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无标题

作者:tlice
更新时间:2005-11-28 16: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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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千里江山


次日清早,林纵便退了烧,又歇了一日,便启程向京城来。她一路上依旧是游山玩水,只总有件心事挂在心上怎么也甩不掉——却不知那一夜到底是场梦还是真真切切的有过?一则当时林纵发着烧人不甚清醒,二则药里有安神的药材,她又半带睡意朦朦胧胧,此刻清醒过来,再怎么回想也是隐隐约约记不真切,她只怕自己失了口,透了心思出来,每每试探,可看嫣然的模样依旧是柔顺里透出矜持,一如往常,日子久了,也就死了心,想着必定是烧过了头作了个好梦,也就把这事渐渐放下了。


这一日到了京郊驿馆,小如才扶着嫣然下了车,就听背后哈哈一声朗笑,一个面目轮廓深邃的少年从门房踱出来,一身王相服色,只腰上垂着一块五龙金牌,显是未授爵的近亲宗室,对着林纵哈哈大笑道:“你这一路倒是玩的痛快!亏我一路从泾州赶来,在这里足足等了半个月!”

林纵一笑上前道:“三哥是和大哥一道来的么?”说着回身挽了嫣然,便要一同见礼。

“我最烦这套婆婆妈妈,纵儿如今成了世子又当了王相,怎么倒变得和大哥一样?”林绪摇手止住,对嫣然笑道:“可巧今天楚大人和柳大人来传旨,现也正在这驿馆里呢!你们兄妹今天可以好好叙叙旧了!”

林纵略略一想,便知这楚大人必是嫣然的长兄,现任户部主事兼织造局的楚承嗣,笑了笑,和来请安的驿丞寒暄了两句,便一起向里走。

这驿馆并不大,沿着青石路才转了两个弯,便是上房。房门口此刻站着几个人,林绮柳倾斛周德威林纵都是认识的,另有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男子,穿着四品官服色,林纵见他眉目和嫣然有三分相似,只脸上笑意盈然,气度平和,没有嫣然那份清冷,知道这必是楚承嗣了,不等几人上前行礼,抢先几步上前,对着林绮打个哈哈道:“大哥好长日子不见了!今天我可没你穿得这么齐整,一路上也人困马乏,等歇歇换了衣服,再和你行家礼罢!”说着也不待他答应,转了脸对旁边二人道:“你们也一样,今天只叙旧,不行那些虚文。”

楚承嗣还在犹豫,林绪拍拍他笑道:“我这七弟是个傲性的,难不成你等着她给你这妻兄行家礼吗?”他闻言含笑微微一躬,也就不再推辞,只柳倾斛在一旁听得“妻兄”二字,眉头便不觉一皱。

几人入房,也不过说些远路辛苦的话头。林纵怕嫣然和楚承嗣二人兄妹在此叙话不便,才要开口,柳倾斛起身道:“下官还要回去复旨,等进了京再叨扰晋王爷吧。”

林绮微微一笑,道:“本王自当扫榻以待,只怕年底二位大人贵人事忙,来不得寒舍啊。”

房里人俱都一笑,二人便起身告辞。出了房,林纵见小如林安把大氅捧了来,便伸手取了先替嫣然披上,她猛然间觉背后一道目光冷冷射过来,心知必是那柳倾斛,也不理会,好在她比嫣然略高些,竟故意先把嫣然挡了个严实,细细替她理了理带子才放手,转身见柳倾斛咬着牙上了马,狠狠一鞭,马去如飞,林纵一笑,顾不得嫣然一脸哭笑不得,扯着她便进了驿馆。


次日,天才蒙蒙亮,林纵便起了身,梳洗已毕换了朝服,见嫣然出来,一身世子妃服色,二人正正式式给林绮林绪请了安,便几个人一起带着从官侍卫,从东正门入京,沿天街进宫觐见。

这条路林绮林绪都是走得惯了的,也不以为意,只有林纵,觉着处处透着陌生新鲜,在马上留神细瞧。一行人到了禁门下马碑前,开路的侍卫才停住马,潘智和己经迎了出来,停了停笑道:“皇上有旨意,请诸位宗室先到清和殿上行家礼呢。”

