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这天,店里来了一个中年人,手里一个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幅字。上书:“
点绛唇
昏晓相催,百年窗暗窗明里。
人生能几。
赢得貂裘敞。
富贵浮云,休恋青绫被。
归欤未。
放怀烟水。
不受风尘睐。”
落款是子昂,下有“孟頫”白文印,左上钤“松雪斋”圆朱文印。字体清俊秀逸,可惜右上角有个龙眼大的窟窿,让人叹息。
范遥拿着放大镜,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遂起身看着来人。那人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您不用看了,绝对是真迹没错……”
“哦?”范遥微微一笑,看向那窟窿。
那人忙道:“文革时被收了,领回来时就已经这样了……”
未等他说完,范遥淡淡的说:“你这东西残成这样,不值钱了。”
“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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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晚,范遥看着那画看了一炷香的功夫,安然知道她这是要修画了,便搬了把紫檀圈椅凑近了看着。
安然一直觉得范遥修画是一件特别神奇的事,比她驱鬼什么的神奇多了。有一次,收了一幅明朝的仕女图,那美人的脸已经反铅变黑了。她用水将美人脸四周泅湿,把中午喝剩的梨花白倒在美人脸上,随手打了个响指,那酒便燃起,火苗发出噼啪的声音。
安然十分担忧生怕这画烧漏了,便伸长脖子瞬也不瞬的看着,范遥倒是悠闲地抽着烟毫不在意的样子。待得酒烧尽了,安然凑近一看,那美人的脸已经恢复白皙,而画上一点痕迹都没有。不得不拍案叫绝。
眼前范遥从后架上取了张老纸,放入口中咀嚼起来。安然心中古怪,也不好说出,只得看着她边看书边咀嚼了一顿饭的功夫。心道:“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这个以纸当口香糖的癖好?”
只见她取出那纸团摊在手上,看准窟窿啪的一按,手掌在画上轻轻揉动,仿佛抚摸什么小动物。这样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再抬起手时,那画已然补好了。
干透后安然用放大镜去找那窟窿,发现竟找不到了。
过了三天,范遥将画装到锦盒里,对安然说:“我要去隔壁,你跟不跟我去?”
安然欣然的跟她出了门,到了隔壁金石轩,上次她并没有进铺子,这回随老妖怪进了里屋,才发现别有洞天金石轩以经营玉石印章为主,也兼营名人字画。
不同于琉韵堂的琳琅满目什么都有,金石轩布置的十分清雅简约,玻璃架子上是各色章料,也有历代名印。墙上挂满字画,不乏大家。窗边就是几从青竹,和屋中陈设相辉映,更显屋主的风骨。
进门时书文正守着印台刻着章子,见她们来了便放下手头的活计,在一旁的水池里净了手。迎范遥安然在店内的茶几前坐下,随即从几下取出紫砂茶具冲泡起来。只见范遥大咧咧的倚在双人竹椅椅背上,自顾自的拿起一旁的茶宠把玩起来。安然本是个怕生的性子,再加上……不由的窘迫起来。
书文却仿佛浑然不觉,笑盈盈的将茶水递给安然,安然接过茶杯瞬间暖香袭人,呷了一口即品出是上等的铁观音,顿觉的腑内温热,不由的眉目舒展起来,也把刚才的不适抛出脑后。
寒暄一阵,范遥拿出锦盒给书文瞧了,书文顿时惊叹“好字!好字!”
“可惜品相不算好的,等我什么时候去日本再给你寻寻。”
“这怎么使得……”饶是这么说,书文还是将锦盒收了起来。
“莫要忘了答应生日时送我的章子。”范遥笑着,竟难得露出了狡黠的神色,安然看着不禁愣了愣,这就是朋友的区别么。
“你这家伙……还有这般明讨的?”书文一副进了套的懊丧模样、
“怎样?”
又是一阵插科打诨,范遥便携安然起身告辞了。
出了门没多久,一直在前面走的范遥突然转过身,嘬了一口烟慢慢的向斜上方吐出,安然来不及刹住脚步,差点撞在老妖怪身上。她抬头便看见那双总是透着懒散的浅琉璃色眼睛,不禁慌乱的转移视线像抓住救命稻草般的盯着那袅袅升起的青烟,眼看烟雾仿佛一条青蛇蜿蜒上升慢慢散入冬季乳白的天空中。
“你看见了吧……”范遥停住吞吐烟雾,盯着安然。
安然本来心中纠结好久该怎么跟她说,没想到她竟先提起了,顿时心中一块石头将将落地:“你……早就知道了……?”
那天她推门进入金石轩的后院,看见的分明不是两个人对弈,而是三个“人”。
今次也是,那第三“人”一直站书文身边,半透明的身体似乎着着大红嫁衣,还不时向安然投来灿然的笑容,想到整个屋子里只有自己能看见她,安然浑身的汗毛都要扎穿衣服了。
范遥没有做声,算是默认了。
安然顿时怒了:“你早知道……!那你为什么不想办法把那东西除了!你明知道灵体对人的身体伤害很大的!你就是这样对朋友的么!”
说罢跺了跺脚,一溜烟跑进了自家的店面。
只留范遥站在原地默然半晌,青烟慢慢向上盘旋。
书文展开卷轴,慢慢的看着,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这赵体讲究的就是藏露结全,笔道停匀,腾挪起伏,点画呼应。你这回峰收尾还不够。”
“是,谨遵师父教诲。”
杨宗仁笑笑,拍着书文肩膀说:“你这孩子啊,踏实有余,变通不足,真怕你以后会吃亏啊,所幸你师姐跟你正相反,你们以后可要互相照应。”
“师父请放心吧,我一定会好好照顾师姐的。”彼时只有八岁的书文脸上却写满了坚定。
“《笔阵图》有云:夫纸者,阵也;笔者,刀矟也;墨者,盔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之次,吉凶之兆也;出入者,号令也;曲折者,杀戮也。这篆刻与练字一样,只不过以金石为阵,刀笔为器,你二人随我练字有多年了,也算有所得,今天为师就教你们篆刻之道……”
书文思绪飘忽,竟不知不觉扒在桌子上睡着了。
醒来时,已是月中天,书文将字卷起,打算拴上大门睡觉。在回屋时却见到床边坐着一个红衣女子。
“书文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