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无标题

作者:Shinobu
更新时间:2017-08-23 17: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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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13-6-9 07:14 编辑


第七章



藤乃大軍進入阿爾真騰後,當日下午,圍城敵軍再次展開攻勢。城頭的守備看見大批的門鵚蝲部隊脫離城南主營,帶着攻城器械蜂擁而來。


阿爾塔西這次備來的攻城機車大致上還是簇新的;挨得夠近的話,甚至可以從這些寶貝器械上,嗅到完工未久的新木材氣味。有各式各樣的投石機,有用來投擲引火之物的,又有巨弩攻城車,浩浩蕩蕩、齊齊整整的,都拉到城牆前面;又按阿爾塔西的指示以門鵚蝲軍隨護在側。如此陣容,難免要讓任何對手為之觸目驚心。


可惜,門鵚蝲人沒能過來瞧瞧各位阿爾真騰保衛者的臉容——城頭的守備不論男女,手指撥弄着拉緊了的弓,等待着,臉上表情竟是熱切更甚於恐慌。不久,門鵚蝲軍在城前列好陣線,攻城器械逐一就位,預備轟擊;可是,等到最後一架攻城車被拉到發射線跟前,門鵚蝲人便看到城頭守備幹了一件令人費解又徒勞無功的古怪事——他們挽起弓,擺出要攻擊的姿勢。


門鵚蝲軍中有一名叫敖兒堵(Ordo)的統領,瞇起眼望向遠方城頭,朦朦朧朧的,看不清他們背着日光的身影——敖兒堵的眼力本就不濟;他本是黑曜的黑牢裡的獄吏,那兒唯一的光源只有牆上的火炬,偶或一見的火爐,又或是燒紅的烙鐵;在這種惡劣條件下幹了一輩子,終於把視力消磨至此等田地。耳聽得屬下也在疑惑阿爾真騰人搗甚麼鬼,偏偏此時眼睛不行,敖兒堵不由得暗罵一聲,轉身望向那位發問的投石機操作兵。


「他們把箭頭朝着我們麼? 」敖兒堵硬板板的問。「我看不清楚了;他們真的在幹這個? 」


「是的,長官;看來是這樣。」


敖兒堵冷笑。


「狗急跳牆啊,」他哼着鼻子說。「他們憑甚麼以為能射出這麼遠? 早就試過了,肯定不行啊。」


士兵點點頭,突然省起一事,立即皺眉。


「或者先前進城的那些士兵射程遠些? 」


旁邊另一個士兵對此嗤之以鼻。


「希馬人再懂射箭也沒用,」那士兵插嘴說:「這麼遠的一段距離,他們的箭沒可能射得過來吧。我們不再逼近而在這裡設陣,不正是為了那緣故嗎? 」


敖兒堵點頭嗯了一聲,掀下頭盔,揉了揉眉棱。


「我們要開始了,」他說,一擺手教眾兵卒各就各位,填裝投石機。正在此時,有一霎光芒攝入眼角;他再次抬起頭來打量城牆上的動靜,一看之下,竟詫異得合不攏嘴。


「他們……在箭頭點火。」一名士兵說,同樣對阿爾真騰人的舉動摸不着頭腦。


「魯格(Lugh)(47)在上! 那些蠢才以為他們的箭能射中甚麼啊? 」敖兒堵大吼,為敵軍的愚昧大搖其頭。「我們遠在射程之外! 呸,虛張聲勢! 」


話剛出口,城頭已噴出漫天火箭,高高的攀上天際。正準備發砲的門鵚蝲人怔住了,定定的抬望那劃過長空的一片火紅……漸漸的,所有人都感到一股懼意湧了上來。


「不……」敖兒堵喃喃自語,與其餘門鵚蝲人想着同一回事。「他們的箭要——!! 」


他還沒把話說完,一支火箭已戳落面頰,將他射翻在地,把旁邊的士兵嚇的怪叫。


箭雨一浪接一浪的繼續灑落,每顆箭頭都捎來了一朵焰火。等到門鵚蝲軍終於回過神來,拉着寶貝攻城器械掉頭要退至火線之後——大多數器材已經着火了。本就惶亂的士兵更是大為慌張,七手八腳的要把器械拉至火箭射程之外,每個人都想不通:天哪,他們怎能射的那麼遠?


