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提出对祐天寺若麦而言过于离谱的组队邀请后,八幡海铃便好整以暇地观察着对方的表情由震惊转为难以置信,最后将那有两个巴掌大的、美丽光洁的脸皱成一团。
“为什么突然说这个?”
“在刚刚合奏的过程中,我确认了我只有和祐天寺小姐在一起演奏才能做到享受音乐本身。既然如此,那不要其她三人也是可以的——只要有我们两个人组队就可以了。”
“贝斯和鼓两种乐器在一起能演奏出什么音乐?”
若麦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因为这个问题相当于否定了她们自Ave Mujica解散后的这些日子对音乐本身付出的所有努力。
可海铃却选择正面回应了若麦的问题:“我会谱曲,我会作出比《Come On, Come Over》更适合贝斯与鼓合奏的曲子,那会是只属于我们二人的歌。”
这个回答让二人之间陷入了漫长的死寂,最后,海铃跪坐下来,慢慢地收起了贝斯:“祐天寺小姐,这只是一个邀请而已,并没有强制性让你加入的意思。等你什么时候决定好了,随时都可以和我说。”
晚上,二人不再言语,她们在同一时间躺下入睡,在相同的空间里做着不同的梦。
海铃久违地在凌晨被噩梦惊醒,在看到若麦即使睡着了也仍然皱着的眉头时,她轻轻靠近,试图抚平对方的眉头。
是不是现在提出组队的邀请还为时尚早呢?果然还是让她感到有些困扰了吧?
海铃如此想着,从地铺爬起来,换上了被烘干的牛仔裙和红色背心,挎着还在淌水的皮衣,带着她留在这里的所有痕迹,趁着太阳还未爬升前离开了若麦的家。
八幡海铃自认为属于有耐心的类型,她可以等到若麦整理好心情后拒绝她的那一天——就像她之前默默关注对方,直到终于有机会移开屏幕、站在对方身边那样。
是的,八幡海铃是喵梦亲的铁粉,在Ave Mujica成立之前,她就已经是喵梦亲的粉丝了。
最初只是一个普通的冬日,刚刚结束NOTORIA合奏练习的海铃百无聊赖地点开了Postube,然后,在大数据的引荐之下,一个“逢迎谄媚”的美妆博主视频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海铃原是不关注美妆视频的,可视频里紫发红眼的、与她年纪相仿的少女却吸引了她全部的注意力——那女性明媚的笑容给她的感觉就像……对,就像即使一时被压垮也会再度茂盛生长的麦子一样。
因此,即使海铃早就知道大多数博主都是经纪公司包装出来的假象,她也还是在鬼使神差之下点击了那个“follow”按钮。
彼时,这位名叫“喵梦亲”的个人势博主的粉丝数量还不到一千——直到她开始录下第一个鼓组练习视频开始,喵梦亲的粉丝数量才开始出现较明显的涨幅。
这一切都被海铃尽收眼底——在海铃的眼里,喵梦亲如今的成功由三部分组成,那便是若麦的音乐才华、她的美妆天赋以及她身上自带的、能够破除一切阻碍向上生长的生命力。
只有继续运用那独特的生命力继续走在那两条已被试验成功的道路上,喵梦亲的账号才能维续下去,若麦才能从若叶睦的阴影中解脱,回到从前不需要被演艺才能的“平庸”所困扰的生活中去——八幡海铃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个邀请不单纯是为了满足海铃想要和对方一辈子演奏下去和单纯享受音乐的欲望才提出来的,还囊括了海铃单方面地为若麦着想的“愿望”。
海铃如此想着,在尚且浓重的夜色中奔逃起来。
星期一早晨,当椎名立希抵达教室时,海铃少见地以萎靡的姿态趴在桌上。
立希按照惯例,在她头上放了一盒还未开封过的巧克力奶冻。
“早。”
海铃用脚想都知道会在她头上放巧克力奶冻的同学在这世上仅有一位,所以她头也不抬地把巧克力奶冻从自己的头脑勺拿下来,闷声闷气地和立希打了声招呼。
“就算是星期一,你也从没像现在这样,跟个霜打了的茄子一样。”
海铃此时终于抬头,用无神的眼睛看了一眼立希,毫不客气地拆封了立希给她的巧克力奶冻:“你看起来倒是容光焕发,是周末和那个叫‘灯’的同学有了什么新的进展吗?”
提到灯的名字,立希的脸瞬间由白转红又转黑:“哪壶不开提哪壶。”
随后,她注意到海铃眼下的乌青,问道:“难道Mujica的鼓手拒绝你的邀请了?”
海铃歪头斟酌了半天,答道:“我不好说。”
“哈?”
“虽然对方也没有给出非常明确的答复,但我觉得她十有八九不会同意。”
“你哪来的依据断定她不会同意哦。”
海铃晃着手中的巧克力奶冻,掏出手机给立希看喵梦亲的主页:“对方是这个体量的博主,还有自己的演艺事业和学业,你觉得她有那个闲心玩什么二人乐队吗?”