林纵随着林绮沿着青砖路向西北一路行去,见嫣然和几个宗室家眷一起,也由内官领着向坤宁宫去,想起头天晚上她不曾给自己好脸色的事来,心里有些不安,却见那人突然回了头,向自己这边笑了一笑,指指自己腰上,便随人群而去。

林纵心中一动,把腰间九龙金牌拿起借着路边长明灯细细打量,才发现金丝穗子上,不知何时被人小小的打了个如意结,心里一喜,又是一软,握了那金牌,只觉这阴冷的禁宫,转眼间竟也是天高地阔了。

她才进殿,几个宗室早己候在那里,林绮一一向林纵介绍,正寒暄着,就听爆竹声响由远及近,接着一个内官声气朗朗道:“皇上驾到!”

林纵和众人一起跪了,不多时,耳边一阵靴子轻响,几个人进来,一声轻咳过后,那内官又唱道:“诸位宗亲免礼!”

她随着众人站起,看着众人按着辈分一个一个上前给林御行礼,想着旧时皇伯父模样,早已模糊不清,因这殿上行的是家礼,不甚严谨,便偷眼打量。只见御座上坐定的男子面目清矍,三绺胡须,一打眼竟和自己父亲有七分象,却更显老些,向下微微笑着,神色极是可亲。身边立着个少年,年纪和林绪相仿,一身服色与自己相似,只身上龙纹是二行二正——这便是当今太子林绶了。林纵见他文弱清秀,一副书生模样,想起林绪说的“只会读书的呆头鹅”来,心里也是暗自一笑。

她正想得漫无边际,见林绪礼毕归列,定定神出列,上前跪倒,叩了三个头道:“楚王世子林纵,参见皇伯父。”

只听御座上林御轻轻咳了一声,笑道:“纵儿如今也长这么大了,现在不是大朝,不行君臣之礼,还不快过来让皇伯父瞧瞧?”

林纵答应一声,起身到林御面前,林御上上下下仔细打量她一番,欣然道:“像,和你父王真像。我如今只剩下这么一个亲弟弟,日日盼着,可无奈两个人身子骨都不好,快十年了,竟一面也不曾见。”

林纵在御座前垂手而立,模样恭谨到了十二分,回道:“父王对皇伯父,也是日日惦念,只是嘉州路远,他素有风疾,实在不能支持,临行前还再三叮嘱,定要侄儿此次请一幅皇伯父的御容回去,也好一解兄弟悬望之苦。”

林御哈哈大笑,道:“这有什么难的?”见还剩下几个远房宗室不曾参拜,便道:“其他人都免了礼罢!这么早的时辰,想是都不曾进早点,告诉御膳房每人准备一份。”

他又细细打量林纵一番,道:“是个有出息的模样。”然后一指身旁林绶,道:“论家礼这是你堂兄,你们相处的日子少,在京里多亲近些。”

林纵向着林绶一揖,等他还了礼,才道:“侄儿必定谨遵皇伯父教诲。”

林御见她依旧一副恭谨诚敬的模样,笑道:“纵儿长大了,却也知礼了。”见内官呈上点心,便道:“我记得纵儿最爱吃的是莲子糕,这碟便赏了你罢!”

林纵称谢,恭恭敬敬捧着碟子退下,见林御起身更衣,林绶随着去了,方觉出不过短短一刻功夫,自己竟出了一身的汗。


卯时三刻,大典开始。昭乾殿上,先是众臣行礼,接着宗室们由内官引着,随着鼓乐,依序鱼贯而入,到了御前,也是三拜九叩,三呼万岁,由宗室中辈分最尊的魏王林阎宣读颂文。直到颂文已毕,便又是三拜九叩一番,退到一边。

司礼见宗室退下去了,方欲传外邦使臣,林御却一抬手止住,对着承御官说了几句,就见承御官笑嘻嘻下了丹墀,对着林纵一笑道:“世子这边请。”

林绮林绪立在林纵前,听了这话都是心里一惊,碍着礼数又不能回头,见林纵出了列,先是三拜九叩的谢恩,然后便由内官引着到御座右手边,垂手而立,位置恰恰与太子相对。

林御看了林纵一眼,见她神色恭谨安详,举止丝毫不乱,又是淡淡一笑,对司仪一挥手,整个殿里登时满是洪亮的回声:“皇上有旨,宣陈朝使臣觐见——”

林纵立在御座旁,一副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的模样,只觉着四下里或羡或妒或喜或忧的眼光射过来,心里暗暗苦笑,她临行时被叮嘱了几千遍的韬光隐晦,却不曾想到,自己进京还不到一天便成了靶子,耳听着鼓乐间歇时西方隐隐传来的乐声,想着嫣然到坤宁宫去觐见皇后,不知道会不会遇到什么事?