合當有此一問。按理,阿爾真騰的弓沒有那麼遠的射程,可是奧托米亞的複合弓卻不在此限。巡視城牆時,藤乃靜留曾有片刻沈吟,正是為了留意到地上痕跡,知道門鵚蝲軍設置攻城器械的素常位置;希馬大將把地上轍痕與城基的距離估了個大概,心裡略一計算便有了主意——雖然單體弓的射程不能越過那段距離,換作複合弓倒是輕而易舉。


「天賜良機啊,」她跟看來同樣雀躍的高級副將說道。「一如所料,他們沒想到會碰上複合弓,設防之時不虞我方有更遠射程。如果我們運氣夠好——我相信是的——儘管經過剛才的突擊,他們應該沒發現我軍用的是複合弓;下次來攻時,照樣心安理得的,把攻城機拉到轍痕所示的位置。」


千繪點頭,跟主帥一樣,對開幕一戰興奮之極。


「那麼就讓奧托米亞弓手守住城頭? 」


「不,」大將出人意料的答道。「他們戰力寶貴,須得投在戰場上方能給予敵軍最大損傷;我們得把他們用於陣上。我倒是打算讓他們和阿爾真騰人把弓調換一下。反正,單體弓跟複合弓的用法差不多,應該不成問題。至於奧托米亞弓兵嘛,他們既在馬背上來去自如,射程縮減了也沒有大礙。我敢肯定,計劃一定會進行順利的。」


果真奏效了。城頭上的阿爾真騰人把火箭瞄準了攻城機車,三波箭雨方過,大多數器械都中箭燒着;等到門鵚蝲軍終於移至射程之外,基本上全部攻城機車已然着火焚燒。


阿爾塔西遠遠的看着這一切,真是慘不忍睹啊:攻城機車就這樣沒了——門鵚蝲統帥懊惱萬分,幾乎扯掉頭髮,牙關咬得勒勒作響。他正在痛心疾首,城池那邊突然傳來一聲暴吼。他睜大眼,看見兩團希馬步兵從阿爾真騰的南門洶湧而出,好像戰火之中冒出的一群惡魔,直撲依然凌亂的門鵚蝲陣線。


他有所不知的是:僅在片刻之前,他的敵人當中有好些人也邊抱着同樣的心情,邊聽着他們的統帥作出戰前訓示——那正是門鵚蝲軍拉着攻城車上陣、阿爾真騰弓手尚未放箭之前。希馬統帥站在一個臨時搭起的小高台上,向手下眾士兵喊話。


「我已經告訴你們該怎辦了,」她宣告,雙眼燃着烈火,如此耀眼灼目,令不止一位士兵誤以為自己正盯着伏爾肯(Vulcan)(48)的烈焰,又或是——來自地獄的惡魔之瞳。


「我已經告訴你們該怎辦了,」她再次強調。「現在就看你們的了。你們知道,城牆之外,是一支遠比我們人多勢眾的敵軍。對此,你我一樣心知肚明。然而我更清楚他們不可能凌駕我們! 他們貌似強橫——其實不堪一擊! 他們坐在那裡,趾高氣揚,躊躇滿志,以為自己佔盡上風。他們錯了! 佔上風的是我們! 我們才是要贏得此仗的一方! 」


此時,城牆上的阿爾真騰人開始拉弓。


「要是有人問我怎能說這種話? 與強敵惡戰在即,莫非我不感到畏懼麼?——我很乾脆的告訴你們:我不怕! 我一點也不怕 有你們此等好男兒、好女子與我並肩作戰,我怎可能感到畏懼呢? 即使等着我們的敵軍再多十萬人,領着如此軍團居然還感到害怕的人,肯定是個傻子吧? 藤乃靜留可不是傻子」


阿爾真騰人在箭頭上點火。


「藤乃靜留等不及要出去讓門鵚蝲人知道,他們的人數對我們毫無意義,」希馬大將高聲宣告:「藤乃靜留等不及要讓他們知道,何為恐怖,何為愚昧——我軍就是恐怖的化身,將帶着真正的恐怖降臨他們中間;而妄圖與我軍對陣的,便是愚昧」


