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暗白 于 2010-3-9 20:56 编辑

(三十七)

清晨时分，纷纷旋落的雪终于停了，晨光静静散落雪白之上，烁出一层一层细小明亮的银白光泽。

四番综合医疗所。

麻吕坐在沙发上翻看着科里的病历记录，手边木几上置了一杯枣茶，新泡的茶叶在杯里缓缓悠悠的上下浮动，圆滚滚的大红甜枣沉在杯底正一丝丝的溢出腻甜味道，茶香将偌大病房充盈满满。

病床上只有一条棉毯闲散叠落在床脚，微微的凌乱。

面东的窗关着，双层厚玻璃有效阻隔了外界严寒，晶莹通透的冰花开在外层窗面上，金橘色阳光散落，花瓣上点点的暖光，甚是好看。

纤瘦腰身裹在白色棉衫里，静静站在窗边，覆在窗上的右手，手指修长润白，微微丝丝的凉意正缓缓渗进手心，垂落的左手下意识紧紧握住，露出一小段朱红发绳随着无声颤了一颤。

四番队长办公室。客人定定坐了有一个时辰。

“卯之花队长……这沙发真软和”十二番队队长浦原喜助干干笑一声，端着茶杯正襟危坐不敢轻举妄动，心里边鼓却敲的越发急促。

“浦原队长，茶可是香润？”不急不缓淡淡一句，微微一笑。

“香润的很！香润！香润、呵、呵呵呵……”浦原喜助急忙浮上示好的笑，一边又用力大大喝一口已凉的茶，一边不断安抚自己再等上一等，现在是有求于人，更何况对方是连四枫院夜一都从不轻易招惹的卯之花烈，比起自己急于获取的宝贝，莫说几杯冷茶，就是一缸毒药又算得什么？

“延灵庭正值修整，浦原队长不急公务，怎么得闲来四番做客？”且是不轻不重一句问，对着十二番队长已然发白的面色一点也未在意。

“呵、呵呵……”浦原当下咧了嘴扯出笑脸，明明笑不出还须硬生生憋着满心难耐做出的笑，怎么看怎么谄媚“我能任十二番队长一职，多得卯之花队长关照，好久未来四番拜访卯之花队长，心里实在是过意不去，今日特来看望”临时揪出的理由，自己听着都觉实在牵强。

“哪里，浦原队长自是有实力担当，我不过有幸做一回考官”自若平和的神色似有事不关己之意，当下断了浦原喜助还欲张口拉近双方关系的念头。

“呃……我……”拼命翻找脑子里能做讨好的言语，几乎要急出一头热汗来。要知道，队里组了半成的灵子重组仪还等着剩余的设计图赶工，事关延灵庭千万生灵，再是拖不得了“呃……您……您的办公室真干净……”末了，又挤出一句没用废话，一张胡子没刮净的脸终于蔫巴巴垮下来。

这一边，才悠然抬一抬眼角，一丝丝目光扫到浦原喜助满面功败垂成支撑不下又不忍放弃的脸，收回视线，不浓不淡关心问“浦原队长工作可顺？”

“不！”急忙抢话，随即意识到语气慌急的不妥，于是绷紧心思酌句开口“不，我自知功夫不到家，实是难做，难做，呵呵，今日特意虚心来向您请教，还望您关善我这上任不久的新人”有意放慢了语速，想想又做补充“也是专程看望卯之花队长，呵呵。”

“四番于科研也只是略涉一二，何以令专攻科技研学的十二番用‘请教’二字”望着浦原喜助，微微一笑，既无疑惑神色也无疑问音色。

“这是您谦虚”浦原一顿，不觉面起严肃“身为十二番队长的我还在苦于探寻那离奇死法的解救之方，不想四番人才辈出，早已策成灵子重组仪，浦原喜助着实佩服。”

