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淑英豪传之归自谣(11/15更新孔雀翎,全篇已完结)

作品分类:原创小说

作品状态:连载中

发布时间:2010-09-03

更新时间:2017-05-03

作品授权:独家

百合

其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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牙疼
牙疼 在 2010/10/05 21:56 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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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牙疼 于 2010-10-5 23:34 编辑

呃……每次我都想在文章完结后再写些什么之类的,但是每一次把文章折腾出来后我就忘了自己最初想要说些什么。
在联文的时候当搞清楚了原来要写的是古龙那七种武器之后,有那么一刹那地……囧了。
因为在我心里面,七种武器的形象:
首先是碧玉刀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7125KLve.jpg

此兵器极具杀伤力,是居家必备出门旅行穿越防身之佳品。
然后,在我百度了七种武器中原文的形象后,我在极度忏悔的情感驱使下又去了搜索百度图片,结果度娘贱受告诉我,其实碧玉刀是这样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7123z61Z.jpg

PS:我是CJ的LOLI年代,我一直觉得碧玉刀与碧血剑是同宗,而现在CJ的我依然深信金大侠与古大侠是有JQ的。



孔雀翎
由于本人贫乏的自然科学常识,在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我都不知道孔雀翎是什么?在我内心深处,孔雀翎与血滴子一样是不知其状而又杀伤力极强大的……
直到今晚我发帖之前,孔雀翎究竟是孔雀冠那部分,还是孔雀脖子的那部分???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87285cxc.jpg

由于百度了古龙七种武器原著原型之后,度娘告诉我,孔雀翎其实是一种暗器……
然后其实孔雀翎是这样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87292G88.jpg
(我知道,我很无聊,自抽ing)


霸王枪
对于枪的美好记忆,我永远停留在杨家枪,与其唐伯虎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8727LpLg.jpg

这回忆十分美好,因此决定不恶搞。


然后是我写的离别钩。
在我心中钩的形象永远都是这样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7125aa1w.jpg

不知何故,我住的宿舍那衣柜上的挂钩都是倒着帖上去的……从入读大学的那一天起,我对挂钩抱有一种深深地怨念。
在我打离别钩词条上百度图片搜索时,其中一幅最猎奇的图片: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7125WmT6.jpg
(度娘,你确定这不是情趣用品????是充气棒棒?还是扩充水枪?)

比较靠谱的找到了一幅虎头钩: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87126Q9qh.jpg
感谢度娘,我终于不用为此武器的形容而苦恼了


长生剑
我发现,剑这玩意是每本武侠小说必备道具,尽管从古到今,剑的形象不断演变创新,但始终依然是十字形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90884HcPp.jpg

我本以为自己不会恶搞这种兵器,然而说起十字星,我不禁想起了令我无尽痛苦的证券课
十字星,K线图的十字星,以后,每当我看见“剑”,我就会想起你,虽然,证券课已经考过了,但你依然永远活在我心里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90884Vmm9.gif


多情环
尽管我已经吃过晚饭了,但说起多情环我依然忍不住馋……
没错,多情环在我心里一直是这样的: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91782lR8q.jpg

饥饿ing
在小李飞刀里面的上官金虹告诉我们,环是一对的,而且绝对不是用来扎的(我很冷,继续自抽)
所以,我找了一对过来: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91780wYiS.jpg

看到甜甜圈真的好饿……


最后是拳头
今天找到一款猎奇的拳头

http://www.yamibo.com/data/attachment/album/201010/5/38725_1286292260yTdK.jpg
(其实这是挂钩)


这张帖子纯粹是抒发本人对七种武器的某些无聊幻想,上面的图片均来自度娘。
希望当中的内容不会给联文的各位造成写文的心理障碍……默。

qy1214
qy1214 在 2010/09/29 19:45 发表

非常期望狗血故事

zcecily
zcecily 在 2010/09/27 22:00 发表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把文堆起了再一并看真是快乐无穷orz~

霸王枪写的也真好~ 喻大人和西施老板就这样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在一起了,练剑啊洗衣服啊都是为人民服务,不要分贵贱嘛(抹泪。就可怜景家公主开着船儿就去了外国……艮航当朝西南也不错,八卦的东北,现实的西南,要不那么冷,多舍不得。上得了山下得了水,云中谁寄锦书来,就可惜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纠结哇。

被两人第二次见面时那句“换个姿势等死”给笑翻。喻sir的贵格贱格也真是逗……

zcecily
zcecily 在 2010/09/27 22:00 发表

啊呀啊啊啊啊啊啊,把文堆起了再一并看真是快乐无穷orz~

霸王枪写的也真好~ 喻大人和西施老板就这样你是风儿我是沙的在一起了,练剑啊洗衣服啊都是为人民服务,不要分贵贱嘛(抹泪。就可怜景家公主开着船儿就去了外国……艮航当朝西南也不错,八卦的东北,现实的西南,要不那么冷,多舍不得。上得了山下得了水,云中谁寄锦书来,就可惜见不到想见的人了~ 纠结哇。

被两人第二次见面时那句“换个姿势等死”给笑翻。喻sir的贵格贱格也真是逗……

荷则雅
荷则雅 在 2010/09/27 12:04 发表

[quote]事后,老者总结:世上最险恶之敌,并非凌厉的杀意,而是那人明明打不过你,却还是没有拿你当回事。[/quote]大爷你去改行做评论家吧~
宛姑娘在浴桶里睡觉真萌,但是搞得别人**焚身欲求不满是要付出代价的!

九谌歌
九谌歌 在 2010/09/26 12:48 发表

宛姜白是一个很淡定的人,淡定得似乎有些迟钝,垂着那双看上去无甚灵气,也不怎么精神的眼眸,平举着那柄生锈的钝剑,很慢很淡定地游走在老人仿如急风遽雨的剑网之中。

她借力一跃上马,数柄长剑挺进,她迎着剑尖一推那腰腹流血的骑士下马,众人连忙收剑——不过一瞬,眼前两条白花花的长腿迅速划过,那宛姜白已然扬长而逃。
事后,老者总结:世上最险恶之敌,并非凌厉的杀意,而是那人明明打不过你,却还是没有拿你当回事。
----------------

宛姑娘真是我的茶,心水那个淡定到迟钝以及扬长而逃^^

看第一章觉得是个严肃故事,结果看到上面那句就喷了 第二章就...很明显的会HE啊,是不是对不对?(眼睛闪亮望

铎雅
铎雅 在 2010/09/23 10:14 发表

标题:无标题

沙发木有了...
表说自己狗血,我觉得在300里汇集狗血也算是事业T T...
我被传说中的幻式猛虎伏地给震到了TAT俺发现你们写武侠都比我强~~~
我有个预感,有个预感,A=B??是吧是吧??

夜舞樱
夜舞樱 在 2010/09/23 08:09 发表

{:3_301:}沙发之路,不由分说。
浴室调情又怎可呼呼昏睡。。。应该罚她床上运动一百遍啊一百遍。。。。
皮埃斯:通天阁的美人又要搅什么局呢?
又皮埃斯:一说通天阁,我想起的是很久以前那个《东游记》里的通天教主。。。美人,我对不起你。。。捂脸。

牙疼
牙疼 在 2010/09/23 01:23 发表
长评

本帖最后由 牙疼 于 2010-10-17 15:08 编辑

离别钩
通天阁主亲启:
阁主所托之事鄙人日夜废寝忘餐、铭心不渝,数月来几经周折,明察暗访,终不负阁主相委,现已觅得雪里红梅,然鄙人为一探秘梅而身陷险境,堕入囹圄犹未可知。望阁主感念旧情,悯我挚诚,助鄙人身脱水深火热。
鄙人顿首拜上。
穿山甲 万筹策


(一)
“姑娘……你且听万某一言,那高家小姐跟我虽然有点,呃、纠葛,但我可真是天大的无辜啊,都怪我娘将我生得如此玉树临风,那官家小姐不曾见过世面、更别说是万某如此英挺伟岸的人物,那如花少女却也如狼似虎——唉,还有那徐家小姐也是,这人啊,可不能长得太周正,只怕死后连冥差鬼役也得推我下油锅……”
这说话的尽管不懂半分谦虚廉耻,然那相貌五官确是如他所言无可挑剔了。
只是,此时光景着实让人忍俊不禁。但见此人身上尽着白色里衣,松垮的系腰、半敞着胸膛,虽已套上长裤,然裤头将解未解,他用两腿死死的夹紧裤裆,绷直两腿坚守最后一道防线。
此人双手被精铁长链所缚,扯直两臂向前高举多时,臂膀早已疲惫麻木;铁链的另一头为那青衫少女牵引,她一手紧缠铁链,一手拉扯缰绳,少女墨发以蓝缎束缚,半梳髻鬟斜插木簪,背负一双裹布利刃,乍眼看去不过十六、七岁,若是寻常人家之女,多半已是贤惠人妻,
少女冷冷地瞥了他一眼,那男子背脊徒生寒凉,然嘴上却还是无畏无惧:
“……我看宛姜姑娘是滥用职便一报私仇吧,你怨我看了——”
这句话还没说完,只见少女纵身跃上马背、男子大惊,还没来得及呼救,却见少女弓身往后一扯马尾,左手随即紧抓缰绳,骏马怒踏四蹄,仰天长啸;少女一夹马肚,骏马扬蹄飞奔,只可怜那尾随在后的男子被急遽拖行,双手承受拉力过于迅猛,下身重心不稳、直挺挺地倒卧在地上,双手依旧被人高高扯起,下身一路拖行,直拖得长裤松脱,两条白花花的长腿只在泥地上乱蹬,真似一撒泼顽儿。


眼见万筹策里裤亦将不保,那官道的正前方却是横着一行车驾。马上的宛姜白猛扯缰绳,才缓下坐骑疾速。
那车驾阻路,居心不良,来意不善。宛姜白翻身落地,一手牵马,一手扯人,前行数步。
车队中一长须老者出列,一脸慈和,笑容可掬,弯身揖礼道:
“大人在上,小的这厢有礼了。”
宛姜白蹙眉,心道我一未着官服,二未报家门,你却连我底细都掀了,八成不是啥么好货色。
那长衫老者约莫是个说得上话的:“我家主人久居城东,近来家中走失一奴,此人玉树潘安之姿,却是性好渔色,我家主人犹恐此奴外出祸患他人,特意命老奴出来寻找。”
宛姜白佯装不明其意:“老人家请至五里外庚子城府衙处报官即可。小女正要赶路,请移驾车马。”
“大人,念老奴一片苦心,我们一行车马查访数日才得知那下奴为大人所获,请将此人暂交予老奴还家责罚;三日之后,我们定将其归还,决不为难大人。”
“小女公务在身,等不到三天。”语毕,竟是自马上取下包袱短剑,松开左手缰绳,背上包袱。
“大人当真不愿交人?”
“此人买卖江湖情报,只图私利不讲仁义,又兼之淫人妻女;此等重犯,除非小女身首异处,不然必将此人绳之以法,报效社稷。”
老者唇勾浅笑,双手微扬却见数点寒光迎面成行——宛姜白松开精铁,改以缠腕,两人相距仅丈余,寒光袭面不过眨眼,她挥舞铁链,恍若早已排练过了一般,那点点寒针竟释数穿过铁链环扣,一针一环,针成线,环成孔,少女以铁链穿针、素手翻扬,链环锁住针尾往老者方向激射而去。
老者叫了声“好”,暗运内劲,长袖鼓风,吐气一收劲力,袖内劲风汹涌而出,竟生生的将那点点寒光尽数扫落。
宛姜白垂眸:“老人家还是让后面的人上场吧,神龟延年,老马志远,甚好甚好,然你我对阵,徒让小女落个欺辱老弱之名,你老风烛残年自是听惯蜚短流长,小女少艾芳年若担了罪名,以后也不知怎么混下去。”
老者被激得胸腔间那口气差点缓不过来,然毕竟是江湖老手,豪气不减当年,他冷哼一声:
“稚儿妄语,”复而转首,扬声喝斥:“老奴有幸,今日得以领教青寮女官大人指点武艺,谁若上前干涉,便是折辱老儿,可都听懂了?”
那车驾队列中,众人敬他江湖威名,畏他厉害手段,均齐声答应。
宛姜白右腕轻扬数下:“……老人家这话可真是折煞小女,我只学过几年武艺,入朝中青寮全凭运气,怎敢妄自尊大。”
老者接过同伴呈上的长剑——虽不是自己惯用之物,然而家主从不吝于兵器配给,因而此时手中三尺青锋,寒似秋水,薄如浮冰,长剑出鞘时扑面清风,剔透而轻灵,张扬的锋芒,深藏的杀机。
老者手执长剑,屏息凝神,手挽剑诀;那少女不慌不忙,刚刚还说着半分耽搁不得行程,现在却是慢慢地解下右腕的铁链,再慢慢地行至另一边的树下,将铁链另一头抛高,缠上枝桠。
万筹策冷不丁的感觉到那少女的视线,她面无表情说道:
“你且在此处等我,若想逃走,休怪我先断你孽根。”
那男性阳物却是比性命还重要,万筹策脸色刷白,尽管不愿被缚,却还是不敢妄动。
宛姜白却没有回到原位,只在树旁站着,又是慢慢地拔出短剑,分开双足,算是摆出起手式。
那老者见状,深觉受辱,沉声喝道:“黄毛小儿,亮出兵器吧。”
“荆轲行弑,剑短不过鱼长……”
这句话语气平淡,然而听在老者耳里却是另一番意味:这少女自比荆轲,然手中短剑却是平庸寻常之物,无论是言语抑或是行止的淡定都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他冷哼:“这非是你惯用的兵器……”
“老人家切勿浮躁气恼,你我手中皆无惯用兵器,很公平。”

一阵凉风袭来,青锋短剑便已缠斗在一起,据很多很多很多前辈高人的经验总结,招式的力道速度与施行者个性有莫大关联。
宛姜白是一个很淡定的人,淡定得似乎有些迟钝,垂着那双看上去无甚灵气,也不怎么精神的眼眸,平举着那柄生锈的钝剑,很慢很淡定地游走在老人仿如急风遽雨的剑网之中。
也许她内心是很焦急的,大家都觉得她应该是很焦急,事实上面对着这么一个老当益壮又剑法凌厉的老前辈、焦急是很正常的啊,那剑锋擦过脸颊,揩过肩膀,贴着手肘,那冰冷的肤触明明只有当事人才身有体会,但在场众人却感同身受般在剑锋擦过少女脸颊时屏住呼吸,揩过少女肩膀时又换了一口气,剑锋贴着少女手肘时大家才猛地意识到自己屏息太久,几乎缺氧。
少女总在那剑锋贴上来时、险险错身退避,打了个呵欠又继续挥弄短剑——如此以来便给人形成了这样一种错觉,这两人仿佛是在晨练剑法,而且套路剑招之类的全不相干,各练各的,只是这两位练剑的距离得太近而已。
老者愈打愈觉无趣,那是一个毫无激情的对手,你在她身上找不到半分对胜负的执着,兼之那种特有的迟钝与淡定仿佛还会传染般吞噬着对手的激情。
无论是谁,与人对决之际最忌为人牵动心绪,当老者忍不住跟着对手打呵欠的时候,他知道、自己已经暴露出弱点——可惜已经太迟,只见少女抛下短剑,自背后取出裹布的双刃、那是一双钩镰,如果资料没错的话。
老者来不及分辨兵器的外形,慌忙圈转长剑护住周身,当他意识到少女下一步举动时,却又是太迟——其实他舞剑护身根本是自作多情之举,只见少女双钩彼端牵连裹刀的缎带,她凌空一跃,双手挥舞,左手钩镰舒展而去、割裂距离己身最近骑士的腰腹,右手牵系缎带、其钩镰斜劈枝桠,钩镰垂落时再一使力,月牙弯刃缠住铁链,她扯住右钩镰,回收左钩镰时,身子已呈坠落之势。
老者挺剑欲刺,车队随从提剑涌出,少女却是连个正眼也不瞧过去,足踏回收的左钩镰,与老者长剑刺来不到一寸,她借力一跃上马,数柄长剑挺进,她迎着剑尖一推那腰腹流血的骑士下马,众人连忙收剑——不过一瞬,眼前两条白花花的长腿迅速划过,那宛姜白已然扬长而逃。