正思量着,就听司仪又道:“皇上有旨,宣东胡使臣觐见——”

随着鼓乐,三个胡人上殿,单膝跪倒,把右手在胸口按了三下起身——这便是胡人最尊贵的礼节了。林纵看着这几人短衣长靿的打扮,觉着新鲜,向下细细瞧着,只见居中的胡人躬身道:“我可汗陛下向大齐皇帝陛下致意,谨祝陛下身体安康,万事如意。”说着他右手边上的胡人上前几步,向着御座跪下,把手中金盘高举过头顶,林御微微一笑,一个内官上前接了礼品。

接着那胡人又道:“我可汗陛下向大齐太子殿下致意,谨祝殿下身体安康,万事如意。”说着他左手边的胡人也上前几步,却是一脸犹豫。

林纵见这胡人犹豫,料他必是把自己和林绶弄混了,心知不妙,见他看看自己又看看林绶,然后又看了自己一眼,心里猛然想起听林绪说过胡人以右为尊,与中原不同的事来,登时背后一片汗湿,却见那胡人又看了自己一眼,面露坚决神色,把银盘举过头顶,竟向着自己跪了下来!


历来大典时御座上只有二人,一为皇帝,一为太子,如今却凭空添了林纵,藩王世子朝服和太子朝服俱是杏黄色四团龙,只上面龙纹不同,那呈礼的胡人初入汉地,哪里晓得,他见和以前演练的不同,先就一慌,再略一沉吟,想着按礼以右为尊,心思先就偏了几分,又打量林纵虽是神色恭敬,眉目间自带一股傲气,林绶却是文弱清秀,唯唯诺诺的模样,便认定了林纵,耳里听着鼓乐节奏,知道时辰不可再缓,无暇细想,一咬牙便跪了下去。

满殿人都是一惊,林绮心一紧,一句“纵儿”险些脱口而出,却见林纵先是脸色一白,接着从丹墀上抢步而下,双手接了礼品,举过头顶,向着御座东边太子跪下,朗声道:“楚王世子林纵,应东胡使者邀,代其向大齐太子敬献礼品,殿下乃天神降世,容貌端严,外邦小臣不敢轻犯天威,请太子殿下见谅!”见内官接了礼品,又叩了三个头呼道:“太子殿下千岁!”

殿内群臣方才醒悟过来,一起跪倒呼道:“太子殿下千岁!”那三个胡人也就势一起跪下来行礼。

林绶眉头一松,脸色也缓了下来。林纵又向御座恭敬一拜起身,见林御凝神看着自己,目光中似有深意,只觉心里一寒,重新立在御座旁时,便觉芒刺在背,过不多时,额上细细的汗便渗了出来。正辛苦间,却觉林绶偷偷瞟她一眼,神色中似有感激之意,林纵心中一动,沈安时在楚京说过的“当今太子心地良善”的话便浮上心头。

这场大典到巳时方才结束,这时林纵已是饥肠辘辘,她从寅时起身到现在,除了几块莲子糕以外什么都没吃,又在御座上必恭必敬立了几个时辰,听得司仪一声“众臣躬光禄寺赐宴!”只觉殿里空气猛然一松,心头一畅,知道林御必定要回宫休息,忙抢先下了丹墀跪倒谢恩,不料林御略一沉吟,却道:“论情分,你也跟朕的儿子一样——先和太子去觐见皇后,再一道代朕赐宴吧!”

