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鱼和水 』
最近几日，宫永咲的行踪变得有些奇怪。
比赛结束后总是不见人影，但是等到稍晚的时候，咲几乎准点会回到家里。
“请姐姐不要担心，我只是稍微出去有点事情而已，绝对没有任何危险的！”咲举着小手信誓旦旦的表示。
“姐姐一定要答应我，不可以打听这件事情。”咲瞪着水汪汪的大眼睛，期待着姐姐的许诺。
如果换成是平常，宫永照大概会对咲这样的神情没有什么招架之力，但是此时对咲的担忧占据了上风，照皱了皱眉头，眼前忽然浮现了一个粉色少女的身影，于是问道，“是和原村和一起的吗？”
“和？”咲不知道姐姐为什么突然提起了原村同学，摇了摇头，“不是啊。”
“这样啊。”照眸光微垂。
“姐姐可以答应我吗？”
“为什么不可以告诉我？”照反问。
“以后姐姐就会知道的，但是现在，可以让咲先保存一下秘密吗？”咲一边说一边挂着无辜的表情蹭了过来，“姐姐答应我吧。”
“那……好吧。”某种意义上必然的结果——照有些无力的顺应了咲的要求。
于是，咲开始安心的专注于那件秘密的事情，每天都是精力充沛的出门然后满意的回来，只留下照越来越加深的疑惑。
一日。弘世堇刚走出家门不远，正考虑着是不是叫上司机，去那边买个蛋糕，顺便去照家一起吃点心。
想到这，弘世堇的心情显然变得好了一点。
“那就决定了。”刚这么想的时候，手机像是故意卡准了时间一样响了起来。堇看了一眼屏幕，然后接起电话。
“爸爸。”
……
“嗯，我知道了。”
又是，家庭聚会……么？自己居然会忘记，真是不可思议，堇笑的有些自嘲。
——弘世家族每隔一段时间必定会举行的亲友之间联络感情的场合。
看似一场气派而又温馨的聚会，大概只是带着面具的众人不约而同的表演罢了。对于弘世堇来说，这种聚会留下的印象，只有——无聊。
小时候还会对此双眼放光无限好奇的弘世堇，现在早已失去了全部热情。但是迄今为止，弘世堇还是将其作为一种责任而履行着的。
“以后迟早，自己也要加入进去的。”
一直以来，是这样想的。
可惜，很奇怪呢，今天不是。
堇思考了一下，然后在手机里按下了快捷拨号键。
“是照吗？”
“嗯。什么事？”
“有个聚会想让你来参加。”
“什么？”照有种不好的预感。
“不用紧张，只不过是家庭聚会而已。”
不是紧张不紧张的问题吧，“这样的聚会为什么要叫上我？”照忍不住吐槽。
“下次也会叫上小淡尧深她们的，这次你先过来。”
“就算你这样说也……”
电话那头的弘世堇沉默了。
“堇？”照有些担心的叫了一声。
“今天的天气，有点奇怪啊。”堇握着手机，抬头看了看头顶的天空，有些出神。
在弘世堇的世界里——
今天，毫无征兆的变得特别起来。
天空蓝的出奇，夏日的阳光被树叶缝隙裁剪的零零碎碎，但是，天气算不上奇怪，能够算的上奇怪的，只有自己。
像鱼儿已经熟悉了被密集的海水包围，堇早已习惯了自己所处的世界。
一个需要应酬，一个需要自觉，一个需要牺牲的世界。
一个不需要抱怨，一个不需要反叛的世界。
鱼儿有一天居然会渴望离开水。
这是绝对算得上奇怪的事情吧。
“在哪里？”
“唔？”出神的堇费了一下子才反应过来，但是拒绝回答，“你这样让我觉得，我好像被同情了一样。”
“是我想要去。”照顿了顿，接着说，“因为今天天气很奇怪，所以我去站在你身边会比较好。”
似曾相识的感觉。
即使要面子逞强，也可以被对方温柔的化解和包容。
“那就让你个呆子在我旁边犯傻好了。”
“喂，弘世堇！”
“好啦好啦。”弘世堇忍不住掩住嘴笑了出来，告诉了照时间和地点，堇心情愉快的关上了手机，回家准备。
六点么？宫永照看了看墙上的钟，时间还算充裕，照收拾了一下，随意套了件衣服，然后停在大门前的台阶上，思考着是不是带点什么礼物过去。