第一波火箭劃過半空。


「外面還有我們的戰友,」靜留伸手向外一指:「等着我們出去,等着向門鵚蝲人大開殺戒,等着狠狠教訓一下那些安坐阿爾真騰城前的狂妄之徒。那麼,我可不能讓他們久候了! 我要衝出城門,了結此一場等待,了結每個敢近我身的門鵚蝲匹夫! 誰要學不了乖,失敗的代價便是自己的性命! 我這就出去,跟站在外面的妄人一個一個的算帳! 你們說,我該自己一個去呢,還是有人情願與我同往? 」


大軍響應之聲,震耳欲聾;與此同時,弓手發出最後一波火箭,城門大開。然後,剛演說完的靜留不待喘得一口氣,便已跳下高台,領着分作四行的軍團兵,直搗門鵚蝲軍。


衝至半道,希馬大將展示了她深謀遠慮的用兵特色——全軍驀地止步,緩一口氣,再湧上衝擊門鵚蝲軍的陣列。那簡直全線崩潰了。這時門鵚蝲軍正是一片混亂;他們尚未從火箭攻勢的震驚中恢復,另一輪箭矢已迎頭打來——這次卻是剛從城門出來的奧托米亞馬上弓兵——緊接着,大將領着步兵隊復仇一般猛撼他們支離破碎的隊列。


希馬人從箭攻伊始,行兵猶如兔起鶻落,把阿爾塔西與其餘部隊都看傻了眼。阿爾塔西看着彼方慘烈的景況,手下部隊被砍了個七零八落,眼神漸漸被怒火燒黯。過不多時,戰場上的門鵚蝲軍稍稍回復陣形,總算給了他片刻欣慰——可惜就只有片刻而已;門鵚蝲軍陣形先是一晃,終於全面潰散。他氣得發抖,把部下喊到跟前。


「派出第二陣,」他朝他們咆吼。「騎兵兩翼包抄,撕碎他們! 」


這個時候,對方軍隊的統帥正在阿爾塔西軍中劈出一條大路,隨手揮灑之間,已把周圍的敵軍砍殺,刀法如此簡練,被砍的人僅有短短數秒瞻仰讚嘆,便即喪生刀下。她領着部下,一直砍殺向前。


「去死吧! 希馬人! 」


她薙刀一抖,割破一名敵軍的喉管,四下尋覓那喊陣之人,只見一人衝了過來,身上冑甲頗不尋常。她雙眉稍蹙——那是軍官麼?


她凝神接戰,邁着大步也直衝過去,薙刀揮落,鋒刃竟在他厚重的鐵盾上一滑;他覷得空隙,趁二人身形交錯之時,乘勢一劍劈去,堪堪割破她袍子一角,削落一小片紅布在眼前晃動。他正暗呼可惜,只覺背心一痛,薙刀柄末的尖鋒已透胸而出。


靜留腳下使勁,借力將兵刃從身後的屍體裡拔出,立即有人又揮刀向她腦門砍來;她頭一偏避過了,正欲舉刀回敬,不知何人一劍搶出,把他脖子劈了個皮開肉綻,露出了底下白花花的骨頭。


「藤乃大人! 」


靜留只及向高級副將一笑作謝,旋即轉身繼續廝殺。經過一輪奮戰,她不無欣慰的發現,陣上大多數門鵚蝲軍已被他們斫殺。


突然,耳邊傳來一陣隆隆巨響。她循聲望向阿爾塔西大營,也不用多看一眼,便猜到阿爾塔西再派出半數兵力殺氣騰騰的湧向戰場。她號令手下兵士預備接戰,自己也是蓄勢待發。


與統帥一起站在前線的原田千繪也同時望見遠方的狂濤,咬牙罵了一句,高聲傳令希馬兵士保持陣形,回頭飛快的瞟了一眼,大將正從一個刀下鬼手裡扯出一面盾牌。千繪的注意力回到眼前,先舉盾擋了敵人一招,接着把盾一沉,一劍刺進對方。這時,隆隆聲響得更厲害了,夾雜着喊殺之聲澎湃而來。


終於來了,她心裡的呼嘯蓋住了戰場的嘈吵,哎,惡狗來了——


轉瞬間她已陷入驚濤駭浪之中,幾乎站立不穩。門鵚蝲軍新一波的攻勢排山倒海的襲來,渴望着鮮血,人人爭先,一排接一排的士兵接踵而至,擠着前排的士兵,漸漸積累成萬鈞之力,狂暴的怒吼聲此起彼落。希馬軍一下子被衝擊得暈頭轉向,隊形開始動搖。


