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走了。”
“你保重呐......”
“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
“那......你就当作是陌生人的祝福吧。”
“......”
大门传来“砰”的声响,剧烈的碰撞声像是在宣告一刀两断。门外是一个世界,而门内又是另一个世界,门既是沟通的桥梁,也是闭关的枷锁。
我在门口呆呆地站了一会儿,仿佛连同沉寂的屋内一同哀悼这样的结局。
厨房里的水龙头似乎没有关紧,与水槽底部碰撞的滴答声断断续续地传入耳中,我想起昨天晚饭后餐具还没有清洗,大门旁的垃圾也没有被顺手带下去。
此刻是午后,夏日的积雨云厚厚地堆积在空中,让没有开灯的屋内光线很差,随时有可能会下起的雨还没有来,但空气闻起来就是沉闷和潮湿的味道。
快哭啊我,这种时候最应该哭出来吧?
我像母亲训斥自家孩子般催促自己。
快哭啊朝日,这种时候你最应该发泄吧?
我像是站在客观的立场上劝告主观的我。
快哭啊......
我捏了捏自己的脸颊,既没有扯出一个笑容,又没能让眼泪留下。
你在干什么啊?
我呵斥自己。
对不起,我做不到。
我向自己道歉。
出去走走吧。
我最后给了自己这般建议,不过我出门的时候也忘记顺手带走放在门口的垃圾袋。
在户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空气中的水蒸气粘黏着皮肤与衣物,让人觉得活动不开手脚,我沿着人行道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连同我的心一起在十字路口彷徨。
天上的积雨云越堆越厚,黑压压的乌云聚拢在一起,暗示着将有暴雨来袭。我出门的时候没有带伞,所以其实怎样对我都无所谓。
原来相遇真的是一场错误。
人与人之间产生交集,形成关系,同学也好,同事也好,恋人甚至家人也好,都只是“交集”的产物。为了维持关系而使用各种方法来确保能持续产生“交集”,我曾经这么认为。
但不管哪一方再怎么紧紧握住系带,还是无法阻止一把剪刀就将其轻易剪断。简单到令人发指,用心编织出的系带一下就可以被摧毁,所有的努力也都可以在一瞬间变成无用功,然后被否定掉。
现在的我认识到产生交集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果然一开始就不要相遇的话,就不会有如此难受的结局了吧。
不知不觉间我来到了车站,这个发生着无数次分别与相聚的场所,此刻对我来讲又熟悉又陌生。
我要走了。
不知为何我的心里又回响起这句话。
......
可这次我没有对浮现出的面容作出回应。
电车入站的提示音响起,平稳的当当声代替了我的心跳。
当。
有什么在敲打胸腔。
当当当。
它还可以承受多久呢?
当当当当当......
玻璃的裂纹是不规则的。
天空发出了呜咽,接着转为哀嚎,伴随着响彻云霄的雷鸣,天空开始哭泣,止不住的泪水倾泻而下。
冰冷的雨水肆意打在脸上,很快我就浑身湿透。
现在的我有在哭吗?
我不知道我的眼角是否泛红,也不清楚这满脸的雨水中是否混杂着我的泪水,但我明白破碎的玻璃瓶再也装不了水。
从电车上下来的人撑起各式的伞快步离开露天站台,在站台上的人快步冲进电车,我下意识也迈开脚步往电车走去,但突然发现自己没有理由这么做,况且电车里应该开了冷气,上去也只会让我更难受。
我站在原地任凭暴雨冲刷。
肩膀按耐不住地颤抖,是因为太冷了吗,还是说现在的我在哭呢?
现在的我怀有悲伤的思绪吗?
电车有着固定的轨道和明确的目的地,可我所踏上的道路却抵达不了它所连通的目的地。
“拜托你,请让我在这里消失吧。”
我对黯淡的天空轻声祈祷。
作为世界的附属品,我只是附在表面的、可以清除的污渍。
我讨厌这样的说法,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你没事吧?
她这样说了。
我错愕地扭过头,看见一位身高和我差不多的女性,她把伞朝我这里倾斜,用关切的眼神看着我。
可以听见暴雨疯狂地叩击伞面,而那只拿伞的手却稳如磐石,丝毫没有受到影响。
在圆底镜片后两颗剔透的琥珀中似乎有光点在晃动。
她也在哭吗?