然而,立希却在海铃冷冷地念着“我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可我昨天却没憋住,是不是该循序渐进一点的”的时候划拉了两下海铃的手机屏幕,一脸无语地抓过海铃的手机,反手递给对方。
“我只看到粉丝对Timoris女士和a开头一串字母小姐一起合奏的呼声很高。”
海铃这才想起昨天自己一整天没看Postube,想起若麦曾说过“我们的合奏视频在Postube上反响不错,所以今晚要做追加放送”,便连忙抓过手机确认起来。
若麦昨天发在频道上的两个视频只经过最简单的加工,可即便如此,这个视频的热度也还是比前几个视频热度高——仿佛Timoris是喵梦亲的流量密码一样。
“……这样会不会反而让她更困扰呢?毕竟这个视频的热度不完全出于她自己。”
“哈?你是在炫耀吗?Timoris女士?”
海铃面无表情道:“你看起来也很幸福呢,毕竟你的眼睛现在没有黑眼圈。”
“哦,该死。”立希脸上无语之色变得更浓重了,“说起来,我感觉你最近有点奇怪。”
“我?奇怪?”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畏畏缩缩的?”
“我觉得这应该叫前瞻后顾。”
“啊,是吗?看来你最近国语有进步。”立希翻了个白眼,揶揄道,“那我就换个更口语化的说法吧:想太多是没有用的,你从前可从不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你又怎么知道人家一定会拒绝?”
“那你向那个叫灯的同学主动提出邀请了吗?比如邀请她约会、二人独处,或者直接向她告白什么的。”
“你……你在说什么啊?我……我光是和灯像这样……能够在放学后在同一片区域内呼吸,和她像正常的队友一样普通地谈话,合奏结束后和她一起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个人一起慢慢地看着夕阳慢慢被地平线吞噬就已经很满足了!”
“噢,那很幸福啊。”
看着海铃毫无感情地发出以上干巴巴的评价,立希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真情流露根本毫无意义。
“真是让人火大的反应。”
就在这时,海铃的手机发出了“嗡嗡”的震动声,海铃解锁手机,看到若麦发消息问她“去哪儿了?”后,边敷衍地应和着立希边打字认真回道:“祐天寺小姐,我姑且还是个高一生,学业是身为一介花咲川的学生除了音乐以外最重要的事情。”
在收获了若麦一句“假正经”的吐槽后,海铃低头笑了两声才抬头看向立希:“好像快到上课时间了,椎名。”
“一个前段时间出勤率低的惊人的雇佣兵贝斯手在这装什么好学生,记得午饭还我一盒巧克力奶冻。”
立希撇撇嘴,还是乖乖回到座位上了——那并非是因为她听海铃的话,而是因为她真的看到班主任进门了。
海铃承认她的确如若麦和立希所说,是带有一点装模作样在身上的。
虽然她在以上两人面前都说着要按时出勤上课,看似一副古板的好学生样,可实际上,由于今天早上的课基本上都是文科课程,这对海铃一个偏科理科的学生而言简直就是人间地狱,所以海铃一整个早上都在座位上发呆。
她想起了丰川祥子为了组建Ave Mujica找上她时,她刚参加完Disruption的Live,准备回家给自己冲上一杯咖啡味的蛋白粉,为晚上的家庭课作业奋战做准备。
彼时华灯初上,丰川祥子冷若冰霜朝她伸出了一只手:“八幡同学,我是羽丘学园的丰川祥子。闲聊的寒暄就免了吧,我正在组一支质量过硬的、自带魔幻世界观的乐队,你愿意将你的余生都交给我吗?”
