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郁闷的DE 于 2011-5-4 20:24 编辑
首先在此无限感谢LC大人的帮忙{:4_330:}
第九章 第九章 女孩·旧事·契约
昨夜的吵闹持续到深夜,困倦万分的女孩终于在凌晨时分安心地进入了梦乡,一觉醒来已是正午,饿得咕咕直叫的小肚子不断催促着她,让她从一楼的长椅上飞快地跳下,简单的洗漱后便迅速解决了母亲为她准备在餐桌上的丰盛午餐,继而乖巧的她又熟练地从水缸中舀来清水洗净了餐具,将杯盘整整齐齐地码回厨房里的柜子上。
赫罗妮娅·科拉格穿上象牙色的裙子,罩上一件同色的小外套,拿起木梳对着镜子仔细整理自己那头漂亮的银紫色长发,虽然她的发色与妈妈的颜色不尽相同,显得更白一些,但依旧是小家伙骄傲的宝物。女孩眨了眨碧绿的大眼睛,觉得自己已经打扮妥当。
她飞快地跑上了楼梯,脚下的雪地靴发出欢快而有节奏的声响,仿佛充满无限精力的小孩正在跳跃,所以,在她突然发出“哇”的一声扑进母亲怀中时,并没有如一开始预计的那样让母亲吓一大跳。
温丝特·科拉格溺爱地抚摸着怀中的女儿那柔嫩的脸蛋,任由小东西在怀里扭动,撒娇。大预言家抬起头看了看崭新的窗户,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之前被奥术炮毁掉的墙壁已经被沃顿侯爵派出的二十几名小伙子连夜修补完毕,飓风骑士团的大部分士兵都有充当修理工的经验,毕竟他们经常需要修理要塞破损的墙壁和攻城器械。这些人用牛车拉来了一些砖瓦材料,在天亮后迅速补好了这个巨大的窟窿,顺带粉刷了内部的墙壁,并将打扫了房间中残留的碎片,甚至还从木匠那里弄来了一具事先已经打造完毕的新窗框——这东西原本要安装在她家对面的房屋上,然而现在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罪魁祸首正是温丝特。尽管沃顿希望能代替大预言家赔偿那两家住户的所有损失,然而这些热情老实的尼维人却并没有接受装满银币的口袋,他们只提出了“暂时住进旅店”的最低要求,以及尽快重建他们的住宅,当然,这也成为了飓风骑士团和工匠们义不容辞的义务,毕竟温丝特用治疗魔法保住了他们的指挥官,这一义举让不少士兵乐意为她提供支持和帮助。
大预言家并没有亲自向受害者道歉,这一方面是因为温丝特不愿暴露自己的身份,另一方面是沃顿主动为她保密,侯爵在了解了大预言家的想法后将这次“法术事故”揽进了自己的责任中。虽然有失骑士的荣誉,但副官兰斯顿向包括巴里·索里格医生在内的受害者们解释时还是将责任一股脑推向了敌方法师,并且成功地得到了人们的理解和信任。
“妈妈,在等侯爵叔叔吗?”小女孩察觉了母亲的异样,望着她认真地发问,“他说过要来我们家里吃您做的小牛排,不过现在已经过了午餐的时间了,难道他想在晚餐时来吗?”
温丝特没有回答,她只是继续看着敞开的窗户,大街上的喧闹声从早晨开始就不曾停息,恐怕这些镇民会一直庆祝到深夜。
“我的小雪鸽,”大预言家沉默了半晌,突然开口。因为赫罗妮娅那一头银色的秀发和雪一样的肌肤,母亲就为她取了这个可爱的昵称。“你不是一直都想学习魔法吗?妈妈为你找了一位厉害的老师,她现在应该快要到了,现在,你能去为妈妈迎接她吗?”
“不!我要妈妈教我魔法,妈妈是世界上最厉害的魔法师。”小女孩立刻展现了任性的一面,与其他人家的孩子不一样,与其趁着这样的机会到街上玩耍,她更喜欢黏着母亲。
“小傻瓜,你想学的话,妈妈当然乐意教你。”温丝特怜爱的看着女儿,吻了吻孩子的额头,“那就把她当作我们家的客人吧,一位尊贵的客人就要前来拜访我们,妈妈的小雪鸽该做什么呢?”
“我应该先打开门,然后有礼貌地说‘欢迎您’和‘请进’这样的话。我还得请他们进屋,为他们端上最好的茶和点心。”赫罗妮娅得意地讲述着,显然为自己能做这么多事而自豪,不过这好强的小家伙,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掉进了母亲聪明的圈套中。
“那么,我可爱的小雪鸽快去开门吧,客人已经快到楼下,妈妈换件衣服就会去见她。”温丝特笑道。“记得茶和点心呢。”
“好,我会的!”小女孩浑然不觉,蹦蹦跳跳地跑下楼去,让那活泼的脚步声又一次在房中响起。
温丝特感到一阵轻松,自沃顿侯爵从矮人的斧头下救出了赫罗妮娅后,女儿的命运轨迹竟然在她脑海中变得清晰了许多。那些景象虽然仍然笼罩在一层雾气之下,但那不变的关键点马上就会到来。眼下这位强大且神秘的访客就是掌握着孩子一生的金钥匙。那人在幻象中如同初升的太阳,随着她一步步地靠近这个家,那些雾气也正被温暖的阳光缓慢地剥离、驱散。于是温丝特决定让女儿自己去迎接命运转折,因为预言者亲身加入是不明智的行为,那会让原本稳定的未来变得极其多变,就像……
那个破坏自己一生的的混蛋……
该死,我永远不会怀念他的。
原本不错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大预言家摇了摇头,试图甩掉那些陈旧繁琐的回忆,然而那些东西并没有如她所愿地消失,某个美丽的身影再度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曾经渴望听到的欢笑,现在却像磨盘一样不断碾碎她原本就已半死不活的灵魂。
她紧紧闭上双眼,默默来到房间另一头的衣柜前,从底层取出一件许久未动的衣服,轻抚着,黯然叹息
那是一件绿与黑色相互交融的法师长袍。
“香味已经没了。”温丝特低头嗅了嗅长袍上的味道,喃喃自语着,嘴角却又浮起了象征幸福的淡淡笑意。“不过我们的女儿还活在世界上,她的头发与你一模一样。”
“只要完成了与那位大人的约定,我们就能再次见面了。”
雪地靴刚刚踏上一楼的地板,敲门声就传到了女孩的耳中。
如母亲所说,客人已经到了门口。赫罗妮娅试图跑去去打开门,并且随时准备为对方送上灿烂的微笑。不想之前她去屋外泼掉洗碗水时忘了关好自家大门。好奇的客人轻轻一推,门就自行打开了。倒霉的小东西还没来得及停步,就一头撞了上去!
