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TDI-02 Fort/da

作者:finalarrow
更新时间:2025-04-04 10:04
点击:140
章节字数:6035

举报章节
选择正文字体:

TDI-02


Fort/da






“您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是那个问题第一次出现在她们之间。十七岁的生日晚宴,伊索尔德伏在迪塔斯多夫大宅四楼的阳台,自己也忘记拐过几个弯、走过几条道,才找见这间数十年无人问津的客卧,唯一一个没有游灵的角落。


十八岁的卡卡尼亚走近她,穿过暗室,路过鎏金的梳妆台和银镜,扬起一阵风息。


“……您带着我送的礼物,是不是?”年轻的医生扶了扶眼镜,靠在她身边,“虽然不是故意的……昨天我包装时,海因里希那家伙喝醉了跑来胡闹,把我装‘蛛尾巴’的罐子打翻了,”她扶完眼镜,又挠脸,一副不抓着点什么不心安的模样,“所以……有留下一点痕迹——我发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我只是、呃——担心您有没有吃饱——我可以下去,再为您端些食物上来!”


卡卡尼亚没有问她为什么离开、为什么呆在这里,为什么一个人、为什么不开灯。伊索尔德喜欢她不发问。她不自觉地笑起来,搭阑干的左掌沿途拂去,停在距卡卡尼亚腰侧一厘米的地方。


“……伊索尔德小姐。”她的医生朋友压低了声线,头顶背后群星璀璨。伊索尔德看见那双浅棕色的睫毛在晦暗的月色下颤动——频率变快,呼吸加重;卡卡尼亚紧张得僵硬,一动不动。


月色暗淡的夜晚才合适观星,伊索尔德想。她伸手摘下自己挑选的珠链镜框,仰着头、踮脚凑近,卡卡尼亚下意识揽住她的腰,辅以支撑,然后才反应过来——一个轻浅的吻落在唇畔。


“您讨厌,这样吗?”她是施予吻的人,却带着雾气朦胧的双眼,乞求对方收下自己的馈赠。狂喜和恐惧同时席卷卡卡尼亚。她本能地后退,尽管心跳如雷;她揪住领口,作出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模样,“您、您是读了什么罗曼蒂克的故事,好奇——才这样做吗?”


伊索尔德知道,她想。伊索尔德看出来了——她恐慌。但伊索尔德不会问她,就像她不会问伊索尔德;维也纳的明珠将自己亲手挑选的珠链眼镜戴回医生脸上,两手随镜腿一齐往前推,抚过她的鬓角,喃喃地、歌唱似的肯定:“您总能猜对,卡卡尼亚小姐……您会成为最棒的心理医生。”


紧接着,那双手翩跹回到颈后,抽出一支翠绿镶金的发簪;乌黑卷发随之瀑落,曲曲袅袅,如烟似雾。


“您送我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紧紧、紧紧攥着那碧簪,发梢在风中起舞,“我会带着它,无论在哪儿。”


我等您。那双剔透的紫眸如是说。


您等我。卡卡尼亚于是感到安心,感到畅快,感到夜晚的凉风缓解面上心口的燥热,感到她可以回避、搁置两人之间呼之欲出的火。贵族小姐言出必行,卡卡尼亚明白;她脱下绿西装,绕过面前人单薄的肩膀,为她披上体温犹存的外套,以此代替不该发生的拥抱。伊索尔德偏着头,闭上眼睛。


——她在想什么呢?卡卡尼亚好奇了仅仅一个瞬间,便责令自己抛诸脑后,笑说起旁的、不相干的话题:巴尔干半岛的动乱,神秘学家的聚集,巴黎画家对维也纳分离派的反击……


严肃而遥远,像天上的繁星。


遥远得令人安心。


她就这样沉浸在伊索尔德投来的目光里,以为这束目光只要保持恰当的距离,就不会消弭。


“……所以,您从未见过伊索尔德小姐主动降灵。”


“是的。”


“她是否与您谈论过自己降灵占卜的过程或原理?”


“没有。”


“一次也没有?哪怕只是提及?”


“……没有。”


“好的。”


年轻的司辰低头笔记。卡卡尼亚十指交握,帽檐垂低。


“……对不起。”


她不知道自己在对谁道歉。伊索尔德、维尔汀,还是她自己。


一杯热茶端到她眼前。十四行诗,司辰同样年轻的助理。她弓着腰,轻声说:“谢谢您的配合,卡卡尼亚医生。请喝杯茶,休息一下吧——我们马上召开作战会议。”





※ ※





“首先,分情况讨论。伊索尔德小姐的失踪存在两个可能,”维尔汀伸出右手食指,点在桌面,“一,主动的:她自身策划、施行,或借机引发了这种情况。这就牵扯到‘动机’——为什么这样做?以及‘方法’——如何做到的。


“前者,我们无从得知,暂且搁置。后者——根据卡卡尼亚医生的报告,伊索尔德小姐很可能掌握短距离移动的传送术式。她曾把一名基金会分部官员从幕后传送到台前,也曾携带卡卡尼亚医生进行短途传送。


“但是,任何形式的传送术,都需要事前准备,且步骤繁琐。——卡卡尼亚医生,伊索尔德小姐施行传送术时,的确利用了已有的术阵,对吧?”