不! 不! 該死的,頂住啊! 千繪在心裡大喊,喉頭卻僅釋出一聲語意不明的嘶叫。她繃緊全身肌肉,雙腳釘在地上,一邊肩頭頂着盾牌,死命擋住敵軍的壓迫,其餘的希馬士兵也咬緊牙關頂住,臉都扭曲了,額角冒出豆大的汗水。


然而,在後方敵軍不惜踐踏着前面失足慘叫的同袍、拚命的推波助瀾下,名為門鵚蝲的巨浪越來越凶猛,幾乎要吞噬了希馬軍。


「啊啊——」


然後,千繪瞧見足以令她忘記身前門鵚蝲軍壓迫的東西。她悶哼一聲,覺得渾身累得直打哆嗦。


該死之極


千繪無能為力地從眼角看着門鵚蝲騎兵抄向他們的側翼。兩側的希馬軍迅速地擺出了防禦姿勢,可還是明顯地處於下風。與此同時,前面的門鵚蝲軍再次壓向希馬軍的隊列——為了分兵抵禦敵方騎兵的襲擊,方陣的前端變單薄了。此時希馬軍已幾乎陷入重圍之中。


「支持住! 」


一把全然冷靜無畏的聲音在千繪耳際迴響,跟全場所有希奧盟軍一樣,她立即認出了那聲線。


「堅持下去! 他們快來了! 」


千繪勉強扭頭望了統帥一眼,看見靜留雙目似火,一瞬不瞬的,咬牙切齒地頂在先前從敵人手上搶來的盾牌後面,鮮血汨汨的流進左眼——她的眼眉被敵人的逆刃鐮刀劃破了。


撞擊之聲陸續從別處傳來,可是陣前只聽得兩軍硬碰硬地彼此對撼的呼叫怒號,彷彿都困在這糾纏不清的千手千腳之中。門鵚蝲軍漸次把希馬陣線硬生生推後。


「哎! 愚人啊!! 」希馬統帥一聲怒吼,傷處鮮血流得更凶,把一隻眼全染紅了。見到她眨巴着那隻眼想要看清楚些,千繪幾乎要呻吟出聲。


「把他們頂回去! 」靜留命令,半邊臉盡是鮮血。


千繪不無驚嘆地看着大將把雙腳牢牢的釘在地上,肩膀猛撼盾牌,將前面的敵軍逼後一吋。然後,猶如宣示被血淹沒她一邊視線也無所謂,靜留虎地把薙刀在地上一插,任它傲然卓立,在萬人擠擁甲冑磨擊的亂烘烘之中,騰出一隻手來。


她凝神望去,抬手抓住一枝從盾牌上伸過來、懸在她頭上的敵兵長槍,猛地朝下一拗,長槍的木柄立即被鑲着鐵的盾牌邊鋒鍘斷。她把槍尖在手裡一旋,微一探身,手臂越過盾牌,一槍頭便往挨她最近的門鵚蝲兵的眼窩刺落。他的慘叫聲與她的長嘯同時而起:


「抵住敵軍! 我們的戰友快來了! 」


聞言,大將的士兵們彷似重燃鬥志,再次發力抵住了門鵚蝲軍的又一衝擊,不惜迸裂了傷口、拉盡了筋節,悶哼呻吟之聲處處可聞。


驀然間,門鵚蝲軍後方響起一聲咆哮。千繪抬頭一望,禁不住心頭一陣亂跳:門鵚蝲大軍其餘兵力要開過來了。


哎,諸神啊,我們竟要如此死去麼? ——命喪蠻夷之手,埋骨異鄉?


腦海閃過一張臉,她痛呼一聲。


莫非我再不能見葵一面?


「就是現在! 」


兵刃交接之聲。然後是慘叫。


到底怎麼了——?


