出这片话了,导致连续咳嗽了好几次,胸口也隐隐作疼。


「你好……绫安同学……有什么事吗?身体怎么样……」

她略显疲软地开口,声音在打了个哈欠后振作了一下,又沉沉地下滑了。

是啊,七点半打电话给人家确实有点太烦了,我不会一开始就被人嫌弃了吧,早知道再有耐心一点了,不对不对,现在不是思考这种事的时候,先当她是没睡好吧,现在应该直入主题!


「啊…那个……我很、很好哦~非常好?」


「噢,那就好…………」


耳边的声音戛然而止,蜂鸣声堆砌在耳边,紧握手机的我一步步地颓了下去,一头扎在被子中,天啊……我到底是在说什么废话,「非常好?」到底是何意味的答案啊,要不还是叫妈妈归来一下?


「还有什么事吗?绫安同学?」她终于又开口了,太好了还好是打电话,如果是现实里见面的话,我一定会被她疑惑到弯屈的眉毛压倒,在她微醺中又有点不耐烦的语气中粉碎,这次要好好把握机会啊!


「那个…同学女士…请问你有空吗?其实也没什么事啦,就是说我想要亲手地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想邀请你过来,噢,对了,我是在市中的医院,我父母是说最近要出差来着,如果可以,希望你能多来几天,因为你长得很可爱……不是不是,因为想报答恩情,对!就是这样……」


「哈?」


天啊……求求你思考一下再开口吧,你这是什么虎狼之词啊,逻辑在哪里?思考在哪里?情感在哪里?我只听出我是个变态,什么叫父母要出差想让人家多来几天,我甚至还不知道对方姓名就说了一大堆废话……以前看了那么多哲学书籍到底有什么作用?

快快快……快幻想自己是弗洛伊德用锐见的话语洞察她的内心啊!!!

完全做不到,就这样吧,我的交友生活就此结束,我瘫死在床上,夹起一根空气香烟,猛吸一口,胸口泛起阵痛,大概是幻听吧,竟然能听见电话那头微微跳动的轻响,真是做了个好梦呢……接下是不是要幻想电话对面的女孩难掩笑意地捂着说……


「好啊,我愿意」


「哎?」

「真的吗?真的愿意吗,没有骗我吗」


「是啊,因为我说不定也很想和绫安同学交朋友呢……」


我使劲朝自己扇了一把掌,好痛……看来是有现实感的梦,再来一掌,好痛……看来是有沉溺感的梦,再多来几掌……




「绫安同学?你很开心吗?」


「哎?为什么这样说」


「因为你从刚才开始就嘿嘞嘿嘞,叽哩咕噜地笑着啊,如果有状况还是找医生看看吧?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也可以和我说」


「没有…没有的事」


「那个…就那个…请问一下…您的名字吧……非常感谢!」


「铃井织烟,不用客气啊请多指教」她的语气有些疑问,还像夹了些意味深长的话,但说出来意外正常。


铃井织烟……真是个好名字,让人想到一片空白白的世界,想划出船支飘向清烟过后的真实,也就是触及她的内心之类的……


「其实我昨天晚上已经说过了哦~不过刚把你叫起来时肯定还是没反应过来吧,理解理解」


「嗯?」


「对……是这样的,谢谢」


是的,我肯定是没反应过来。绝对没什么其它想法,我只是觉得她挺好的,对。

不过那时的她真美啊,睁眼时入目是一片银白,转头便是她微微红润的脸,白皙皮肤里透出朵朵山茶花,衣袖与衬衫被海水打湿,析离出圆润的褶皱,结晶状的物体点缀在肉色中,勾勒出细腻的曲线,被打湿白发里盛开一只游动的水母,迷蒙蒙地飞向月色,发丝与其眉眼交错的瞬间,宛如白鲸倾躺在天际,满轮潮水映衬起红日,流水为她调配朦胧的色彩,这色彩却在感观中无比清晰。

