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令·忆故人

1、

六月的傍晚，琉韵堂众总是会海棠树下乘凉，分些冰品以消永昼。日薄西山，但天依旧大亮与午后并无甚分别，凝滞的风透过树荫，却也聊胜于无，只是间或有蝉鸣乍起，格外聒噪。

范遥坐在楠木交椅上，摇着葵扇，不时嘬一口烟，坐在旁边的安然不堪其扰，烦躁时便用手一通乱挥，将烟气打散。虎姣从里屋端出掐丝珐琅小冰柜，放在树下石桌上，一一掏出各种杏仁豆腐，莲子银耳羹，绿豆汤之类的冰品。龙三把镇了一天的西瓜从井里提上来，手起冰刃寒光一闪，西瓜就均匀的分成若干瓣，切口处还结着薄薄的冰片。

范遥笑着递给安然一瓣西瓜，安然捧在手里，小小咬一口尖处，只觉得沁凉无比，甘甜顿时溢满心头，好不惬意。白在一旁看着，眼睛里露出不明的神色，安然一阵心酸：这孩子莫不是没吃过西瓜吧？便拿了一块塞到白手里。白仿佛有些受宠若惊的缩了一下，但还是小心翼翼的捧了起来。只含了一口在嘴里，眼睛便好看的眯了起来。

安然笑着瞅着着她的眉眼，只觉得能把人看化了。

虎姣落了座，便嚷嚷起来要听故事，龙三正要开口，虎姣却说：“我才不要听你那些瞎编哄人的故事。”却被龙三一个爆栗打得缩了头。龙三看着范遥，冰蓝色眼睛仿佛漾起涟漪：“好久没听遥讲故事了。”

范遥正端着珐琅小冰柜，觊觎里面最后一块冰皮糕点，被龙三这么一说，拿出来也不是，放下也不是，只道：“龙三她骗你们呢，她的故事多半都是真的。”

龙三笑着：“你也说是‘多半’了。”随即搡了搡她：“快讲！”

范遥看着安然和虎姣期待的眼神，白的耳朵悄悄的立了起来，连树上静静喝茶的海棠也向下倾了倾身子，便知道自己逃不过了，手里摩挲了一下小冰柜下面镶着的一块蝉纹玉坠，慢慢的开了口：

《述异志》有云：“北海有山，名曰天桂山，其上有宫殿，为后土地祇所居，日夜宴饮不辍。”

小瑾躲在黑金幔帐后面，看着列仙走进宫门。小瑜在旁边一会儿笑着赤脚大仙的肚子可真大，又说弥勒佛的肚子居然更大，一会儿惊叹：那是哪家的仙女，端的一副好皮相！

小瑾一直默不作声，突然开了口：“那边那个短发的，笑的肆意妄为的是谁？”小瑜下了一跳，才想到原来自家妹妹还有说话这个功能，便拍着小瑾的肩：“她你都不知道？她是流火宫天贶上仙。”小瑾看着那人，一身滚金流云纹大麾随意的拖在地上，黑色短发随风飞扬，露出一双如露如电，恣意的眼。

“她很有名么？”

小瑜好笑的看着妹妹：“莫说整个天庭，就光是天桂山宫喜欢她的人手拉手可以绕天桂山山麓两圈。”

小瑾长大了嘴：“这……这么夸张……”

众仙落了座，着黑色金边的宫女便呈上酒食鱼贯而入。小瑾艳羡的看着那些身材窈窕的宫女姐姐，在内殿的灯火下，显得别是一番风景。小瑜见状狠狠敲了她的头：“别做梦了，看看你现在的样子！”小瑾低头看着自己身量未足圆手圆脚的身体，不禁冲着姐姐呆呆一笑。

小瑜看这样子禁不住把小瑾扯在怀中狠揉一通。

钟声响起，却是后土娘娘走进内殿，众仙即站起山呼：“恭贺后土娘娘生辰。”后土听闻只是轻巧一笑，便侧靠在殿中罗汉床上，一条腿踩在踏凳上，十二章冕服随即被撑开，露出莹白的大腿。后土抚了抚半偏的金翅鸟华胜，开口道：“免礼。”声音低哑而富有韵味。众仙这才再次落座，早有些老牛鼻子不耐的“哼”起来。