“哎呀!”女孩叫唤了一声,捂着疼痛的脑门,晕乎乎地向后退了几步,终于跌倒在柔软的地毯上。
“这是……哎呀呀,好可爱的小家伙!”客人的声音清脆悦耳,“请问这里是科拉格家吗,我的小宝贝?”她低头对银发的小女孩微笑,正打算去抚摸她的脑袋,却被身旁的另一个人阻止了。
“收回你的手吧,艾妮,没看见她刚刚撞到门上吗?”
“真是可怜的小家伙……撞疼了吗?快让姐姐来替你揉一揉……”
“求你快停止这无聊的恶作剧吧!”
“好痛……真倒霉呀……”小雪鸽晕了一会儿,这才迷迷糊糊地看清了来人的面貌——浅赭色的发丝的之下是满载笑容的姣好面庞,一身华丽且高调的金红色装束让她显得神采奕奕。绣有金杖双翼附智慧之眼纹章的披风覆盖着左肩,右侧的部分则只是随意地搭在胳膊上;象牙色法杖顶端的蓝宝石正发出微弱的光芒,显示持有它的主人是一位强大的法师。
另一个黑发少女正轻声教训着企图对赫罗妮娅动手动脚的女法师,可顽皮的家伙却朝她吐了吐舌头,以至于对方只好无奈地用摇头来表示抗议。
她的装束在赫罗妮娅看来更加显眼。小雪鸽从没见过那些从东方渡海来到这片大陆的商旅,自然会觉得这一席黑漆漆的东方袍服十分怪异,因为它没有扣子,全身上下唯一用于固定的东西似乎只有缠在皮质护腰上的两根革带;同样的,小家伙也不喜欢那破破烂烂的袍底和挂在左侧的那块还算完整的腰布——她敢说这东西一定在泥泞的沼泽里泡过几次。那秀美圆润的相貌在西方也不多见,简直就是个全身都散发着古怪气息的家伙。
不过,当黑发少女蹲下将她扶起时,赫罗妮娅却从对方那双纯金般的眸子中看到了不亚于母亲的温柔,甚至就连她安慰的话语中也充满了怜爱。“没关系,一会儿以后就不痛了。”她说着,拍去女孩衣裙上的灰尘,并整理起了被弄皱的小外套。
“没…没关系,那个…那个,您好。”女孩支支吾吾地说道,“欢迎……”
“小可爱,能告诉姐姐你的名字吗?”法师也蹲下身,从腰间的小袋中掏出一只小小的白银发卡,上面刻着精致的百合花纹。“刚才是我的错,所以请你接受这个道歉的礼物。”说着她就想将发卡为小女孩戴上,可赫罗妮娅似乎并不领情,慌张地退后两步,躲开了。
“妈妈说,不可以拿陌生人的东西。”赫罗妮娅十分警惕,眼中却满是骄傲的光彩。然而她又不免觉得有些可惜,因为她其实早就想要一个这样的发卡了,那不仅能衬托她美丽的头发,还能让她更像个幸福的小公主。“真漂亮……”她用小声的嘀咕表达着心中的惋惜。
“戴上它吧,漂亮的小家伙。”法师不由分说地将礼物塞进赫罗妮娅手中,“妈妈一定会高兴的,因为我把她的小宝贝打扮得更可爱了。”
“可、可是……”女孩还在犹豫着。
“收下好了,我的小雪鸽。”母亲的声音从楼梯旁传来,不知道什么时候温丝特已经到了一楼,正向大门走来。“不用拒绝这位客人善意的赠予。”
她穿着与传统的女式法衣完全不同的长袍,袍子的底边轻轻拖在地上,肩头的披带向后散开,如墨一般黝黑的布料上缀满了深绿色的花纹,宽大的袖口随着她的动作而摆动,显得既威严又庄重。小女孩之前从没见过母亲穿这件法师长袍的样子,她兴奋地跑了过去,不停地在母亲身边蹦跳、绕圈,已经全然忘记了额头上的疼痛,只想将这件衣服的美丽深深印在脑海中。
“啊,德莱宁小姐,我等您很久了。”大预言家对艾妮微笑道,仿佛已知晓了一切。
“看来我走对门了。”女法师也用笑容作为回礼,“用不着自我介绍,您就已经知晓了我的身份。在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大名鼎鼎的预言者温丝特·科拉格·瓦莱尔顿与斯克林杰·罗德尼才能做到吧?”