那种聚会，那种场合，应该不是照这种普通民众能够买得起像样的礼物的吧。但是显然，某人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放在首位的，是那个紫发少女本身，而不是那个家庭聚会。
堇她，一定没有发现她刚刚从电话里传来的声音，有点落寞吧。
那就去买点她喜欢的蛋糕好了。
照作出了决定，继而往蛋糕店走去。
“欢迎光临。”玻璃门打开，满屋子的面包的香甜气息扑面而来，照不禁专注的嗅了嗅，胃口被调动了起来，不动声色的加快步伐跑到玻璃柜台面前，一个个蛋糕惬意的躺在里面，仿佛都在发出着‘我很好吃’之类的电波。
“唔。”看到这美好的景象，照不禁脸上染上了一层粉色。
吃货世界，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感觉幸福的吧~
给堇的话，选哪个好呢？照仔细的扫视着蛋糕们，发现摆着写有‘巧克力杏仁蛋糕’小牌子的那一块已经空了。
“请问这个还有吗？”照抬起身来，指了指小牌子朝店员问。
“啊那个啊，可能要稍微等一下，应该马上就好了。”店员的话刚落音，柜台内部的一扇门就哐啷的打开了，一个带着白色高帽围着鹅黄色小围裙的小小身影走了出来，手里的盘子里还放着许多的巧克力杏仁蛋糕，显然是刚刚作出来的，蛋糕在灯光照射下还闪着光。
注意力本来是应该集中在蛋糕上的……
但是……
“咲？”迟疑了几秒才敢确定的照叫出了声。
“诶——姐姐？！”咲也是一脸难以置信的表情，手里的托盘随着身体开始摇晃起来，情形相当危险，幸好旁边的店员及时把托盘接了过去。
“啊啊，对不起。”因为自己的冒失差点带来了麻烦，咲赶紧朝店员鞠了个躬，被微笑着宽容了。原本在里面做蛋糕的大师傅听到外面的动静这时候也从门内探出头来，“小徒弟，怎么了？”
“师傅，我姐姐来了。”咲不好意思的摸了下自己脸颊。
“哦，就是前几天生病了的那位吗？”蛋糕师傅打量了一下照，露出一个和蔼的微笑，“看起来真像啊。”
这下照和咲都脸红了。
“好啦，现在暂时没什么事了，小徒弟去陪陪你的姐姐吧。”
“可是现在还是工作中……”
“没事没事，我说的。”蛋糕师傅摆了摆手，然后笑着回去了。
结束了与师傅的对话，咲侧对着照，想起了现在的情况，一下子僵在了那里……
啊啊怎么会这样啊，为什么姐姐会突然出现啊！好不容易说服姐姐不要过问的，结果才几天就直接撞上了，先前的保密工作全部都白做了啊……
咲全身散发出一股浓重的沮丧气息，已经接近要拿头去撞墙的状态了。
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咲回神，照有些无奈的叫了一声，“咲？”
“啊？”宫永咲猛然回过神来，才发现姐姐手里多了一个包好的蛋糕和一叠小蛋糕，咲赶紧把姐姐带到店里边的一张桌子那坐下，正思考着要是姐姐开口问的话要怎么回答的时候，照已经提问了。
“瞒着我的事情，就是在这里打工么？”
“嗯……”咲歉疚的垂下头，“只是……没想到这么快就碰到姐姐了……”
你这，还一脸被撞见了不情愿的表情啊。照有些哭笑不得，用小勺子敲了敲碟子，“咲，这家店离家很近，而且，我很常来。”所以，你被撞见是迟早的事情吧。
后半句照没有说出口，但是咲毫无疑问能够明白。
不过某人显然刚刚才意识到这个其实显而易见的事情，自己所做的什么保密工作都是无用功嘛！备受打击的咲几乎都要像被触摸了的含羞草一样，在椅子上缩成小小一团了。
“为什么会突然想要来打工？”
“这个啊……因为有个东西想买。”咲突然打住了。
对啊，姐姐只是知道自己来打工了而已，再具体一点的目的姐姐还不知道呢。差一点就要自己全部说出来了，好险……咲长舒一口气。
“买东西？什么东西？”
“啊啊没什么没什么，姐姐说好了不准问的呐。”
“如果想要买什么的话，可以向我要零用钱。”