然後高級副將完全意想不到的事發生了——門鵚蝲軍陣形崩塌了。


「前進! 前進! 」


千繪還在發獃,只覺向她們擠壓的重量突然消減不少,立即騰出劍來,盾牌一偏,劍尖一挺便刺入一直與她僵持不下的敵兵身上;她刺的狠了,幾乎直沒至柄。


千緒依然不解敵軍何以動搖,四處張望尋找統帥。


「前進」


她望向傳來吶喊聲的方向。


大將——


她看着靜留把手上盾牌甩出,正正的擊中一名敵軍的脖子,幾乎讓他身首異處;薙刀又回到她手上,大將當先衝進腳步遲疑的門鵚蝲軍,大肆的左砍右劈。希馬軍連忙追上去,不肯讓他們的統帥在敵陣中落單。


「上前啊! 」靜留再次大呼。「他們已經來了! 」


這時千繪終於看清了:剛才那一聲咆哮,非是因為阿爾塔西其餘大軍殺到。一直蟄伏某處的奧托米亞騎兵突然冒出,將手足無措的門鵚蝲軍後陣殺了個片甲不留,引發一場席捲全軍的大慌亂。與此同時,奧托米亞馬上弓兵也穿插於正在攻打兩側的門鵚蝲騎兵當中,弓弦響處,門鵚蝲人紛紛落馬;他們來去如風,遲鈍的敵騎毫無還擊之力。


希馬軍終於搶到喘息的空檔,重整隊形,開始反壓過去;千百把逆刃鐮刀與希馬短劍生死相拚,擊出點點火星。


「跟上去! 追上大將! 」千繪大叫,催促大家上前:「希馬人啊! 大將在前面奮戰! 快去掩護她! 」


眾士卒依言上前,千繪咬着牙,正想再次高呼,卻看見令她幾乎窒息的一幕。


朱庇特……


靜留正是氣勢如虹。她殺出一條屍首累累的血路,越來越深入敵陣之中,與後面希馬軍的距離漸行漸遠。不知是出於僥倖抑或戰鬥技巧,一個門鵚蝲兵恰好站在她左邊的死角上——她的左眼被眉梢上傷口的鮮血蒙住了。他穩住身形,舉起長槍,瞄準了她;她正在另一邊奮力戰鬥,完全看不見他。


那人手臂一緊正要擲出長槍,槍柄尚未脫手,突然放聲慘呼。靜留被這毛骨悚然的哀號嚇了一跳,循聲望去看個究竟。


「夏樹! 」


縱在兵荒馬亂之中,她的保鑣總算尋到她了;赫然瞥見有人正欲擲槍暗算希馬大將,夏樹雙腳一夾,胯下坐騎更是去勢如電,一揚手間,刂的長鏈已套住這人持槍的那隻手臂,往後一收。


夏樹馬快,隨手接過長槍,身子一傾,滑落馬腹之側——旁人眼中便似將要墜馬一般。那人卻是此時失聲慘號的——原來她身子俯下,正好把她兵器的鐮刃往他雙腿之間一勾,跟着縱馬一躍,牽動刃口往上——所有目睹了這一毒手的男人,不分敵我陣營,心頭同時感到一陣惡寒。只見夏樹猛一使力,刀鋒往上一拖,俐落的把那人從股溝撕開,刀口去勢被盆骨一窒,竟把那人風箏一般扯上半空;女孩繼續用勁,骨頭終究比不過鐮刃堅利,那人生生的被劈作兩半。


奧托米亞戰士返回鞍上,將刂鏈收攏纏於一臂,馬不停蹄,舉起那搶來的門鵚蝲長槍又是一擲,把圍着靜留的門鵚蝲軍戳死了一個。靜留乘敵人分神之機,把餘眾逐一收拾;等到她放倒最後一人,便見夏樹已引繮馳至她身畔,凶巴巴的瞪向另一批湧上的門鵚蝲軍。


「夏樹。」靜留再喚了一聲,方肯回頭理會衝過來的敵軍。


她在奧托米亞女郎身邊凝神挺立,目光正在當先一位門鵚蝲人的甲冑上瞄來瞄去尋找空隙,只聽得噗的一聲怪響,那人的頭顱突然爆裂,他身後的同袍都嚇的不知進退。又是噗的一聲,又一個頭顱炸開,靜留雙眉一挑,已知道這是夏樹的刂的傑作。


不錯。每逢敵人靠近,女孩便瞄準對方腦袋,把兵器彼端的鐵坨摜去。顯然地,頭盔不足以應付刂爪的剛猛之力;敵軍未曾碰到奧托米亞隊長與希馬將軍的一根頭髮,便一個接一個的倒下,將四周土地染成一片血海。