小赫罗妮娅还沉浸在对那件长袍的新奇感中,全然没有听到“瓦莱尔顿”这个姓氏。
预言者皱了皱眉,可随即又恢复了往常的冷静。“那个肮脏的姓,请您不要再提起了。”她平淡的说道,同时将女儿抱了起来。“而且,我的名字现在是温丝特·捷琳蒂娜。”
“如您所愿,那我应该称呼您为捷琳蒂娜夫人?或者还是叫您科拉格夫人?”艾妮饶有兴趣地看着预言家怀中的孩子,“她真是可爱的小家伙,长得很像您。”
“既然您猜到了我的身份,那么现在我也不再有隐瞒的必要了。请您从这二者间挑选自己喜欢的称呼吧。”预言者温婉地说道。
“那么,我还是叫您科拉格夫人好了。”艾妮说,“我总觉得‘捷琳蒂娜’的发音不太适合克洛诺语。”
赫罗妮娅好奇地望着母亲和客人,完全听不明白两人的对话,对她而言,抱着她的人就是妈妈,无论姓氏是什么——而且那也并不重要。
“请进,我的居室虽然简陋,但也不该让客人一直站在门口。”
“打搅了。”艾妮低下头,抬手行礼,跟在她身后的少女也向温丝特微微颔首,表示感谢。
看来就是这孩子了。温丝特默默想到,不由得将女儿搂得更紧。
不同于北部尼维人低矮的地窖房间,很多由中部或南部迁移而来的外乡人还是保留了故土的建筑风格,并未使用暖和的地窖,因为一旦在地窖的壁炉中生火,来不及从烟囱排走的烟尘立刻就会让整个房间都烟雾缭绕。于是他们在墙上挂起大块壁毯或者动物皮毛来抵御从木头缝隙间穿过的寒冷空气,同时带有烟囱的壁炉也能给他们所需要的温暖。科拉格家即是如此,谢芸注意到那些壁毯上还绣有别样的锚状纹路,大概是从南部阿拉玛恩港通过海上交通线运到北方的商品,虽然价格昂贵,但那些便宜的动物皮毛上所附带的腥气更是温丝特这类爱干净的独居女性无法忍受的。由此看来,预言家的家境也较为充实。
相比众多的挂壁毯,客厅中的陈设却稍显简单。没有花纹的朴素地毯、两张靠墙摆放的长椅、一张小小的方桌和壁炉旁那三只带软垫的高脚椅就组成了整个客厅里的摆设。桌上放着几本书籍和一些茶具,其中一册讲述精灵和矮人战争历史的小说《指北星》很是显眼。另一张宽大的餐桌紧挨着北边的厨房,餐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旁边的橱柜上,但从数量来看这家的客人从来都不多。由于空间不大,一盏平常家庭使用的六角形艾因石灯提供的光源已足够在夜晚照亮整个房间。
“或许您也预见到了我们来您家中所为何事吧。”法师的语气显得沉稳,她身边的黑发少女则一声不吭,温丝特甚至无法察觉到她的胸腔是否正因为呼吸而上下起伏,刚才还在为赫罗妮娅担心的她仿佛变成了停摆的时钟。
“是的,我知道。”温丝特坦言,“对于未来的迷惘和恐惧会让任何人都想要从信任的对象那里得到一些指引。我明白您的想法,德莱宁小姐。”她低声说道,继续抚摸着孩子的头发,“我的小雪鸽,去为客人们泡壶香浓的红茶来吧。”温丝特轻柔地嘱咐道,“水壶搁在厨房,茶叶在楼上的柜子里——你都知道的,对吗?”
“嗯,是的!”急于表现自己的女孩一个劲地点头,很快就从母亲怀中蹦出,“蹬蹬”地冲上楼去。
“真是个活泼的好孩子。”艾妮赞扬道,“很像她的母亲……当然,您明白我在说什么。”
气氛骤然降冷,法师的语言刺痛了温丝特的心,只是她并没有表露出来。谢芸为艾妮充满火药味的话语感到头疼,虽然在前来此处的路上她已经从法师那里了解了许多事情,但使对方生气的举动仍令她担忧。
“您调查了许多关于我的资料。”预言家的语调充满讽刺,“看来皇家魔法学院的绝密资料库已经变成了酒馆,可以让普通的法师随意出入。哦,”她笑了,“是的,我看到了,原来如此——您的身份也不简单。”
“呼。”艾妮轻叹一声,“大奸商路易斯·莱那德斯对我说过,交易的双方都需要有足够的筹码使自己处在具备优势的位置。我没有您那样的能力,与您见面无疑会让自己的秘密暴露无疑,所以,我只能借助一些特别的途径来获取与您交易的筹码了。”艾妮狡猾地笑了笑,“请您宽恕我的失礼。”她鞠躬行礼,以退为进。
法师很清楚,预言术和先知法本是古神学派魔法的一种,作为人类——而且并不擅长精神防御魔法的她,是无法抵御这种强大的魔法的。温丝特看到自己的未来后一定会从中明白谢芸的身份,只有借之前得到的详细资料抓住对方最大的秘密,与之站在平等的对话席上,才能让这位大预言家不至于公开艾妮和谢芸的真实身份,给她们引来麻烦。
“我理解,德莱宁小姐。”温丝特语调委婉,“那么,能介绍一下您身边的这位小姐吗?虽然我通过了解您的未来知道了她,却还是无法猜到她的名字。”
“芸·谢,见到您很高兴,科拉格夫人。”谢芸不等艾妮介绍,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哦?您就是那位东方来的北地游侠?虽然我很少出门,但也听说了许多关于您的事。”温丝特说道,“您在北方的经历已经成了吟游诗人口中的故事,一些人甚至把您奉为英雄,传说您是个十尺高的巨人,双目喷射着闪电,还能轻易击穿泥灰土墙。”
“这是不可能的。”谢芸摇了摇头,“如您所见,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或许在那些家伙的眼中是这样的吧。”艾妮开着玩笑,“要知道,男人都很爱面子,决不会承认自己被一位看上去矮小瘦弱又可怜巴巴的少女扔上了天。”
“别胡说,艾妮,我一点也不可怜。”谢芸闻言哼了一声,表示自己对艾妮的调侃有些小小的不满。
“闲话还是到此为止好了,我们可不是到这里来打情骂俏的。”艾妮收起了笑容,并且无视了瞪着她的谢芸,继续说道,“科拉格女士,我们希望得到您的帮助。”
“开门见山的谈话,看来您是个坦诚的人。”大预言家笑了,“能麻烦您在这个房间里布置减缓时间的结界吗?要在红茶泡好前结束对话,我们需要充足的时间。”
“那可是很消耗魔力的呢。”艾妮嘟哝着。
“您会做的,我毫不怀疑。而且您还将加上隔离声音的结界。”大预言家肯定地说道,随手关上了门。
艾妮稍稍有些犹豫,可还是照对方的话做了。她挥舞法杖,迅速在地上画了两幅淡紫色的空间魔法阵,她对着其中的一个图案轻点几下,周围的声音立刻消失了;而房间里所有物品的明亮颜色似乎也被抹去,仅剩下让人感到压抑的黑白灰,就连百叶窗缝隙外的景色也变得模糊不清。
谢芸起初感到吃惊,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法术。继而游侠又露出困惑的神情,因为艾妮说她能够免疫任何魔法,但现在她却同样置身于魔法阵之中。
“这种空间魔法算是特例,因为作用对象并非在于你本身,而是你周围的环境,所以不用奇怪。”艾妮看穿了她的困惑,解释道。接着法师面向温丝特,“像这样超高阶的魔法阵,凭我的魔力也最多只能支持4分钟——也就是结界内的4小时,而且还不能离开现有的环境,足够了吗?”