事后,老者总结:世上最险恶之敌,并非凌厉的杀意,而是那人明明打不过你,却还是没有拿你当回事。


官道上,除了那滚在地上,腰腹间鲜血直流的汉子,在场再无人员伤亡。
那车驾是极讲究的,木质坚固,车窗镂花,窗内低垂丝帘。驾车的两匹骏马、鬃毛偏红,四蹄伫立,即便不动,亦是蕴藏刚劲。
老者行至车前,曲膝匍匐,在场众人有不少受过他指点武艺,尊其为师,见此情状、众人亦纷纷屈膝跪拜。
老者沉声说道:“老朽轻敌之过,无法救出万公子,请主人降罪。”
车驾中伸出素手:“久闻青寮女官之名,那穿山甲不知怎地招惹上这等克星,也合该有此一劫……”

车帘被人高高撩起,那女子锦衣华服,以团扇半掩容颜,杏眸灵黠,水漾澄澈秋波旖旎,因笑意半弯,仿若天边月牙儿,明亮高贵却又遥不可及。
“……那朝堂官吏虽非易与之辈,但我通天阁也不是招惹不起。那穿山甲我是要定了,至于梁师父今日之辱,我也绝不让那宛姜好过半分。”
繁复绣工勾勒凝露粉荷,那妩媚娇妍下掩去唇上噙着的森冷狠毒。

(二)
上官与江湖上不少名门世家一般家业兴旺,独步武林的技艺代代相传。
这上官若然当年也是位名动天下的美男子,无数从女侠蜕变成女侠她娘的中年大婶回忆往事不由唏嘘慨叹,故此若然公子至今任然是不少大婶们春梦中的情郎,即便是十个万筹策加起来也比不上当年若然公子的翩翩风采。
话说数年以后,这若然公子喜得一女,再过了许多年后,这上官小姐终于长成,不负江湖众人所望,果真长成一位袅袅婷婷的绝色美人。笔者坚信,再许多年后,这位上官小姐也会成为无数从大侠蜕变成大侠他爹心中永恒的女神。


夜深。
上官羽端坐琴案前,云发以绢缎束缚,沐浴过后的清新、薰衣的檀香却远远不及她自身处子的幽香来得动人。
三更已过,却仍旧是一身整齐端丽的外衫长裙,即使是一个蹙眉一个垂眸亦是闺秀的柔媚,世家的气派。
纤手抚触琴弦、勾弄宫商,开始时零零落落依稀可辨节奏旋律,慢慢地却骤成单个音节,不成曲调——
蓦地,窗外传来三声石子落地的轻响,上官羽大喜、连忙行至房门处,亟欲开启木门,却见一旁窗扇半敞,袭来夜风微凉。她一回头,那青衫少女已然伫立在琴案一侧,垂首抿唇。
上官羽弯唇,眉眼俱是喜悦:“我不是让你走正门吗,怎么还是如此遮遮掩掩。”
少女眄着那张雅致古琴,对于自己品味低俗的认知愈发深刻:
“路上有事耽搁了两天,擂台……”
“自是能赶上的,”上官羽走上前来,亟欲去拉她的手,少女背过双手,再退一步:
“……我赶了几天的路,不曾沐浴……”
上官羽僵凝在唇边的笑再度勾勒嫣然。