海铃不知道这个一出现在她面前就满嘴怪话的阴沉蓝发少女究竟是从哪家大户潜逃出来的大小姐,也不能理解丰川祥子在说什么,只能从她的话语中摘出“组乐队”这样的关键词。
她没有吐槽丰川祥子的怪话——因为那个属于对方的口癖,她不该出于个人喜好控制陌生人的习惯。
“既然你说要组乐队,那你应该知道我除了你的乐队以外,还有30个片场要跑,我能留给你的乐队的时间注定不会很多。”
“我当然知道,我们可以约一个固定的时间,每天的18-19点,你必须要空出一个小时参加我们的合奏。”
“我也不是什么乐队提出邀请都会去的,你应该知道我需要钱。”
当海铃伸出五个指头表示自己需要这么多钱时,丰川祥子挤出了一个在海铃看来酷似悬疑片反派的笑容:“嗯,我当然知道。毕竟我要组的是商业乐队,钱肯定是不会少的。对于一个顶配商业乐队而言,你的贝斯是必不可少的。”
自第一个乐队因某种原因解散后,第二个乐队的领队在不了解海铃为人的情况下,因看重海铃刻苦学习练就的贝斯快弹节奏能力找上了她。
当时海铃还沉浸在第一个乐队解散带来的歉疚感中,所以她本想要拒绝的——因为她不适合和队友一起享受音乐,至少她直到现在都是这么认为的。
可已经是社会人士的乐队领队直接握住她的手,眼睛亮晶晶地说道:“拜托了,就算只是临时队友也没关系,你就帮我这个忙吧!你要多少钱我都可以出,我无论如何都需要你的贝斯。”
眼前领队祈求的模样让海铃第一次认识到:原来自己的贝斯是可以换来金钱的,原来不只驻足于一个乐队也是可以的,原来……不将希望全部赌在自己所执着的事物上面也是可以的。
既然如此,那她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贝斯赚取足够自己生活的钱,也不需要再将过多热情投入在特定的人和事身上——她所要做的,只有通过没有感情地弹奏贝斯换取生活费,过好自己的人生这一项就够了。
于是乎,海铃抓住了领队伸出的手,同意了对方“用钱换她只做临时队友”的请求,帮助第二个乐队的Live获得了大成功,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桶金。
再然后呢?向她伸手请求她做外援的乐队越来越多,原本还在犹豫挣扎的幼鸟一个个接住了她们抛来的橄榄枝,无情地振翅一飞,彻底成了离巢的孤雁。
像丰川祥子这样的人,海铃不是第一次见到——这类人表面上答应着自己会给海铃支付可观的报酬,可实际上却只想空手套白狼,等到第一场Live取得成功需要付钱时,她们便开始三推四就,消失在人海中,最后变成手机里的一串空号。
“丰川同学……对吧?就算你现在向我承诺得再美再好,也不过是空头支票而已。我需要保证金,保证金的比例必须占报酬的5%以上。”
“我要向你支付的保证金不是真正的钱,而是与之同价的东西。”
丰川祥子如此说着,从手机里翻出几张照片:“只要你加入乐队,你的队友便会是森美奈美的女儿若叶睦、sumimi的三角初华,以及……以进步飞速闻名的、华丽的双利手鼓手博主喵梦亲。如何?这个消息应该足以支付你需要的保证金吧?”
见海铃仍将信将疑,丰川祥子有些心虚地划出两段聊天记录给海铃——那分别是三角初华和若叶睦的同意保证记录,却唯独没有祐天寺若麦的保证书。
海铃原本平稳的呼吸在听到那个如麦子般的女孩的名字时停滞了几秒——不管是若叶睦还是三角初华在她的眼里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彼时在她眼里有些遥不可及的星光如今终于有了降临在她身边的机会。
“……这里面唯独没有喵梦亲的保证呢。”
“因为我计划在明天才去找她,但我定的鼓手非她不可,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鬼使神差之下,海铃没有立马拒绝这个高高在上的千金:“你说,这是一辈子的事情,对吧?先加个联系方式吧,等喵梦亲同意了你的邀请,你再和我联络吧。”
现在想想,丰川祥子的这个“保证金”也同样只是空头支票而已,当时会答应丰川祥子简直是破天荒的决定。
或许,那只是因为自己被狂乱的星光迷乱了眼吧?
下午,当立希准备收拾东西去参加Mygo的练习时,海铃还站在教室窗边,小口啜饮着香蕉奶冻。
“喂,该放学了,你今天是不是真的吃错药了?”
立希帮她把散在桌上的课本全部塞进书包里,将包丢给了站在她一米外的海铃。
海铃熟稔地接住了立希丢过来的包,神色如常地挎在身上:“今天没有乐队的合奏练习,所以我就想在学校看着夕阳西下,有什么奇怪的?”
立希闻言,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海铃旁边,试图透过窗外的风景找到海铃发呆的原因:“噢,可是现在太阳还挺大的,你打算就在这里坐两三个小时?”
“不觉得很浪漫吗?”
“你不是实用主义吗……”
立希对着海铃吐槽了一句,朝校门口瞥了一眼,远远地看到了门口站着一个戴着巨大遮阳帽的女性,周围放学的花咲川的学生注意到对方的身份,便纷纷走到她身边,和她一起拍照。
“唔哇,花咲川什么时候也来明星了?要是某个粉色头发的傻瓜看到这种景象肯定也会加入到包围大队里吧?”
“花咲川搞音乐的人这么多,同校的粉丝会在这里堵门不是也很正常……”
原本百无聊赖的海铃边应和着立希,边顺着立希手指的方向看去,在注意到校门口那顶巨大的标志性白色遮阳帽后,她愣住了。
那个如压不垮的麦秸般、即使总是一脸谄媚也能看出其闪耀不折的灵魂底色的星星,此刻在海铃意想不到的情况下,主动闯入了她原本不想被外人打扰的私人空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