温丝特满意地点了点头,请两人随意落座。壁炉中的火苗舔舐着干燥的杉木,发出劈啪的轻微响声,房中并不寒冷,于是三人在小桌旁的高脚椅上相对坐下。法师悠然自得地叠起双腿,仿佛对一切都游刃有余;而游侠则正襟危坐,保持着严肃的姿态。黑发少女明显有些拘谨,正如她的游侠同行们一样,不擅长于人打交道。
“您预见我想知道些什么了吗?”法师问。
“并没有,但我看到您会将询问的权力转让给身边的这位游侠小姐。”温丝特淡然地说,“不过,未来的景象一旦被当事人所知悉,便会因为自我选择的不同而千变万化。比如,你现在可以选择自己亲自问我,或者依旧让谢提出问题。相应的,我给出的答案可能就会不太一样。”
谢芸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艾妮却已然明了对方话中的含义。
“也就是说,如果您回答了我们的问题,那么我们的未来也将变得很不稳定,是吗?”艾妮望着对方。
“是的。”预言家点点头。“未来有如此众多的转折点,稳稳定定过完一生的人只在极少数。”
“您这么直白,让我都不敢向您寻求答案了。”
“有些事是命中注定的,孩子,无论怎样逃避,也无法阻止它们向您靠近的脚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你们在未来的某一天必将与之相遇。”温丝特用手指敲击着桌面,继续说,“把它们看作菜单上的名录吧,你可以决定吃些什么东西、吃多少东西、什么时候进餐;也可以决定自己以什么样的态度去对待这一餐——生气地大嚼大喝,还是细细的品味其中的美味酱汁?不同的做法会决定午餐给您带来的感受——饱食后的满足,还是发泄后的平静,抑或是腹部胀痛所引发的厌恶。人们不可避免需要进食,因为它是人们继续生存的动力。命运也是如此,就算你不管有多么厌恶它、畏惧它、喜欢它,它都会在一定的时刻出现,并且由您自己决定对待它的方式。”
“我喜欢这样的比喻。”艾妮打趣地说道,“真希望我能得到菜单上的鹅肝酱,有松露调味就更棒了。”
温丝特并不打算继续关于食物的讨论,“是您自己选择了来到我的家,而我也可以告诉您,我的预言会让您的未来变得不稳定,或者说提前或推迟某些事情的发生,只要您相信您自己的判断,就能走上正确的道路。”
“比如说,如果我坚信会与……一位渊源颇深的朋友重逢,那我们之间就能再次见面吗?”谢芸出乎意料地提问——尽管这并非艾妮想要知道的东西。
“您的问题很有趣,游侠小姐。如果你们之间的关系已经形成了羁绊,也许就是在明天,或者是几年后,或者在生命的最后时光重逢。甚至于是其中一人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两人也终究会在梦中相遇。”温丝特微笑着,“而如果两人都已忘记了对方的存在,只能说明两人之间并没有羁绊。要明白,彼此的思念,那是连最无情的时间也难以切断的强大力量。”
听毕大预言家的提示,游侠愣住了,并因为再次想起了师傅的忠告,不由望向了艾妮;与此同时法师也看着她,两人的目光在沉默中交汇。
阿蕾蒂女王时代的一位作家在曾在他的书里说,只有真正相爱的人才能读懂对方眼中的话语。温丝特自己也对此有着深深的体会,所以并没有打搅两人沉默的交流。她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微笑,仿佛见到了以前的自己。许久艾妮才回过神来,羞愧地为刚才的分心而向她道歉,谢芸则早已满面红云,低下头不再说话。
“您真的愿意帮助我们吗,科拉格夫人?”话一出口,艾妮就觉得自己的问题简直蠢透了,对方也是一位强力的法师,况且以精神学派为基础的预言术让她的思想根本无法渗透,难以探知对方思想的自己也只能依靠对方的保证来求得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但那也只是口头上的保证而以。
“虽然很失礼,但我还是想问,我能否相信您会真心诚意地保守我们的秘密并且帮助我们呢?”她再一次试图探询。
“正如您所说,德莱宁小姐,这是一场交易,如果我无求于您……”大预言家依然在微笑,“那我就不会让女儿去为你们泡茶了。”
“还请明示您的要求,我想那应该是我可以做到的,否则您也不会提出,对吗?”
“是的。”温丝特说,“交易强调的是公平合理,所以关于未来的预言也需要用同等的事物作为交换。”
“未来吗?”艾妮没能马上理解温丝特话中的含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有能与未来等价的东西。”
“您见过我的赫罗妮娅了,觉得她资质如何?”温丝特的话显得颇有深意,“对于血液守护者来说,探察魔力应该只是小菜一碟。我想,您在刚才进屋时就已经发现了她的秘密。”
“嗯……”艾妮闭上双眼,轻声说道,“……结果让我十分惊讶,她身体中的魔力不同寻常。如果并非亲眼所见,我甚至会以为这屋里住着一头巨龙。”
“又是奶油布丁一样的魔力?”谢芸不禁插了嘴,艾妮对巨龙魔力的形容让她印象深刻。
“比那还要细腻。”艾妮笑道,“也就是说,魔力比狼人先生更为纯正。如果我的直觉没出大错,她的确拥有巨龙的血统和力量,但是……”
“外表却是人类而非龙人——这就是那孩子叫您惊讶的原因吧?”温丝特站起身来,指尖抚过打磨光滑的木制桌面,“老实说,第一个被吓到的……是她的母亲。当然,我指的是……真正意义上的母亲……”
“就是资料上提到的‘德薇尔’吧,可她也是一名人类。”