“……是的,当时,舞台前后都绘制了花纹繁复的圆阵,”卡卡尼亚回忆,“虽然我没有看得很仔细——但我觉得那得画上好几个小时。”


“那就可以排除伊索尔德小姐利用传送术移动的情况,因为她一举一动都被监控,没有准备的余地。”维尔汀划去一整行,“分析的重点去到第二种可能——她的‘消失’是被动的,并非本人意愿。”


二,被动。


“这种情况仍能被粗略地分为两种。第一种,巧合或意外;第二种,是伊索尔德小姐以外的某人、或某个群体,有意促成的结果。”


“……你可以直接说是芝诺的。”塞梅尔维斯哂道。


维尔汀笑了笑,“先说结论:我认为这个可能性也很小。首先——芝诺方面从未展现对伊索尔德小姐的兴趣;其次,本次牵涉到的军官,也就是视频中那位少校,是乌什中将的独生子。他和下属仍被困在收容所内,截至目前,已超过两个小时。


“芝诺方面反应很大,甚至发布了暗网悬赏,重金募求灵媒神秘学家或超自然者协助。悬赏任务的描述较为模糊,但发布时间和内容大致可以跟‘营救乌什少校’对上号。想必乌什中将相当着急吧。”


“乌什父子跟基金会关系如何?”塞梅尔维斯忽然问。


“……从我掌握的情报看,乌什中将与伊戈尔将军交好,应是协助基金会的立场。我想,这也是少校和他的下属可以自由出入地下收容所、甚至利用在囚神秘学家降灵问卜的原因。”


——即便是我或Z女士,想要见到伊索尔德小姐,也得费些功夫。维尔汀补充。


“那就不太可能是基金会针对芝诺的行动了,”塞梅尔维斯捋了捋刘海,“说到底,基金会既然派你过来,应该也没打算敷衍了事。”


“谢谢你,塞梅尔维斯。”司辰下意识道谢,旋即又觉不妥,尴尬地叮嘱:“呃,十四——这段话请别记下来。”


忙于会议记录的助理疑惑抬头,听话地住了手。


维尔汀咳了一声:“这样——我们基本排除了所有干扰项,最大的可能性只剩下:意外。”


英国女孩把这个词重重圈起。


“伊索尔德小姐并非基金会接收的第一位灵媒能力者,尽管她的确是迄今为止我们所见过最强大的。


“不过,这是一把双刃剑。越强大的灵媒,精神与肉体的连结也越薄弱;这意味着他们的神秘术极易失控,肉身也往往徘徊在疯狂的边缘。”


“你的意思是——伊索尔德的,状况……”卡卡尼亚吞下病症相关的字眼,哪怕是客观诊断;她几乎不忍心将任何有碍于她的坠饰冠在那濡鸦般倾泻的黑发之上。


维尔汀理解了她。


“没错,伊索尔德小姐精神方面的困扰——”年轻的英国人停顿,灰绿色的眼睛直视卡卡尼亚,代为宣判,“——包括癫痫和思觉失调在内,可能都是身为灵媒的神秘学天赋所致。”


若是如此,便并非人类医学所能缓解。


一种晦涩的空洞在卡卡尼亚胸中漫开。她感到墨水——漆黑的铅字——从纸面脱落,一字一句砸下来。那是讣告。她不必看也知道。她大可继续做她的心理医生,或做任何人的;没有人强迫她脱下职业西装,盖在那雪纺的宫廷裙上。她知道——但却觉得一把火随着这字句落下,点燃她从未取得的行医执照;她看见炮火中的歌剧院熊熊燃烧。


卡卡尼亚摘下宽檐帽,盖在脸上。


“……抱歉,”她声音含糊,带着显而易见的颓唐,“请继续。我会听。”


维尔汀看向塞梅尔维斯,后者冲她颔首。


“那么,”维尔汀继续,“接下来,我们分析‘降灵术’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十四,能请你简单介绍降灵术的神秘学原理吗?”


