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呢,其實要害妳也挺簡單的。妳不會生火不會辨認野果,只要丟進叢林兩三天,妳大概只剩和禿鷹為伍的份。」經過一個下午的相處,蘭兒似乎已熟悉對方默不吭聲的性格,入夜找了個山洞生火後,自顧自的自言自語,也不管有沒有人搭理著。「對了,妳的傷口,我看一下。」
唯有說到臉上傷疤時,坐在一旁的鄂呼蘭才側了下身子,顯然有聽進這句話。
藉著生起的篝火,蘭兒往鄂呼蘭身旁靠去。寒氣的籠罩好似使人容易發顫,近乎倚在對方肩膀上,淡淡的鼻息在鄂呼蘭頸肩竄動著。「傷口似乎好一些,明天再去找幾株藥草……」
鄂呼蘭打斷對方的話語。「這什麼時候會癒合?」
「原來妳有關心的事情啊!」鎮日對著木頭說話,終於得到回應,只是聽到的第一句話竟是有關容貌之事,蘭兒的語氣中聽得出有些洩氣。「也對,畢竟妳也是女孩子,尤其這張臉又這麼美,就連我是女孩子看了也捨不得。」
鄂呼蘭下意識往旁退開些,與對方保持著距離。
蘭兒語氣更不樂意了:「天氣這麼冷,這裡也只有一堆篝火和我們倆個,難道互相靠近些取暖也不行嗎?」
「這樣夠暖和。」
一把拉過對方手掌,在那雙冰冷眼神帶著警告的注視下,蘭兒也只敢握著對方的手,輕搓著取暖呵氣。「有一天我一定要看看妳的心是什麼做的,這麼冷酷。」
「我們是敵人。」鄂呼蘭微微瞇起眼睛,她仍記得提醒對方這個事實。
「坦達瓦和達羅毗荼不是殊途同歸的一條路嗎?坦達瓦信奉的濕婆神和我教尊崇的毗濕奴神本為同源。創世神話中毗濕奴一覺醒來,從臍中生出於蓮花瓣裡孕育的梵天創造世界,而一劫之末濕婆又毀滅世界。世界如此反復沉睡、蘇醒,蒼穹不斷迴圈、更新。有濕婆的滅,才有毗濕奴的生;有毗濕奴的創造,才有濕婆的破壞。」
「汝為企和而來,莫拜吾神,濕婆帶來衝突與毀滅;汝為安心而來,莫拜吾神,濕婆帶來惶恐與顫慄;汝為財富而來,莫拜吾神,濕婆只有唾罵與懲罰。」蘭兒聲似清吟,低頌這段贊言。「秦喚,妳知道嗎?這段話並不是說明濕婆大神為毀滅之神,而是濕婆大神保護萬物的方式和毗濕奴神不同,因為濕婆大神深知:衝突才能進步,毀壞灌注養份;惶恐驅逐懈怠,顫慄帶來覺知;唾罵壓制罪惡,懲罰產生公理。唯有不帶任何目的而來膜拜這位破壞之神、死亡之神、肅殺之神,才能夠安然與衝突、毀壞、惶恐、顫慄、唾罵、懲罰為伍。」
「如今坦達瓦曲解這段教義,認為只有不斷的破壞、擴張疆域才是傳達教義的方式,甚至造出鄂呼蘭這把令人聞之顫慄的毀滅之劍,可是有沒有想過,毀滅之後的一片廢墟還剩下什麼?」那雙因敘述而逐漸激動的眼睛,透露著一股深沉的光芒。「我武功不行,所能做的只有博覽群書,多少讀過坦達瓦的教義。我也崇敬濕婆大神,可是無法認同今日的坦達瓦作為。神可以使人敬畏,但不能使人恐懼,或許這是坦達瓦近年來雖然擴張迅速,但我達羅毗荼教眾仍然生生不息之因。」
順了一口氣後,蘭兒看向一旁默默聽著的人。「說這麼多,妳會嫌煩嗎?」
眼神深深盯著對方,一時之間竟讀不出那是什麼情緒。「妳都說完了。」
「妳也聽完了。」蘭兒雙手托腮微側著頭,火光映著上揚的眼角嘴角似乎熙然含笑。在這個夜晚,蘭兒吃吃的笑聲將某副景象放到鄂呼蘭的心底。
當薪火盡熄、晨曦隱隱透出亮光時,鄂呼蘭醒了。
低頭望去,她的手臂正被人圈著,那個近乎快依偎於懷裡的少女,仍舊睡得香甜。鄂呼蘭一晌無話,深沉的殺意瞬間湧入眼底。
指路的北斗星仍在天上若隱若現,若即刻動身仍能走出崖底。鄂呼蘭不動聲色抬起左掌,凝氣於掌心,此時卻看到對方的一綹髮絲從臉頰滑落下來,竟有股不合適宜想將之撥往耳後的念頭。就是這一瞬的失神,殺氣突地減弱,鄂呼蘭眼中籠上一層清晨蘊來的霧氣,待清煙消散時,那雙眼睛又和往常一般冷冰冰的。