“是我恳求阿蕾蒂女王隐瞒的,故意将这名字记录在档案上,让那些想要得到蒂娜情报的人空忙一场。”一丝苦笑爬上了预言家的面庞,“她是我的爱人,同时也是二十年前的那头将位于奥克斯玛帝国边境的德罗姆拉德镇化为灰烬、从而得到‘德罗姆拉的魔龙’之称的黄金龙蒂那德拉兹。”
“关于这起事件我倒是读过简单的记载,因为黄金龙当时处于奥克斯玛的保护下,所以并没有引起什么政治斗争,仅仅寥寥几笔就叙述而过。后来这条巨龙被她的部族追杀,逃到了北方。四年前洛米克罗叛乱时,帝国军借口蒂那德拉兹从克洛诺斯出现并且焚毁了奥克斯玛的一个村子,因而在边境囤积重兵,准备侵犯克洛诺斯。但后来查明,那不过是一次人为的火灾而已。”艾妮对这些资料记得十分清楚,因为她曾经亲自参加平定叛乱的活动。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关乎我的请求,所以……”温丝特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在恳求。“希望你们能听我说完。”
“当然,科拉格夫人。”
了解对方的过去能让自己在交涉时占据更多的优势,而且对于那个有着巨龙血统的小女孩,艾妮也十分感兴趣。谢芸同样不反对,听取各种各样的故事是她的爱好之一,逗留在酒馆中的时间大多被她用在了聆听吟游诗人们讲述传奇事件之上。
“那一切都是因为我。”温丝特缓缓地开始了她的回忆,“二十三年前的冬天,北方战争陷入僵持局面,黄金之鹰和蓝色天鹅在姐妹要塞受到了矮人的包围,阿蕾蒂女王陛下派遣我前往同奥克斯玛修好,以便暂时缓解来自南方的威胁。那样她就能抽调肯莱顿大公国的骑兵,前去减轻北方战线的压力。我那时二十四岁,已经籍由天赋的预言术而成为了克洛诺斯法师协会的高阶魔导士,同时也是女王钦定的皇家术士。可那个年代的人们还无法完全接受我这样的人——尤其是我的母亲。在知道女儿是个同性恋后她一心想把我嫁出去。我21岁时,她就安排好了一切——强迫我与法师协会的高阶魔导士、皇家魔法学院的黑暗学派大师比约夫·瓦莱尔顿子爵结婚……我很爱自己的母亲,为了不让她失望,我与那个男人还生了一个孩子,也就是埃齐尔·瓦尔莱顿。小家伙两岁时,我的母亲因病去世;没有了她的阻碍,我对丈夫和母亲曾经施加与我的强逼也就愈发厌恶。对于比约夫·瓦莱尔顿来说,我的预言术……不,应该是擅长预言术的我不过是这个男人不停向上层攀爬的工具罢了。所以我也准备利用这个时机,带着儿子埃齐尔到奥克斯玛长住一段时间,用漫长的分离淡忘他的存在。”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秋日。”大预言家发出一阵叹息,“由于奥克斯玛与克伦斯勒的战争,忙于军务的皇帝并不在帝都,二皇子德洛涅差人安排克洛诺斯使团参观帝都那富丽堂皇的宫殿。从小养成的逆反心态让我讨厌跟随向导那乏味的步调,便独自带着孩子在花园中闲逛,当穿过一条布满三角梅的花廊时,我遇上了她。”
温丝特的脸上逐渐浮现出凝聚着真情的微笑,仿佛那些幸福的时刻又回来了。“白金般光滑闪亮的长发,美丽绝伦的脸庞,如太阳般开朗的笑容,好似最纯洁的光之精灵……这就是蒂娜,任何人都会自然而然地喜欢上她……当然,我也不例外。我被她的魅力深深吸引,用东方人的话来说就是一见钟情。”大预言家笑得甚至有些天真,“蒂娜是她的人类名字。那时她是黄金龙族与奥克斯玛人的交涉大使——您知道,人们讨厌一头巨龙在他们的头顶上盘旋,就算这条龙是协助他们保卫家园的战士。他们也不见得会对这类随时可能吃掉自己的异族顶礼膜拜,所以常驻帝都的蒂娜必须随时保持人形,以免引起人们的恐慌。”
“您当时就知道她是龙族的一员吗?”
“那时的我并不知情。”温丝特摇了摇头,“我们最初相谈甚欢,之后她每天都会来到使者公馆,与我一起寻找两国修好的契机。闲暇时她也会和我一起照顾小埃齐尔,比如带着他去野餐或者玩耍。我们结伴参加皇帝举办的宫廷舞会、坐在英雄广场上喂那些肥胖而调皮的鸽子、品尝各种各样的异国美食,走遍帝都的每一条街道和郊外的每一片草地……因为温柔的蒂娜与那位从未关心过孩子的父亲不同,小埃齐尔也很喜欢她,并且开始叫她‘蒂娜妈妈’。每到此时,她就会报以灿烂的笑容。”
“第二年的春天的某一个晚上,蒂娜告诉了我她的真实身份,并希望我不会讨厌她。那时的我早已预见到了此刻,所以拉着她的手到了塔钦河边,满怀希望地向她告白;而她就像收到了最好礼物的小女孩一样惊喜。我们在月下接吻,交欢,不时拂过的微风仿佛都在祝福着我们,如此幸福的时光让过去从没品尝到爱情滋味的我忘记了一切。”
温丝特闭上双眼,脸上满是幸福的笑容,仿佛那一幕幕回忆都是最香甜的蜂蜜,而她已完全沉醉其中。谢芸忽然生出一些羡慕和妒意,如果她能如此清晰地记住幼时那些美好的记忆,也就不会与艾妮形同陌路,孤孤单单地度过这空虚的十年了。
“整整一年我们都在一起,类似圣魔导师这样的梦想早已被我抛诸脑后。当然,我也预见到这样的日子无法持续多久。奥克斯玛的战事进入了关键的阶段,皇帝命令皇太子伊戈洛夫返回帝都,代替他迅速签订了修好条约。北线得到肯莱顿的援兵,战况迅速逆转,在冬天到来以前就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而这也意味着奥克斯玛的使者和术士们必须回国。我在蒂娜的怀中告诉她,打算尽快与瓦莱尔顿离婚,辞去所有的工作,再来奥克斯玛与她继续美好的生活。”
“那时,我被幸福冲昏了头脑,并没能预知自己行为的后果。那也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失误,自从我离开后,瓦莱尔顿在法师协会得罪了很多人,地位日益下降,走投无路的他坚决拒绝我的要求。而我则心高气傲,从命运的缝隙中窥见他将死无全尸,故而鲁莽地对他降下了预言。这使他暴跳如雷,对我施加了可怕的诅咒,让我丧失了一切魔法能力,将我和孩子囚禁在米洛堡的地牢之中。最不可原谅的是,我们的儿子仅仅因为说了一句‘我想念蒂娜妈妈’的话,竟然就被暴怒的他亲手掐死了……”