我如此心想。
我不应该给她添麻烦。
“谢谢你,我没事的。”
我尽力抚平内心的起伏,向她摆出一个假笑,接着退后了几步,向她轻轻挥了挥手,便转身小跑着离开了车站。
——我们会是一样的吗?
回到家里,我立马就拿着换洗衣物冲向了淋浴间,在浴缸灌满热水之前,我在花洒下冲洗身体。哗啦哗啦的水声盖过了外面呼啸的风声,在我耳畔不断回响。
一会儿之后,我踏进浴缸,把整个身体泡在水面以下,白皙的皮肤变得通红,我突然想起一句不知从哪里听来的俗语:
如果手是温暖的,那么心就是冷的。
虽然无从考据,我这时候却觉得无比正确。
不过我竟然真的会这么着急回家让陌生人放心——而且其实没有任何必要,想来也有点奇妙。
那个人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
我抬头仰望天花板,亮黄色的暖灯发出柔和的光,在水汽的笼罩下整个浴室十分祥和。闭上双眼,感受着水的温度,灯的温度......
可脑海里却是那对挥之不去的琥珀。
尽管我与她只有短暂几秒的四目相对,其间还有几次眨眼,但我从未见过如此印象深刻的虹膜,给我一种直到现在她还在凝视我的感觉。
有一瞬间,我产生了想成为她这样的女性的念头。
随即我又打消了这个念头。我与她的相遇仅仅是一次巧合,她恰好从那个车站下车,而我恰好走到了那个车站,我们再无产生交集的机会——不仅因为我害怕产生交集,更是因为我看不透那两片圆形的、沾着水珠的玻璃后摇曳着光点的琥珀。我很害怕。
我把头脑泡得昏昏沉沉才从浴缸中起身,吹干头发,换上干燥的衣服。走向厨房,我又看见水槽里待洗的碗碟,我选择忽略它们,打开冰箱门取出速冻食品,塞进微波炉里加热。
玻璃窗外,雨已停歇,打翻了的橘子汽水泼洒在城市各处。
朝日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生活,过着独居的日常。
她每天到路口的路灯下站了好久才想起来她已经没有要等的人了,可她每天都习惯性去做一些事,即便提醒自己也没有用,仿佛机械齿轮按部就班地运转,既没有脱节也没有咬合。
如果还能苟延残喘,那浑浑噩噩也行。
朝日把自己浸在忙碌的日常里,就等着哪天自己被憋死。
惯例的午休结束,时间是下午三点左右。自前几日的暴雨过后,天气一直很燥热,我从开了冷气的卧室出来,便直观地感受到热浪扑面而来。
沥水篮里的碗筷早已被这种温度烘干,我在门口换好鞋子,准备出门买些日用品。正当我打算锁门的时候,我突然想起了什么,又把门拉开,拎起了堆在门旁的几个黑色垃圾袋。
这个时间段人们大多选择在室内避暑,所以基本上看不到人影,甚至也很少有车驶过。
我撑着遮阳伞走到了车站,就算天气再怎么热,电车也还是会正常运行,节省了我去超市的时间。
我在候车线外默默站立,垂下头看着被烤得滚烫的铁轨。
“好巧喔,又见面了。”
我听见一道陌生的声音从左后方传来,如果这句话是对我说的,那么会是她吗?
我紧张地转过身。
啊,果然是那对琥珀。今天的她没有戴眼镜,所以看起来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十分炫目。
我与她对视,微微点头示意,说道:“好久不见。”
“其实也没有多久吧?”她抬起手稍稍遮住嘴,笑了一下,“在那之后还好吗?没有感冒吧?”
“没有,多亏有你......”
——当当当当当当当当......
电车入站的铃声突兀地插入我们的对话。
“你也坐这一班车吗?”
她提高音量询问我。
“不,我还要等下一班车。”
我大声地回答她。
——当当当当当当当......
如果第一次是巧合,那么第二次还会是偶然吗?
我不知道,但我有预感这种事不会再发生第三次。
“那我先走了,拜拜!”
——当当当当当当当......
我看见她朝我挥手。
我握紧了手,可我真的应该与她产生交集吗?
——当当当当当当当......
喀拉喀拉。
心里有什么碎掉了。
“那个!”
铃声戛然而止,电车门徐徐开启。
“我记错了,我也要坐这一班车。”
如果是你的话,暴露出玻璃后那颗纤细的内心也无所谓吧?
如果是你的话,一定可以在对与错之中帮我选出一个。
拜托你,请让我能去相信你。
即便那是——玻璃高墙后所无法触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