此刻蘭兒嚶嚀一聲,緩緩甦醒過來,對上的正是一對冰涼的眼睛,卻是毫不介意的一笑。「妳醒多久了?」
「剛醒。」回答完後,似乎在思索什麼不滿,鄂呼蘭皺起眉頭。
「妳有沒有發現其實妳是個溫柔的人?」蘭兒有意望了望自己依著的那懷抱。「妳沒把我趕走,也沒趁我睡著的時候下手殺了我,又怕我著涼……」
拿開對方的手,鄂呼蘭拍了拍衣袖起身。「妳不是要帶路嗎?」
「先處理妳的傷口好了,雖然沒什麼,但怕以後會留印子,這麼張臉可不能有什麼疤痕。」見著對方無視的走出洞口,蘭兒也跟了上去。「等會兒,藥草又不在那方向。」
「好了,等下傷口再抹上藥,保證和以前一模一樣。」蘭兒將帕子放進溪水中些微沾濕,拿起後小心擦拭對方臉上傷口,皺成川字形的眉頭仿若受傷的是自己一般。「妳那是什麼眼神?我可是真的在擔心,妳都不曉得自己這張臉多麼惑人嗎?」
見對方仍一臉無動於衷,蘭兒倒有些較真兒生起氣來。「是啊,人長得漂亮當然姿態也就不一樣,可不是誰都親近得了的。」
「我們是敵人。」
聽見又是這句回答,蘭兒停下手上動作,直直望向對方。「難道沒法子做朋友嗎?」
「當我的朋友,比當我的敵人好多了。」鄂呼蘭尚未捕捉到這句話語的意思,蘭兒已彎下腰,在溪裡輕搓起手絹。
鄂呼蘭低頭順著流水望去,除了自己那張因水流波動而被搓揉開的容貌,便是蘭兒那雙帶笑的眼睛,隨著波光粼粼而映著微笑。
待處理完傷口後,蘭兒在前方引領於密林中前行。忽地從蘭兒腳下傳來一陣樹枝斷裂聲,鄂呼蘭停下步伐,抬眼望去,幾隻蒼鷹正在天際飛過。
蘭兒順著對方眼光看去,待鄂呼蘭眼神回轉後,見著蘭兒已迅速轉過身影。「剛才我們似乎走錯方向了,現在往右手邊走。」
鄂呼蘭右手伸入懷中,扣住面具一角,眼裡的冰雪之情更甚。
又繞了若干彎路,隨著一聲到了,眼前竟不再是遮天巨木,隨後步出的鄂呼蘭只見一片豁然開朗。
「這裡是白雪嶺的南邊,妳從這兒出去後應該找得到回去的路,我只能送妳到這裡,其餘的好自為之。」
蘭兒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說完欲隱身入密林之中,鄂呼蘭冷不防開了口:「蘭兒?」
被喚著名字的人有些驚訝的回過身來,在樹影搖曳間嬌柔身影若隱若現。「這是妳第一次叫我的名字。」
「這不是妳的真名,對吧?」冰冷與對方對視,鄂呼蘭沒有掩蓋滿溢的殺意。
「為什麼妳偏偏要求一個答案?」蘭兒臉上沒有被揭破的難堪,那雙眼神卻悄悄收起過多的天真,而用一種明白的神情望向她。「對我來說,我記得的是秦喚。秦喚,妳呢?」
面對對方丟回的問題,鄂呼蘭沒有回答,只將面具緩緩覆上,最終遮斷了對方的眼光。
「問太多的是我,不回答的總是妳。」蘭兒若有興味的望著對方遠去的身影,嘴角的微笑漸漸帶有些輕蔑的味道。「秦喚即情幻,妳要說這一切都不是真的,已經先告訴我這是一個拙劣的謊言嗎?那麼我的名字,妳也明白了。」
蘭兒返身回密林中,又走了大半天,前方敲鑼打鼓之聲漸漸加劇。稍稍停下步伐整理衣著,蘭兒自信的步出林間。
「恭迎聖女──」
「聖女千秋──」
眼前達羅毗荼的教民見到聖女歸來,無不匍伏於地,表達其憧憬之情。
蘭兒右掌平抬向天,那過多的天真瞬間蛻去,只有慣常的威儀萬千。「都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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