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悠茜娅驾驶着黑色奔驰轿车在高速公路上疾驰着。坐在副驾位的乔长粼感到一阵强烈的反胃感。米悠茜娅顺手递给她一个呕吐袋。乔长粼赶忙接过干呕了几次，但并无太多呕吐物。

“是我开的太快了吗？”

乔长粼摇摇头。“我刚才……杀了几个人？”

“五六个吧，我没细数。” 米悠茜娅用稀松平常的口吻说道，“原来是这件事情的后劲缓过来啦？不过长粼不需要有负罪感哟，虽然我没仔细调查，但赵慷雇佣的都不是好人，不是来自黑帮、毒贩，就是什么地下医生、甚至还有其它国家的逃犯。”

“不管怎么样我也杀了人呀。警察也会追查我们吧？”

“放心好了，集团之所以选择在这种国家做实验，就是因为这里很多事情只要花钱就可以打点好。恰巧我姐就很有钱。我已经让她去处理赵慷的事了。当然了，我们最好还是尽早远离这是非之地吧。”

“那我们现在要去哪？”

“我们要去机场，然后离开这个国家。长粼尽管放宽心，机场那边我也一切都打理好了。” 米悠茜娅不忘比了个大拇指，“当然还包括后排那个人的。”

后排坐着的是满身淤伤的乔深，此时他神智还未清醒，但暂时没有生命危险。撤离赵慷别墅时，是乔长粼请求让米悠茜娅也一同救下他，米悠茜娅当然无法拒绝。

到达新迈国际机场后，果真如米悠茜娅所说，所有人的出入境证件手续都有人准备妥当，还有专人为乔深准备了推床。他们通过专用的VIP通道直接出境前往机库登机。等待着他们的是一架湾流私人喷气式飞机。乔长粼和米悠茜娅跟随两名医护人员打扮的机组人员将乔深抬上飞机。没等多久，湾流飞机就在夜色中推出跑道，滑跑起飞。

飞机平飞后，机上医务人员简单为乔深处理了伤口，并告知乔长粼，尽管暂无生命危险，但降落后需要住院观察。

“我可以和你说几句话吗，长粼？”意识有所恢复的乔深问道。

乔长粼点点头，“但我应该怎么称呼你才好？乔深……先生？”

“这都没关系，只要你觉得合适就行。”乔深缓缓地说，“毕竟我确实没资格被你称呼那两个字，虽然，我真的想过能成为你的父亲……”

“所以我过往的一切果真都是假的？甚至包括我的名字？”

乔深神情充满愧疚，“其实乔深都非我本名，但「集团」委派我抚养你的实验任务后，我就改名并一直以来也以这个名字自居。

“姓氏对你来说的确没有意义，但至少「长粼」这个名字确实饱含了我的祈愿。虽然我没资格这么说，但希望你还愿意接受这个名字吧，也希望你相信我是真的想扮演好父亲的角色。但「集团」知道了我有这种想法后，就不允许我再继续‘扮演‘你的监护人了……’”

长粼深深叹了口气，“那么，你说的「集团」到底是什么？”

“新霍姆斯研究集团联合体， Coalition of Neo-Homos Researching Groups ，简称CONRG，发音类似科涅格。”一名长相酷似米悠茜娅但更为成熟的金发女性走进了长粼所在的舱段，“抱歉，没有打扰到你们叙旧吧？对了，我是莎罗塔·波克隆斯卡娅。”

“莎罗塔……你是米悠茜娅的姐姐？”长粼问道。

“看来米悠茜娅已经介绍过我了，希望没说我坏话吧。”

“你就是罗塔集团（Rotta Corporation）的董事长？”乔深也问道。

“是的，乔先生。至于你……既然你也知道这个姓氏也是虚假的，那我可以就称呼你为长粼吗？”见长粼点头，莎罗塔继续说道，“等你和乔先生叙完旧了，我也希望和你聊聊。我相信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

“罗塔集团，是那个想从集团手中解放「高弦体」的公司吗……或许，至少目前你可以相信她。”乔深语重深长地说。

“这个评价至少听起来不像是恶名吧，我姑且接受吧。那就请长粼移步一下吧。”

