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时任都 于 2012-11-24 16:33 编辑
黑子靠在枕頭上,看向因透過窗簾的光而變得微明的天花板,將空無一物的雙手舉到臉前。就在剛才做的夢裏,她的雙手被溫熱的液體浸濕。那感覺殘留在手心。似乎從無意看見美琴推著坐在輪椅上的上條在醫院下散步時,就開始每晚做同樣的夢。但具體情形一醒來就忘光了。
牆角擺放著慰問的鮮花,初春送來的,不過很快就會被護士處理掉吧。她這麼想著。如今的她,大部分時間都在裝睡,不知從何而來的耳鳴的頻率越來越高,無數的雜音重疊起來,在腦海中不斷迴響,將她與外界的聲源隔絕開來。
她沒有對任何人說。
就算說了,會有什麼用呢?
“這只是你的心理作用”大概也只會這麼回答吧。
為什麼,不能相信我呢?
微微睜開雙眼,將空無一人的病房掃視一番後,拿起床邊的拐杖。僵硬的坐直身體,赤足踩上冰冷的地板,推門走了出去。
走廊上並沒有多少人,大概是因為天氣炎熱而不願外出走動。黑子沿著牆壁緩慢前行,走過窗戶時,視線不由的向窗外望去。
醫院內高大的樹所形成的陰影下,茶色短髮的少女推著一名少年,正在樹蔭下乘涼,少年垂著頭,無法看清表情。少女臉上則帶著若有若無的笑容。
白井黑子的目光黯淡下來,她撇過頭,向著走廊的拐角走去。保持著上身不動的僵直姿勢,順著扶手一步一步挪下棱角分明的石磚堆積而成的光滑臺階。陽光從較高的窗臺上直射進來,在臺階表面反射出刺眼的光,明晃著仿佛隨時殘忍地會撕開黑子腳底光滑細膩的肌膚,露出鮮血淋漓的肌肉。
雙腳踩在綠嫩的草地之上,黑子垂頭思考片刻,繞過美琴所在的那片區域,從醫院側門離開醫院。
醫院的側面人跡罕至,大概是因為靠近太平間的緣故,這兒開放的櫻花是孤島之花,在無人知曉的情況下綻放又死去。太平間中冷凍櫃的冷氣透過灰白的牆壁,向週邊的空氣中擴散開來,黑子緩慢地向著前方挪動著右腿。
她停住了,站在太平間的門口,太平間的門並沒有關上。裏面的冷氣撲面而來,其內部一覽無餘。醫院的太平間是四面圍繞著灰白牆壁的單調空間,除了房間中央安置有遮蓋著白布的議題,就只有一張靠著一邊牆的冰凍櫃。
黑子閉上眼。
身處在這個學園都市,沒有朋友就註定孤身一人。如果死掉,骨灰才會送回學園都市外的歸屬之地。但如果無處可歸,則會化為墓地的一縷孤魂。
(終有一天我也會落得如此田地吧。)
十幾年來毫不憶及的幼小時候對於心靈虐殺的一幕,忽地在眼前展開。
圍牆的拐角有一個窄門,門緊閉著,黑子試著推動鐵門,在確認被鎖後直接使用能力穿過鐵門。窄門後連通著一條昏暗的後街,地面上積有灰塵。
她沿著街道前行,每踏下一步,胸口就震動一次,可以真切的感覺到自己的心在動搖。
五個月前,廢墟之上手心觸碰肌膚的冰冷,至今殘留於心。這種強烈的罪惡感一直盤踞在胸膛。
黑子飛離爬上那片仍未清理掉的建築的廢墟,腳底被突出的棱角劃出一條並不明顯的血痕,她挺直後背,茫然的在廢墟之上尋找著。
腦海中的雜音忽然停止了,它們整齊地排列起來,佐天宛如棄絕一般的聲音響了起來。
“你是為了忘記我而來的吧。”
“為了減輕你心中的罪惡感才會來吧。”
不對,黑子試圖叫到。但發不出聲,她感到一陣口乾舌燥,全身顫抖,無法撐住拐杖,在即將跌倒的一瞬間,一只手扶住了她的肩頭。
她微微偏頭,花環上的鮮花映入眼中。
右眼皮跳個不停。美琴心事重重,繞過走廊畫著平滑弧線的拐角。
先前偶然撞見的護士的一番話,讓她越發擔心。
“白井同學不知道跑到哪去了,能幫忙找找嗎?那個孩子無法跑遠。”
擔心什麼,完全說不清。但總之先把上條送回病房,再去找黑子吧!如此默默想著,美琴踏上樓梯的第一個臺階。從樓梯上方傳來沉悶的重物墜落聲。
“!”