那热水浴桶的物什架在白玉屏风之后,上官羽挥退侍婢后,那青衫少女到不客气、褪尽衣衫便窝进热水之中,全身肌肉仿若被人以手揉搓密合,抚弄包围,她舒服得长长喟叹一声,双臂交叠置于桶沿,任由己身浸淫暖热。
上官羽取过方巾缓缓地擦拭着那人背上的肌理——少女肤白胜雪,肩头之上烙以一株淡粉梅花,七个花苞由肌理牵动,益发显得生动魅惑。
“……这比武招亲,我心里本是不愿的。”
少女也不知有无仔细去听,口齿不清地“嗯”了一声。
少女的肋骨在上官羽掌指下仿成琴弦,指腹勾转音律,追逐悦乐——上官羽脸颊酡红,隐忍着忽视少女胸前成熟的丰盈。
“……以前只要是我开口,无论任何事情,你都会为我办到,这次擂台竞技……我希望你是藏有私心的,不是因为我要你来,而是你自己……”
之后的话语她却怎样也说不下去,只用力的咬着唇瓣,痛觉将自己拉出意乱之境。
低头时去看那人闭合的眼睑,恁是美人脾性再好也禁不住恼火。上官羽翘起粉唇,吮着那不知是打着呼噜还是因梦呓而张阖的双唇。就如同是牙疼的孩子躲在被窝里偷偷地吃糖,明知不应该继续,却被那梦幻般的甜美深深吸引,难以自拔。
上官羽轻啄着对方湿润的唇,愤恨地道:
“……宛姜,快快睁眼,我就长得这般不招你待见吗?”
少女呼吸绵长,睡意正浓。
“今晚还是与我共枕而眠?”上官羽等了许久,那人还是没有醒来,她抬手一掐宛姜白鼻尖:
“快快说好!”
~~~~~~~~~~~~~~~~~~~~~~~~~~~~~~~~~~~~~~~~
本来应该是在昨晚发上来的,但实在赶不上中秋夜,迟了两个小时……
各位请先将就着吧。
呃,其实这只是一个狗血的故事而已……我对不住各位大人{:2_253:}

2010 . 10 .3
(三)
两天后。
江湖客的吆喝声,喊声伴随着鞭炮轰然的节节攀升而一浪一浪的掀高。
上官羽躲在家席外的一处山景之后,眼里、心里都只剩下跟前的这个人,仿佛全世界都静默里下来,天地只剩下她们。
那种对她的恋慕化作信念,希冀着对方风光凯旋,然而信念很快又被恐惧击溃——矛盾的两端对峙不下,在她的心中反复煎熬。
“小姐……”
上官羽掀唇,将手中的长形包裹递过去:“……你的虎头钩用了将近十年吧。”
“嗯。”宛姜白背上的虎头钩乃恩师所赠,及至她学成下山,师父却病死于故园——她背负的不是钩镰,而是离别。
“这是我下重金请寒山仙翁打造的盘龙钩,请你……好好珍惜。”
宛姜白瞪视着包裹,颤抖着身子退了一步:“……即便我不上擂台,这次还是会亲自跑一趟,不用谢我。”
“你这是什么话……”
“近月来,青寮暗地里接下一件案子,谁也不敢外传……请小姐务必多加小心。”
上官羽闻言,仿如被当头扇了一记耳光,疼痛与羞耻一同袭来,脸颊火辣辣地滚烫。
她沉声怒道:“我为你打造兵器不是因为你替我上擂台,不是酬谢的意思。”她发狠地将包裹砸在地上:“你可以不上擂台,可以不收下钩镰,你无所谓的随便就好,可是我喜欢你……”
步摇勾扯青丝,繁饰虽作点缀、真正美得让人屏息的却是那梨花带雨的哀伤,旋身而去的决然。

重新返回坐席的上官羽神色木讷呆板,脸颊如同是瓷器般的光洁平滑,不知是心如止水、还是看不出喜怒,她朝坐于主位上的父亲与二叔行了个礼,身后还跟着一婢女——
上官若然讶异,心道自家孩子平素鲜少让侍婢跟随左右,虽有些豪门千金的娇气,到底是武林巨擘之后,并非不通世事。
他想得正是出神,身旁的胞弟以长袖掣他手肘、状似扫落椅背灰尘——上官若然吃痛,这才回过神来,再看向擂台之上,只见一局已过、分出了胜负、
站在台上的这位少年公子已然连胜数个回合,那年岁不过十六、七,结发束冠,身量稍矮,就像个还没长成的娃娃般,其容貌之普通使人过目即忘——然而他那身武艺却是让在场众人无不惊叹。
只要再胜一局,便可以晋级下一轮的比试。
这回上来的是一彪形大汉,身长八尺,双眸迸发精光,神采熠熠、赤膊短打,外露的肌肉厚实有力,绷直隆起里一块一块田埂似的,要在众人面前示威、胸膛上的六块田埂地震似的进行板块运动,忽上忽下的弹跳着,仿佛再多使点劲儿,就会从胸膛上掉出一块肉来——
坐席上的上官小姐面无表情,然而她身后的婢女却半掩过脸,似在为这个人以后的妻子而感叹伤怀。
台上忽地有人大叫出声:“是追魂刀鬼三哭。”
而后又听见底下某些比较厚道的在喊:“矮家伙,你快下来啊,鬼三哭明摆着欺你人小力微、又连战数场。”
这句话听在耳里尽管直白得让人不太舒服、却是地地道道的良心话,这声音不大,然而尾句刚落下却被人接了过去:
“是啊,小个子,你若是怕里就赶快下来吧,想要娶人家上官小姐,还早八百辈子呢。”
话语中柔情无限,娇嗲腻人,仿佛那说话的人就凑在耳边轻吐兰息,萦绕于众人耳边,款款而至又久久不散。然,沉溺温柔却不过短短一瞬,台下众人不由四处张望,那说话的温声软语,实则内劲绵厚充沛,声传五丈方圆非是难事,然而如她一般的耳力,收发自如的内劲加之隐没人群的气息,莫说是在场众人,即便是当今武林只怕也找不出几个有她这般修为。
上官不愧是名门之后,识货的人还是有的。
只见那上官若然之弟遂廉大步上前,袍袖一扬,挺直腰杆抱拳在胸:
“上官家未知通天阁主亲临,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女子笑声再现,特有的柔情之中挟着爽朗豪迈:“二爷言重了,小女只是路过、好奇着上官小姐都招来些什么样的女婿。”话语一顿,却是留了后着:“……顺便也给我自己找一个。”
这上官二爷喜怒不形于色,穿着体面,做事体面,连这口是心非的辞令也说得体面:
“……上官家着实失礼了,请阁主入席。”
他阔袖迎风,身姿颀长英挺,居高俯视而下的倨傲凛然。
相信在场绝不会有人认为这二爷偏袒或是私交通天阁——这个门派轻易没人敢惹,如果他们自动沾上来的就更没好事,这上官家招女婿时撞着这妖孽祸害,莫怪乎上官二爷态度谨慎,特地给通天阁安排座位便于监视。
擂台之下,一行数人排众而出,走在最前方的少女一身玄衣,同色纱巾半掩粉脸,袅袅婷婷地款摆腰肢,行至上官家准备的座位旁,身后的长须老者上前一步、动作麻利地为其扫去灰尘,放置软垫。
玄衣少女大方落座,杏眸含笑,状极悠闲地盯视着擂台上的少年。

追魂刀鬼三哭,偷天换日魄追魂。刀,是断魂佩环的大金刀;说道鬼三哭,江湖有一段时间盛传短歌,一哭刀惊日月,二哭鬼镣锁脚,三哭碧落黄泉。
高手遇他,第三刀立毙当场;数不清多少武林人士慕名挑战,却是还没辨清刀影便身首异处。
少年一脸惘然地杵在台上,大概还没听说过鬼三哭的名号,但那把长足九尺,少说也重一百斤的大金刀却是谁也认得。
他无言地将手中入鞘的短剑收入怀中——这只比巴掌大一点点的短剑与那大金刀相比,确实如同豆腐渣一般。更何况他手上的豆腐渣还是在市集的小摊贩那里买的,虽是便宜货,可是刀钝,故而质厚耐磨,如此想来更是连豆腐渣也不如。
这矮个儿少年遇着鬼三哭无疑是一场苦战——力量悬殊之间的较量,灵巧与粗豪的比拼。鬼哭未哭,金刀未落,胜负结局已如在目前。
鬼三哭咧嘴一笑,此状甚是怪异,明明是人的笑脸五官却仿似露出臼齿上突生的獠牙,森森利齿削尖发白,衬得脸色突兀。非是鬼三哭脸青,却是众人被他骇青了脸。
少年抽出背后包裹的利刃,缠布圈圈,层层舒展,解下的布帛并非落在地上,而是一圈一圈地绕上双腕,布帛末端紧缠握手处,,虎头双钩形似下弦月牙,钩镰锋锐、刃口阔长似斧,绕身缠斗并无多余招式,不仅可近身伤人,更易殃及己身。少年定定地注视着双钩下弦线的位置,仿佛思忖着当场献艺演奏二线乐曲。
鬼三哭笑意未尽,声音像是压迫喉头一点一点的震荡出去,颤音敲击门牙,声如石磨刀背,钝重而又牵连尾音,尾音依附着他特殊的声线,仿若新妇哭坟,扇凉尸骨;丑妻下堂,哀怨歹毒。尾音如哭声,声落金刀至,呼啸划破空气,当头直劈而来,眼看着少年无论是躲避哪个方位都逃不过挂彩流血,硬接金刀之举更是想象不能,试问当今武林,谁敢妄比项羽、气盖元霸。
几乎是与金刀落下同一个瞬间,少年腰身向后弯拱,双手齐分、甩开双钩,双腕随腰身弯折的速度而松脱缠布——鬼三哭眼光流露得意之色,眼见那少年虽是后弯腰身,而自己金刀直劈过去,不需多时此人便会如中间弯折的瓜果一般清脆断裂。
然,就在金刀将要碰到少年裤结,那人的身子却仿若游鱼入水向后滑行,鬼三哭全身之力汇于金刀,乘势偏转刀锋追随而去;缠布解尽,舒引双钩——鬼三哭蓦地只觉双脚脚踝如锁铐镣,他这一分神,金刀失了准头,弯了腰身的少年已从刀下滑走。
鬼三哭冷笑一记,这抹笑传到外界偏又成了一声尖锐抽泣,他趁着少年尚未直起身子,操刀直劈缠钩布帛,顺势弹跳而起。
他这俩动作一为割断布帛,一为践踏对方兵器。他虽健壮笨重,却自认为还有灵活的一面,谁知布帛不仅坚韧,而且面质油滑,金刀威猛却仿若浸入油潭,无法攫挖实处;再说他跃身离地,那钩镰的弯弧仿若箍紧脚踝,死死吸附不肯放松。
少年弯身未起,双手却是继续动作;鬼三哭大骇,不及放出第三哭,他心知刀锋惟有割断布帛,自己方得生机。他再度扬刀而起,刀未落,已然失却重心——七尺男儿,伟岸身躯刹那间倒在台上。
台下众人哗然,频频翘首张望,只见鬼三哭一对脚掌连着布靴稳稳地踩在台上,钩镰从足踝开始钩割,人失脚掌自是站立不能。
鬼三哭脸上的肌肉一抽一抽,他咬紧牙关,抽气咻咻地传入众人耳中,却又似嬉笑。站在擂台下前排的人看得清楚,足踝处横截面平整异常,血脉经络清晰可辨。
少年扯过钩镰,布缠双腕。他行至鬼三哭倒下的地方,淡淡地说道:
“……我虽不在江湖闯荡,也不曾听过鬼三哭的名号,但是我认得这柄佩环大金刀……”
鬼三哭虽已倒下,然而刀未离手,他紧紧地攫住刀柄。
“……半年前,小茶村二百六十六口尽数被灭,死者身上均有一阔长刀痕,劲力凶猛,力透骨骼,一刀毙命致死,我没记错吧。”
倏地,尖啸长鸣入耳——第三哭,惊嚎碧落黄泉。
鬼三哭双手执刀,刀身贴地,迎着少年脚下直扫过去;少年全不躲避,跃身而起,足尖刚好落在金刀面上,轻盈若羽,仿若飞燕掌中舞。
“其心不正,倒是污了这绝世的宝刀……”
鬼三哭留恋人间的最后一眼,他看见虎头钩弯头处那折射炽阳的光晕。光晕圈圈慢慢地拉成细线,弯折成弧,弯成那笼上薄纱的月牙儿,那么温柔,呢、那么冰冷……

2010 . 10 .3

(四)
上官小姐艳冠武林,莫说是一门痴心地上台比拼,就是亲至现场、一睹芳容亦足慰不少少年侠士。
亟欲上台竞技者甚众,自古英雄美人总是被世人捆在一起藉此让无数在江湖上练历的少侠艳羡不已,英雄的名号是他们奋斗的动力,而美人似乎就是奋斗半生与名声等价交换的回馈。
擂台之上,在闪过了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刀砍剑劈刀来剑往刀追剑赶刀X剑O之后,总算到了最后一轮进阶的比试。
台下一些眼见得江湖客发现,那位一直待在通天阁主身后的长须老者竟跃上擂台,手挽剑诀——
这时便有人嘲笑道:“哟,瞧这是啥么世道啊,老人家好不要脸,莫不是讨孙女来着。”
此言一出,顿时惹来一阵哄闹。旁人讥诮不过是最初,老者手中三尺青锋短短一炷香时间不知挑下多少江湖成名高手的兵器,眼看着这行将就木的老人稳操胜券进入下一轮筛选。
岂料,自通天阁行伍中走出一年轻男子——他一出现,众人就认得他那招蜂引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仪表,尽管大家心里明白这不是什么好货,然而男子的轻功却还是俊的没话说,跃上擂台时身子还晾在半空中,唰地甩开折扇,扇舞半弧,翩然若仙。
这男子正是数日前被青寮女官追捕的万筹策。
他一站上擂台,众人多是抱着看戏的心态,欲一睹万筹策被长须老者打个落花流水的风采。
以老者的功力修为,再上来一千个万筹策也照样应付自如,然而擂台上的景况却绝非各位看官心中所想,只见万筹策抬起右手挥舞折扇,一下一下挥出,一下比一下无力,那招式看上去不仅华而不实兼且空门大开,老者亦是随便挡格几下便被他打落长剑——这句话说得不厚道,应该说,老者手中的长剑是被他自己硬生生的甩出去的。
擂台下咒骂声之热烈,众人情绪之激动,几乎要将这擂台掀翻。此时方有人联想到,通天阁是派老者在前将竞争对手逐个击溃以助万筹策闯关进阶。

进阶后的第一场,万筹策春风满脸地站在擂台上,背负双钩的少年很慢很慢地向他走近,漫不经心地抬眸,内里迸发凛然寒光,
万筹策禁不住其气场的强大,骇得倒退一步,背脊冷不丁渗出薄汗。尽管在气势上自己弱了一大截,但他心中一直坚信:无敌者,无赖也。
他抱拳揖礼:“宛姜大人,别来无恙。”
少年唇勾冷笑,浑身上下迸发内劲,双手一翻,虎头钩迎着朗朗乾坤、钩弧的下弦稍偏,刃口却是对准敌方的下体。
万筹策再退一步,鼻尖上直冒冷汗,但无赖的信念支撑着他,因此他站住脚跟,因此他还站在擂台上。
风,是拂过脸颊的风,是钩弦拨弄的风,带着凛然和愤恨倾注在他身上。然,万筹策不怕,此刻他虽然是一个人在奋斗,但他已经彻底化身成一个顶天立地浩气长存的——无赖。
万筹策能躲得过虎头钩的攻势吗?
万筹策躲得过虎头钩的攻势吗?
万筹策躲过虎头钩的攻势吗?
万筹策躲虎头钩的攻势吗?
万筹策躲虎头钩攻势吗?
万筹策躲虎头钩攻吗?
万筹策躲虎头钩吗?
万筹策躲虎钩吗?
万筹策躲钩吗?
万筹策躲吗?
万筹策吗?
他不躲避,他不硬接,因为他是一个真正的无赖。
无赖在这个时候应该做什么,万筹策足底轻点,整个人一直向后弹开,很无赖地一直往后直至越出擂台,他落在最前排的某个围观群众头上,一个借力,跃起五尺高,于半空中按下折扇暗格,折扇内里藏嵌寒针,数枚寒针朝着少年当头落下。少年双钩成圆,勾裹寒针,圈转用力,银光尽数落地。
万筹策已然落在少年身后,就在寒光落地的一刻,他的折扇扫向少年头顶;少年也懒得回头去看,飞起右脚将后面的无赖踹踢出去。
几乎是在同一刹那,少年发冠落地,长发披散,泼墨如瀑,衬得肤白胜雪,五官形容虽无甚出色,却依旧掩不去女子特有的妩媚。
擂台下一片惊呼。
万筹策捂着剧痛的胸口,无赖附身的他无畏无惧百毒不侵刀枪不入,兀自嚷嚷:
“宛姜大人,你确实厉害,然而你以女子身份在此竞技,这岂不是挑衅上官家,挑衅在场的武林同道吗?”他喘了口气,勉强站直身子:“再说,即便你赢了擂台,也娶不成上官小姐,这般颠鸾倒凤,在江湖上成何体统。”
宛姜白斜挑秀眉:“你这淫人妻女买卖江湖情报的贼人竟跟我说体统,”她手握双钩,咬牙切齿:“那日我将你押回衙门,差役却让你逃了出来;今日我便就地废了你,再将你押回府衙——”
话音一落,只见身影晃动、倏地,自上官家席中跃出一人,锦衣长衫鼓风,飞身而至,足尖才刚踩上擂台,却没停留地掌出连环,化解双钩来势:
“宛姜,住手!”
掌劲,身姿仿若风随云动,若然公子风采不减当年。松柏长青之姿,玉树翩然犹逊此三分。
宛姜白收起双钩,弯身揖礼:“伯父。”
上官若然抬手:“万公子是随通天阁主前来的,理应是上官家的客人。”
“伯父……”
“但是,如若此人当真身犯重罪,上官家也是容不得此等恶人,先押下去……”
这句话却是没来得及说完,便听见有数名仆从嚎哭而来,数人脸上或是惊慌,或是悲痛。