于是长粼跟随莎罗塔来到一个被帘布包裹的私密舱段内。

“首先，我先自我介绍吧。我刚才说过我的名字是莎罗塔·波克隆斯卡娅，罗塔集团的董事长。致力于真正人性化的方式研究「高弦体」，我们和新霍姆斯研究集团联合体CONRG集团大体是竞争关系。不过体量上我们还是比不过CONRG。但也因为CONRG体量太大，整个集团其实已经极其松散，实验室分布世界各地且管理不善。所以才会出现赵慷那种情况，我记得中国有句话形容这种情况——‘山高皇帝远’。”莎罗塔抬了抬手，“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我们时间很多，飞机还得飞几个小时，我们逐个来吧。你最想问什么？”

长粼理了理思绪：“我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们称我为「高弦体」？”

“很适合作为第一个问题。”莎罗塔拿出一块平板电脑，“你肯定知道这是DNA的双螺旋体结构。不过请你再仔细看看有什么不同？”

长粼仔细观察着平板屏幕上显示的双螺旋体建模图形，随后她指向了双螺旋体模型中的一个奇特的碱基对，“这里的W和Z是什么？”

“好问题，普通人DNA的碱基只有A、T、C、G四种。但后来人们从一种特殊的人群中分离出的DNA中，发现了一种从未见过的碱基对。这种碱基对甚至无法直接用隧道扫描显微镜成像。就像是……凭空占据了本来应该出现在那儿的碱基对——甚至我们无法确定是是否是碱基对。这已经违背了已知的物理常识。虽然认知有限，但研究认为有一种亚原子结合力在发挥作用，不然就连分子结构都不可能保持完整。所以我们暂时将这种神秘的空缺标记为W和Z。最新的研究结果表明这可能与一种未知的高维度作用力有关，因为其作用力的形式和目前也处于研究阶段的弦理论吻合。所以我们将拥有这种DNA结构的特殊人群统称「高弦体」。「高弦体」拥有远超平均现代智人的智商和体能。所以，哪怕长粼只是高中生，这些理论你应该也不难理解吧？”

“基本明白……但我从未听说过任何公开发表的有关论文，如果有全新的人类DNA结构被发现，应该早就有大量的相关报道了吧？”

“这就得拜CONRG集团所赐了。「高弦体」在自然人群中出现的概率极低，不到百万分之一。集团还在数十年前就开始寻找全世界的样本。即使有他们的漏网之鱼，如此稀缺的样本根本不足以满足公共科学的研究需求。”

“所以，我就成为了他们的研究样本？”

“是的。抱歉我还忘了告诉你，我和米悠茜娅也都是「高弦体」。”对此，长粼并未感到意外。

“那我们从何而来？我们真正的父母都是所谓的「高弦体」吗？”

“咦？我记得米悠茜娅应该跟你说过，我们没有父母。”看着一脸惊愕的长粼，莎罗塔继续解释道，“这里开始算第二个问题吧: 「我们」究竟从何而来。

“普通人群中只有极低概率出现「高弦体」，我能找到的最早记录在1980年代。最显著的特征是远超常人的智慧和体能，我想你应该不会对此觉得惊讶——有人想‘制造’这样的人类吧？但即使到现在，克隆普通人类的技术都还未成熟。更何况是连遗传分子结构层面尚未理解的「高弦体」。CONRG集团过去所做的，是在世界各地、尤其是法律监管较弱的地方建立了许多实验室，通过无数次的试错和培养，才能成功培育出少量能完成胚胎发育的「受试高弦体」。而即使是这些实验室中降生的「高弦体」，也会发现大量的残缺，仅有一部分能活到成年。”

长粼不禁冒出冷汗：“你是说，我只是实验室制造出来的试管婴儿？”

“可以这么说”莎罗塔平静地回答，“但集团发现，即使是实验制造的「高弦体」，如果无法获得人类社会的正常抚养，成长过程中精神溃败导致实验体失败的可能性会大幅上升。所以，集团为每一个有希望正常成长的受试体都安排了一个看似正常的人类社会家庭。”

“所以，乔深就是安排来扮演我的「父亲」的……”长粼颤抖着说，“我们甚至没有真正的亲人，完全是实验室的产物，遗传结构都不一样……那我们在生物学分类中，还能算是人类吗？”

“CONRG集团名字中的「Neo-Homos」的含义你能猜到吧？Homos就是指智人Homo Sapiens。但我们真的是「新的智人」吗？从生物学来说，一个全新物种需要满足什么条件？”

长粼想了想：“生殖隔离？”

“没错。可「高弦体」并不遵循常见的生物学原则。99%的「高弦体」都是女性。严谨一点来说，绝大部分「高弦体」的各种表面生理特性与普通现代智人女性相符。这可能与女性线粒体的遗传物质特殊性有关。