“可恶的混蛋!”谢芸猛然跳了起来,愤怒的拳头瞬间打穿了木桌。
“虽然这家伙的确可恨,但你也用不着这么激动。”艾妮劝道。“我毕竟不是木匠啊。”
“没关系。”温丝特谅解了游侠的冲动,继续她的回忆。“后来,我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下得到某位朋友的帮助,得以向阿蕾蒂女王发出求救的信件。女王自己也因为颁布《平等条约》而受到终身不嫁的誓言限制,与爱人天海两隔,所以能够体会我的心情。碍于王室同法师协会之间的合作关系,陛下只能秘密派遣她的几名心腹将我从地牢中救出。但瓦莱尔顿的诅咒十分强大,无法彻底消除,只能恢复我的一小部分魔力。女王的手下通过王都的传送门将我秘密带到了肯莱顿大公国,然后再协助我逃往奥克斯玛。陛下也给蒂娜发出了消息,让她在德罗姆拉德与我碰头。可是瓦莱尔顿发现我逃跑后,凭借残留在我身上的诅咒获悉了我的位置,我正沉浸在与蒂娜重逢的快乐之中时,他却追踪而至,将全镇的两千多平民和士兵都变成了他的傀儡,包围了我们。”
“结界式的傀儡术,暗影学派大师级的强大法术,不杀光所有的傀儡就无法离开结界之中,这也就是德罗姆拉德毁灭的真相吗?”艾妮曾在一本书中看到过这个法术的可怕描述,不禁感到后背发凉,虚空中有无数的哀号正在回响。“一个混蛋的嫉妒心和支配心,竟然把那么多无辜的人卷入其中。”
“因为牵扯到平民,所以蒂娜起初并不想与他发生正面冲突,对瓦尔莱顿的谩骂和讥讽也一直容忍,人类形态使她无法发挥所有的力量,只能专心地将我保护在魔法屏障之后,等待瓦尔莱顿耗尽魔力,解除咒语。但当这个男人咒骂我是世界上最**的婊子,并且疯狂地道出自己在掐死我们的孩子后感到多么快意时,蒂娜愤怒了,她变回了原形,强大的龙息瞬间就将周围所有的傀儡化为焚尘,在当时的情况下,这是保护魔法没有恢复的我唯一的方法。蒂娜随即与他展开了激烈的厮杀。对物理攻击完全免疫的黄金龙不像其他巨龙一样能够抵抗大多数的法术,瓦莱尔顿用咒语击伤了她,自己也被蒂娜的爪子撕成了碎片。我身上的诅咒解除了,魔力完全恢复,立刻前去为蒂娜疗伤。没想到只剩下了上半截身体的瓦尔莱顿并未死绝,他使用最后的魔力对我下了必死诅咒。”
“必死诅咒?”谢芸吃了一惊。她虽然对法术知晓不多,但仅仅这个名字就足够引起恐怖感了。
“最恶毒的魔法,用咒术师自己的生命为交换,夺取在其视野范围内的任何人的生命,被诅咒的人将会在咒术师死后一年内跟着死去。”艾妮对谢芸解释道,“皇家魔法学院在很早以前就已经将其列为禁术……可您还活着呢……”法师转向温丝特,十分不解。“这一诅咒极难解除,历史上几乎没有任何先例,除非……”想像使她不由自主地瞪大了眼睛,“难道您用了那个方法?”
“是的,就是那个方法。”温丝特的声音变得凄凉,“我抱着必死的决心,所以没有在意,一心只想着与她度过最后的时光。可蒂娜却希望我能活下去,当她知道了那个方法后就对我说,想要一个我和她的孩子……那时的我并不知道还有‘诅咒转嫁’的事,在听到她的请求后反而高兴极了,毕竟人类与龙族的寿命相差太大,如果有个孩子能代替我陪伴她,那该是多么美好的结局啊!甚至于我还天真地幻想让她抛弃人类那所谓的伦理道德,像爱我一样去爱那个孩子!”
“孩子?两个女人也……也能有孩子?”谢芸更加吃惊,感到难以理解。
“你也有两位母亲吧,莉雅,虽然我并不知道那家伙用了什么办法……不过科拉格夫人应该是使用的格罗拉杰斯魔药,大炼金师安塔利亚·奥兰加德为了促进她的爱人——菲雅克女王陛下颁布早年拟定的《平等法案》,也为了自己与女王的爱情所发明的魔药,生于悲伤却为后世带来希望的产物。”艾妮又担负起了解释的工作,并且转头望向温丝特,“这也是……必然吗?”她叹息着,“格罗拉杰斯魔药只能对人类产生作用,所以,你在决定要与她有一个孩子时,结果就已经注定了。”
“能再解释一下吗?”谢芸不明所以,听得一头雾水。
“转嫁诅咒的代价是非常可怕的。”艾妮说,“被诅咒者通过结合使一名女子受孕,这样诅咒会转到孕妇身上,然而孕妇和胎儿将一同死去,那是极重的罪孽。”艾妮恨恨地说道,“菲雅克女王时代就有一名大法师因此被议院判处了‘天刑’,也就是切开腹部,挂到城墙或者海崖上,任乌鸦和海鸟啄食其内脏和皮肉,是十分残忍而痛苦的刑法,虽然我觉得这种家伙就该有这样的下场。”
她的怨恨令在场的三人都默然不语,最后还是始作俑者自己率先打破了沉默。
“她一定非常非常爱您。”她说道,“不过她并未因此去世,对吧?而且她还给您生下了赫罗妮娅。”
温丝特回到椅子那儿坐下,长长地舒了口气,擦去了眼角的泪痕。“是的。”她缓缓地回答,“我们在奥克斯玛南部躲藏了一个月,她也顺利地怀上了我们爱情的结晶,但皇帝玛法里斯三世已经宣布她为叛逆,并且对黄金龙族施压,让她的族人开始追杀她。所以,我们用了三个月时间逃到了克洛诺斯北方,其间又得到了阿雷蒂女王的再一次帮助,隐姓埋名的我们靠着秘密炼制贩卖魔药赚钱,隐居在这个小镇里。龙族的孕期比人类要长很多,我以为自己已经快要死去。诅咒发作时的景象是十分可怕的,我也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死前的恐怖模样,希望在她记忆中的自己永远保持那份美丽,于是…”大预言家抬起头,下意识地环顾四周,“…就在这个房间里,我和她一起度过了最后一晚,快乐而充满激情,没有任何的悲伤和后悔,我们似乎都想将此生中所有的爱意全部传达给彼此,那时我就应该注意到的,但当我清晨醒来准备独自前往罗尼格的神殿时,她已经离开了。”