美琴奮力跑上樓梯,眼前的景象令她瞳孔瞬間收縮。上條趴在地上,沉重的輪椅壓在悲傷,身下鮮血蔓延。有人站在樓梯上俯視著這一切。
(不能抬頭。)
儘管心中發出警告,大腦也嗡嗡作響,思緒亂成讓她無法思考,美琴仍然抬起了頭。
白井黑子居高臨下俯視著他們。
所有的血液湧上大腦,仿佛有一雙手死死捏住了喉嚨,美琴的呼吸急促起來,喉嚨感到火灼般的疼痛。她想說話,但說不出來。
驚訝、憤怒、悲傷、不解……所有那些解釋不清楚的感情混雜在一起,在體腔裏以猛烈的速度狂奔亂跳。
黑子冷靜地轉過身,在離開之前還用毫無感情的目光環顧四周,才拖著淺藍色的住院拖鞋地離開美琴的視線。
雙腿已經無法承受身體的重量,美琴靠近上條,手顫抖著伸向血泊之中的少年。無法壓抑的嗚咽從嘴中瀉出,她不知道她究竟為何而哭。
美琴坐在重症監護室外,死死盯著裏面戴著呼吸罩的少年,黑子如冰的表情不斷在腦海中浮現,她不由地害怕起來。
已經是第二天的下午了,黑子依然沒有回到病房,上條也沒有蘇醒。美琴扶住額頭,無力地歎了口氣。焦躁感從心底湧出,與害怕的情感混雜起來,取代熬夜的疲倦。
的機械般重複著的敲擊在走廊響起,美琴沒有抬頭。大概是路過的病人吧。她如此想著。但那聲響在她面前停住,一個人影籠罩住她。
美琴抬起頭,與一臉疑惑的嬌小女生的視線相交。
黑子!
白井黑子站在美琴面前,赤裸的右足不自然的拖在地上,藍色的病服上沾上些許泥土。她略微歪過頭,露出“你在做什麼的”的表情。
什麼啊,那種表情。
美琴咬緊下唇,抓住黑子的衣襟將她狠狠抵在牆上,拐杖摔在地上,滾到長椅下。
“你都幹了什麼啊……”
可惡。
“你想殺了他嗎?啊?”
電流奔走,發出的炸裂聲。
快說啊,說你不是故意的,你只是失手而已,這樣我就可以原諒你了。
“什麼……?”
“什麼什麼!你昨天把上條從樓梯上推下去了吧!”
“啊?可是我昨天和初春……”
黑子失去平日的強勢,閃爍其詞。
“啊啊,是嗎?那麼我聽聽初春是怎麼說的吧。”
美琴露出諷刺的冷笑,騰出一只手拿出手機,按下轉撥建。黑子不知所措的看著美琴的面孔,美琴不自然的別過頭。
“白井同學?……還沒找到她嗎?明白了,我會看看監控的。”
經擴音器放大的初春的柔弱的聲音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中響起,黑子的臉瞬間變的慘白,不斷用指腹摩擦著身後光滑的牆面。手肘努力支撐身體。
“可我昨天……”
無法忍受了。
美琴高舉右手,對著黑子的臉頰的扇下。
“別撒謊了,你這個傢伙。”
“你是以傷害他人為樂嗎?是為了傷害他人才做的風紀委員嗎?”
理性告訴她立刻住嘴,然而停不下來,她殘酷的繼續說下去。
“非要他人一無所有才滿意嗎?你從來沒想過失去的人會是什麼心情吧,你這個傢伙從來沒有失去過什麼吧。”
“其實你是你裝作自己一無所有,你擁有一切,有認同你的人,還有關心你的人。把這些都置之身外,裝作一無所有的接近我,你這是欺騙和少根筋。”
“你已經不可救藥了,你的心已經壞掉了,除去光鮮的外表,裏面只剩下一堆爛肉,你這樣的人,消失好了。”
美琴怒視著黑子,茶色的女生側著臉,半邊臉紅腫起來。美琴鬆開手,黑子順著牆跌坐在地上,一動不動。
“已經夠了,從一開始你就是毫不講理的闖進我的生活,把我的生活弄的一團糟,甚至波及別人。你這種自私自我的行為,我已經受夠了。”
憤怒向著黑子劈頭落下,美琴睥睨著黑子,大口換著氣。
“你也……不相信我嗎?”
黑子像失落的孩童一樣低聲喃喃著,她伸出手,想抓住美琴的襯衫,卻被美琴躲開。五指只抓住了虛無。本身鼻音就相當濃重的聲音此時更同感冒了似。
“我明白了。”
“如果……”
話沒有說完,黑子放下手,從美琴面前消失,走廊只剩下她被夕陽拉長的身影以及長椅下失去歸主的拐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