当先一人哭喊着:“老爷,大事不好了,小姐她……”(笔者:嗯,我总觉得无论是武侠言情穿越玄幻,这句台词都是永恒的经典)
上官遂廉迅速离开家席,拉住来人的手:“究竟是……”
仆从悲愤嚎哭:“小姐被、被……就在住屋门楼的匾额上。”
**************************
近月以来,自各地府衙传来密讯,今有歹徒逞凶,遇害者皆为少女,死时遭人剥皮、从头到脚蜕离,全身只见血肉骨骼,却是不留半分表皮。
青寮女官暗中调查,各地府衙亦不敢将消息外传,只加派衙役巡逻城镇,叮嘱百姓出门小心。
宛姜白到上官家的招亲擂台,私下虽是上官小姐所托,然而宛姜本就怀有私心、为一会众人,暗中查察。
上官羽的尸身被吊在上官家主屋门楼的匾额中央,金字染血,尸身上下不见表皮,从颅盖开始直至脚底,头皮上的长发被割断、墨发与簪钗衣裙混作一团地散落在地上。
尸身渗血,血滴声声,滴落那少女妆点华美的旧物之上——红颜白骨。



{:2_240:} 实在是不能熬夜啊,今晚就先这样吧,相信我、明天一定会更的……
(五)
内心深处有那么一块记忆她漠然视之,不愿触碰。


身子一直地往下沉,湍急的河水灌满口鼻,她应该挣扎的往上面游、然而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半点劲儿,窒息的痛苦只是那么一刹那的时间,其实死亡也就是这样,她觉得无所谓……
再次醒来,呼吸和畅,无河水灌进口鼻双耳,她所能感觉的是温暖舒适的氛围。坐在床沿的女孩欢喜的露出笑靥——尽管不是她心里希望看到的那个人,然而眼前这孩子长得实在好看,那绽放的笑脸就更好看了,她甚至发现自己的脸上突然热得发烫。
女孩的喜悦仿佛是因为相逢故友:
“……我给你换衣服的时候都看见了。”
她抿了抿唇,想要说话的却又不敢开口。
“我以前叫五梅,因为背上刺了一树寒梅,花开五朵;你背上的是七个花苞,看来我俩都是同一个地方出来的,想不到现在又碰上了。”
背上的刺青随年岁增长与肌理肤质,而出现变化,总角之年是含苞之梅,豆蔻年华则是寒梅初绽,闻说少女十六、七岁之时,寒梅盛放,是为绚烂夺目;女子已过二十三,或是失却童身,背上梅花色泽转深,再过数日,便开始出现上衰败之姿。
七梅张了张嘴,想说你早离开里那买卖幼女的地方竟还碰上我,运气还真不怎样。然而看着这女孩的笑脸却是半个字也说不出口,这么漂亮的孩子也难怪会被人买走,只有像她这种长得不咋滴,又不会说话哄人高兴的才会卖不出去,最后还因为生病而被人丢进河里。
女孩倒了一碗茶,又不知上哪儿找了一汤匙,小心翼翼给她喂水:
“我现在叫上官羽,今日本是与父亲泛舟赏玩,船家本说给我们捞鱼熬汤,谁知就把你捞上来。”
她又张了张嘴,旋即又被人灌进一口茶。她其实想问:你们吃到鱼没有,还没吃到的话,能不能给我留一口。
女孩放下茶碗,瞠着那双水漾的黑眸,说道:
“你留下来好不好,山庄的房子大得吓人,只有我自己住着,下人们都不跟我玩,你陪在我身边好不好?”
她鼓动着喉头,憋了好久才发出声音:“我、留……”
女孩欢喜地捧着茶碗就往外跑,边跑边大喊:“爹爹,她答应留下来了……”
七梅躺在床上,郁闷得热泪盈眶:给我留一口鲜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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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姜白恍然回神,才发现自己面前搁放的正是上官羽的棺木。
尸身以丝绢包裹,穿戴的衣物皆是上官羽生前所爱。浸血的骨肉尸身不宜久放,才半天时间便招惹蚊虫蚁蝇,灵堂前的人们尽管强自隐忍,却仍旧禁不住的反胃恶心。
此时棺木已然盖棺封钉,明日便是出殡。
她抚过棺上侧面雕镂的花纹——上官羽一向住惯了大房子,死后就困在这小小的匣子里躺着,又没人相陪、不免寂寞。
宛姜白解下放在脚边的布裹双刃,布帛锦纹斜织边缀金丝,扯下系带,赫然是一双盘龙钩——钩似游龙,龙身钩齿,齿利起伏,握手处雕成怒目龙头,龙目以宝珠镶嵌,起伏利齿映照烛火折射寒芒,恰似一圈涟漪波浪,风口浪尖处一斛明珠熠熠,真似一尾蛟龙破浪、弄潮戏珠。
她双手翻转,钩随意动,那一圈波浪汹涌扑来,淹没咽喉;倏地、一黑影疾飞而至,“铛”的一声,碎石破开两半,然此物来势凶猛,蓄劲迸发、竟也硬生生地将钩齿打偏,跪坐于棺木前的宛姜白奋然跳跃而起,双钩护持胸前,足尖微挑,两颗碎石仿若重获生机,迸上半空,碎石将降未降之时,她足尖再踢,碎石直飞而去,恰恰就落在灵堂门槛外玄衣少女的脚边。
上官若然扯过手执兵刃的宛姜白,此时灵前一身白袍的仆从唱到:
“通天阁主到。”
玄衣少女解下掩面纱巾,此人容颜半遮时一双秋瞳流盼婉转,仿若高悬天上的弯月,明丽动人;褪下纱巾,更觉此女眉眼形容愈发精致,一下颦眉,半弧勾唇,似是工匠经过无数的计算确认,挑拣一个最合适的地方刻下纹路,纹路伸展成线汇成轮廓,工匠的刻刀流连在最妩媚、诱人的地方,执意地锦上添花,美玉辟瑕。
那纱巾一去,在场众人莫不屏住呼吸,待其款款移步,愈近眼前便愈觉那已往生的上官小姐比之此女竟也要逊色几分。
玄衣少女及其身后一行于灵前行过三拜,少女当先拈香,再拜,香火袅袅竟连她脸上神色也氤氲模糊了起来。她行至上官若然跟前,家属宾客互相还礼,她弯腰、勾唇,足下挪移至宛姜跟前:
“……女官大人于灵前举戈,想来也扰了上官小姐长眠吧。”
宛姜抬眸,脸上依旧看不出喜怒,眼中的神采却是一簇将灭未灭的火苗,消散热力,愈趋黯淡;玄衣少女笑意不减,目光只牢牢地攫住对方双眸,对方倦意渐露,干脆别过头不再看她、少女眼中流露担忧之色,出口话语亦是极尽宽慰之辞:
“今日擂台连战数场,此时守灵亦是太难为人了。女官大人请勿勉强自己,千万保重才好。”
通天阁一行方才踏出门槛,上官遂廉便起身行至宛姜白跟前,低声道:
“那通天阁的虽不曾安过好心,然那人也说得在理……”言下之意,即是要她退下歇息。
“二叔多虑了,小姐恩重,宛姜即便在此跪上七个日夜亦是应当的。”
上官遂廉知她性倔,转念一想,又道:
“那长跪守灵的冗礼想来羽儿亦是不喜,此时山庄之内龙蛇混杂,敌我未明,正是该保存实力。且去稍作歇息,就当是为了羽儿,为了上官家。”
*************************
恍恍惚惚地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自己想去的是什么地方,心里好像有那么一块地方已然崩坍,曾经的那个人就躺在灵堂的木匣子里,她与对方甚至说不上一句话——那个人以前很爱漂亮,衣饰穿着俱是上品,只要她拜访上官家,那人就会换上一袭月牙白的广袖长裙,绾髻斜簪,散下的长发愈发飘逸,眉目流转俱是妩媚。
她想对她说:我以前学成下山,师父赠我钩镰;然而未足三月,师父便撒手人寰,因此双钩取名‘离别’。
她想对她说:你不要赠我任何东西,你永远不要向我道谢,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为你办到。
她想对她说:如果你愿意,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直到你倦了,烦了……

宛姜白推开雕花木门,房内陈设还是与今早一样,然这里的主人却是永远也不可能再回来了。
她跨过门槛,忽然有一种时空倒错的恍惚。
房间里的纱帐放了下来,铜兽炉里燃着檀香,香烟轻纱朦胧了视线,嗅觉却是强烈地为帐中处子的幽香所倾倒。
宛姜白将盘龙双钩放在桌上,唯恐看错,静默移步,也不敢发出声响,压抑着呼吸。
月牙白的广袖长裙,抬手弄弦间,袖摆垂落过膝;斜簪步摇随弦音拨高,叮铃清响。
她站在纱帐外,闭上双眼却不肯再往前一步。
弦音袅袅,曲如流水——
“小姐……”她等了很久,终于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曲韵骤歇,纱帐似被撩起,她睁眼时只看见拂过身前的那截月白宽袖,双唇被紧紧胶着,出乎意料的温润软热,口舌中似乎还带了一丝香甜,馨香馥郁而沁人心脾;那人的手滑进衣襟,而舌头占据自己的口腔,这两样温暖柔软的东西愈发勤快的抚弄、翻搅,似乎要在她的胸前与嘴里挤出蜜汁。
那是一柄钝剑。
仿若情人般温柔地贴近肌肤,无声无息,触及要害时对方甚至感觉不到一丝疼痛。
剑虽驽钝,然而它最锋锐的刃口此刻就架上那雪白的颈项。
紧贴的唇瓣不知何时拉开距离,彼此的唇上俱润泽了一道粘湿的柔光,柔光覆盖下的红肿显得分外淫靡。
“原来是你……”宛姜白清楚地记得这双眼睛,眸里荡漾着笑意,牢牢地困锁着她,似是要将人扼死在紧窒之中。
“女官大人这是作甚啊,真是折煞奴家了。”这般柔弱哀怜的话语自那曲折弧度的粉唇中流泻,两不相衬。
宛姜白垂眸,不去看那一袭月白长裙,淡淡的说道:
“小姐刚走不久,你不该如此的,请阁主自重。”
她言下是指责对方穿戴上官羽旧时衣物,那人却偏是扭曲其意:
“哟,奴家着实无礼了,倒忘了大人原是上官小姐的人。”
宛姜白眸中一黯,手中钝剑深划过去;对方宽袖齐舞,迅速圈上宛姜双臂,缠绞紧致仿若藤蔓绕身。此招非是擒拿却远胜擒拿,宽袖掣肘,宛姜不敢动弹,若自己剑锋再落下一分,保不准两条胳膊就废在这里了。
“宛姜不知何处见罪于通天阁,还请阁主赐教一二。”
那人柔躯酥软,作势便依偎过来;宛姜移开钝剑,宽袖松脱,她连连倒退两步。
月白宽袖掩去唇边粲然:“大人不也是喜欢奴家如此打扮。”
宛姜旋身,亟欲举步离去。却听见通天阁主悠然低吟:
“踏雪觅红梅,裹素伊人妆。遥问七仙女,灼灼碧霞光。”
柔声惑心而容色幽怨,明明是一首写景抒情诗倒成了心恨檀郎改弦易辙。
宛姜面色徒变,也不看那人一眼,只快步离去。
倏地,耳闻疾风旋过,房内女子“啊”地痛呼一声,宛姜心生不忍,终究狠不下心肠,折返回房里。
但见那一袭月白长裙的少女云发披散,簪钗落地,在她背后的屏风上与发髻等高的地方赫然嵌进一枚银镖。
宛姜白经过那人身旁时,佯装无意地瞥了一眼,那人顺势倒进她怀里,双肩轻颤,甚是柔弱可人。
宛姜白不为所动,低声喝道:“你快起来。”
少女得寸进尺拉过她的手紧紧地攫住:“那暗器险些就要取我首级,太可怕了,你且扶我一下……”
暗器蓄劲,来势虽是迅猛,然以通天阁主的修为绝不可能闪避不及。至于那什么好可怕啊腿好软好无力更是无稽可笑。
宛姜白挣了几下,那人却是粘得更紧。
“七梅,你怎地这般狠心待我……”
宛姜白万般无奈,只好拖着怀中软玉走向屏风。银镖之上串连纸条,宛姜取下银镖,扯出纸条,亟欲铺展;少女伸手一格,五指夺过信笺:
“小心有诈——”
“我该小心的人是你吧。”
少女也不理会对方话中嘲弄,于背风处将信笺背面朝天,缓缓铺展,啥么药粉暗器机关一样也没有,信笺上只写着:
欲寻上官羽。
一旁绘画着六边形的诡异图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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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那件事情让你如何痛苦,只要能从记忆中根除,那么一切都无关紧要。
当她走进那个黑乎乎的房子时,背上有一处地方如火烧灼般的疼痛着——他们说,每一个进去的女孩儿都得留下记号,在她之前,已经有六个了。
然而房子里只有一个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孩子,她们被黑暗吞噬着,看不见彼此,然而她清楚地记得那人的眼眸,似笑非笑地散发着饥饿的亮光。
只有当屋外的人送来干粮时,那个人才愿意与自己谈上几句。如果自己愿意将手中的干粮与对方分吃,那人会说得更多。
“我叫六梅……”
“你背上的刺青在痛吗,开始的时候都这样,听说每个人的刺青图案都不一样……”
“在我来之前,她们都被买走了,歹势、我应该是在这里待得最久的吧。”
“我最讨厌像你这样闷不做声的,烙饼不吃了对吧,不吃就给我。”
她不在乎自己手上的烙饼被人抢去多少次,那人说过的话,她都记得。
“告诉你吧,我来这儿之前是城东王秀才家的孩子,他嫌我是女儿,便将我卖来这儿,以后买家再来你得让我先去哦,先来后到的规矩你须懂得。”
“你叫七梅对吧,吃掉你的烙饼怪不好意思的,我作一首诗送你吧……”
“你背后刺上的是七朵梅花,是红的还是白的……踏雪觅红梅,裹素伊人妆。遥问七仙女,灼灼碧霞光……”
这黑暗阴冷的地方,似乎只有当听见那人的声音才能证明自己还活着,尽管那个人常常抢去她手上的烙饼,故意在她睡觉的位置附近大小便,那滋生的蚊虫吮着她的骨,吸着她的血,然而她依旧觉得能遇上这个人,是再好不过的事。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便是这样连缝儿都没有的小房子也渗着阴寒,有时醒来,那人竟是依偎着自己睡觉,她清楚地感觉到对方呼出的鼻息,萦绕脖颈之间,她又麻又痒,却是舍不得将那人推开。后来,她们干脆搂在一块儿,彼此取暖,除了饮食解手,谁也不愿意放开对方。
忽然有一天,房门被人大大地敞开,外面的人说,这几日会有买家过来。
本应是最兴奋雀跃的六梅却蜷缩在她怀里,颤抖着身子。她想要站起来跟那些人说话,却被六梅一把攫住;及至房子的木门被再度阖上,那人才说道:
“你真笨啊,要是有个什么病痛的、傻子才会告诉他们,说不定他们知道以后就马上将我扔进海里了……”
六梅全身像火烧般滚烫,颤抖着手环上她的腰。
不知过了多久,那似是叹息的话语飘进耳里:
“能遇上你,真好……”
她因为这句话窃喜在心,她不知有啥么值得高兴的地方,就是笑着,笑着,便熟睡过去。

尽管意识朦胧混沌,但那时的一切她都记得。
六梅病好后,她的身体却是开始出现不适。
木门再度被打开的那天,她全身发烫,手脚却像是灌上了铅,沉重得无法移动。
那些人问道:“七梅怎么还在睡?”
六梅说道:“她生病了。”
“嗯,那你跟我们一起走吧……”
她以为自己已经紧紧抓住那只手了,然而对方却是不着痕迹地将她抛弃在原地,抛弃在这黑暗的、肮脏的地方。
她天真的想着,或许六梅还会回来找自己的,别怕、别怕。
然而,直至那些人将她抬出小房子——阳光洒在身上的感觉竟是这般地温暖舒服,比起那个人的拥抱更加的让她觉得安心。她沐浴在阳光之下,及至那些人放开了她,冰冷的海水灌进口鼻,她听不见,看不见,也说不上话来,只能一直一直地往下沉……

上官家的小姐将她救起来的那天晚上,她做了一个梦。
梦见六梅沿着堤岸一直奔跑,哭喊着跌倒在地上,那人喊着她的名字,几乎要跳进海里。这一幕情景在脑海中反反复复,她有一种扭曲的快意,她决心再也不回头了。