“您没有能预知到她的行动?”谢芸问。
“我没能做到。自从被诅咒之后,我的预言能力暂时消失。我习惯了不再依靠它,直到后来诅咒被转嫁,我才发现自己的能力又回来了。”
“身处于命运的迷雾中时,预言家也会丧失力量。”艾妮若有所思地说道,“这种魔法的理论我也懂得一些,算是使用预言术的基础吧。”
“是的,之后我从蒂娜留下的信里得知了真相,一整天都呆坐在房间里,眼泪几乎流尽,精神濒临崩溃。我开始拒绝饮食,放弃了所有的希望,若不是几位好心邻居的救助和自身强大魔力的支撑,以及那求生本能,我可能早已死去了。直到后来的某一天,虚弱的我躺在床上,突然听到窗外有巨翼煽动空气的声响。我强烈地感到是她回来了!不知来自何放的力量顿时充满了全身,我挣扎地坐起来推开窗户,然后……然后就看到了我日思夜想着的那条金色巨龙。”
“黄金龙是高贵的生灵,无论龙还是人形的姿态都非常美丽。当她降落在街道上时,我立刻从窗户跳了出去,她则用尾巴接住我,将我放在她的脊背上,随后又飞出了城外。在那儿她告诉我:一旦恢复人形,诅咒就会在她的身上发作,所以她只能长时间保持着龙的本来姿态。另外,孩子也已经顺利地产下了……”
“我敢打赌那肯定是枚龙蛋!”艾妮似乎极为惊讶地大声嚷嚷道,“以巨龙的姿态生下一个人形的孩子,简直不敢想象。”
“不要中途打断别人的话,讨厌鬼。”谢芸小声嘟哝着,换来了艾妮俏皮的瞪视。
“您猜得没错。”温丝特笑了,“我们相互倾诉了整整一晚,最后她说自己可能短时间内无法再见我了,因为那枚卵随时都有可能孵化。我求她带着我一起离开,可她只是用温柔的声音让我等待,结果如您所见,从那以后已经过去了7年。”
“蒂娜也想不到这孩子最后竟然会拥有百分之一百的人类外表吧?”
“是的……或许由于我们都是女人的关系吧?毕竟格罗拉杰斯魔药的发明时间很晚,没有任何这方面的记载。”温丝特自己也并不确信,“龙族与人类的孩子在通常情况下都是半龙人,可我们的孩子在出生时就像个5岁大小的人类女孩,有着与蒂娜一样的银色头发,卵壳也是从内部被魔力所冲破,而非普通的龙蛋在孵化时那样由幼龙自行顶破外壳。蒂娜明白,随时需要保持龙形的自己无法抚养这孩子,于是将她送到我的身边——这就是赫罗妮娅的来历。”
“‘赫罗妮娅’,这个词在龙的语言中有着‘思念’的含义。”艾妮懊悔地低声念道,“我竟然没有事先想起来……”
“蒂娜现在怎么样了?”谢芸急切地想要知道,“难道你再没有见过她了?”
温丝特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她很可能只是在沉睡而已。”预言家随后缓缓说道,“巨龙在孩子孵化后,需要相当于孵化期两倍的时间用于休息,也就是十四年。对于人类来说,这样的等待很漫长,但对于我而言,也的确值得期待。”
“这一点我深有体会。”艾妮笑着握起谢芸的手,“你觉得呢?”她望向身旁的人儿。
“唔……还好吧。”谢芸的回答有些支支吾吾,她总觉得艾妮出现在自己身边后渡过的每一天比之前的一个月时间还要漫长。
“不过话说回来,科拉格夫人,”艾妮皱起眉头,“我们仅仅是初次见面而已,为什么您会向我们透露这些重要的秘密呢?”她问,“该不会……您把我那‘公平交易’的玩笑话当真了吧?”
“我不是神,孩子。”大预言家说,“虽然刚才我还声称自己有望见到苏醒后的蒂娜,但我确实无法预见到自己是否能在两年后实现这样的梦想。赫罗妮娅还年幼,就像你们一样,她的成长也需要漫长的时间。如果我现在就告诉她——她其实有两位母亲,身上还流着黄金龙的血液——这样的事实,恐怕她会难以承受。”
谢芸默默点头,艾妮却抓住这一机会又开始调侃起了友人。
“就像你不会喜欢自己是半神的女儿一样——虽然你已经长大成人了。”她笑着说,“小家伙甚至可能认为妈妈骗了自己,她的魔力一旦爆发或许还会导致某些意想不到的危险……”
“用不着拿我作对比!”游侠不满地打断了她的话,嘴角上扬,眉头拧起。
“那孩子的身体里蕴含着如此庞大的魔力,如果能够找到一位出色的导师,她的未来将无可限量。而且她也喜欢魔法,天天都纠缠着我希望能学会一招半式……”温丝特叹道,“蒂娜也会乐意看到孩子拥有美好的将来吧?可我已经不再年轻了,并且多年不曾使用魔法,昨晚那一发奥术炮也纯粹只是本能的反应。时间会磨去许多记忆,人类的思想尤其脆弱,一旦有了真正宝贵的事物,另一些曾想牢牢抓在手中的东西就会不经意地溜走。曾经有着‘成为最伟大的先知’这一梦想的我,就算是最基本的魔力流量理论,现在也忘得一干二净了。”
“您却不同。您活在世界上的日子比我多了许多,无限的智慧在您的内心闪耀,渊博的知识在您的脑海积淀!所以,我希望您能成为赫罗妮娅的老师,在她成年后再告诉她这些真相。”大预言家毫无保留地恳求道,“我不知道如果在两年后还见不到蒂娜,我会对自己做些什么……因为我无法面对最坏的未来,所以……”
“可您自己也能告诉她的!”谢芸简直无法忍耐了,“这难道不是一位母亲应该做的吗?如果您抛弃自己的女儿,这实在太自私了!”游侠希望能够说服预言家,她求助似地看着艾妮,希望对方也能说点什么。
但艾妮却摇了摇头,让她不要继续这徒劳的劝解了。
“过分依赖预言的力量导致您对无法看见的未来如此恐惧,但如果考虑到您那可怕的过去,我认为这还是能够理解的。”艾妮喃喃说道,“可按理说,现在仍旧徘徊在命运迷雾中的您是没有预言能力的,然而您却依旧从我的未来中得知了我的身份和秘密……是什么让您依旧能够对未来作出预言呢?愿意告诉我吗?”