“没问题。”十四行诗合上纸,郑重起立,“根据过往研究,我们认为降灵术的本质,是切断自身‘灵’与‘肉’之间的联系,腾出肉体,作为容纳游灵的器皿。”


“……‘切断’?”卡卡尼亚霎时丢开礼帽,面色苍白,“什么意思?切断——然后呢?本来的‘灵’呢?”


“……严格来说,我们不确定。”


十四行诗竖起笔记本,夹在两掌之间。


“灵媒的降灵基于这样一种世界观。请您想象一堵墙:它的一面是我们所熟知的、血肉之躯的物理世界,另一面则是无形的精神之海,由所有存在、存在过或将要存在的‘灵魂’构成。


“人类——作为整个种族而言——同时具备肉体和灵魂,因此被视为精神和物质的交界,即这堵墙本身。


“灵媒,则是构成这堵墙的无数砖块中,尤为‘脆弱’的一部分。他们的肉体与精神连接不稳定,天然地比旁人更易被外力影响。


“降灵术的原理,就是用术式切断灵媒肉体和‘灵’的连接——好比用暴力击飞一块砖——短暂地打通墙两边的世界。


“也就是说,灵媒以自身的‘脱落’为代价,换来墙面的短暂缺豁,实现指定目标的降灵,直到神秘术失效、灵媒的‘灵’回归肉体,补上那豁口为止。”


“等一下,”卡卡尼亚忍不住开口,“那伊索尔德怎么说?按照这套理论,她再怎样也是灵魂离体,为什么会整个人都——”


她戛然而止,从脑中驱赶那场景,五官也皱在一起。


十四行诗为之所慑,仓皇瞥向上级。维尔汀适时接过话头:


“……是这样的。一面墙上,有一块砖因外力击打而脱落,它可以是‘从内向外’,也可以是‘从外向内’。”


“——!你是说——”卡卡尼亚瞳孔收缩。


“没错。”维尔汀肯定道,“正常情况下,灵媒的‘灵’应当由内至外‘脱落’肉体,也就是常说的‘灵魂出窍’;被召唤的‘灵’则从墙的另一侧——精神之海——降临肉身。


“但假如,某种意外——比如外界干扰,或灵媒自身情绪异常波动——发生在降灵仪式中,灵媒有可能反向‘脱落’,具体表现为:肉身在某种程度上与自己的‘灵’同化,或被外来的‘灵’侵蚀。”


“……原来如此,”塞梅尔维斯咂嘴,“灵体化的肉身无法被物理观测。”


“是的,”维尔汀点头,“血食怪之所以没有镜像,也是同样的道理。”


作为超自然者,血食怪的肉身和灵体高度同化。


“……所以,”卡卡尼亚喃喃道,“她的身体……很可能只是看不见了?她并没有,真的——”


“是的,”维尔汀再度肯定她,“由于伊索尔德小姐的生命讯号依然存在——我认为这就是最可能的情况。”


血色一点点回到医生脸上。她眼中迸出一种热烈的光采,几乎灼痛观者的瞳孔,教人不敢去想——若这纯粹推理的假设落空,卡卡尼亚会变成什么样。


“……卡卡尼亚小姐,”给予希望的黑羊沉声叫她,“虽然伊索尔德小姐大概率生还,但收容所内部的状况可能不太乐观。”


“呃?为什么?”卡卡尼亚一怔。


塞梅尔维斯压下翻白眼的冲动,没好气道:“灵媒处于‘脱落’的状态——这意味着‘墙’上的‘洞’还在。你觉得两小时可以钻多少游灵过来?”


“啊……”卡卡尼亚看向维尔汀,后者点了点头,面色凝重:


“正如塞梅尔维斯所言,收容所内很可能挤满了游灵,并仍在源源不断地出现。考虑到伊索尔德小姐是一位格外强大的灵媒,这批游灵的数量很可能在——”


“——二百三十体以上。”十四行诗替上司补完了计算结果。


沉默笼罩了与会者。


卡卡尼亚抓住帽檐,无意识地撕扯起来。


半晌,塞梅尔维斯打破寂静:“看来只能单兵出动了啊。”她语气平淡,“我一个人干这活儿,有没有特别的奖励?”


由于灵体与肉身高度同化,她是在场战力中唯一不会成为游灵目标的人。


见她无意推脱,维尔汀不禁松了口气:“若能解决,我会向Z女士建议你的‘特殊贡献奖’提名。一旦通过,你会获得三个月的带薪休假和一年半的薪金。”


感染种挑眉,有些心动,正欲讨价还价,却听见身边传来冤家对头的声音——


“不,你不会一个人,”卡卡尼亚站起身,“我和你一起。”


“……啊?”塞梅尔维斯难以置信,“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卡卡尼亚抖了抖宽檐礼帽,戴好、扶正,“伊索尔德在那里。我没法坐着等。”


小队长露出一副听见了天大笑话的神情。


“你还记得自己是辅助型术士吧?”