办公桌后的四番队长轻笑，因着十二番队长语间毫不掩饰的敬佩，不觉想起让自己担惊受怕放不下的那个她，目光隐隐化为细腻柔和。

“浦原喜助不才，循顺您好意赠予的前半图纸，冥思苦想却仍不得下一步骤，只能惭愧前来望您赠予下一部设计图”说罢起身步向桌前，正正对那笑意清浅的女队长一鞠躬。

“浦原队长严重，四番怎么受得起十二番队长行礼”悠然笑，客气友善，不紧不慢又道“世间公平为道，丰厚果实总须付出汗水可得，不是么？”

“卯之花队长言之有理，浦原明白”想浦原也是聪明人，怎会听不出四番队长言下之意，天下怎会有白吃的饭？

“闻浦原队长十年磨一剑得一玉宝”话音轻轻一止，恰到好处的微笑，目光虽是不经心，却未遗漏浦原喜助眼里一秒惊起的诧异。

“……”浦原不动声色细看端坐的女子，崩玉已成禁封之物少有人知，不食人间烟火的卯之花兴起于何？半晌，仍探不清虚实，被浅黄短发遮半的眉一皱即刻又松落下来，换上笑脸“小小玩物不值称宝，卯之花队长有兴趣，浦原自然情愿奉上。”

温婉女子微微一笑，又似是想起什么，一丝为难轻声自语“不觉又月末，想来又是发工饷的时日，四番远征耗费过多，财资……”

“如此，十二番恰存一笔闲置资金，不如转入四番，十三番当相互扶持不是？”浦原面上笑的更是灿烂，心里几乎是滴着血要痛哭了，只悔未料四番队长卯之花烈竟是精明至此！

“这怎么好？如此未免名不正言不顺……”黛眉轻蹙，美人忧虑。

“医疗、科研也是关系密切，转入四番医疗研究资金乃是名正言顺，还望卯之花队长安心收下”浦原急忙劝解，做全了安抚好意。

“既然浦原队长善念慷慨，我代四番向您道谢”柔美女子悠悠一笑，且是表露几分谢意。

“哪里哪里，该言谢的是浦原才是”当下做出万分感谢的嬉笑脸面，尽管面部肌肉阵阵的酸痛越发清晰强烈“也坐了些时候，我这就去处理转调资金之事，不打扰卯之花队长工作了。”

“有劳浦原队长”轻淡数字，微微颔首以示送客。

出了转角，伊江就见十二番新任数月的队长浦原喜助脚步急急而来，只是那皮笑肉不笑的僵硬表情实在诡异。

“浦原队长您好”问礼的话出口刚一低头，那人已是擦着肩膀匆匆过去，只留模糊不清的一声嗯嗯。

怎么浦原队长嘴角似是抽搐？伊江摇摇头，或是自己眼急瞧错，比起关注旁人，不如多为自己烧香祈福，想着挺了挺腰板向队长办公室走。

自南征归来已有一月时间。关于虎徹的事，卯之花队长丝毫未追问。虽然现下工作、生活都是一派平静，可心却越发不安，日日如芒在背时时心惊胆战，每每被卯之花队长那平和目光一掠，自己的心真真是提噎到了嗓子眼，直想死过去了事。

桌上还摆着她的相片。

她回来了，却是心里带着枷锁负重归来。

时常静静一个人站在窗边，远远看着，不知在看何方何处，只看得到她眼里掩藏着沉寂哀痛。

我心不能静，却时时强命自己镇定处事，只为她心里的殇。

静了小片刻，有人在门外报声。

“队长，十番代理队长命属下必将其信交与您本人。”

窗上冰花薄了少许，结在窗面上的水雾一粒一粒聚合成水滴，蜿蜒曲折愈坠愈快，穿过透明玻璃滑落墙面之上，渐渐减速消失不见，徒留一道道不明显的水痕。

麻吕合上手中厚实的病历记录，转脸看一眼依然站在窗边的病人，心生无奈，又一次出声嘱咐“虎徹，回床上去”这话一早说了不下三遍，始终未见这人闻声动一动。

“好”还是一成不变的答字和语气。

“……”等了一会，麻吕一叹气，正欲起身去拉那定在窗边的人，却见其退后几步转身走向床，一双手抬到脑后有了动作，左手收揽身后没过肩平少许的银发，右手捻用亮红发绳环绕发线数圈，而后双手熟稔将发绳系紧，随着上床拉上棉毯盖好身子，一连串动作干净利落有条不紊。