“不用了。我很喜欢在这里打工，大家都对我很好，而且不会在这里很长时间的。”咲忽然注意到放在桌边的蛋糕盒子，赶紧岔开话题，“那个蛋糕是要带回去吃的吗？”
咲打量了一下包好的巧克力杏仁蛋糕，包装盒上还缀有一朵用缎带简易编成的咖啡色玫瑰，看起来非常精致。
如果是带回去吃的话，不会包装成这样吧。咲抬头递过去一个疑问的眼神。
“那个是送给堇的。”
“诶？”咲手一顿，“姐姐要和堇前辈出去吗？”
“不是，是堇的家庭聚会。”
“家庭聚会！？”明显被这回答惊到了，咲张大了眼睛，随口就将心里的问题直接的问了出来，“为什么姐姐会去堇前辈的家庭聚会啊？”
“……”照垂下了眼帘，堇那样好强的性格，真正的理由，还是不要告诉咲吧。要对咲有所隐瞒，想到这里，照忽然有点歉意，正犹疑着该如何回答的时候，桌子对面的咲却已经呵呵的笑了一声，“我只是随便问问，姐姐不用回答也没有关系。”
——这样的笑容。
照皱了皱眉头。
“我可以吃下这个吗？刚好肚子有点饿了呢。”咲二度转移话题，说罢已经拿着碟子里的小蛋糕吃了起来，一边吃还一边称赞小蛋糕的味道。
咲偷眼看着照。虽然嘴里塞着精心制作的蛋糕，其实根本无心注意蛋糕的味道。
有种……浪费了制作者心意的愧疚感。
“蛋糕……对不起。”咲小声的说道，由于嘴里还有食物，声音更是显得含糊不清。
“怎么了？”只有低低的不清晰的呢喃，照没有听清。
“没有。我是说，蛋糕太好吃了。”
蛋糕……再一次……对不起。
因为也许刚刚的那个对不起，都不是为了你。
对面传来了骚动声。
随意扫了一眼时间，照不禁有些着急起来。因为专心跟咲说话，居然一下子忘记了聚会的时间在即，现在眼看着就要迟到了。
“咲，我要先走了。”照快速的拿起蛋糕盒站起身。尽管时间紧急，照还是忍不住停下来注视着自己的妹妹，有些担心。
阳光从玻璃窗外过滤进来，暖洋洋的铺在咲的身上，让她看起来像是一株绿色的植物。
这株植物缩着身子，低垂着头。
在风中摇曳笑靥。风却在低声悲鸣。
——这样的感觉。
因为是太过熟悉的人。
所以，就算你在笑，也隐隐察觉你并不开心。
但是……是为什么呢？
“姐姐快点去吧，这个就放心交给我了~”咲举起了蛋糕碟。
“咲，有什么事情的话，回来跟我说吧。”
你——发现了啊。
“快去吧！”咲起身推了推照，照这才赶紧跑出了店门。
隔绝开了红发的身影，门关上了。
“还是被看出来了，姐姐好厉害，不愧是姐姐呢。”咲咬了一口蛋糕。
家庭聚会，是很重要的场合吧。会邀请姐姐去那样的场合，一定是很亲密的关系呢。
堇前辈的爸爸妈妈也肯定会喜欢姐姐的吧。
不可以继续想下去了。
思绪的前方有什么潜意识里令咲岔开了思路。
真是笨拙啊……连把自己那种不开心隐藏起来都做不到呢……
这样会让姐姐困扰的啊……
以为只要我不会变，就足够心满意足了。
以为只要我还停在原点，就这样看着姐姐就足够了。
为什么人的心这么奇怪？
人的心，好像对于幸福这种东西永远会贪心呢。
我还真是笨啊，所以连骗一下自己的心都办不到。
我还真是笨啊，所以连一点想别的事情的空隙都没有，只想留在你身边。即使是这么笨的我，也想留在你的身边啊。
如梦初醒。
“姐姐！”咲惊慌着从椅子上站起来，冲了出去。
街道上疏疏落落的人群，却没有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一次如此清楚的感觉到了一种破碎的感觉。
那……“就是心痛吧。”
宫永咲抬起头一眼望到了天空的尽头。
——一旦喜欢上了一个人，心就常常会不由自主的开始痛啊，姐姐。
弘世堇站在门口，不安的踱着步子。
距离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十多分钟。