大预言家沉默了一小会儿,她看着眼前的法师少女,苦笑连连。“我该称赞您真不愧是半神血液的守护者吗?”温丝特叹道,“那是四年前发生的事。”
“安德罗城前往罗内托领的商队带来一个消息:安德罗城出现了一群四处炫耀战利品的猎龙者,他们宣称在沃夫布罗德山脉北边的里芬领境内发现一条偷食农民牲畜的巨龙,并且成功地猎杀了它。”预言家的声音里充满了阴郁,“当时我十分担心,将赫罗妮娅交给邻居照看后立即前往安德罗城探查消息,但为时已晚,那些家伙已经离开了城市前往南方,无法再追寻踪迹。我只能从其他人口中打听这件事,得到的信息大多没有用处。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旅店老板却告诉我,那些人曾用鳞片状的黄金代替钱币支付住店的费用。他将东西取来后,我立刻就认出了那确实是属于黄金龙的鳞片。这对一直担心着蒂娜的我来说简直就是晴天霹雳!可是,又有人说那些猎手贩卖给制革匠的龙皮并非金色,而是黯淡的红龙皮,之后这一事实也得到了确认。这两条消息让我陷入了严重的焦虑中,毕竟在克洛诺斯的黄金龙族只有蒂娜。我连夜前往里芬领寻找现场的所在,结果一无所获。唯恐蒂娜身受重伤甚至已经死去的绝望深深将我笼罩,若不是想到女儿还需要照顾,恐怕我早已在那里自尽了。”
“所以您才会想把女儿托付给我。如果两年后您见不到自己的爱人,也好坦然面对死亡,去为她陪葬吗?”艾妮低声道,“恕我直言,这真是愚蠢的想法。如您所说,在您与她相遇时就作为龙族交涉大使的蒂娜德拉兹,其地位必然处于龙族的顶端,强大的她不可能就这么轻易地死去。”
“难道你发现了什么?”谢芸急忙问道。虽然她相信艾妮的判断力,但她那紧紧绞合在一起的手还是出卖了忧心忡忡的游侠。她幻想着自己在爱上艾妮后又突然失去对方的感觉,害怕得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了。
“通常来说,人类想要猎杀一头半成年的巨龙就需要动用上百士兵、承受严重的伤亡。而任何魔法都无法在瞬间杀死一头成熟的高等巨龙——即使祂处于完全无防备的熟睡中。传说的斩龙刃加上强大的英雄战士或许能够杀死一些普通的龙,但对刀剑攻击完全免疫的黄金龙却不会受此威胁,所以蒂娜德拉兹受害的几率很小。以她的力量,抹掉那些渺小家伙不过是举‘爪’之劳。”
法师滔滔不绝地解释着,取自圣光庭院的广博知识不断在她的头脑中运作,担任女王术士的经历则将她的情报分析能力练就得炉火纯青。大胆的推理和准确的判断,向来是艾妮的拿手好戏。
“如果事实如您所说,那么所有的猎获物显然来自两头不同的个体。红龙中只有年轻的亚龙才会覆盖着颜色暗淡的表皮,而亚龙与高等龙的力量天差地别。至于被杀死的巨龙或许是打搅了蒂娜德拉兹睡眠的倒霉蛋,祂被您的爱人打败后又让猎龙者捡了个大便宜。蒂娜德拉兹在战斗中可能只受了些小伤,脱落了一些鳞片,被那些家伙当作黄金拣走了。您没有找到巢穴或者事发现场,说明她为了继续隐藏自己的行踪而抹去了战场上的残留痕迹,然后在别的地方躲起来了吧?”
几乎快要接近事实了,温丝特在心中暗笑着——正如那位大人所说,这孩子果然很聪明。在这精彩的分析之后,她会不会乖乖依照那位大人的安排行动呢?
倘若艾妮在此刻潜入大预言家的思维,她也许就能及时明白一些真正的内情了。
温丝特的嘴角因喜悦而微微上扬,可惜法师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变化,一旁的谢芸虽然似乎察觉了什么,但也碍于礼仪并未及时深究。
“总之,我会答应您的要求,成为您可爱孩子的导师,但我希望您能够给我们一些时间,科拉格女士。”艾妮站起身来,显得自信满满,“两年后,也就是当您与爱人重逢的那一刻到来,只要我仍身处这个世界,自然就会来到您女儿的身边,收下这乖巧的小学徒。”
果然,她上钩了。
“如果您无法现在就信任我,我愿意立下‘强制之誓’!”艾妮见对方迟疑不决,便立刻伸出手,准备同温丝特订立契约。
那位大人实在是太了解她了,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熟悉她的性格。利用她对于某些事的善良、仁慈,以及如孩子一般的天真的想法,很容易就能将她引向我们所希望的路。这孩子对自己的能力十分自信,容易得意忘形——一如那位大人所说。
“我真心希望您是对的,德莱宁小姐。”预言家抬起手臂,两人相互握住对方的手腕,紫色与银色的魔法光芒在两人掌间迸发。作为刻下契约的证明,艾妮用她深沉的声音念出誓言的内容。
“艾尔宁·瓦尔特·德莱宁向温丝特·科拉格立下誓言,两年后的今日我必将来到她的身边,将她宝贵的孩子赫罗妮娅·科拉格纳为学徒。立誓之人不得以任何方式、借口违背诺言。绝对强制之法,永无背弃之途。”
刹那间,线形光芒犹如拥有生命一般,在两人相交的手臂间往来穿梭,组成一个个奇妙跳跃着的文字。或许这是精灵的记号,谢芸如此猜测。看着那些字符透过布料缓缓渗入艾妮的身体之中,她不禁有些忧愁。谁曾料想——为了尽快找到自己的起始之地,眼前的少女甚至愿意立下这样严肃的誓约……
意识到那柔软纤细的手臂正在颤动,知晓少女未来的温丝特突然感到内心流动着痛楚。
善良而柔弱的孩子啊……现在的您依旧缺乏真正的坚强,坠入宿命中那绝望与痛苦的深渊后,您是否依旧能够保持这颗美丽的心灵,并拯救自己和最重要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