“我们的遗传物质无法通过克隆手段复制产生后代，因为没有任何手段可以复制未知的WZ结构。这样的情况下，使用克隆手段复制出的同位体后代，只会成为DNA缺失的普通人——不对，连普通人都算不上，是DNA残缺的人类，大概率会成为死婴，活下来的也是生理缺陷的废人。也有极其罕见的男性「高弦体」与女性「高弦体」产生的后代的个案，但结果也并不太好——只有极小概率能产生「高弦体」后代，更大的概率同样是出现基因残缺的后代。事实上，我从未没听说过「高弦体」之间成功自然生产后代的案例。”

“我猜你可能需要一点时间去消化这些信息。需要让人给你准备点餐食吗？”

“谢谢，但我一点也不饿……”长粼又问道，“莎罗塔小姐，能请问你的来历吗？比如……你如何脱离集团的约束，还能拥有自己的事业。”

“好问题，我并不想自吹自擂。但我确实有很特殊的能力，那就是能记得住从出生以来的所有事情。大部分人，包括你，一般也很难记得2岁以前发生的事情。而我从襁褓中的婴儿时期一直到第一次站立，这些我全都记得。集团一般在6-12个月期间为存活下来的受试体安排父母的扮演者。但因为我能记住出生以来的所有一切，所以早就知道我的「父母」都是虚假的。不过，因为我知道如果主动揭穿这一切的话，集团可能就会销毁我这个受试体。所以我一直陪我的「父母」扮演过家家的游戏，直到成年。随后我怎么脱离集团，怎么发家的故事……这说起来有点长，不如先放一边吧。”

长粼不禁感到背脊发凉，眼前的莎罗塔真不是简单的人物。

“对了，我的妹妹米悠茜娅和我一样，也拥有这个能力。只不过她情商比我低多了，完全没有打算掩饰自己对虚假父母的厌恶。好在她有我这个好姐姐，我在她4岁时就通过各种手段带她脱离了集团，避免了她被「销毁」的命运。”

“请稍等一下，所以说……”长粼似乎想起了什么，“米悠茜娅可能确实见过我，只是因为我那时候还太小？”

“真厉害，你猜得没错。米悠茜娅一定很高兴你能猜对。”莎罗塔用平板电脑展示了一张照片，照片看起来是在一个研究室拍摄的，室内有几名穿着白大褂的成年人和许多年龄约莫1-2岁间的各种肤色、人种的婴儿。她指了指照片上的两个婴儿，“这就是长粼，这就是米悠茜娅。你看她那严肃的表情。哪有婴儿是有这样的表情的。”莎罗塔咯咯笑了起来，“这是当时分配监管人的时候拍摄的照片。听说当时所有孩子都很怕米悠茜娅，就你非拉着她到处玩到处跑。”

“是……是这样嘛，”长粼涨红脸，原来她曾经也是个“社牛”吗？“不过我基本回忆不起来3岁以前发生的事情，真不好意思。可是，仅仅因为这个原因吗？仅仅因为我小时候曾经是她的玩伴，所以她就对我……”

“你应该听说过吧？刚孵化出来的小鸡如果见到的是一只母鸭，就会视根本不同类的母鸭为母亲。这个例子用在那个孩子身上不太恰当。但你不妨想想，她有记忆以来见到的都是什么人？冰冷的研究人员，连是婴儿的同类对她只表露出恐惧。而你，可能是她人生中第一个对她微笑，第一个对她主动伸手的人。具有什么意义，相信不用我多说了吧。”

长粼陷入了思考，开始重新审视这个认识还不到一天的女人。

“唰”地一声，莎罗塔身后的帘布被打开。原来米悠茜娅一直在偷听着。

“莎罗塔，这个事情应该等我亲自告诉长粼！” 米悠茜娅神情焦急地说。

“对不起呀，不小心就说出口了，真不好意思呢。”莎罗塔打着呵呵说道。

“这件事情也就算了。但是，姐姐，把你的「那个东西」交给我。” 米悠茜娅神情突然无比严肃。

“哦？为了这个女人，你甚至要威胁这个世界上对你最好的姐姐么？”莎罗塔平静地反问，“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手背后面拿着的是什么。”

“我最好的姐姐，那你应该知道，如果失去了长粼，我也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的理由。” 米悠茜娅秀出藏在背部的手枪，但她握在了手枪的套筒上，并递给了莎罗塔，“现在把你手中的枪给我。”

原来，在方才的交谈间，莎罗塔左手一直暗藏着一把枪口对准着长粼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