堇记忆里宫永照的迟到记录几乎是屈指可数，而且下午才刚刚约好，时间应该也并不紧张，不至于会迟到才对的。
该不会不来了吧？
堇觉得莫名的烦躁起来。
——最讨厌的事情，就是失约。
年少的记忆如同一层薄雾笼罩着弘世堇。
“今晚我和你爸爸会回来和你一起吃饭。堇要乖哦。”
随口许下约定总是如此轻而易举。然而，直到月亮升上苍穹，直到饭菜全部变得冰凉，直到期待全部无力的化作失望，坐在桌边的人一直只有堇一个人。
堇没有忘记提醒自己——不必再等了，他们今天不会来了。这样的失约早已不是第一次了，更确切来说，不知道是第多少次了。
不会来了。真的不必再等了。
可是，不知道是在跟谁较劲，堇拗着性子等了下去。
情绪长年累月积聚成了灼热的熔岩潜藏在心底，在那一天突然小小的爆发。
“如果不能真正做到，就不要轻易许诺！”
气恼的对父母说出这样的话，然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现在想来，这样使性子的经历寥寥无几。
短短一夜的时间，短暂的风波被堇自己终结。
“对不起，其实我知道你们不会回来了，是我自己还一定要等下去，是我的错。”
没有看向父母的眼睛，没有看到她们欲言又止的愧疚表情，堇打开房门弯腰道歉。
是啊，我应该要明白了，我早就应该要明白了啊。
对不起，是我的错。
以后，我一定会学会习惯，学会理解，学会自觉的。
因为，这些失约，这些不得已，迟早会变成自己所生活的水域。
这我是知道的啊。
堇把手机拿起又放下，从时间迈过六点的第一秒开始，她就已经开始压抑自己想打电话过去的冲动。
矜持和自尊，气恼与质疑混合成了复杂的情绪，彼此争斗着。
十分钟后，终于，有了胜负。
堇拨出了照的号码，几乎只响了一下电话就接通了。
“如果不能来的话下午直接说就好了。”尽量压抑过的声音还是听得出显而易见的火药味，以及不易察觉的颤抖。
“堇，对不起。”照仿佛是故意顿了顿，“我迟到了。”
手机里的声音与现实的声音重叠。
弘世堇转身，看到了那个她在等的人。
看不见的地平线掩藏在重重的钢筋水泥建筑之后。
太阳低吻地面，给世界染上一层橘色。
黄昏与黎明同样切换昼与夜，此刻，具有异常相似的意味。
弘世堇以为自己看到了黎明。
像是一种假象。
下一秒，弘世堇清楚的意识到这一点。
然后堇笑了，笑容也被镀上淡淡的橘黄色，像一朵开放在夕色里的堇花。
因为，就算看到的是假象，那一刻的幸福也是真实的啊。
而且，你就在那里。
“你来了啊。”这句话的音调连弘世堇自己都觉得奇怪——感觉到似乎有些失态的堇，将语调由明显的「愉快」被强行生硬的改变成「冷淡」。“我还以为你忘记了。”
“对不起，因为去买东西的时候出了点意外，所以来晚了。”照说完从身后像变魔术一样拿出了蛋糕盒，“这个当作是赔罪的礼物。”
“啊啦，居然还准备了礼物啊。”弘世堇拂过蛋糕盒，眉毛一扬，“我可以勉强不生气。”
“等了很久吧。”照有些不安，毕竟是弘世家族的家庭聚会，自己迟到了这么久，一定会给堇带来麻烦吧，虽然她自己并不在意给弘世堇家里的人留下的印象。
只要，你来了就好了。
弘世堇喃喃低语，声音不足以让照听清，“既然你迟到了，那么作为惩罚，今天你可得听我的。”说罢堇抓住了照的手腕，拉着她往台阶下走。
“这是去哪？”看到堇带着自己往外走，照不解起来。
“我们不进去了。”背对着照的堇声音清淡，“今天，就我们两个吧。”
“没关系吗？”
“没关系。”
临界线非常微妙。
它就潜藏在那里，你却无所知觉。
直到你终于靠近，突破的那一刻忽然意识到，原来，就在这里啊。
内心里一日日积聚涌动的熔岩在喷薄而出的前刻。
今天。
——我，也想要任性一次。
有一条鱼离开了水面，你可以带我飞翔吗？
紫色的长发用白丝带系成一束马尾，一袭月白色短裙，腰间点缀着一条咖啡色腰带，非常清爽的样子。现在从宫永照的眼中看来，更有一种别样的感觉。
