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晴朗寒冷的四月天,浓重的雾气捂住了太阳的脸,小城的人感受不到丝毫的热度,这是座南方的小城,却染上了北方的恶习。马路上的车稀稀拉拉地停靠在路边,叶缝中透过的光影斑驳地披在人力车的车棚上,筒子楼仍是那副呆板的样子,冷漠地看着早餐店的热气,和永远都在大清仓的服装店。声音让这座闭塞的小城不乏活力。
筒子楼顶,方兰胳膊上搭着刚洗好的床单,上面残留着洗衣粉的淡淡香气,床单花式老旧,却是方兰最喜欢的一款。楼顶的围墙和平地间有条排水沟,刚好能坐着把脚放下,方兰很喜欢晚上一个人坐着,听风吹大树的声音,望远处的稻田,抬头数几十颗星星,盯着对楼女生的房间,对面顶楼住了比她大两岁的江芷。想到这,方兰抻了抻手里的床单,瞥了一眼江芷的房间,墨绿的推拉窗咬紧牙关,不知道什么颜色的窗帘露出一条细线,方兰皱了皱眉。
这是一个不算大的小区,起初是单位出资建的员工福利房,十几年过去,原来的住户陆陆续续离开这里,但不变的是楼下小卖部的张阿姨,身体依然硬朗。茶余饭后,店门口总聚着大人小孩,冬天烧炭火取暖,夏天摇蒲扇乘凉。方兰的父母都是单位的老员工,喜欢去小卖部和人聊天,在饭桌上讨论听到的新闻旧事,每当这时,方兰总低头快速刨饭,默默听着刘大爷的菜园、李大妈的新毛衣,逃也似的回到房间。但也有反常的时候,比如昨天听到的是江芷。江芷是由她父亲带大的,父亲在外地做生意没空照料她,便托楼下的邻居多做一碗江芷的饭,这个生意人几个月才回来一次,给邻居一些钱,给江芷买些衣服。现在江芷大了,回来的次数更少了,至于江芷的母亲,没人知道。方兰捏住床单用力地甩过晾衣绳,愤恨地掸着床单上的皱纹,晾衣绳上下跳动,扯着两旁的支杆丫丫地响。小学时,江芷和小区里的孩子一样,玩得很疯,是孩子堆里的一个,方兰喜欢粘着江芷,做什么都要和她在一边。但时间啊让人变得冷漠抽离,慢慢地,江芷疏远了孩子堆变成了外人,这是方兰始料未及的,尤其在那个还不能接受分别的年纪。大概从这段时间开始,方兰在每个无聊的晚上都会来楼顶坐上一阵,盯着江芷家的房间和客厅,白天她是不敢的。
方兰晒好床单,看着江芷家。客厅的电视机永远是黑色,那些可爱的演员待在里头,要被憋坏了吧,方兰笑了笑。格子花纹的伞被折好放在客厅的柜子上,这把老旧的伞提醒着她那些小心翼翼的时光。上学时,方兰每天提早半个小时趴在教室的窗台上,盯着校门口看,想知道江芷今天穿的什么颜色的衣服,放学看到江芷的话,便会悄悄跟在她身后,欣赏她的辫子随步伐跳舞的样子。江芷冷淡话少不容易接近,但方兰努力靠近过,那把格子伞就是证据。那天突如其来的大雨把江芷困在了教学楼门口,方兰做完值日看见了她,那件再熟悉不过的衣服分外刺眼,方兰绕过一幢实验楼装作不经意地经过:“江芷,没带伞吧,一起回吧,我有伞。”江芷看了一眼正下着的大雨,点了点头。方兰把伞递给江芷:“你比我高,你来打吧!”江芷接过伞,两个人并排走在雨中。方兰看着格子伞气急地跺跺脚,排水沟被她踩得硁硁地响,那次江芷说了什么她竟然全给忘了,只记得自己紧张地低着头,走路甩臂的动作都不敢太大。
方兰从楼顶下来后父亲给了方兰一张请帖,要她作为家庭代表参加邻居的婚礼。婚礼上,方兰意外地遇上江芷,方兰开始庆幸父亲强硬的态度,以至于她的拒绝根本不管用,否则今天便会错过江芷了。江芷招招手并示意她过去坐,方兰惊讶地说不出话,想到昨天还看着江芷家出神,她有种做坏事被发现了的紧张。多久没和江芷这么近了,方兰小心地观察着江芷,她更漂亮更成熟了,喜欢吃西蓝花喝果汁,左手手腕上有一条细细的银手链,右手手背长了小疙瘩红红的一片,方兰脱口而出:“你的手背怎么啦?”问完才发觉不合适,明明不是多要好的关系,太突兀了。方兰接着补一句:“我之前也被小虫子爬了,怪痒的。”江芷笑着说:“不是小虫爬的,是湿疹。”方兰觉得有些尴尬,哦了一声便低头吃菜去了。婚礼结束后,两个人互相添加好友道别,方兰像得到宝贝一样,反复翻看江芷的资料和动态,从第一条看到最后一条,再从最后一条翻回第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