林纵跪在殿中,觉着身边众人或羡或妒的目光射过来,情知今天这靶子怕是要做到底了,心底一声苦笑,谢了恩起身,便随着林绶一起向坤宁宫去。

太子林绶只比林纵大两岁,今年不过才十七岁,他本就生性仁厚,又是整日闷在东宫读书不知世事,见林纵生得俊秀,先就存了几分好感,又见林纵在大典上替他圆了场,心里着实感激,他和林纵一起沿着青砖路走着,见林纵不紧不慢跟在一步外,依旧一副恭谨模样,笑笑先道:“今天多亏了你。”

林纵脸色一正,恭谨对道:“都是托皇上和殿下的福分。”

林绶听她一副君臣奏对的格局,有心和她交个朋友,便道:“我倒是看你和王叔一样能干。”

林纵身子一凛,抬了头见他脸上半是赞赏半是感激,不似作伪,心里一松,也笑道:“臣弟哪里比得上父王,便是父王也是托了皇上的护佑,才有了些须功绩。”

太子哈哈一笑,道:“父皇可是时常提起呢!王叔三月扫平突厥,天下无人能及,我听了可真是羡慕。”

“如今父王身子骨差了些,只想着安享天年,再无当年之勇了。”林纵躬身笑道:“殿下风华正盛,正是我大齐之福。”

林绶眼里一亮,还想说些什么,见远远几个宫女内官迎了出来,轻咳一声,笑道:“昔年母后和楚王妃极好,也惦念着她呢。”

林纵笑笑,跟着他一路进门,林绶却突然身子一倾,仿佛被门槛绊了一下,林纵侧身去扶,见他怔怔看着殿中出神,她顺着方向看过去,只见右边一溜宗室官眷,靠着皇后座旁跪着一人,一身世子妃服色,容貌清丽,不是嫣然是谁?她神色初打量颇为镇定,林纵却从她脸上瞧出一丝慌乱来,心里便是一凉。

二人上前,林纵先给皇后王氏行了礼,见旁边坐着一人,三十余岁年纪,眉目俏丽,一身贵妃服色,知道必是太子的生母李贵妃了,忙又下拜,还不曾跪下,便被李妃一手扶住,扯了她的手打量一番,对皇后笑道:“纵儿真是长大了,想当初,才比这床高些,如今个头都快赶上绶儿了。”

皇后年近五十,一派慈眉善目的模样,笑道:“倒真是像,虽说眉目五官都像你娘,可神气轮廓却像你父王,简直一模一样,”她稍稍一顿,道,“连才干也像,和你父王一样,都是能救急治乱的人。大典上的乱子我也听说了,若不是你,只怕要让人笑话了。”

林纵心里一惊,面上一片恭谨,道:“都是皇上和太子洪福齐天,再大的事碰上,也化解的了。”

李妃笑道:“我也觉得纵儿机灵些,那光禄寺的臣子是作什么的?这么大的庆典也不经心,要我说,还是自己家骨肉办事可心些。”

皇后看看身边垂头不语一派恭顺的嫣然,对林纵又笑道:“世子妃也是个好孩子,模样透着灵气儿,让我一见就喜欢。听说纵儿任性,可不许欺负她。”

林纵脸略略一红,正答应着,眼角扫到林绶坐在一边,有意无意的瞟着嫣然,心里不知怎么,一股怒气竟窜了上来。

她正强压着,就听旁边李妃笑道:“瞧这两人模样,真真是一对,只可惜——”又看看皇后,笑笑便掩了口。

林纵只觉皇后脸上掠过一丝怒色,转瞬即逝,带了笑对林绶和自己道:“你们是堂兄弟,要好好亲近。皇上既说了一同赐宴,时辰近了,便去吧。”

林纵压压心里怒气,面上一派恭谨,亦步亦趋的跟着林绶出宫,只林绶出门前,却又回头望了一眼,脸上带出半分留恋,林纵心里一沉,便知日后这京城里,只怕自己想要韬光,也韬不成了。

还不曾到光禄寺门口,就见潘智和捧着个锦匣迎了过来,也不行礼,先把锦匣捧给林绶,道:“皇上着小的把这旨意赐给太子,在宴上宣了——楚王世子敏达机变,着免了在他国封地三年为相的差使,日后直接袭爵。”说着他先给林绶见礼,又给林纵行礼,起了身笑道:“世子爷大喜!”

林纵心里一紧,见身边人都来恭贺,忙也说了些谢恩的话,只右手紧紧捏着那块金牌,手心背后一起出汗,她以前不过是零星听说,此刻方才明白,自己这皇伯父,对她楚王府,竟嫉恨到了如此地步!