就好像浑身从内发着微光一样，就好像，此时此刻的弘世堇在奔向着什么从未去过的地方。直觉这样指示着。
然后，原本落在后面的照加快了步子。
夏日暮色里的风缓缓的吹过来。拖着长长影子的两人并肩而行。
穿着小礼服浑身仿佛发着微光的弘世堇走在路上，惹得行人忍不住都朝这个光彩照人的女生看过来。不过旁人的注目并没有影响到堇的好心情，从路边的热气腾腾的食物小铺到人很多的饰物店，两人逛过小公园，压过大马路，穿过无名小巷，还难得进了电玩城一起挑战了各种从没玩过的游戏机，虽然水平菜的彼此都忍不住相视一笑然后快速的跑出了店。
出来的时刻，路灯灯光早已经亮起，远远的看去就像无数的星光坠落人间。
“我还有个想去的地方。”双颊少见的红扑扑的，堇歪头朝照问道，“还陪我去吗？”
照点了点头。
“那好。”
堇一路把照拽到了附近游乐场的门口。
“这是？”看到‘游乐场’几个大字，照险些反应不过来。
“你有意见么？”
“意见倒是没有，不过晚上会有很多项目不开放吧。”照有些担心的看了堇一眼。
“这个我知道啊。”堇佯装生气的上下打量了一下照，“喂，就算没有去过，这种常识我还是知道的吧。”
“唔……”照一时语塞。本来还担心部分项目夜间关闭这件事情会驳了堇的好心情，现在看来完全就是白担心了。
晚上的游乐场人并不是很多，四处洋溢着淡淡的音乐声。彩色的灯火交织成一片光海，算是弥补了部分娱乐器械夜间不能使用的缺憾吧。
没走多久，两人就看到了伫立在不远处的双层旋转木马。
在夜间，灯火灿烂的旋木拥有了在白天无法拥有的神奇吸引力。四周都是沉沉的夜色，而在这里，光芒闪耀，音乐欢快，木马载着你到处飞翔，为你创造一个童话般的梦境。
弘世堇坐上木马，看到宫永照站在旁边一动不动，不禁招呼道：“快点过来。”
“……”照继续保持着一动不动的姿势。
弘世堇一瞪，然后站起来把一脸无奈的某人拽了过去。
“游乐场需要的就是气氛啊。你那一脸嫌弃的表情是要干嘛？”弘世堇俨然一个资深游乐场玩家的样子，让照也忍不住嘴角一抽，陪她坐了上去。
玩过旋木之后两人又四处乱逛，碰上什么就玩什么。值得一提的是两人进了鬼屋之后，面对里面工作人员呕心沥血的辛勤工作（发出各种凄惨声音和摆出各种动作来吓人），完全面不改色的从头走到尾，走出去的时候还有如下对话。
堇：（疑惑+无奈状）“这个真的是鬼屋么？怎么一点吓到人的东西都没有，亏我还期待了很久。”
照：（真挚的点了点头）我也觉得。
听罢的鬼屋工作人员差点直挺挺的背过气去。
于是这两个人被欲哭无泪的工作人员默默的拉入了黑名单。
游戏的时候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照与堇咬着甜筒，几乎将游乐场已经逛了个遍。
“啊~今天很高兴啊。”弘世堇踩上草地旁边高出地面的围墙，紫色马尾在脑后飘动，双手平伸，像是在表演平衡木。
“小心。”照趋步上前。
堇的手搭上照的肩膀用以保持平衡，感觉到肩上的重量，照不禁抬头打量起她来——脸上带着微笑的弘世堇并没有看向自己。照顺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巨大的摩天轮占据了视野。
“照！……”
“嗯，去吧去吧。”还没等堇说完照就已经猜到了她接下来要说的话，抢先答应了下来。
“还蛮聪明的嘛。”堇满意的从围墙上跳下来，稳稳的落到地面。
巨大的圆盘上连着许多个小小的房间，带你一点一点靠近天空。
摩天轮这边的人并不是很多，甚至说有点冷清，照与堇坐进一个小‘房间’里，很快摩天轮就开始了运行。
“突然觉得有点浪漫。”弘世堇望着窗外，“比起那些极速上升下落的，这种一点一点上升的感觉，更加像是在飞翔。”
“飞翔……？”照也转头朝向窗外。
视野逐渐变得开阔起来。
