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家大門外,奴僕悄悄將門外燈籠罩上一層紅紗套,隱隱透露出低調的奢華,今日是御膳房最高尚宮返回崔府的聖恩日子。在外人難以窺見的宅第內,早已大肆張燈結綵。
崔判述立在廳內一旁,對著上位的中年女子恭敬福了個安。「姑母辛苦了。」
中年女子精緻的眉眼,到此時才微微露出笑意。「你年紀輕輕就要維持崔氏商譽,也不容易啊。」
「這一切也全靠姑母幫忙。」崔判述從懷裡拿出一本帳冊遞上。「這是最近和崔氏商團來往的交易名單,我們已成功籠絡朝中多數大臣……」
見著姑母與哥哥熱切討論著,崔成琴找了個理由借機離席。再過幾年,自己也要承擔如今這廳裡面所商議的一切啊!那麼是否能讓她再保有幾年的純真?雖然從害死明伊的那刻起,她的人生就已沾染了洗也洗不去的汙點……
「怎麼會有人用熱水煮粥?」
「像她那樣用小甕熬粥要多久?這也太花功夫。」
「管得著?反正不是叫我們動手就好。」
小門外僕人的議論,吸引了崔成琴注意。現在未過晌午,姑母與哥哥也不知商討大事至何時,廚房裡頭怎會有人?
走近一看,崔成琴才發現一個小小的身影在邊上忙碌著。
小爐子上正滾起沸水,有個孩子正蹲在一旁搧火,另一手攪著甕裡的粥。那臉上的誠心與專注,虔誠地令崔成琴忘了自己剛才的悲傷,只是注視著那小甕──
聞到粥的香味,今英停下攪動,連忙進廚房拿了塊布將小甕抱起,將米粥倒入陶碗中。除了液體流動的聲音,她還聽到了由遠而近的腳步聲。
「妳在這裡做什麼?」
面對由頭頂上傳來的質問,今英並未即刻回答,仍專注在手上捧著的小甕。
「一般不是都用冷水煮粥嗎?為什麼妳要先把水燒開?」
「水滾後再放米,煮出來的米粒咬下去口感特別好,煮的時候也不會糊底。」
「這方法是誰教妳的?」
「沒有人教我。」
「妳叫什麼名字?」
直待事情做完,今英才抬頭看向來人。對方衣飾的縟麗讓她心底暗暗嚇了一跳,卻也不忘該有的禮節,同時思索著崔家裡何時多出這麼一位華貴的夫人?「我叫崔今英。」
「今英……」女子陷入深思的神色,望向眼前仿若熟悉的輪廓。「崔今英……難道妳是良述的女兒?」
「您知道我爹?」
「我是妳的姑母。」崔成琴低下身子,慈愛地摸著今英的頭。「這應該算我們第一次見面吧?」
看著對方眼神不經意流露出的溫柔,今英下意識地叫了一聲姑母。崔成琴微愣了會兒,隨後揚起一抹微笑。
「成琴,妳在這裡做什麼?」
威嚴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崔成琴收斂了眉眼間多餘的情感,深深地一揖。「娘娘怎會尋來此處?」
「這個女孩兒是誰?」最高尚宮打量著眼前的女孩兒,在低首垂眉中有股隱隱的氣度。
崔成琴頭也不抬地答道:「只是個下人,剛才見她在這裡燒水,就說了她一兩句。」
今英好奇著這位剛認識的姑母怎會隱瞞她的身世,卻也沒有辯駁。方才那短暫的交流,今英著實感受到姑母仍是為自己著想。
崔成琴不作聲,只是跟著最高尚宮走了。或許只是為了今英眉眼間的一點倔強,像極了她心比天高的二哥,所以她順口撒了個謊,不希望她捲入如漩渦般的鬥爭當中。
也許,這是為她最後僅存的一點良心。
「可惜,大概是無望了。」嬉媛躺在床榻,用一雙冰涼如水的眼睛靜靜說著。
她看向趴在床畔的今英,即使是睡夢中,眉毛也不安心地擰著,多久沒見著這孩子的笑容了?嬉媛一想,竟是天長地久。
「今英,起來了。」嬉媛虛弱地推著今英手臂,換得對方的猛然驚醒。