卡卡尼亚没接话。


“如果你想自我了结,可以现在就做,没必要这么迂回,”感染种越说越快,语气也愈发刻薄,“我相信你那小女友可以从任何地方召唤你的游灵——没必要特地挑在她身边刎颈。”


“你误会了,塞梅尔维斯,”医生深深提气,“我没打算送死。请你——对我用‘灵操术’吧。”


“……哈?”发言内容太过震惊,塞梅尔维斯甚至忽略了卡卡尼亚对她说“请”,“你被迪塔斯多夫传染了吗?那玩意儿只能用在——”


“——我知道。你不能操纵体内有灵的生物。”卡卡尼亚截断她,语气不容置疑,“我会制造一具‘镜躯’,就像我为你们承伤时做的那样;我会以‘投射’的方式,将我的意识转移到那具躯体上——


“这样,你就能‘操纵’我本来的身体了吧?”


“……这个方案,可行!”十四行诗撑桌,语带惊喜,“游灵只认灵体……塞梅尔维斯小姐若以血食怪的‘灵操术’占据卡卡尼亚小姐的身体,则卡卡尼亚小姐的躯体会被视为塞梅尔维斯小姐——也就是‘血食怪’——的身体,在游灵眼中失去吸引力!”


“没错……另一边,卡卡尼亚医生以‘温格勒的魔镜’,将自我‘投射’到‘镜躯’之上——”维尔汀思忖,“虽然游灵会将依附‘镜躯’的卡卡尼亚小姐视为人类,却不会攻击;因为卡卡尼亚小姐不再持有游灵渴求的、人的肉体。”


“不过,”司辰话锋一转,“这非常危险。如果你们不能尽快完成任务、脱离地下收容所——如果卡卡尼亚医生的‘灵’脱离肉身太久——”


“你的身体会成为一具真正的尸体,”塞梅尔维斯冷冷道,“你的‘意识’会变成游灵——甚或更糟。”


“我知道。但是——”


我不能再丢下她了,卡卡尼亚想。


“——我要找到她。”


我不能再让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阴影里。


“我必须找到她。”


为了我自己。





※ ※





“伊索尔德,降灵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1913,维也纳,她在环城大道的遮阳伞下托着脸发问。伊索尔德切分牛排的手顿了顿,随后以匀速但稍重于先前的力道压下去,带出一条利落的血痕。


“您很好奇吗?”淑女放下刀叉,面上微笑得体,卡卡尼亚却直觉她的神思有一刹那飘远。


“不,呃、是有点……”她忽然后悔这样大剌剌发问;但对伊索尔德撒谎却比收回这疑问更令她不安。卡卡尼亚于是坦率地承认,又惴惴道歉:“您不想说也……”后半句却被眼前人的抬眸顶回肚里。


“我很乐意,克拉拉小姐,”帝国首屈一指的歌唱家用最醇美的嗓声抚慰她,礼帽下紫眸晶亮,情意灼灼,“您愿意了解我,这真是再叫人高兴不过。”


卡卡尼亚面上烧也似的烫起来。她支吾着,低头,把玩自己的手套,随即被柔软的五指攀附。


“您问的那种感觉,要我说,就好像半睡半醒间、踩着云一样。忘记一切,飘浮,摇摇晃晃,什么也不想……”


指尖弯曲,勾挠卡卡尼亚的掌心,以一种恰到好处、不叫她挨痒受累的力度。


“那曾是我唯一的休憩时光,直到您出现在我身旁。”


“伊索尔德……”


“但我知道,您不会永远都在,”女歌手眉眼弯弯地笑,“就像我知道,我终会‘回来’。”


回到这具躯体、这座废墟,回到没有您的迪塔斯多夫大宅。


卡卡尼亚读出了她未尽的话,一如既往。阳光斜照脸庞,刺痛她的眼眶;她抬起另只手,给予伊索尔德完全的包覆,喉头颤动,一下、两下、三下……她摩挲那只过分玲珑的掌,明白只需一句话——一个字——她应当告白。她应当鼓起勇气站起来,绕过桌板,给她一个真正的拥抱;她应当摘下腰间金钥、分给她,对她说“有一扇门随时为您敞开”。


她应该要做很多事、说很多话,唯独不该沉默着,直到伊索尔德抽回手。


“我们走吧,卡卡尼亚小姐,”她善解人意的密友微微倾身,面上仍挂着恬淡的笑,“该回去了。”



我要打赏

打赏请先登录

粉丝排行

您目前的粉丝值是:-
排行是:-
打赏动态 更多
  • 还没有打赏记录
没有找到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