而我却只在乎她纤细的手指与我的相拥,她好像急忙忙地说了好多话,但我一句也没听清,这世上最暧昧的温度便是手心与手心之间互通的情愫,所以一定是风声的错吧,打她的言语打得粉碎,让我只在在乎她胸腹中混浊的粗气,看她脸中夏夜里摇曳的春色,抚摸她干涩的掌心。大概……就是风带来的错觉,导致阳光下的我又一次含糊不清地在医院里和她说了好多……

我们一句又一句地聊着,就像与初次见面的人久别重逢,这也许真的是什么值得大喊「命运啊!」的事吧。

然后我突然想起来了,她也没听清我的第一句话,可我也不打算点破,也许真的是命运吧,让我一定会活着来到这里……


再次挂断电话,手机上展示的数字是半小时,我双手合十地把它高高捧起,仿佛显示屏微微的发烫便是所谓情感的余温,结果竟然有个女护士突然撞见了这一幕,希望她不要觉得我除了身体受伤外还是心理创伤。


不过……还真是幸运呢,遇见一个好人,遇见一场我的小范围梦境,虽然这半个小时都是我一直无止无休地挑起话题,但她竟然都温柔地回答了。


可惜完全无法因此骄傲自满啊,我的社交能力还有超大的进步空间,刚才我竟然傻傻地问她「为什么一直用同学来称呼我」,这种事的原因用脚想都明白吧,完全就是因为我们是同学吧,怎么能毫无保留理直气壮地问出这种邪恶的问题呢?我简直对自己无可救药。

不过……我好像还真的不记得班上有这样一个班长来着,光顾着乱涂乱画了……之后听她的语气一直有点伤心,我就尽最大的努力编纂了好多名人名言安慰。

下次还是不要了,不仅老土还废心,说了半天也没什么效果,但她还是很快就笑着对我说「没关系的啦」

真的没事吗?肯定有事啦,她和妈妈一样是善于遮掩的生物,像无止境延伸的反比例函数,能算出情感的公式也画不出尽头,只能隐约地猜测方位,评估心情。

让人把心剖开一定会死的吧。

还有这个世界上的人是不是都爱讲谜语?自打问出那个值得掌嘴三下的白痴问题后,织烟的心情一直很低垂,我继续提出的话题常常掉在地上,不过我还挺喜欢这样,至少证明了她也是一个人,也会因为被忽视而伤心,可惜我们还不是很熟,不然还挺希望看见她发脾气的样子,然后她就问了一个叫人难以明了的问题,「自那以后,你开心吗」我仿佛能看到她握紧衣袖,深咬着嘴唇,也许还很用力地咬住后槽牙,因为这个问题听起来很咬牙切齿,好像不这样做,就要粉碎开来。

“那”是什么时候,昨天晚上?暑假开始?学习生活?开学典礼?因为她没说,所以我也没问,所有要征求答案的问题,一定都是抱以某种决心开口的,“那天”“那年”“那事”“那时”无论怎样都同等重要,沉默与一无所知的疑问都会捅穿那颗好不容易显露出的心脏,如果是她,一定会希望我快乐吧……所以这个时候,只要无所顾及地笑出来,就足够了。


「我很开心哟!」


「那就好……」


一段平淡普通的通话就此结束,虽然有很多的问题,但总体上还是很成功的吧……最重要的是,我真的……很开心。


生于夏花的女孩子最后的一句话是「我出发喽」,最后的动作是用手敲敲鞋子再穿上,最后的声音是哼着某首歌曲拉上生锈的门,最后一个表情我不知道,但我希望是即便被阳光哄骗视线也不滴落的笑涡……


而我最后的动作,只是随手把手机甩到床边,因为胸口很痛所以直挺挺地看向窗户,衣帘拂扫世界的轮廓,但我清楚地感觉到,二十年代的黎阳正在喷薄,唤来心理上的夏季群候症。


也许某一天,我真的会把这个夏天啃到发腻,那一定是因为,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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