麻吕蹙了眉，三两步站到窗边向下望，楼下三两队员或进或出未有异常，又转脸仔细盯看床上的人，那削薄分明的面部线条柔和下来，除此再无其他。

少时，门轻轻开启。

麻吕当即警觉目光扫过去，果然是虎徹在窗边是望见了什么人。

“勇音”来人唤一声，微微笑。

麻吕一怔，随即低首行礼“卯之花队长”莫非方才虎徹是看到了卯之花队长？偏了目光，看到虎徹嘴角扬起一点高度，在笑。

“辛苦麻吕”秀美的女子看向窗边的麻吕，又收回目光落向病人虎徹勇音“天还冷，记得添件衣，窗边凉。”

麻吕自然明白后一句是关照谁，几步悄悄退出病房，轻合房门。

安静沏清茶，一双素手握上热烫的茶杯，坐在床边木椅上，她唇间浅笑柔美动人。

一直不安的心才渐渐渐渐落定，我看着她，又长的发丝滑下丝丝缕缕遮过双眼。

“再三天，勇音可以出院”她轻抬左手，轻轻顺我的眉骨拂开两边遮住眉眼的发线。

我点点头，下意识握住她未及收回的左手，开口“伤寒上周就好全了。”

她玉白纤细的手指触滑过我眉痕，不是原先微凉，是温温热热的暖，我才知晓她为何一双手都捂着烫人的茶杯。

她怔住，有那么一会儿的时间，才启齿轻道“伊江、田边联名上请，提名勇音任院里外科主任。”

我看着她，一时呆呆回不过神。

“恭喜勇音提名为官”她笑。

“这、这不好……只是远征一两次，怎么够资历做主任什么的……”才缓缓回神支吾出声，从普普通通的队员一下升座主任官衔，这太特别太惹人非议，很可能会有谣传四番队长偏袒门生为人不公什么的。

“下周三延灵庭会对西、南两征有为将士封功表彰”她这么说，望我的目光里隐约藏着淡淡幽幽的细细光点“见过一等功将士，小女子这番有礼。”

“哎？！队、队长？”猛地倾直腰骨，身体屈成了僵硬姿态，瞪圆眼睛看她，连眨眼也忘了，因为她轻诉的连番喜讯，因为她的戏谑笑语。

“勇音两征作为有全军将士为证，怎么能冤枉我偏袒？一等功将士不为主任官阶，旁人要说四番队长埋没贤才了”话音悠悠，颔着那么一点点的委屈，她对着我倒有了埋怨意思。

“可、可是、我……”我努力转动脑筋，思绪绕来行去也寻不出什么能反驳的话来，干巴巴的张张嘴，最后闭上嘴巴低下脑袋，心生挫败。

她轻声笑起来“封功授奖之事还未全庭公布，勇音要记得保密。”

我此刻开始懊悔自己定力修为不足，怎么一遇得她就神思化乱麻，无序无主又无依无助。

安静了小半时。

“勇音，茶凉了”她小小声说一句。

我抬头看她，看她右手握着的茶杯已经没了盈散的袅袅热气，又抬起目光看她似是隐忍笑意的表情，不明白她话里意思。

“勇音”她悠悠慢慢的顿住，一双紫眸似是怯怯望我“手。”

我看看她握杯右手，又看她左边被白袖袍遮覆的左臂，目光顺着肩处下移，然后低了脑袋看到被我握住的，她的左手。

“……”一秒松手，触电一般。

她静静幽幽笑着，起身倒去冷茶，不紧不慢重新沏两杯热茶，送一杯到我手边。

“勇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