京北辅兴坊的风景一向与别处不同。拐进来便是六尺长三尺宽的青石板铺成的大道,与天街相仿,只略窄些,一路上人家也俱是朱门高墙——这里乃是前朝历代亲王聚居之所,如今虽改朝换代,但因这里离禁宫近便,所以大多数藩王都把自己京里的宅子选在此处,楚王自然也不例外。

申时宴散,林纵又被林绶邀至东宫,谈了半个时辰,才脱身出来。等她到了府门口,都己经是近起更的时候了。

京里这宅子的掌事名叫李福,见她回来,上前迎道:“世子爷,晋王爷和三爷等了老半天了。”等她进了门,又低声道:“沈大人也来了快半个时辰了。”

林纵精神一振,整整袍子便向正厅来。却见林绮林绪立在厅前,旁边一人白白胖胖,未语先笑,不是沈安时是谁?他见了林纵,哈哈一笑,上前行礼道:“七爷才进京,便屡蒙圣恩,可见楚王圣眷不衰啊。”

林纵听他称自己“七爷”,与楚王府里执事称呼一般,身上又没穿官服,心里明白了八九,一手把他扶起,苦笑道:“旁人说这话,我无话可说,先生也这么说,是有意挖苦还是存心试探?”

林绮也是一笑。林绪却道:“不过是这么几个虚名,以纵儿的才干,也不是受之有愧,有什么好担心的?”

沈安时一笑,随着众人一起入房坐定,才道:“三爷不知内情。七爷大婚的时候,便免了六艺,才进京,皇上在大典上便是那番举措,接着又免了三年王相的差使。这虽不过是个虚名,于七爷来讲,一点实惠都没有,但是三爷试想想,大典之上,昭乾殿万人瞩目,立在御座旁,那是多大的脸面,光禄宴上群臣聚集,堂而皇之的一道圣旨下来,这又是多大的光彩,连楚王当初都不曾得过,如今七爷寸功未立,君恩如此深重,得招来多少人嫉恨?别的不说,单是这么多来觐见的宗室子弟,哪一个是肯服人的,又大都年轻浮躁,好大喜功,见了七爷如此,不会想什么君恩难受,只怕想得都是枪打出头鸟给七爷个下马威罢?”

林绪想了一想,倒确是如此,稍稍皱眉,道:“不过这般人都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货色,也不足为惧。若当真来惹事,”他眉头又是一展,带出三分锐气,“纵儿也不必出面,我替你摆平了就是。”

沈安时笑道:“这倒在其次。臣以为七爷也不会为这个担心。只是——”

林纵看他犹豫,笑道:“只是我大哥虽没我风光,却也曾得了个免除王相差使的赏赐,”她咬着牙一笑,道,“接着就被留了京里。”

林绪只觉心头一凉,却听林纵又道:“这我倒不怕,如今父王膝下仅我一人,随便来人报个病急,皇伯父敢不放人么?他把我留在京里,楚京有父王,泾州有大哥三哥,互相照应着,只少我一人,也不妨事。只是,我这皇伯父竟当真——到这份上,实在令人心寒啊。”

沈安时微微一笑,道:“皇上也不是全为给王爷个下马威。近日平州那边,胡人屡屡骚扰,凉州也边患不断,大典上他一是把七爷捧起来,免得爷去拉拢人心,二是向天下人显示他仁厚宽宏,三是表明兄弟无间,借楚王爷的旧威,压胡人陈人的气焰。只是七爷在大殿上那般机智,倒显出七爷是实至名归了。”

林纵想起那时,心存余悸,苦笑道:“那胡人也不知发了什么神经,必是想着他们以右为尊的旧例,若没此事,恐怕我也得不了那恩典。”说着想起一事,道:“你在京中多年,可知道当今太子,可有什么喜好么?”

沈安时看了她半晌,道:“七爷是——”

“他和皇伯父的口风不同,倒和皇伯母相近些。”

“太子乃是皇后娘娘抚养长大的,常言道严父慈母,自然和皇后娘娘亲近些。现如今内宫里说话算数的,除了皇后,还有一位——太子生母李妃娘娘。七爷想必是两个人都见了,只不知道观感如何?”