此時靜留又擺出攻勢,可是留給她打發的只剩下逃過夏樹殺手的少數人。大將禁不住莞爾的搖了搖頭。


如果他們能堅持住隊形,闖得過來的人大概會多些,她暗忖,可是瞧他們如此零落的陣容,倒不如乖乖的排隊過來被她逐個殺死來的乾淨嘛。


她向立在左首的同伴瞟了一眼,奧托米亞女孩臉上的表情更令她忍俊不禁。


啊啦,她不單肚裡打跌,連臉上也笑開花了,看她這模樣! 悶悶的好似不過是例行練習! 哎,夏樹! 你真是好樣的!


至此,大將其餘的部隊已突破了敵陣,門鵚蝲軍全面潰散。靜留看見敵兵丟盔棄甲、落荒而逃的情景,感到四肢裡鼓盪着新的氣力。


「藤乃大人! 」


她向左右張望。


「藤乃大人! 」


「啊啦,」她終於看見了,立即向友人走去。「千繪大人! 」


千繪腳下稍頓,先揮劍刺倒攔路的敵兵,走向大將,緊緊的握住她雙肩。她們周圍的希馬軍還在砍殺未及脫離的門鵚蝲殘兵;鏖戰之中,她倆只好扯着喉嚨說話。


「感謝諸神你安然無事! 」千繪說着,跟靜留並肩接戰。「我看到那——」她躲過一枝長槍,「——混蛋想用槍扔你——」


她又住嘴,當胸一劍刺入一名門鵚蝲人,正好刺在肺葉上面;她嘟嚷着抽出陷在肋骨裡的劍身,拖出嘎吱嘎吱的怪聲。


「夏樹趕到了。」靜留一邊戰鬥一邊回答:「你看見了麼? 」


「看到啊,」對方笑着喊話。「哎! 真是了不得! 門鵚蝲人渣碎了一地,而且還不曾沾上——死吧! 蠢才! ——你們衣角! 」


靜留目光掃過戰場,再泛起一抹微笑。門鵚蝲兵已是潰不成軍;他們既因陷入前後夾擊之中而大為震驚,又懼於不久前才見識過的奧托米亞騎兵。最最恐怖的是首次交鋒的狼奔分隊;他們的兵器太過詭異,門鵚蝲人完全無法招架。


靜留對戰況頗感滿意,繼續領着隊伍向前,掃蕩原本恃眾逼迫己方的門鵚蝲軍。她也見到夏樹正率領着奧托米亞騎兵沖殺敵軍,進一步阻撓門鵚蝲人恢復陣腳。她們渾忘了光陰,無休無止的作戰,直到天色已近黃昏,靜留軍終於將戰場上的門鵚蝲兵化整為零,毫無阻隔的望見安坐南方的阿爾塔西大營以及餘下部隊。


她傳令眾軍團兵重整隊形,列成一線橫掃戰場,殺盡所有未被打倒的門鵚蝲兵。靜留微一遠眺,南方大營中,阿爾塔西餘下部隊開始團團亂轉;她再瞇眼瞧了一會,略略一怔,終於曉得南方門鵚蝲軍的動向何以不成章法。


「他們潰散了! 」一名百夫長也跟她說,興奮的大叫:「看! 那幫混蛋正逃跑呢! 」


眾將士殺得性起,一聲吶喊,昂然向敵陣推進。正要逃命的門鵚蝲人在南面遠遠望見,連忙棄了礙手礙腳的武器,拔腿就跑;有些士兵卻選了拼命,迎上希馬大將軍容整齊的堂堂之師——勇則勇矣,卻是無補於事,再過一小時,這場戰鬥便到了終局。大將曾經斷言敵軍的兵力優勢並無意義;結果門鵚蝲大軍有接近三分之一的兵士不戰而潰,果然敗了。


希馬大將站在遍地的屍體之間,伸手抹掉眼上的鮮血,指頭在眉梢的傷口摸索,感到傷處差不多結作血痂,便淡淡一笑,眺望平原。


她手下軍團正專注於殲滅敵軍餘孽——倒也不難,門鵚蝲軍已所餘無幾了。百夫長們熟知統帥的喜好,大都把士兵分配作一營一營的展開行動。靜留看見麾下各位將校依然健在安好,人人中氣十足地向屬下發出翦除敵兵的各式號令,胸中自豪油然而生。