(七)
有些事情放在那儿悬而不决,说到底只不过逃避之举,倒不如将它尽早了结、也省了后来的许多烦忧。
不知是谁首先吹熄了花厅的油灯,随着厅里的烛台逐个熄灭,花台下闲置的红烛也被依次点燃,花台左右两边各悬挂一盏七彩宫灯、灯罩分八面,随风而旋,八面而面面不同,每一面皆有姿态各异的傲放寒梅,火光透过灯罩,映照了光洁无瑕的材质,点亮了八幅雪里红梅。
藏身于花厅暗处的宛姜白远远瞥视台上两盏宫灯,不知何故竟觉得胃液翻腾,莫名地涌起一种呕吐的冲动。垂落的左手蓦地被人裹进掌心里,她心觉不悦,运劲挣脱、那人却是执意不放,不知不知间竟已在比拼内力。
话说两天前,宛姜白与那通天阁主丘桐墨接到一封书信,上绘一六边形图案。宛姜白不眠不休,查察两日,那诡异的图腾最后断在城东的花楼秦娥宫。
再说那花台之上,自布幕两侧缓缓移出数名宫妆侍女,云发整翠鬟,步摇掠髻鸦,舒臂舞水袖,金莲踏风华。
数名侍女身量相去不远,而姿容姣好,风情各异,粉裳水袖约莫舞了两圈,只见本是成行的侍女分两列退却,迎出一名绝色女子。那身段形容即便碾成了灰宛姜白都认得,张嘴几乎要喊出声音,左手气劲不由一泄,反被人狠狠扣住脉门,耳边呼出如兰气息:
“以前我是管不着,但你自此往后再不许招惹其他女人。”
宛姜白冷哼一记,只专注凝视着花台歌舞,花台上的绝色女子一现身便惹来台下楼上阵阵惊艳之声,纷纷嚷嚷不绝于耳。
女子身裹绛红轻纱,抹胸上绣大红牡丹,裸露大片雪白肌理;下裙过长曳地,看似层层繁复,实则不盈纠缠拉扯,行至起舞外泄无限风流。她曼舒藕臂,款摆纤腰,虽非教坊中古乐舞袖行家,却是花丛里销魂蚀骨翘楚。只见绛红轻纱落地,一双玉臂百般妖娆,千般勾挑。
即便那宛姜白再如何淡定,只觉气血翻涌,羞愤交加满盈于心,她再也生受不住——自知左手脉门被扣,腰身一软——丘桐墨乘势去接,岂料那人投入怀中非是示好,迎着面门,便猛地一肘撞来。
丘桐墨虽有千钟以上闪避的方法,然而她闪避之前就必须得松开对方的脉门,。
宛姜白一得自由,便跃出栏杆,纵身往花台扑去。
外界状况她早已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只使劲攫住花台上女子的手腕,熟悉的触感、熟悉的体味,熟悉的温暖,她庆幸当日被剥皮的并不是上官羽,然而眼前女子双目呆滞,神色间全无喜怒情绪。
她启唇,还没来得及喊出声音,花台上高悬的两盏宫灯与及花台下一排花灯骤然熄灭,宛姜白心叫不好,一张大网当头罩下。
铺天盖地的黑暗突袭视觉,席卷感官,一刹那间恍惚又回到了那被困在黑房子的时日,原来自己的恐惧不曾消失,只是自己将它藏在一个谁也看不见的地方,自欺欺人。

10.17
青寮女官闲来无事会猜测犯人作案动机,这次的剥皮案充分满足了各位朝廷女官的想象欲望。当然,在真相被揭晓之后、也成功地拓宽了人民群众的视野,同时也让大家感叹人类的智慧及创意永无枯竭之日。

当头上蒙面的黑巾被取走时,宛姜白很淡定地扫视了周遭境况,再睨了一眼面前那张诡异的笑脸时,为了表示自己绝无逃跑的意思,她干脆放松了手脚,瘫坐在椅子上。
其实也轮不到她有多余的动作,双手双足与腰腹皆被一韧性极强的网带捆在椅背上,唯一可以自由活动的双眼所能接收到的讯息却是让人下意识涌起一种逃离的冲动。
眼前的这把刀比江湖上成名的碧玉刀更轻更薄、更锋利,它从少女的前额开始,温柔地削去头皮,如云的长发纷纷落地,光洁秃亮的头颅被那只布满厚茧的掌指抚摸了一遍又一遍,仿佛是在掂量雕刻的材质
,描摹心中作品最美好的形态。
那粗糙的手开始扯下少女的衣衫,行至间全无猥琐亵渎之意,似是在进行一项神圣的仪式,供奉着一件清纯无暇的祭品。直到少女身上一丝不挂,她才看清楚少女背上的刺青——一株散逸清纯无垢的并蒂莲花。
那柄利刃轻轻地在少女天灵盖上划下十字,那张诡异的笑脸几乎是扭曲着五官、眼神中流露着一种狂热的兴奋,颅盖上的十字刀口开始渗出血水,他满心欢喜地俯下身子去吮吸刀口中外溢的鲜血,啧啧有声。
宛姜白深深觉得,自己的胃部在一定程度上,被人肆意凌虐。
那人笑咧了嘴,齿列间牙缝里却是沾染着猩红,那扭动的血水在口腔里扭动着,蜿蜒着滑落唇角。
他取过瓷瓶,拔去塞子,将那如水状的黏液倾倒在少女颅骨的刀口上——水银倒灌。
宛姜白禁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气。
那本是昏迷的少女不知是因迷药过了效用,还是出于本能,全身上下开始以一种近乎痉挛的状态抽搐着、扭动着,她慢慢地向上挣扎,不断地向上顶动,一如那破茧之蝶为向世人展现自己的绚烂而不断努力。
然而蝴蝶破茧,她蜕落的却是肌肤表皮,一点一点地翻出血肉,仿如盛绽中的红花。
持刀的老人面目和蔼慈祥,就像是田埂边树下乘凉的佃农般朴素憨厚。
“……小姑娘,刚才花台上的两盏宫灯美不美?”
宛姜白睨了一眼自己身旁沉睡的上官羽,只要确定她平安无事,自己怎么也无所谓。
“想必是出于老师父之手……”
老人和蔼地笑着:“小娃儿眼光倒是不错,老朽当年得蒙圣恩,于宫中当差,专司华灯,元宵时节的花灯宴、全数的灯饰皆是老朽躬亲为之,圣上殿前亲封‘巧手天下’。”
她脸上神色不变,实则暗地着急、心知自己这回遇上的可不是一般的高手。
“老师父技艺精湛,小女佩服得紧。”
老人枯瘦而又满布皱纹的手缓缓、缓缓地伸至宛姜脸颊,她下意识地别过头去。
老人倒也不生气,就像是慈祥的长辈一般地温柔地注视着自己的孙女:
“……不论质地多好的纸也总有糊化的时候。有一次被我发现与医官私通的宫女身上有一树寒梅刺青,那孩子的肌肤真是极品,衬上那么绝妙刺青无疑是制作宫灯的好材质。”
宛姜白打了一个寒颤。
老人续道:“自此以后我离开宫里,几经打探得知坊间有一贩卖幼女的组织,每擒获一女必于其背上刺青,其中又以寒梅刺青组列的少女肤质最好……”
宛姜白睨着那双枯瘦的手一点一点的解下上官羽的衣带,她强忍住头皮发麻,大喊道:
“老人家先把我剥了吧!”
老人转首,脸上的神色似乎是对后辈任性的无可奈可,却是极尽宠溺。
“……我之前忍住,只将那孩子身边的婢女剥皮,就是为了让她引出你们……”
宛姜白兀自冷笑:“什么我们,只有我一个人罢了。”
老人笑意更深:“……暗门喉头不是还有一人吗?”
这句话还没说完,老人身法仿若鬼魅,手上的刀往宛姜咽喉直劈而去;她眼见刀口迎面,寒意贴附肌肤,正是避无可避之时,身下的木椅竟仿若生出人脚,硬生生地往后挪移——
身后的暗门闪出一袭月白长裙的少女,来人正是丘桐墨。只见她双腕缠布帛,布帛尽处牵引虎头双钩,钩弧锁住椅脚,她全身内劲倾注钩尾,眼看着木椅离她只有五步之遥。
倏地刀影一闪,竟是自上而下往少女颅盖俯冲而来——这样的攻势,这样的速度,这样的轻功,根本容不下她有半分闪避的空隙。
宛姜白听风辩形,扭头一看不由大惊,脱口大喊:
“六梅!”
丘桐墨反转身形背朝天,全身趴伏在地;老人最爱那少女背后的刺青,当下猛地收刀,唯恐伤其背肌,翻转利刃,以刀背直拍少女背部大穴——丘桐墨早知其意,背转双手,十指成爪,爪住手中刀背,一个借力便迅速翻身站起,老人手劲又急又猛,丘桐墨刚站稳脚跟,双手已握不住刀背,她心一沉,自知胜算不大,然而、始料不及的是——
老人蓦地止住所以动作,那只血淋淋的、可见骨肉的手,那双曾经雪白如玉的手此时正紧紧地攫住老人的脚踝。
那女子身上的表皮已然褪至胸口,她沾满鲜血的身体在地上一点一点地蠕动,她每蠕动一下,身上的表皮便褪下一分,女子痛苦地喘息着,压抑着呻吟,抬起那张浴血可见骨肉的脸庞,瞠着那双幽怨美丽的大眼,死死地凝视着老人:
“还给我,把皮……还给我……”
丘桐墨掌心运劲,十年修为凝于一瞬,身子骤然跃起——
她知道,自己会牢牢地记住地上匍匐的女子脸上那抹因复仇而快意的笑。

(八)
宛姜白总算是将剥皮案的元凶揖拿归案,尽管那老伯已死,一颗脑袋也早成一滩浆糊。
她顺手还捎带了两盏宫灯,那灯笼往桌上一搁——女子皆喜爱那精致之物,少顷那俩宫灯便不知被传阅至哪个角落。
及至她将案情写成状纸交予上司,又请人将尸首入殓,忙完了一连串的琐事再返回厅堂。
她向女官A问道:“我带回来的两盏宫灯呢?”
女官A回答:“啊,我刚才看见B拿走了。”
女官A又问:“那灯笼不像是纸糊的,是用什么材质制作的?”
宛姜回答:“人皮。”
女官A往水井疾冲而去。

她淡定如故,在院子里转了几圈,终于找到女官B,问道:
“我刚带回来的两盏宫灯在哪儿?”
女官B回答:“被C抢走了。”
女官B又问:“那灯笼不像是纸糊的,是用什么材质制作的?”
宛姜回答:“人皮。”
女官B往水井疾冲而去。

她依然淡定,又转了几圈,找到了女官C:
“我刚才带回来的两盏灯笼呢?”
女官C回答:“刚才被D看见了,她说无论如何也要送去给冠州桑湖戈壁的降真香大人。”
宛姜白怔在原地。
女官C续道:“D骑上青寮最快的马已经走了半个时辰。”
宛姜白闻言,再不淡定、迅速牵马过来,内牛满面:
“那两盏宫灯是重要的证物啊,不追回来的话,之前我就白忙活了。”
***********************
话说那武林世家的上官山庄。
历劫归来的上官羽此时跪在两位长辈跟前,低垂螓首,泫然欲泣:
“爹爹,二叔,两位长辈在上,十年养育之恩未曾相报,孩儿思量许久,又经此一劫,实在不能再隐瞒二位了。”
上官若然对她视如己出,见此情状心痛不已,弯身下去:
“羽儿若有事,坦然相告即可,何必如此。”
上官羽侧身,不愿起来:“当日,二位长辈为我安排比武招亲,我心中抑郁烦闷;便让宛姜易钗作男子,我只一心希望她能胜过别人……”她取出丝帕,掩面垂泪:“其实、其实羽儿心中只有宛姜,再也容不下他人了。”
语毕,便是那雨打梨花,佳人啜泣。
上官若然与胞弟对视一眼,旋即又尴尬地移开视线,两人沉吟片刻,那上官遂廉狠一咬牙:
“江湖儿女敢作敢当,何必遮遮掩掩畏忌人言。羽儿莫哭,既然你心意已决,便由我与大哥作主,将你嫁予宛姜。我们上官氏还怕配不上她一青寮女官吗,到时花轿一抬过去也轮不到她赖账。”


再说通天阁总坛。
听闻阁主救下宛姜白的梁师父郁闷数天,想着阁主明明予诺过要替自己出一口恶气,不想那宛姜白竟平安无事地返回青寮……
他转念一想,阁主高瞻远瞩深谋远虑非常人能及,或许这是以退为进、欲擒故纵犹未可知。
正是一阵胡思乱想,那身穿玄衣的丘桐墨已悄无声息地行至跟前。
“梁师父……”少女弯身揖礼——梁师父大惊,通天阁主之尊岂可向下属行礼,慌忙伸手去扶。
“阁主可真是折煞老朽了。”
丘桐墨掀唇一笑:“以老师父年岁、资历当得此礼。”
“……”梁师父低首敛目,回想这阁主每次施礼于下属,貌似也没有啥好事。
丘桐墨续道:“我虽有幸执掌通天阁,然而女儿家也总有出嫁的时候……”
站于长辈的立场,梁师父对此衷心欢喜:“不知阁主可有心仪之人。”
“自是有的,然而梁师父身为长辈,此事还须得你点头同意才行。”
长辈的虚荣急速膨胀:“此乃阁主终身大事,只要阁主中意,即便他是身在天牢,十恶不赦的死囚,老朽也必定玉成此事。”
“有梁师父首肯,这是再好不过了。只是、她身在朝堂为官……”
“得蒙阁主垂青,是他修来的福分。”
丘桐墨掩唇一笑:“自我掌权以来,便命人去寻那背刺七梅之女。直到前不久,才终于找到……我本是想作弄她,为难她,然而再看她形容,心里无论如何也下不了手。”
她眉目皆是笑意:“我欲下嫁之人,是宛姜白。”
梁师父顿觉晴天霹雳。
丘桐墨娇嗔:“梁师父既是同意,便得当长辈为我主持婚礼,以后再不许为难宛姜了。”

(终)
数天后,青寮府门前停驻两顶花轿,花轿后还有聘礼、采礼,随从队列堪称浩荡,围观者甚众。
青寮女官ABC立于门前,严阵以待。
女官A朗声问道:“请问阁下来此,有何贵干。”
驻足于左边花桥前的上官若然抱拳:“今日乃小女出嫁大喜。”
女官B转首望向右边的一顶花轿。
梁师父出列,高声喊道:“通天阁主委身下嫁,快叫宛姜白出来拜堂。”
女官C大骇:“宛姜她为了追回物证,往冠州桑湖戈壁去了!”
上官遂廉一扬剑眉:“嫁出去的女儿岂有送回之理,莫说是冠州桑湖戈壁,就是天涯海角,我上官家也得将宛姜揪出来。”
梁师父怒道:“通天阁上下听令,从现在起改骑快马,往冠州桑湖戈壁前进!”

欲知宛姜白如何消受美人恩,请各位自行脑补。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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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终于完文了……很高兴可以与各位大人联文,希望下次还有机会与各位一起贴文。
坐等碧玉刀长生剑,垂泪蹲坑。

qy1214
qy1214 在 2010/09/19 17:03 发表

霸王枪的作者最地道了,一次就写完了。

夜舞樱
夜舞樱 在 2010/09/19 15:50 发表

喻大人冷面毒舌,心中自有丘壑。
棺材西施还是西施棺材,死心塌地守着一个人一辈子,大勇啊。
PS:只有我一个人萌那个胡搅蛮缠,涕泪齐飞,又豁然省悟,别扭傲娇的景瑗公主么?

铎雅
铎雅 在 2010/09/18 21:25 发表
长评

标题:无标题

[i=s] 本帖最后由 铎雅 于 2010-9-18 21:56 编辑 [/i]

沙个发?

俺啥时候那么抖S过你们一个两个都这样说我你们拍着良心说说看我这样软和好调戏的年糕当今社会上还有几块。。。
恩咳= =
群里,封这位喻大人为萌王。其实很难形容俺第一次见到这位大人时的心情(应该说是看到第一版的“...谁肯怜惜”那里)...俺觉得喻大人的存在生动诠释了抖S存在的合理性和必要性。我们也都二十多的人了类似“请调教”这样的话真不好意思大喇喇地表现出来,所以这里的萌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领会精神T T!
喻大人虽然强大,看起来也甚光鲜牛X,但经历绝对波折——旧主新主,新朝旧朝,也是随波逐流命补由主...若常人的话难免就要杯具。但这位不一样,不管多么走背字多么遗憾伤怀,路到跟前就敢走,特别S地看前路浪大水深——不好意思,劳资水性好。
霸王枪,实则勇气。刀光剑影,风花雪月,爱恨别离,萍聚萍散,都等在那儿,看你是不是能一枪挑开去。
正色:其实阿九从来不是个抖S(= =)到今天看到最后,印象最深的居然成了喻大人花前练字,又想到了阿九和阿九那个标识:隔帘误作梅花嗅,哪识香从咏雪来。T T

九谌歌
九谌歌 在 2010/09/18 21:17 发表
长评

本帖最后由 九谌歌 于 2010-9-18 23:53 编辑

┭┮﹏┭┮ 矫情尴尬暂不提,这可能是史上最长的短篇了,苍天大地谁来抽我一顿……