林纵略一沉吟,道:“李妃上不得台面。皇伯母么,虽听着口气和我相近些,是试探还是确有此意,我一时说不上来。”

“前些日子,京里出了件稀罕事。”沈安时把手里茶细细品了品,道:“堂堂京察卫副将王庭威,私犯宵禁,偷会宫女,被人拿了个结结实实,虽因他是国舅,刑部只给了个小小降级处分,可那是到长江边上去当副将,这京里繁华,自是这辈子也见不得了。”

林绪听得哈哈一笑,道:“当真荒唐!”

林绮在旁边一直不曾说话,此时才道:“王庭威这人虽是风流些,也不是笨瓜,必是萧相门人设了套——这且不说,王氏一族不成气候,这混水还是不趟的好。”

林纵皱着眉毛想了半晌,眉头一展道:“也罢。只是到京这许久,我竟没见萧逸,连这大典,他也不参加么?”

“萧相替皇上去祭天,明日才能回来。”这代天子祭天按礼本该派王室亲信,沈安时见林纵听得眉稍一挑,笑道:“皇上也不过是把他放在炉子上烤罢了,谁让他竟然把手都伸到禁军里来了?”

林纵神情稍缓,道:“我这皇伯父,果然自有一番道理,不由我不佩服。”

“说起来也不过是‘制衡’二字罢了,”沈安时哈哈一笑,“人各有专工,咱们皇上一心想着安内,这方面自然比他人强些。”

又谈了几句闲话,听得外边梆子近了二更,沈安时起身道:“七爷,臣生性畏水,不敢像那王庭威一般,犯了宵禁。”

林纵哈哈一笑,也不挽留,亲自把他送到二门,见管家过来,伸手把个小包接过来递给他道:“父王知你爱茶,这是上等的老君眉——你也别推,只把家里煎茶的童子调教齐整,改日请我一杯,也就是了。”

她转身回了正厅,才进门便见林绮林绪也起身告辞。林绮笑笑,对她正色道:“京里的事,先别急,有我替你挡着,先看看再说,知道么?”

林绪见林纵一副受教的模样,哈哈大笑,道:“纵儿什么时候这么听话了?”见林绮瞪他一眼,又正容道:“我却有件事托你——咱们这两府不过一墙之隔,绕来绕去,你们不烦,我都烦了。大哥不是说纵儿这几天少出门避避风头么,既然你闲着,就找几个泥瓦匠,把这墙开个门出来,如何?”

林绮“胡闹”二字还不曾出口,却听林纵哈哈一笑,道:“早有此意!”

她见林绮要拦,又道:“便是不开此门,世人眼里,大哥三哥还不是和我一党?与其掩耳盗铃,还不如明明白白。”说着把李福叫了来便吩咐。

林绮看这二人竟都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只得长叹一声,深悔自己真不该听了林绪的话带他上京,有道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林纵本就是个不服管的性子,加上林绪煽风点火,这京城只怕要被二人闹个天翻地覆才是。

林纵把林绮林绪送出门,才回身,却见跟着嫣然的从人回来,只不见轿子,领头的护卫见了她,跪下回道:“世子爷,小的在宫门口等了半日,里面传出话来,说皇后瞧着世子妃对脾气,赏了晚膳。才又说今天晚了,便留宫里歇了,明日再回。”

林纵一怔,道:“今天坤宁宫都去了什么人?”

那人略略一想,回道:“听坤宁宫的李公公说,晌午朝见的是宗亲宫眷,近臣家眷只右相王庭赞的夫人周氏,礼散后除了魏王侧妃和梁王妃留下,其余的也都回了,再只爷和太子爷去了一趟,午后没人,晚上的时候,太子爷去给皇后和李妃请了一次安,也没留多久,就退出来了。”

林纵想起太子那时恋恋不舍的神气,心里便是一凉,立在二门处,沉吟了半晌才回过神来,见这人还跪在身边,道:“辛苦你这一趟,回去歇着吧。”说着转身向里走,只右手把腰上金牌捏得死紧——这京城里,她如今是步步惊心,竟也是处处惊心。




本帖最后由 tlice 于 2006-10-4 19:59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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