她又看到千繪領着一營士兵掃蕩草地上的殘兵,微微頷首;又想自己的保鑣不知跑哪去了,便抬眼四處尋覓。這一找可不輕鬆——奧托米亞騎兵還在平原馳騁,謝天謝地,狼奔制服與眾不同,總算容易區分一些。


然而,找了半天,還是沒瞧見那女郎。她不住張望,漸漸地,沒由來的,感到一絲絲害怕。


你在哪兒?


她的目光再次掃向平原,在黑衣騎士之中搜索女孩的身影。戰場上尚有相當數量卻不成隊形的門鵚蝲軍,有些繼續頑抗,有些只想鑽空逃命,更多的躺在地上半死不活哼哼唧唧。狼奔隊與其他騎兵隊的戰士們在平原上衝來突去,揮着鐮刃或其他兵器,把落單的敵人統統了帳。


靜留在人叢中逐一看過去,不明白怎麼還是沒瞧見夏樹,驀然間,一陣莫名的徬徨慌亂噎上喉頭。


那孩子到哪兒去了?


她急切地游目四野;並非某奧托米亞隊長的所有人物,她的視線便一沾即離。過了半晌,她開始沈不住氣了,穿過正在身邊聚集的人潮,沿途不忘點點頭、誇讚幾句大家作戰表現,然後,一個人大步流星的走向平原,碰上門鵚蝲的散兵游勇便順便放倒。


我本該多顧着她些,她想着,路過一名趴着呻吟的敵兵。他被砍掉一條腿,劇痛難當;靜留不忍見他流乾鮮血、受盡折磨而慘死,薙刀輕輕一挑,削斷他頸後的神經中樞,登時結果了他性命。她下手的時候,依然心神不屬,滿胸焦慮。


啊…如果她是我今日損失的少數人之一……可是,為何想到這裡我竟如此難受?


戰鬥幾已全面結束,軍隊在統帥周圍集合要向她歡呼——她只顧在人堆裡狂亂的張望搜索,渾然不知希馬軍隊正按着戰爭大勝的傳統向統帥致敬:


「萬歲! 萬歲(49)」


她呼吸變得粗重,不住在眾士兵當中尋找那張蒼白的臉孔,尋找那越見親切的一雙動人碧眸。還是找不到。軍隊歡呼鼓掌聲之中,她一顆心直往下沉。她勉強瞧見了他們欣喜如狂的表情,聽到槍劍敲落盾牌的響聲,認出了臉頰流着血正朝着她笑跟着歡呼的那人是她的高級副將……可是她的心很沉很沉。


我不敢相信——但是……


旁人不曾聽見她無聲的呻吟。


我失去她了嗎?


忽然間,一陣怪聲越過眾人喧嚷,而且越來越響;直到後來,響亮的連聚結在大將身周的軍隊也發覺了,大家停住了歡呼。只聽得隊伍後方傳來嗡嗡的議論聲,有馬蹄聲,又有誰在高聲恫嚇詛咒。


靜留循聲望去。這時奧托米亞人率先高聲喝起采來,當中居然夾雜着哄笑;希馬軍隊也開始嘻哈大笑。


是你嗎? 靜留想着,心裡湧起希望。但見兵士們向左右閃開,讓出一匹黑馬,與鞍上的騎手都似從血河撈出來一般。騎手臉上森森然的一片殷紅,策馬向大將走來,跟大將打了一個照臉,露出恐怖面具以下一雙綠色眼珠,亮瑩瑩的滿是喜色。


大將凝住了,緋紅眸子定定的落在那人身上。


夏樹。


見到女孩安然無恙,大將久久懸着的一顆心終於可以放下來,居然沒空留神夏樹究竟帶着甚麼可笑的東西……又或是,帶着甚麼可笑的人。


奧托米亞人拖在馬後的是一個髒兮兮的男人;他脖子上纏了刂鍊,身上相當可觀的盔甲被血污泥濘弄得一塌糊塗。大軍興奮地高呼萬歲之時,就是被這人大呼小叫打斷了的。


「狗奴才! 」他被拖到人叢裡,一邊死死抓住牽在頸上的鍊子,一邊大叫着想向眾人吐唾沫。「狗雜種! 我以達格達(Dagda)(50)之名起誓,你們會付出代價的你們將會後悔今日觸犯了阿爾塔西! 我父王要把你們五馬分屍! 呃,放開我,你這腌臢的母狗! 」