霸王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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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男人浊声浊气地低吼,面皮腌臜让人恶瞧第二眼,从前襟摸出一个起了毛球的花布银袋,砸在茶壶边,“棺材最快多久?”
“薄皮匣子一时辰就成。”
“那不行,”他声音很粗,蛮横不耐,“最少得是柏木的,手上活快点,我赶路。”
带着棺材赶的是黄泉路吧您。
我默默拖过来那只银袋,打开看一眼,默默地原丢回桌子,“那啥,壮士,不够……”
他挑眉狠瞪,叉着腰那只手往桌上拍了拍:“差多少?”
“一两。”
“一两罢了,欠着,往后我遣人来还,”他阴鹫地盯住我,不容置喙,“给你两个时辰。”

我垂眼讷讷道声行,暗叹财运不济不说竟反走了霉字,唉。收银子招呼:“爷慢等,那啥,茶水可以白喝不要钱的……”
“废话少说,活做快!”

您不如把我那破桌子拍散架算了。

我回后院拖出废旧柏木板子,攥起斧头,心底问候了一声他大爷。

没想,一盏茶后异动忽起,前边传来咣当一道巨响,伴着把尖又细的嗓门长长“啊”了一声,惶恐满点。

我嘴角微抽, 不嘞个是吧,这种场子也有人砸?!

咬牙提气,握紧斧头冲回去,防身打底,最好能护住招牌。没想门帘撩开,不自禁也啊地惊叫了一声——本就促促五尺地,那个男人死趴在地上,脑门显是磕翻了凳子导致见血,眼暴睁,姿态狰狞,整个身体好不雅观地扭曲着,腿直蹬到门外,后颈贯插着一杆枪,虎头錾金,粗重霸道。

咦咦,这总不至于是江湖手卷上常于高手械斗时出场的霸王枪吧……有说,拼死争如不抵挡,奈何看取霸王枪。据闻,当今天下此枪只一杆,是某位王爷的东西。但眼下这人——


目光上移,一只手倒握枪杆,衬着堇紫袖子,手指莹白纤长葱根似的;再上移,九秋菊似的清素面孔,姣美而冷淡,那人穿喉的血水溅在她裙角,她却犹似捏一柄罗扇般捏着枪杆,冷眼静看。

我僵在原地:该不是个地府判官吧?

“你是谁?”她问出本该我问的句子,好端端三秋之节,冬风料峭斜拂过耳边,冷得我一哆嗦,“我自然是是是店老板。”
她漠然打量,“女人?”
……您见不得女人开棺材店?!
我指上血肉飞溅的地板,不觉抖索:“你这是你这是……”
“无须你管。”冰冷得气人。
我鼓足勇气,瞪过去,“不须管?——这是杀了人吧!这虽离皇帝远,但还是有王法的!”
“棺材店不是么,”她乜一眼挂在门口的招牌,古井不波,“我是来买棺材。”
“棺材店是没错!但是你,你——”我将斧头收回身后,吞口唾沫,不懈地瞪她,“……你要哪种棺材来着?我这祖传手艺,价贵。”
“薄皮匣子一副,装他,”枪从死人后颈抽出来,牵骨连筋带肉屑。她垂眸觑一眼,这才打身后拉出一个女孩子,手掌按在孩子顶瓜皮上掣搦其挣扎,淡淡的:“再一副梨花木影子木棺材,照她的身量做。”
梨花木什么的也太有钱了!我心下赞叹一声,跟那正抽噎的女孩视线一撞,猛地反应过来:“……等等,照她做?”
“不错。”
小孩子哭得脸颊嫣红,好容易缓过劲来,一扭身子对着她又捶又打,听狠劲是愤恨透了:“在你心里是不是,是不是人命真的贱如蝼蚁?!”
她看都不看,拽住孩子衣领扯回身后,“闭嘴。”

刚才那声尖叫铁定是这女孩的了,八九岁的模样,恼火愤懑倔强委屈一齐洇上巴掌大的脸,咬紧牙吞掉一声声哽咽,屈实让人心酸。

我以前从没为做不做一件生意发愁过。

都说卖踊的盼人受刖,卖棺材的盼人死翘,可眼睁睁看着地上死人被拖至角落,那柄长枪,上头斑斑血迹两三下在死人衣上拭净,再度斜挟到女人肘间,枪头亮晃晃,映出一泓残阳如血——

我不禁哀叹一声,痛悔起自己的见财眼开。

但这些毕竟是两天前的事了,官府至今没算账到我头上,让我愈加肯定这女判官是官家人,现在天下乱着呢,谁杀了谁是对是错都不好说。

前日清晨她们来领棺材,那具沉沉的影子木小棺材摆上店前供验货,霸王枪只扫它一眼,对一边孩子淡道:“躺进去试试。”

我一愣,女孩已气得满面通红:“喻鸢你,你究竟是人不是?!”

“你可以低头看看,我是人,有影子,”她伸指在女孩背心轻轻一顶,“去。”

女孩到底没进棺材,手扒在上头咬唇郁闷时被我拦下,毕竟活人躺棺材有违阴阳,对我的店不吉利。
一手将孩子往身前揽了揽,瞪向那冷漠之人:“说了是这小姑娘的身量,绝不会有差。”

女判官看了我半刻,轻点头:“有劳。”

旋身步上雨后的五花石街道,长枪布裹,斜在背上,再加拖一具名贵棺材,路上惹得不少人瞄她一眼飞快跑走。

女孩原地气恼半晌,才小跑着追上去。

那前一夜她们在隔壁用饭,我靠在柜边,听那女孩不住低吼“喻鸢,你混账!”或是带了哭腔的“我就不吃,你干嘛不饿死我!你今天就饿死我!”
我咬着手里烧饼,无聊蘸酒在桌上划出俩字,这煞白脸女判官的大名,不自觉写出的却是“冤狱”,看一眼不大对劲,还有点惊心,抹掉干笑……

再瞄去,见她正垂眼掰开一只烧饼,将卤牛肉妥帖夹进去,双手挤扁,搁进女孩碗里:“单一天不够饿死。”
女孩登时止了哭闹,看了下那烧饼,抹眼抽搭:“……我要就粥吃。”
霸王枪撂下筷子,抬头目光环扫,顿在我脸上。

我心里十分想哭:“呵呵,那个,女侠若不嫌弃我就帮你们煮碗粥去,是要小米粥玉米粥还是皮蛋瘦肉粥呐……”

半晌沉默,对视到我差点窒息死,才听她答:“白米粥加糖。”一本正经不苟言笑的腔调。

我长长吐口气,心情却变得有些微妙……这判官性子当真古怪,不动时坐那也算静若处子,看着人的眼神却与看烧饼无甚不同,桀骜冷淡却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看完琢磨会儿,不满足,再看几眼,琢磨会儿……这种做法不好的是,一旦被发觉就很难下台面,譬如此刻:
“姑娘管好自己眼睛。”那杆枪随话微妙地动了一下。

“……”我把烧饼往桌面一拍,回头大吼:“周小子赶紧给女侠做碗白米粥多加糖来!!”

回头,女判官还那么面无表情盯着我,我摸摸脸咳了声,“突然想起这儿不是自家,我还是回去给你们做棺材去吧……哦对,薄皮匣子好了,另个明早收货。”

她便是那两字:“有劳。”


前天她们一离开隔壁周小子就蹿出来,把他那汗巾往肩上一甩,贼笑:“女人打架使这东西,我爹没说错吧,乾坤要掉个个咯。”
遥看那一大一小背影,我右拳一捶左掌,非常肉疼可惜:哎哎,忘求她射只雁下来吃了……

被一枪封喉的凄惨男人躺进乱坟岗一具薄皮匣子里,其时喻鸢女侠丢他进去后,探手扯走了他腰里一个璜佩。
我狐疑地窥量那东西,但听女判官幽幽道:“姑娘是管不住这双眼的么?”
仰头望天——实则心里有了点儿底:男人是平沙王府人士,玉上重镂空雕,无差。
那刻霸王枪忽翻握了我手腕,搭指摸脉,不等我挣开便好没兴致地收手,“普通人?”
我怒,紧咬腮帮以免切齿:“嗯哼……普通是普通了点,又非甘于平庸,出身不好罢了。再说我虽比不得女侠谪仙姿容,在冯皋可也算有名的棺材西施……!”
“我略通风水,此间铺子所在带煞,早迁别处为好,”她推上棺材盖,澹然对上我双目,“那西施花名也不如改了,比方宜木美人,状竹风花月貌才好解祟,否则实在太过晦气倒霉,且——”顿了一顿,“未免有些讨打……”

几天过后,我险些以为她当时眉尾略挑的那神情是个错觉。

这一大一小名姓来路通通不明,这么匆匆离开,想也知道不会再来冯皋第二回了。

冯皋向来是破地方中的破地方——临南紧贴着冠州,镇小,还三面环着雪山,夏日也没烈阳,天高云阔群青色,偶尔有雁越过山头,叫声凄哑讨嫌。我平日爱看些志怪小说江湖手卷,总盼着啥时候有个能挽弓如满月的侠义人物,途径冯皋,给我射两只大雁下来尝尝鲜。

这里是僻地少人烟,可打从瞳王入关,众王爷将军们该造反的造反,该护驾的护驾,该暗杀的暗杀,该被杀的被杀。好不容易消停下来,可又哪是真正消停?隔壁周老头好事,茶楼里听多了说书人瞎侃,回来多嘴:嘿,这乾坤是要掉个个儿了,你们猜猜,猜猜,京城出啥乱子了?

当时徂暑,过路冯皋的人比往年多了好几番,我跟周老头他儿子正风生水起地商讨将冯皋开发为避暑胜地的计划,计划是这样,城道隔三丈设一个摊,凡入城须缴茶水过路费,我则带游客走上三十里路到近处体验壮美雪山风情,大可提供骑牦牛画像留念等等服务,并推荐住宿,总之来钱得很。我都已做打算把自家棺材店卖了买牦牛,代步喝奶骑乘前途怎么看也比棺材板子好。

周老头在边上念叨得人烦,我着急跟他儿子谈正事,随口敷衍:“能有什么乱子,有人有志想做皇帝,有人对工薪不满意,不满意的人跟着有志的人杀到京城抢皇位呗。”

他嘿嘿:“按丫头你说啥叫有志呀?”

我托腮打呵欠:“有志就如我,好手艺不惮破棺材,天天做财源广进的春秋老梦。”

“呔,你这算什么!”

“你拿我跟谁比呀——哎,不是真有哪个王反了吧?又要开打?”

周老头一拍大腿,口沫喷出丈远:“还能是假?可不止开打了!——闻说出家内女亲王跟新上不合,要…要做女皇帝。嗬,丫头你说这女子好端端日子不过,青天化日昭昭然的,连什么六亲之内同气连枝都不顾念了?那些人,呔,不好听了说是作孽,好听了说……”

我闷闷斜一眼自家几尺地,欲哭无泪:“……气性忒足!”

无论什么年代,兄弟姊妹龃龉相恶都不是鲜见的,更别提什么骨血天亲,无论男女,打小养成的骄矜气性,说容不下谁就容不下谁,明争暗斗阴谋阳谋,大都没几个是真挣着劲要彪炳千古……嗯,起码各家秘史上说的都差不离这意思。

周老头看吓得我懵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回茶馆去了。

就是那一天后不久,措不及防仲秋日,一杆霸王枪横杀进我厅堂,带来血光之灾的家伙还竟正正经经指点起我那风水。——听后来她说,那会儿心一闲劲一泄,随心划拉了个阵图,念念一通竟全是否卦,才忍不住指教,熟料我不识好歹,活该倒霉。

哎哎?带凶的话谁爱听?倘我真遭了秧,非得“当年有个丧门星一语成谶啊啊”的哭丧一通不行!
她淡淡觑来:还能哭丧埋怨的,能算真正遭秧么。

事后想一想,我与喻判官实在是有种缘分——自冯皋初见,再遇她,是在一年半后腊月。

人道岁月不居,时节如流。冬月中女亲王一路杀进京城,将新帝亲弟弟给断送了性命,自己改号称帝。
再之后不很久,我的春秋老梦终究破灭,本冀望女帝当权,女人的日子总该好过不少,熟料男人做大还是女人做大并不是什么关键,凿凿不可扭转的永远是这天下的那副死样子,一如穷困潦倒的初时额首磕墙所骂:我看钱钞多妩媚,恨钱钞看我不如是。

来年,北方大旱,冯皋断粮,我节粮少食忍了一月饿,不见朝廷动静,未免恼火,权衡之下便毅然卖了棺材店挟卷积蓄,随多半青年人离开冯皋谋生路。没成想,冯皋以外各州各地,房产地产贵乎天价,住宿衣食皆宰人不倦,而从事各行各业者那年多有失业,一弱质女流欲找份能吃饱饭的工作何其难办?于是顺应世道规则,没几月我银钱用尽,沦落成灾民,流亡各州吃赈粮,越吃越虚越病,到了冠州府城道上,不及防就彻底垮了——眼蒙蒙一头栽倒,磕的满额血竟擦不迭,最终右手也冻僵无力,只够换个姿势等死。

经年后我想起那天还是恨恨的,怅惘恼火沮丧,总之忘不掉——当时道上拐进几骑人马,丝绒兜帽配白底黑纹斗篷,绣着我当时浑浑噩噩的眼看不清的图案,垂眼只听得身边脚步声凌乱慌张,“看那行头十有八九……”“是青寮女官吧,不会不会——哎,却还真是?”,隐约有人这样说,带点惶恐带点兴奋,我沉沉垂着眼皮,暗忖:青寮……也是听说了很久了。传闻女帝一登基便着手点下这步棋,待准备施展什么残酷手段了,十有八九是这些青寮人派上用场。说女人心软是天性并算不上假话,可也未必没有冷面冷心冷骨不惮跟各种险祸打交道,不拿生生死死当头等事的,或杀人如麻,或心思入微,或狡诈诡谲,或折磨得人求死不能而自个儿心如止水……这样的人,这样让人想一想都抖三抖的狠女人,天下之七八,都集齐在那青寮了。

总之名头还新,却很不好听。

想着没力气起身偷看她们几眼真是大大的可惜了,一片阴云忽然就挡在我头顶,——高头大马再一蹄子就可以精准踩碎我脑壳,女官人扯着缰绳自马上直直看我,无波无澜,我挤了下眼从自己眼睫下巴巴望她,兜帽底下历历是张惨白的脸,曾几何时我看着这张脸上一道细眉微挑,透着凛然而妙绝的风情。

看着她扣着马鞍,下得马来……方才猛然大惊,惊得一阵乱咳,咳完缺氧傻呆,她还不言语,我只好五味杂陈朝她笑,想必僵硬诡异:“女侠你还认得我吗……我现今不卖棺材了。”
她不紧不慢蹲下来,“哦,不守着祖业了么?”
哦呵,她还记恨我曾经拿这个坑她?
“祖业也无非一个饭碗,打今起祖业改作要饭,也没什么,没什么不行的……”
“哦,你竟这样看得开。”她故意不疾不徐,清冷寡淡,仿佛真的不解似的,“那这会儿不起身赶路,又是在哭什么?”
“……”
“哭命途惨噩么,”她声音平板得叫人寒心,“我早说过,你的棺材店风水大不吉,看来被你当了耳旁风,是不是?”

冠州隆冬屈实够呛,我浑身滚烫地瘫蜷,一念之下只想躲她远一点,身下早霜密露,冰冻风凄,头顶残云点点,冷雪翳翳。觉察出眼角面颊不经意就挂上了几个冰滴子,有些哀哀戚戚地想:掉了队,平日互相帮扯的那几人转眼就没了影儿,天可怜见撞见个认出我的人,还是这么个心狠凉薄的……那时听那小姑娘骂她混账,只觉得小孩子火气一上头真是童言无忌水浇不息,可不幸,应上这忽儿她这等行为做派,某方面来说,还真真是体味到一点“混账”意思了……

于是拼尽力气挣出一个冷笑,抬眼气声:“我所开是棺材店,你说,挪它到红火风光的红袖招旁,就能保住一口饭了是不是?大人呀大人,明说我做这行不吉的大有人在,我告诉他们自己实在怕不得,你女官人钱权不短饱暖不虞,还“大大慈悲了心肠的”,当能解这‘怕不得’三字?”

“有何不能?无非是怕自己活得太贱,不如死了一了百了,镇日自怨自艾自怜自卑,恨全天下没个能顾全你的人——难道不是?”她缓缓起身,自上垂眼俯看,一副无趣样,“草草一卦算得你今日将遇贵人,在这里等他罢,那之前若死了,乾坤卦象倒转也就在眨眼,我……——有劳松开手。”

一愣过后我死死攥住她斗篷下摆,咬牙切齿都不足表:“不松!你所说贵人不就是你自己?!”

刚出息这么下,须臾一阵躁气就横冲直撞蒙到眼前,发烧烧到快着起来,眼前晕光微晃,手指无力滑脱,蜷缩模糊间但听得她道:“与你这贫贱不死的命格相比,我倒还……”

她倒还怎样,我就不知道了。
从昏厥中醒来时,额头火燎一样疼。月夜明澈,郊野四围,卉木萋萋无人烟。屁股下头石子硌得肉疼。
到合德州地界了——她一边如是说明,一边拿不知什么东西抹着我脑门,没轻没重刺痛扎心,仔细一闻,是酒。我想,她们这些人大概常常夜宿荒郊野地,喝酒驱寒是常方,自己这样倒浪费了人家的驱寒用度……便咬紧牙不再吭气,任她草草治疗,忍得泪眼婆娑,为转移注意力,只好盯住那张相去不盈尺的脸,没任何表情至于诡异——这人竟然真的救了我?心一想就有些不踏实不自在,踟蹰半晌小心挡住她手腕,问:“你那些同伴哪去了?”
她也不挣,倒似从善如流,“各有各的去处,只有我来平沙府。”