「娘,什麼事?」
「幫我去請妳舅舅過來。」看著今英不解的神色,她卻不能再多解釋什麼。「我有要事與妳舅舅說。」
娘親此番的語調不若往常,究竟想跟舅舅說些什麼?低頭疾行的今英,卻赫見眼前出現一雙長靴。
「是崔小姐?」那張總隔著簾幕才得見的臉,如今竟在自己眼前露出盼望以久的微笑。明知只是客套的笑意,今英心裡仍突起一絲波蕩。
不知該回什麼,今英只是把頭低得更低了。
「其實妳我說起來也算熟人了,雖然今天算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碰面。」閔政浩微微點了頭。「此番我是特來向妳舅舅辭行,我將前往參加朝廷一年一度的科舉考試。」
「公子也將入朝為官了嗎?」
「是的,雖然會被戲稱為螳臂擋車,但我仍想憑一己之力來改變現在的朝政。儒生學禮明經,無非是為天下黎民所用,這也是我深藏在心中的抱負。」
今英抬頭仰望這名俊朗的男子,看他眼中翻飛的壯志。立於廟堂之上,手握權柄之衡,能如此舒展自己的意志,這該是多麼令人心神激蕩的事!如果能在這名男子身旁,必也能感受到相同的朗月清風吧!
「我自顧自說了這麼多,忘了崔小姐還有要事,在下先告辭了。」
「公子。」今英喚住了閔政浩,望著那雙仿若盡藏天下的眼睛,今英深深的一揖。「行好。」
※ ※ ※
「嬉媛大概是不行了。」大廳內,崔判述壓低聲音說道。
「真的?」崔成琴握緊了茶碗,碗內的茶針靜靜沉了下去。「又是這麼的一個人,去了。」
「她一直託我照顧今英這孩子,期望幫她找戶好人家。」崔判述說道:「我想藉這個機會好好聯姻,閔氏家族在朝中也有重要地位,加上閔家公子這次參加科舉有望奪魁,只是那孩子滿腦子的儒生思想……」
崔成琴不語,只是想起數月之前見著今英的模樣,看來也是個命不甚好的孩子。
最高尚宮見著廳內兩人的哀淒神色,臉上依舊一派雍容。「話說回來,我還沒見過嬉媛,就趁這次去看一面。」
跟著最高尚宮,崔氏兄妹來到嬉媛住所。嬉媛掙扎起身,好不容易在今英攙扶下勉強坐起身子。
「身子難過就不用起來了。」最高尚宮微微皺眉。「妳既是崔家的人,崔家自也不會虧待妳。」
崔成琴見著嬉媛憔悴病容,不禁悲從中來,握著那雙枯手說道:「以前一直沒機會與妳聊聊,沒想到歲月一耽擱,竟成了這種模樣。」
「那麼成琴,妳就幫我好好照顧……」嬉媛說至一半又猛咳起來,今英連忙遞了手巾擦拭嘴角。最高尚宮順著一望,卻望見擱在小桌上的白粥。
最高尚宮舀起一匙白粥,臉上閃過了震驚的神色,激動地問著嬉媛:「這粥是誰做的?」
「是小女今英。」
最高尚宮看著眼前的小女孩,深吸一口氣問道。「這粥是妳自己做?」
「回娘娘,是的。」
「全程都是妳自己動手做的?」最高尚宮看了看今英的手。
「是的。」
最高尚宮轉過身,吩咐著崔成琴。「妳先將這孩子帶出去,我有話想跟嬉媛談談。」
「可是娘……」
今英還想說些什麼,卻被崔成琴拉住了手。「妳放心,娘娘不會對妳的娘親做什麼,先跟姑母出來吧。」
今英盯著那扇緊閉的大門,其實她什麼也沒聽見,卻已預感到這場對話將翻覆她一生的命運。
崔成琴牽著今英的手,這時才有機會仔細打量今英的模樣,看那靈氣的雙眸及秀挺的鼻梁。抿起的似薄刃般的唇,同時藏著冷酷與堅毅,淺一點來說是傲氣,更深一點看來是寂寞。
房門打開的時候,出來的最高尚宮只是擺擺手,向崔判述說道。「剛才我說的你可記得了?馬上幫嬉媛安排最好的照料。」
今英感激地頷首,連忙奔向娘親身邊。
崔成琴上前一步問道:「娘娘,這是怎麼回事?」