聽到那句污辱,夏樹本來朝向靜留的臉轉了過來,凌厲的瞪了一眼,把他嚇壞了。她把鐵鍊上使勁一拉,幾乎讓他嗆不過氣。


在這當兒,全軍漸漸安靜下來,然後喃喃的交頭接耳——大家聽見俘虜自報來歷,一時間愣住了。等到他再次破口大罵,大家便當看熱鬧一般。


「哎! 骯髒的敗類! 我發誓要砍掉你們的頭報仇! 我阿爾塔西發誓! 你們這些雜種! 臭屄(51)! 」


無奈,抓到他的那人已經感到很厭煩了,乾脆伸手將鐵鍊又是一拉把他猛拽上來,一拳正正的擂在他太陽穴,登時把阿爾塔西打昏,沉甸甸的軟倒地上。大家瞧着那癱瘓在地的身影,依然不敢相信己方擄獲了敵軍的王族。


終於還是讓大將打破緘默。她走向夏樹的黑馬,還沒挨近已感到熱氣逼人。她伸手撫上牠大汗淋漓的長鬃,抬眼望向馬上的騎士,以臉上笑顏傳遞了對她立下大功的滿心讚許。


靜留意想不到的是,馬上的女孩竟回以一笑,雪白的牙齒在滿臉血污閃閃發亮;然後,一件比剛才阿爾塔西自報家門更令全軍動容的事發生了。


「他的戰車。」


靜留呆住了,睜大了眼。


「堵住了……」沙啞的聲音說着字正腔圓的希馬語。「想逃。」


夏樹首度開腔,靜留目定口呆,全場一片死寂。令全體希馬人 (包括身為她開口對象的那位女子) 大為震驚的當事人則絲毫的不以為意,依然安坐馬背上望着大將,臉上微笑漸漸變作得意洋洋。


彷彿只等着這一抹壞笑讓她恢復意識,希馬統帥的目光放柔了,嘴角再次勾起笑容。


「幹得好,」她說,語氣輕柔得大概只有她倆聽見。「幹的好……我的夏樹。」




注釋

(47) Lugh: 古愛爾蘭神祇,遠古的英雄與王者,驍勇善戰,多才多藝。古愛爾蘭每年共有四個主要節日,其中魯格節 (Lughnasadh) 即定於八月一日,標誌着農穫收成季節的開端

(48) Vulcan: 羅馬神話的火神、冶煉之神,即希臘神話的Hephaestus 赫斐斯托斯。Volcano(火山) 一字即源於此名

(49) 原文: Imperator,英文emperor (皇帝)即源於此拉丁文。羅馬共和將以前君王一己所有的統治大權 (imperium) 系統化,選舉贏得高位之後才可受國家「託管」此權柄,再以官職高下彼此節制。另一方面,羅馬軍隊獲得特殊重大的勝利後,軍心擁戴下,會向傑出統帥致以 Imperator之最高榮銜;被稱為 Imperator 的統帥即取得統治大權並使用 Imperator 的稱號,直到回到羅馬,經元老院認准,接受極其盛大隆重的凱旋儀式(triumph) (按: 羅馬的凱旋儀式如此輝煌,受禮的統帥身後竟有專職在耳邊提醒他「記住你只是凡人哦」的奴隸)。Imperator 是羅馬統帥的最大成就,賄賂士兵而稱 Imperator 的個案不絕於書。羅馬帝制後,Imperator榮銜改為皇帝私有

(50) The Dagda: 古愛爾蘭主神之一,遠古的王者。其名意為「善神」,即精擅於各種才藝之意,不是道德層面上的「善」;威權極高,又有「全知者」、「眾生之父」、「赤眼」(太陽)的別稱,唯其造型卻相當不文……有意者請wiki之

(51) 原文cunni,拉丁詈語,與中文同義





本帖最后由 Shinobu 于 2008-6-9 18:53 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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