“哎?一个人?做你们这行不是很危险吗?……啊对了,你的,你的兵器呢?”
她目光扫向马上一件包袱:“或许不能算是兵器,你可要见识一下?”
我努力撑起身子,茫然点点头。于是包袱给扯下来摊开,呈现尖刀、竹板、小锤、木楔、钢针、铁刷,和等等叫不上的利器。
我狐疑地点向那竹板:“这玩意能打架?”
“不能,这是夹棍。”
“……”
见识再浅薄,夹棍做什么用,我也是清楚的,生生往后退缩了一尺。
“看起来确似不济,用起来也尚不纯熟。”她自己审视一番,进一步说明,“所幸若对方不很嘴硬,大半是用不上的。”
“…………”
我额角冒汗,很是挣扎地看向她,努力装作不很惊惶的样子:“这种……不是这种,我是说我是说,你那杆特别,特别拉风的枪呢?”
她将目光上移,犹似略有恍惚,然后起身退后一步,将那块蘸酒的手帕扔在我身上,声音轻轻跌入尘埃:“枪,物归原主了。”
“原主?”
她眸色一浮,凝上泛着月华的钢针针尖,“青寮不需我再用枪。譬如这回从冠州回来,只须从别人手中接过一个人审问盘查罢了。”

我头脑里不觉浮出曾经所写那俩字:冤狱。一阵惊惶。又冒出一个诡异念头:都说天下只有一杆霸王枪,是平沙王爷的重器,而当初被眼前这位杀了还被摸走璜佩的那个男人,不也是平沙府的人?
犹自惊疑到镇不住气,屏息问:“一年多前,跟你同去冯皋的那孩子呢?”

这位恢复到淡淡:“你当当初那具棺材是白做了?”

“……”
我将天下局势和小说里帝王将相的段子加以联系,捻出一条忽明忽暗的线,却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心头一震,脱口问:“难不成,那小姑娘是平沙王的女儿,你盗走她爹的霸王枪,又掳走她作人质,杀了追来的家臣,还,还拿那东西杀了她?”

她转给我一个清冷到结冰似的侧颜,眼里漾起两弯凉凉月色,“是又怎样?陛下若真要个小孩子来制约王爷,我还担不起一个平沙府公主的性命么?”

今上是亲王出身,想必早就引诸藩为大忌,做逐个击破的准备,也是常理,可我还是不由木然僵直,清清楚楚记起,那女孩子哭骂成那样,她喻大人也不见怒色,反而拿烧饼夹牛肉递过去的情景,按理说不该是这样的,不信,绝对不信,我满心乱糟糟的没头绪,又听她问:“怕了?还要赖上我这样走下去?”

我张口无言,巴巴望她好久,月上梢头映得她面目莹莹如玉,毫无神情……倒也不算,嘴角似略抿起来了,眼也睁得不很开,竟是有点倦的样子,哪里还有某年某日,倒提重枪长身玉立神魔下凡般的气概。至多,只是难辨悲喜罢了,但做她这行想来就很煎熬,喜从何来?
终究鬼使神差,点点头:“我没地方可去,回冯皋,那里现还剩几个人呢,何况,眼下也没盘缠路费了……”
“回去嫁户人家就好,盘缠我可以给你。”
我碰了下额头,苦笑叹气:“伤成这副样子,肯定很吓人,原来做棺材人人忌讳都不敢娶我,现在更不用说了。”
这位嗯了声:“也有道理,男子多好色好面子,倘变成你现在这副情状,没样貌没名节,落魄难看,谁肯怜惜。”
“……”
哎喂,您上辈子该别是只刺猬?逮着软肉狠戳呢,真是——慢着,细想下莫不正是因这样,女帝才看中她交代她干等等那种变态事情?想一想都……很合适她,怕不要太得心应手。
心情复杂地瞄那只包袱一眼,我正色建言:“那啥,大人咱们还是趁着月色赶路吧……”

真真赶路,路上马去疾如鸟,我被横扔在马屁股上,昏昏沉沉颠到州府。再醒来,已是在客栈床上,透过纱帏见窗边某个人影,手臂微抬正拨弄灯芯,地上跪着另一个人影,声低又急:“……瑗公主闹死闹活要见大人一面,恳请大人随在下回趟王府交差。”
“你我一起生长于王府,又看着她长到九岁,对这种无理取闹心知肚明,何必为纵容这回就此撕破脸面?”喻大人微扬首,似审视起窗外枝桠,“代我告诉她,不要这时才想起寻死觅活。当初选定要活,并不是没代价。”
那人叹口气,语调略松弛:“再说与你件事儿……瑗公主半年前开始跟王爷学枪法,信誓旦旦要练到胜你一筹,待有一日带那枪捉你回府。”
“那倒无妨,”清泠泠的声线低柔下来一段,让人诧异,“等到那一天,再教她怎样拷打问话不迟,她从小到大,该懂得的不都要这样学会?”
那人默了好半晌,低低叹声“她怎会真的为难你……”话音未落已跳窗隐没了身形。可见此人非大侠即杀手,对他们来说,窗就是门门就是粪土。
随即朦朦胧胧一团光被搁到桌上,喻大人摊开沓纸,再打包袱里拈出支细毫笔,思索一会儿,下笔便不辍,足足写满两张,装进一个信封,封缄压在茶杯下。这一切在灯影摇曳里都被晃得暧昧不清,我静静侧蜷在榻上,望得逐渐乏味,再次沉沉入梦。

翌日女官人只耗去半天就事讫收工,好不乏味的就此踅回中京。
我则过于虚弱,调养不足,途中动不动就晕倒,每次醒来多半是在马背上或驿站里,头顶多半是月明星稀乌鹊南飞,让我不禁怀疑自己一路到底有没有吃过饭和上过厕所,或许是像梦里一样正要就此去见在地府找工作的亲娘。蒙头转向不知今夕何夕,总之极惨淡。最诡异是,眼前不时冒出白茫茫一片天地,衬得某个倒提霸王枪的女人清越孤标,衣袂翻飞有如紫蝶幻化,清清幽幽,朦朦混沌中,淡漠侧颜微转,节拍慢得我心脏一阵乱跳……然甩一甩头这幕立马又作烟云消散,真个如魔似幻,恍惚是梦魇纠缠。

末一回醒在一个激灵中,身下是锦榻白毡,眼前是一间偌大庭院,梅枝微颤,空气芳鲜。
石桌边,木椅上,某人整衣危坐,指间夹笔,一身堇紫,头上悬枝旖旎腊梅,眸半睁半阖,一瞬不瞬凝于笔尖墨色。我以为她在发呆,刚想唤一声,却给她吓一跳:“你昏睡了将有半个月,每回转醒只吃一点东西,但养神养得还算不错,过不久又会生龙活虎,”她调转过头,面目皎皎映着一院参差梅影愈发清幽,“这里是我家,你是暂住,还是问我要盘缠回乡?”
我揉了两下眼,忍不住先望了她一会儿,又忍不住说:“你这样真好看。”
“你答非所问了。”淡言冷语,黛眉迤逦,真如我梦中所见,“多数时候我留在青寮,偶尔离京,更少出关,竟在外三州遇见你……”
我接过来感慨:“嗳,也是命定一场有缘了。”
“——流年不利,看来是真。”
“……哎哎?”
暖日冬风,她青丝飘飘曳曳又悠悠,看得我一颗心脏逐渐下坠,最终只好眼不见心为净,低眉顺眼看自己掌心,“那你现在,是不是不杀人了?”
她摇头:“偶尔。”
“哦,偶尔不留神把人折腾死了对不对……”干笑三声,再难笑出,干脆正色:“能不能让我略懂一下……你究竟是谁?”
“青寮女官,”她顿了下,“遇到你那时,是平沙王府家臣,今上践祚后才被擢来此。”
“啊?”我此刻表情一定蠢透了,“你不是杀了平沙王她女儿吗?还有那天那个死人,不是平沙府人?怎么回事,难道你,难道你叛变?”
“当日那人,是平沙府亲事帐内府卫军统领,心术不正遭王爷疑心很久,趁乱就带着一干下属和卫军令符逃之夭夭了。——至于我,而今与平沙府再无牵连,也算是叛变罢。”
“……”我写满一脸“您骗谁呢”:“这么说你才是捉拿叛徒的?捉人还捎带着王爷她闺女一起?”
“不,我是带着景瑗公主逃命,顺便帮王爷结果一个心头患。”
“杀人只是顺便?”
“那回算是。”
我呆了半天:“那小姑娘,真是什么公主啊。这么说,你们逃了多久?”
“约有半年。”
“哦……可干嘛逃什么命呢?既是逃命,到冯皋那会儿还带具棺材上路?”
“那时,今上所倚白幕府中有人深以王爷为忌,王府不得不送一个公主给他们作质子。景瑗是妾生女儿,被选中早在意料,名家人接她走前,我便带着她离府了。”云淡风轻,风轻云淡,“买那棺材是给替身用的。但后来并未派上用场,做了竹篮打水。”
“替身?”我瞪大眼,“你打算让另一个孩子,替公主去死?”
“我家本籍在青州,族系根脉都在那,当时路过祖乡,碰巧遇见有位族妹,跟景瑗相貌身量有七分相似,便思量了一出移花接木,”她吸饱了墨的笔端逐渐坠下颗墨滴,人却浑然不察,可见说到这儿是真正走了神,“……然而对于她,时乖命蹇是天定。最终受不了,耐不住,耍小性子,一番胡搅蛮缠,故意撞到白幕府的人手里,还自觉舍身成仁,完成了件大功德。”那滴墨砸在纸上,她攥笔的手指微紧,转过头来,眸色深深,“说到底是我不够了解她,她也太过天真傻气自暴自弃,丝毫不懂王爷的苦心煞费。”
“哎?”我绞尽脑汁,仍有点不清不楚,“什么叫最终受不了耐不住?”
“说是恨我‘心肠好狠’。”她换上新的信纸,漫不经意,“每回被人跟踪,都还不自制地大哭大闹泼皮耍赖,逼我不得已杀了人,她却自己先哭出来,说我丧尽天良。”
“……”
“怎么,你也那样认为?”
“当然不会!我只是记起初见大人你,太那个,神兵天降风姿灼人……”
活像地府来索命的。
“那位公主毕竟是小孩子,怎么可能不害怕……”看着她迟迟不下笔,我忽然想到另一件要事,“说起来,大人你家只你一人住?这么大?正巧,我眼下没活路可走,不如留下来,给你烧烧饭洗洗衣晾晾被褥,也不要钱,就要口饭吃,吃的也少得要命,嗯,大人你觉得好不好?”
大概被我忽来的热情谄媚死乞白赖略煞到,一段沉默后,她缓缓开口:“也不是不好,我赴京后有过三个侍婢,但因积年累月招惹不少显贵小人伪君子,半夜常常遭暗处毒手,她们三个还算有点武功底子,死相却一个赛一个难看,寮内侦字科的大人都查不出是何人下的手,所以也不确悉哪一天会再遭报复——嗯,那是什么表情,怎么你害怕?”
“……”
“我当你摸惯了死人,又时时惦着给自己做棺材,早早不惧生死了。”
“…………”

死活被吓在这儿,可又别无他法,末了我终是留在了“喻府”,给青寮最好的审讯官洗洗衣晒晒被,侍婢书童账房厨娘一人轮当,聊作报恩。表面上整天鞍前马后不亦乐乎状,其实我快要讨厌死这个人了,说话刻薄带刺这点慢慢的尚能习惯,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动不动从外回来,衣袂上就一滩滩扎眼血渍,或是更糟的结成痂的一滩滩血,让人浮想联翩牙关打颤。而她们青寮给干部发衣服竟只有冬夏各两套,倒换着穿,所以每每喻大人在院中舞剑,翩若惊鸿,或伏案练字,文静异常,我总是蹲在另一边唰唰唰地狠搓衣服……导致几年以后,我们俩同时间同地点干任两件违和感严重的事情都可以淡定自若,一时风闻京中,分别拔得全京城最惊艳风景和最煞风景,这两个社会风景线排名的头筹。
至此不如多嘴一句,喻大人在中京知名度较高,曾一度引领女官妆容潮流,更有多少人为模仿她淡定冷漠别具一格不惜故意自虐至口腔上火,搞得不仅不冷漠反而一脸欲擒故纵欲求不满,吓得自己心惊肉跳别家鸡飞狗跳。唯独经年后,名家某位大人气韵天成,形象气质无不青出于蓝胜于蓝,风靡程度远胜喻鸢昔日,这个,暂按下不表。

届至那时,我恍觉自己已不知觉喜爱上了喻大人某些地方,比如,她有时练字会叫上我给她研墨,不管各自兴致高不高涨,都要手把手教我写两句诗词歌赋之类,作“充门面用”。当然,最先教我的是她名姓的写法,喻鸢,御鸢,就是驾风筝的意思;再比如,有时她舞完了刀枪剑戟,会靠在我初来乍到睡过的那张榻边,赏一赏月色,烹一烹酽茶,若有所思地看一看满头大汗为她卖命干活的我,有点闲闲地侧撑起脸,淡淡问:“今天想要听什么故事?”

喻大人自称青州某地人,祖乡是出文士成名的,很有点武功奇才且颇蕴文华的背景。
她的书房中没什么有意思的小说读物,搞得我没书可翻日渐寂寞,她便开始讲一些故事给我解闷,虽然故事大都有刀光剑影血腥阴霾,不是重大事故就是作古前尘,但也足够吊人胃口。
有次我按耐不住问:“你跟景瑗公主,那次到底怎么回事?”

她略顿片刻整理记忆,做个故事简单道来,配合上我的联想,大致如此:

喻鸢父亲的大名流传沙场,与平沙王爷是生死之交,入幕之后带着五岁的女儿住进王府。
喻鸢十岁那年,王府里侧室腹中的小公主,赶在桃花初绽时节降世,哭声惊动通府上下几百口人。其时喻鸢正开始跟王爷讨学霸王枪法,那会儿就天然是副秋兰样貌,冰霜气质,漠冷风度。跟哪位小姐都不亲不近,只自顾自问练家子学武,问酸儒学文,问风水先生学阴阳。景瑗出生当天,父亲打发她说,你去看看这小公主何来哭声震天,且哄她一哄。
喻鸢过去东苑溜了一眼,回来只是摇头:长大后恐怕娇蛮霸道,闺阁难束。神色一派正经,父亲琢磨半天,反看着她呵呵一笑:难束闺阁啊,也没什么不好。

那之后,喻鸢常常被支使去哄小公主开心,怪在小小一团的孩子一见她那阴寒冷面就开怀而笑,很有点无知无畏的优越。
喻鸢哄她,手段也很稀罕,时而府外一支糖人儿,拿到小公主那处严正肃立递过去,看她咿咿呀呀笑着塞进嘴巴,末了嘴巴被糊上只剩两颗眼仁儿滴溜转,世界霎时清静——暗喜;要么就坐在小公主和抱着她的侧夫人边上,掏出一卷诗集兼或赋文来念,小景瑗决计便不再哭闹,安静温顺仿佛不舍得打扰她似的。

种种情深谊厚,也不知何年何月,变质为一场孽果开枝。小孩子随着长大,是越来越看不上她。口齿还不甚清楚的年月里,不知打哪学会了见人问候“你个混账”,将当初某某混账启蒙先生气得摔书而去,四处添油加醋描述这孩子如何不讨喜,大家分别领受一番后,确乎各个凄凉萧瑟,结果只剩喻鸢一人,面对她时还能眉弓不跳肝火不动。边听她奶声奶气盛气凌人说“喻鸢你滚出去,我要我爹娘不要你”,边给她套上那屡次被蹬飞的绣鞋,淡淡递手过去:“那我就带你去找你爹娘。”

——当即带到侧夫人跟前,冷眼看小孩子挨训教挨得满脸怨怼。

景瑗很少见到她爹,小时候听到那名字只觉威风,兀自洋洋得意,慢慢大了,才开始为爹爹是不是不喜欢自己而惴惴发愁,忧思漫上来,然后对着镜子比照半天,肯定却忸怩地轻哼:哪会呢,我比喻鸢长得还好看些的。
——她很清楚自己爹疼爱喻鸢,教给她许许多多有用的东西。

所以当那一年,猛不丁知晓自己要被爹爹送给白幕府作质子,惊得一整天没了魂儿一样,也不发脾气也不哭闹,双手撑脸坐在门前阶上,发怔,一怔就是三天,没吃没喝雷打不动,稚弱面上满是委屈干涩可怜巴交。

于是又过三天,景瑗公主跟喻鸢大人人间蒸发一样在王府没了影。

讲到此处,展开联想:那平沙王爷搞不好是有意放她们走不追拿,甚至赠与世间无两的霸王枪,一边巴望女儿自求多福,一边跟女亲王明说:名家人刚到合德州地界,女儿便不知所踪,这出倒该算在哪个头上?还要送第二个换安平,要真遂了与虎谋皮一说?不干。

女亲王二话不说,当即遣人按当日遗踪去找,掘地三尺也罢,死要见尸。

本躲在州内的一大一小这才藏身无处,明里暗里的,开始奔命天涯。喻大人奔命奔得明显游刃有余,途中屡屡遭截,动筋骨下狠手是常有的事,可怕在对方实在好毅力,宁死光不罢休,于是逼不得已,更加遇人杀人遇神杀神。小景瑗也可想见,一边本就提心吊胆,见此同伴没人性的作为,惊心动魄憎恶不已,再想天下之大无处藏身,一边更是心灰意冷悔恨不迭。
故而直到霸王枪真横到那某某喻姓小族妹喉头,她忍无可忍扑过去拦住,含一包泪横眉怒骂:“你这样太不是人!你这样,不如我真去做了质子,一了百了!”

棺材终没有盛具少女尸身拿去交差。二人再度辗转,直到了华盖关,夜宿客栈时小公主掏出块好不容易弄到手浸了迷药的帕子,掩住喻鸢口鼻差点给她捂死,旋即自己凛凛然孤身上了官府,移花接木变羊送虎口——那时正是天寒地冻,女帝登基伊始。平沙府瑗公主为歹人所劫,毫发未伤的找到,也算是喜事一桩了,于是某某将军当即遣亲信送她入关。半年辗转等同于逃亡游戏,自找没趣,该等到的迟滞几个月后,依旧如约到来。就像那话说,冥冥中自有天数。