看著半跪在床畔的今英,最高尚宮難得露出一抹微笑。「崔尚宮,這孩子很幸運。」
「娘,坐這麼久了妳先躺下……」今英的手方伸過去,卻被嬉媛緊緊握住。
「今英,」嬉媛虛弱地笑了笑,眼底有股霧氣。「妳喜歡料理嗎?」
「喜歡。」今英誠實地點頭。「讀書的時候,我的心情總是奔馳在一片無盡的草原,澎湃卻不知去向;可是料理能使我安心,聽到切菜的聲音、洗米的聲音,總是這麼地有規律,就像水底放進了明樊一樣。若說今英喜歡的事,莫過於這兩樣。」
「那麼妳是用什麼樣的心情來做料理?」
「即使是一碗白粥,每一粒米都經過雙手的淘洗,就算是年久的磁碗也再三刷洗過。我希望娘親吃到這碗料理時,這會是天下最美味的白粥。」
嬉媛抱緊女兒,在今英的頸後滴下了淚。「妳的料理之道是誠心,那麼就用妳的這份心意,入宮去服侍皇上吧。」
「娘?」今英愕然抬頭。
「丟棄所學詩書,壓下妳那顆浮躁的心,就用誠心之道入宮吧。」最高尚宮說的話言猶在耳。自幼失怙,少了強有力的娘家做支撐,又能希望今英嫁到什麼好人家?又如何希望崔氏家族為了個失怙之女而費心安排?嬉媛撇過頭去,將自己埋於薄被之中。「今英,我累了,妳也去休息吧。」
今英步出房門之外仍頻頻回首,看見娘親瘦弱地不停抖動的雙肩,以及開始忙裡忙外、為這偏堂忙碌起的人們,竟覺得有這麼一點不真切。好像立於寒漠之中,眼前盡是海市蜃樓的美景。
今英人生中的第一場交易,是由此刻開始。
她學會必須一點一滴付出她的驕傲和自尊,去換取她從不想得到的東西,直到所有的自尊和驕傲點滴不剩,也許她就能成為一個真正的崔家人。
今英付出了她該有的第一道曙光,去換取母親最好的醫療及照顧。雖然沒人跟她說過這場交易的內容,但由最高尚宮忽來的噓寒問暖,她已然明白這麼劇烈的轉變,全來自於她的一雙手。
後來的後來,她憎恨過自己擁有的才華,就像她亙古憎恨著那一個人。是恨到了深處,滿心作疼。
可是這時的今英,是順著自己的意識願意入宮。看著病榻上的娘親由窄蓆換成了寬床,那顆傍偟不安的心也得到了安慰,若是娘親開口要自己入宮,若是最高尚宮說入宮後娘親會得到尊貴的照料,那就入宮吧!
今英跪在最高尚宮面前,陳述自己的決定。
「那麼妳入宮後,就是御膳廚房的宮女,也是我們崔家最高尚宮的繼承人,妳能擔起這份責任嗎?」最高尚宮威嚴的聲音,如鐘鼓般響起。
「今英一定會克盡本份。」
「入了宮之後,妳必須棄絕所有情感。妳只能是皇上的女人,也只能是崔家的女人,這是妳一輩子要頂著的天,明白嗎?」
「今英明白。」
「那麼準備跟妳母親辭行吧,過幾天我會叫崔尚宮接妳入宮,妳以後就跟著崔尚宮身邊學習。」最高尚宮說完話後,匆匆走了,留在依舊低頭看著手背的今英。
光線透過紙門照在手背上,留下一道深長的痕跡。雖然把手移開,光線就照不到了,可是心裡深鐫的痕跡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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距離上次更新,感覺好像是上一個世紀的事了(嘆)
那麼下次更新到底會是什麼時候呢?(天知道)
話說寫了這麼多,依舊見到今英一個人在舞台上晃啊晃,由此可知我的內心潛意識裡有多討厭長今……
(長今啊,妳乾脆都不要出現好了,省得今英看到妳也煩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