奈何地祇后土放荡之名几万年前就响彻天庭，她身为地母又与天帝地位相当，自然不是卫道士几句檄文撼动的了的。

众仙开始依次献上寿礼，轮到天贶上仙时，小瑾远远竖着耳朵，却只见她薄唇轻启，说了什么却半点也听不清，不禁暗自懊恼。

待得众仙献礼完毕，宫女再次端着托盘进入内殿，所盛的却是寿宴的重中之重——雪山岩桂。天庭看不惯后土的人大有人在，而看不惯后土却因为雪山岩桂参加寿宴的仙人也大有人在。雪山岩桂是和蟠桃、人参果齐名的天界三大宝物，每三千年开一次花，服用时只食花蕊，凡人吃了可以长生，修道之人吃了可以升仙，而仙人吃了则可延年益寿平安渡劫。而这雪山岩桂只长在长年苦寒积雪不化的天桂山上，故而每年的后土寿宴是与蟠桃宴齐名的大福利，却也不是随便就有资格参加的。

眼看席上觥筹交错，众仙皆谈笑风生俯仰长啸，至后半夜酒酣席散，还算清醒的自打道回府，而醉倒的就被抬到山后厢房，明早再离开。

席至一半，小瑾就觉得无趣，偷偷跑到了后山花园处，天桂山积雪满山，只有这一处有个小温泉，故而水气氤氲，周围生灵皆得滋养，倒也得天独厚钟灵秀致。小瑜虽每每告诫小瑾：她们这一族天生体寒，不得接触热的东西，小瑾却总是偷偷跑来，感受这份滋润与生气。

她小心翼翼的将手指伸进温泉，只觉得热的吓人，浑身上下就打了个哆嗦。突然感觉有什么在蹭自己，回头一看，却是一只小鹿，小鹿的眼睛大大，睫毛长长，仿佛随时都能溢出水来。小瑾欢喜的将小鹿揽到怀里，小鹿也并不害怕，反而舔了舔她的手指。

“你是……这里的小鹿仙子？”

小瑾回头一看，只见那人脸色发红，眯着眼睛看着自己，滚金流云大麾拖在地上被糟蹋的不成样子，不是那天贶上仙又是谁。她往前一步，小鹿一惊便撅着尾巴逃走了。小瑾站起想要扶住她，天贶上仙却一个踉跄跌进温泉里。

天贶在温泉里扑腾两下，便脱了力般靠在岸边。小瑾向她伸出手，想把她拽出温泉，却被她一把拖入温泉中。

小瑾顿时感觉自己的身体要化了，但是心里却觉得熨的很舒服。

她想把天贶的滚金流云大麾脱下，可是解着系带的时候，却被天贶嚷着：“你的身上好凉……”裹在了怀里。大麾被解开便顺着水滑到泉底，哪知天贶里面穿的镂空绢衫遇水变的半透明，浑身的曲线显露无遗，小瑾傻了，什么也做不了，只心里叹息一声：“……好暖……”

小瑾身上的冰凉与天贶身上的火热通过温泉契合在一起，小瑾看着天贶沾了水汽的睫毛越来越重，终于沉了下来，便连哄带骗的让她松了手，小瑾拾起那大麾，可是那东西沾了水实在太重，小瑾使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大麾提出来堆在岸边。

天贶感到小瑾的动作，又把她圈在怀中，小瑾傻傻的看着天贶笔直的鼻梁，忍不住用手去描画她五官的轮廓。不一会又担忧起来，这么热的身子，不是要发烧吧，随即又笑自己傻，神仙怎么会发烧呢？

冷风吹过，天贶的酒像是醒了一点，便喃喃的絮叨着，讲她从小长在流火宫，怎么修成上仙，又是怎么当上流火宫宫主的，讲到流火宫的景色时，仿佛小孩炫耀般的请小瑾去做客，然后又摇了摇头：“现在不行，你太小了，等你长大吧，等你长大去流火宫找我，我就……”说着说着竟睡着了。

小瑾有趣的看着她，也安心的靠在她胸前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