人一丢,喻鸢自然回平沙府向王爷请罪,却见王爷手里已有一封书信,其中好话一通,详述了景瑗入宫后如何锦衣玉食好待遇,反正没受委屈,不消几日就好送回合德州来跟爹娘团聚——女帝与名家人到底不同,大大方方明言:只让你那带着景瑗奔走千里的女门客入京来,青寮设立之初人才紧缺,此人手段能耐深得我心。

喻鸢于是入青寮,倒也不算为难她,没做什么纠结立马上路入京,只是绝好武功遭记恨,带刃冷兵通通不能再用,她自己也请命想去不用跟人动手夺命的刑字科,才做起真判官来。
若没有还枪改行,为女帝做了杀手,之后就不可能捡到我,几年以后,也难以跟瑗公主四目相对处之坦然——喻鸢的天定命格哪是天定,分明大半是自己一手促成。

听了故事我心情一言难尽:“你怎么那会儿忽就恻隐了,做出这种带了人就逃的冲动事?果真舍不得景瑗公主受那等委屈是不是?”
“不是舍不得,”喻大人拈起酒杯,波澜不惊摇摇头,“只为了教会她,人间本是道路长,若朝着哪个方向伤心而往一去不回,平白无辜,委屈隐忍,过上一世,便是人生大不值。既非决然不能叛离,叛离试试也没有不好,比无力回天时再恨当初,要好。”
我似懂非懂:“是不是就好比我不甘心一辈子做棺材,所以背井离乡,虽颠沛流离,但勇于闯荡,其实也很值得赞赏?”
她说:“哦,这是不同的,你命贱如草根,春风吹又生,在哪里讨生活对天定命格都没影响,离家要饭实属脑袋进水,忙着找死。”
“……”我给她添酒的手抖了一抖,憋闷半天,嗫嚅,“贱格……那就贱格吧,无论如何,死不了都是好事。那你帮忙算算,我今年二十二了,这辈子还能不能嫁出去啊?”
她想都不想:“我对此道略通而已,只懂问生死,不管问姻缘。”
我有点沮丧:“你这么讲,是不是其实没有指望了,但不忍心明说伤害我?”
“的确,我曾经想过要不要杀了你,但并没顾虑过要不要伤害你,你想多了。”她不以为意看过来,“虽说我也觉得,的确是没什么指望。”
“……”
她伸手托住我手里乱抖的酒壶,“怎么,你很想嫁人?”
“……不,不想嫁人。呵呵呵,嫁人有什么意思呢,我还是去给你洗衣服吧。”
“嗯,”她点点头,“下次说这种话装乖巧,不要瞪眼睛,像塘里的青蛙,很难看。”
“……”

御都七年,合德州平沙府景瑗公主,自千里外来,觐见今上。
那是个水亮的夜晚,喻大人家的院子里遍地杂草长势正好……红木大门忽然被推开,我正一边斟酒一边拿喻鸢的筷子回头偷夹炒花生吃,乍望见大门边密麻麻一排人影,花生掉地。为首那个玲珑娇小,约十五六的少女,独自踏进来,从身后缓缓掩上大门。然后缓缓走来,直欺近喻鸢身前三尺,手指向下,点指着一院草长莺飞,语气居然有点颤:“这,就是你说的好过平沙府千万倍?”

喻鸢抬头看她:“你觉得平沙府好,自然有觉得好的理由,我也有我的理由。”

这位少女登时气结又委屈,一脚踹上她凳子,手也几乎点在她面颊,如此气势万钧,眼角却冒出两股泪水,顺颊滴答:“喻鸢,你寡情薄意,寡廉鲜耻!”

喻大人任她怒指着,起身,微微扬起眉梢:“过了好歹有七年,只学会了不再拿‘混账’撒气么?”

“从去年起,你为什么不再回信给我!给喻先生的信里也半个字不提我!你要忘了我是不是?!”少女问完,却不等喻鸢回答,转看向我,“你是谁?”

我默了会儿,挤出个笑:“呵呵,您记不记得,八年前,冯皋那儿有个做棺材的……”

她满是水汽的眼眨了眨,眉头蹙了蹙,终于展颜:“原来是你,你怎么在这儿?”

“唉,混口饭吃,一言难尽。对了,这几年来大人明明一直在给您写信呀,上个月的那封还是这张桌子上写的,怎么会——”喻大人视线忽然冷飕飕扎过来,一股阴气穿心,我恍觉不对劲,赶忙收口,“我再进去炒几盘小菜,你们多年未见,慢慢聊慢慢聊。”

溜进右手厨房,再从门边偷偷看,始觉这边是一幅美景。
澈浅池塘边,气清风止,流光淡耀,二人对看无言了好半晌,瑗公主缓缓凑近一步,抓住她衣袖:“这么说你……我以为我那封信说你忘恩负义,你真的生气了。其实,其实我只是想你回来一次——”
“那信里所说没什么错,只是我不知怎么回罢了。你问朝夕之间,天下怎么会变成这样。其实日渐世平人安,比起那时不好么?你问不愿夹在是非之间当如何,那就不要守在那里,想往哪去往哪去,还是说你现在仍一无所长,什么都干不了?既偏要把善恶分清,是非分明,总还有无用之用,就此窝囊一回,逃离遁迹,不行么?”
少女咬牙,一抽鼻子,紧逼质问:“就会说这些乖谬的,我还问了你什么,怎么不说?我还问你,爹要给我订一门亲事,你心里怎么想。究竟怎么想的,你怎么不说说看?”
喻大人竟然默了,没有把这个问题当即摆平。

看着她脸上神情,我懵懵想起那些夜里她给景瑗写信,总显得磕磕绊绊不比从前利落,有时笔锋就悬停在那儿,半个夜晚过去,墨凝住,笔反被放下了。

当时就这神情,让我不自觉想起她教给我的一句古诗。

——拟把此情书万一,愁多翻搁笔。

我本还以为这世上没有什么能让她犹疑不决,搞不定的事情。但似乎既是人人有的,判官也不能幸免。

沉寂凝然片刻,公主又质问开了,听着像鼻腔溢出的失落嗔怪:“八年前你带我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走遍许许多多地方,看光许许多多风景,都忘了?”
喻大人想了想:“颠沛流离,风餐露宿?你是吃过糟糠米,还是睡过城隍庙?借住在农家,指着人家唯一一只公鸡非要吃烧鸡,为此花去我十两银子,都忘了?”
“……”

我默默收回感慨,判官毕竟是判官,跟我们这些俗人愁不在一个档次。然而下一瞬,瑗公主摇着头,忽的放声大哭,哭得站不住蹲到地上,被某人握着手臂拽起来,顺势就扑进她怀里,死死埋住哭声,把那件堇子衣衫攥得皱巴巴。

“…………”这是我。

女孩子的哭腔断断续续:“多年以前我傻得没边儿,其实,你所谓道理从来没有什么道理,命数也不是真的命数,你只是,只是——”
“只是为了能心无顾虑罢了,”喻大人竟然带了星点笑意接口,“你们都喜欢高看我。既然你不信,我以后就不再跟你讲道理。王爷说你这些年一直没长大,我看还好,有些事可以自己做主了。”
女孩子有点蒙地仰起头看她,满脸水光,明眸潋滟。

“…………”这还是我,有点看不下去了。

喻大人摸了下她的头:“嫁不嫁人随你意,王爷也逼不得你,嫁人了仍可以寄信给我。”

瑗公主一瞬间似乎有点脱力,置气地两颊微鼓,却软软地嗯了声,额头重抵到她肩头:“七年,七年了,再七年,我会回来看,你是不是忘了我。”

细想一想,我也不是不能理解,在景瑗公主眼里,当年从夏到冬,昏霞彩,旦熹微,北方路迢迢,天如水,该是段不徐不疾的生死相依,不怪心心念念,世上哪还有别人能将她护得那么周全,依着她那么胡闹呢?

那夜她走前,从随从那接过来一物,搁在喻鸢手边:“这个也留给你,别让别人看见,就不算危险,我用得不好,迟早来找你重学。”

一丈二尺,虎头金錾,霸王枪。

喻鸢点头没言语。


御都七年夏,平沙府瑗公主请旨推婚,九年春,离府行游,自更名作艮航,人就如名,向着东边一去不返。两三个七年后,海上巨贾景艮航已经成了传奇名字,霸道蛮横的景瑗却没有回来过一次,只有书信年年到,信里倒是春风骀荡,时而咄咄,时而温软,笑骂无忌,强词夺理,从没间断。


而七年夏的有一夜,纱灯暖屏,晕光扰扰,我跟喻大人隔桌对坐,端起酒杯敬她,将“拳拳切切”二词演得正好:“情无大小,只怕伤心,恩若救急,一芥千金。大人让我赖了七年,虽说也没给工资,也没啥福利,总是救济渡难了。此时此刻借花献佛拿这盏酒谢你,你赏这面子么?”

“面子可赏可不赏,但有一点须说清,”她拈起酒杯在自己眼底一晃,眼却看着这边,坦荡的很,“这是为情谢我,还是为恩谢我?”

再几年后,京中有位风流人物笑吟吟对我这般指点:世上最伤人的东西只两样,一是暗器,你还糊涂不察,就已被莫名置于死地;二是暗恋,对方尚未察觉,自己已死得七七八八了。

所以当我愣愣地“先饮为敬”,愣愣说“自然恩情共戴,从今起当与你共舆而驰,同舟而济……”时,实在傻得可怜。

她问:“既是我济你,你还要怎么济回来?”

“哎?那大人你说,要怎么济回来?”

“明天起,菜做得淡一些,酒酿得醇一些,唱歌五音全一些,人么,”她托腮定定看着我,淡淡道,“屈实难办,姑且保持现状吧。”

“什么叫屈实难办……”我风中凌乱道,“怎么原来这些年你对我做的菜酿的酒都不满意?”

“嗯,既要等到我从青寮全身而退那一天,总该过得更合心意点。”她唇边淡出一个笑影,悠然宁谧,“江绕屋,水随船,买得风光不着钱的日子,你想不想过?”


于是迄今而止,我始终是在这方院子顶愉快地顺应贱格,被若即若离,被不咸不淡,日日等某人迈进这个院子,端出酒菜来等她共饮,还想:守住天底下一个最好的人,死心塌地,这样的一辈子还算不算有志?

扳指数一通,有点唏嘘,有点惆怅,矫情地又想:御鸢这词,就是驾风筝的意思。青穹北际御鸢俯眺,云山苍苍,海河泱泱,确乎始觉寒尽不知年,人间道路长。

霸王枪 完
————

终于完了这么长这么长……!!

当时,自己看一遍发现逻辑bug满棚,面部无限扭曲ing,想拿它肢解谢罪又不能,内心干嚎:铎雅大大,递鞭子,来吧抽我吧!千万用力!!

三位大人,碧玉刀长生剑离别钩,理直气壮敲碗催生ing~~

少年爱丽斯
少年爱丽斯 在 2010/09/06 18:04 发表

[quote]>>见那大汉背后插了一根筷子,X寸已没入背肌
>>长生行至九(X)丈开外

X?
[size=2][color=#999999]fny 发表于 2010-9-5 21:13[/color] [url=http://www.yamibo.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36166944&ptid=124724][img]http://www.yamibo.com/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因为单位换算太麻烦了我也没好好算,X表示可以自行精确补完
[quote]长生剑写得真不错
[size=2][color=#999999]qy1214 发表于 2010-9-5 22:41[/color] [url=http://www.yamibo.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36167053&ptid=124724][img]http://www.yamibo.com/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谢谢

[quote]怎么没死人啊——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一口鲜血尽数喷出(真重口味...
荷泽雅这小妮子,耳光!
[size=2][color=#999999]sdbtkq77 发表于 2010-9-6 13:58[/color] [url=http://www.yamibo.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36167471&ptid=124724][img]http://www.yamibo.com/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别人挂掉你很开心吗你这个阴暗的家伙!(耳光*10000!!

[quote]
哈哈哈爱丽丝大人把古龙那套“不可说”的技巧运用得相当纯熟!尤其是逃避描写打戏的场面时真好用啊笑。。。

最终还是前程似锦各奔东西了。不过整篇看下来 怎么觉得作者大人这一篇的重点 就在于让菏则某出场呢、 ...
[size=2][color=#999999]叹息之桥 发表于 2010-9-6 16:35[/color] [url=http://www.yamibo.com/redirect.php?goto=findpost&pid=36167581&ptid=124724][img]http://www.yamibo.com/images/common/back.gif[/img][/url][/size][/quote]
强力握爪!我全文最喜欢的就是这句啊!简直太帅了~~~(狂喜乱舞
这不是错觉,你懂的!

叹息之桥
叹息之桥 在 2010/09/06 16:35 发表

[quote]好快的身法,好快的剑!从来没人看到她如何出剑,看见她出剑的人,都已经死在她的剑下,连作者也没能看到她如何出剑,故以下武戏部分省略。[/quote]
哈哈哈爱丽丝大人把古龙那套“不可说”的技巧运用得相当纯熟!尤其是逃避描写打戏的场面时真好用啊笑。。。

最终还是前程似锦各奔东西了。不过整篇看下来 怎么觉得作者大人这一篇的重点 就在于让菏则某出场呢、、、?
这是错觉吗?

sdbtkq77
sdbtkq77 在 2010/09/06 13:58 发表

怎么没死人啊——我只想哭只想哭只想哭,一口鲜血尽数喷出(真重口味...
荷泽雅这小妮子,耳光!

qy1214
qy1214 在 2010/09/05 22:41 发表

长生剑写得真不错

fny
fny 在 2010/09/05 21:13 发表

>>见那大汉背后插了一根筷子,X寸已没入背肌
>>长生行至九(X)丈开外

X?

荷则雅
荷则雅 在 2010/09/03 19:45 发表

LS真有眼光,我们荷则家的人都那样,你们懂的~
虽然才一几段,不过题材很新鲜,人物萌点也多,所谓一物降一物,降出感情降出温度~
坐等碧玉刀的故事,赞美铎雅君~

九谌歌
九谌歌 在 2010/09/03 19:33 发表

我在百度恶补了七种武器的样子用途来历光辉事迹等等,碧玉刀的描写真真很萌...最萌的是你的碧玉刀一点也不血腥暴力江湖世家,陆幺姑娘看着虽没有那么木,但还挺有点降真大人的遗风,不过这个时候降真大人正在苦寒地界跟着她爹背锅呢吧.. 赵姑娘应该就是使刀的人了,算年份她们是特务机关老一批工作者了?
荷则大人果然从小就是艺术生,好雅好天才,有那啥的潜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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铎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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