远处的、近处的灯光慢慢的都可以纳入视野。
比之前更为广阔的光斑之海。
去想象的话，每一盏灯光下好像都隐藏着很多很多的故事。
漂浮于天空之上，世界的一角就以这样抽象而又璀璨的形式铺陈在你的眼前。
“浪漫么？”照喃喃道，好像能理解堇此时此刻的心情。
不过，会这样觉得，也只是因为氛围的原因而已。
就好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于你是否心甘情愿。
世界以你的意愿呈现。
你以什么样的心情去看待它，它也会回应你以相同的模样。
“堇，说不定，你是被自己的眼睛妨碍了。”
“嗯？你在说什么？”
“说不定，换个角度，你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你何尝不是如此？弘世堇咽下了这句话。
一片沉默中，摩天轮即将到达顶端。
“在最靠近天空的时候，许愿是最灵的喔。”难得看见弘世堇这么天真的样子，“许什么愿望比较好呢？”堇双手合十，细细的思索着。
“我希望——————”意识不受控制的飞往了某处。
宫永照一言不发的看着眼前轻闭双眸正在许愿的少女。
我希望——————？
我希望什么？
一张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眼前。
是啊，我有一个非常自私的希望，但是，说不出口。
我不会许愿。
人力无法达成的事情，才会去祈求神明。
而我，并不相信神明。
在没有神明的我的世界里，如果许下愿望，不是等于为自己的愿望判下死刑吗？
所以，我，不会许愿。
——原来你一直，还保留着这希望么？宫永照。
路上的行人已经很稀少，路灯下有蛾子在朝着灯火一遍遍的撞去，发出短促的响声，伴着照与堇的脚步声，在夜色里相当清晰可闻。
心满意足的离开游乐场后，堇言辞坚决的拒绝了照要送自己回去的提议，一路陪着宫永照往照家走，当作是散步。
打开院子外的小门，堇走到门前的台阶上，伸手扫了扫台阶，然后坐了下去。
“已经这么晚了。”咲抬起头看了一眼墙上的闹钟，有些担心。此时，晚上一直在客厅里等待的宫永咲忽然听到了外面的响声，赶紧放下了手里的书朝大门走了过去，手覆上门把手，咲踮起脚尖从门的猫眼里向外窥探：姐姐正在堇前辈旁边的台阶上坐下。
咲停在了那一秒。
“今天真的很幸福。”弘世堇高高的仰起头，望着天边显得清冷的月亮，脸上是温馨的笑容，“谢谢。”
“不要突然用这么严重的词啊。”照被这么一说反而有些不知所措。
“照……”
“嗯？”
“我是认真的。”
“什么？”
“我真的是认真的喔。我说，我喜欢你。”
“……”红瞳里闪过诧异的神色。
“果然。”捕捉到照的神情，堇无奈的叹了口气，侧过脸看着照，“如果我不这样说，你要一直认为我是在开玩笑么？宫永照。”
“你也没有真的说过啊！”宫永照脸一红，赶紧反驳道。
“你就承认自己很迟钝吧。”
“……”
门的后面，手离开了门把，宫永咲往后退了几步，然后跑上了房间。
门的前面，宫永照慢慢的镇定了下来。
照微微闭上了眼睛，“堇……对不……”
话还没说出口就被打断了。
“今天晚上请不要给我答案。我不想要。”
你在注视着另外一个人，而我一直在注视着你。
“请不要现在给我答案。”
你可以等待，所以也让我等待一次吧。
“那么，我先回去了。”堇说罢站起身来，拍了拍自己的裙子。
“我送你回去。”
“不——用——了。”堇一字一顿的说道，“我想一个人呆一会，整理一下，毕竟回去还有事情。”
“嗯。”
照目送着紫发少女离开院子，消失在夜色里。
驻足了一会儿，照开门而入，关门的瞬间拂过门的把手，上面有些许温度。
大概是错觉吧，照想到。环顾了一下客厅，灯火通明，但是空无一人，“咲已经休息了么？”视线停在沙发上的一本书，“咲忘记收起来了么？”照伸手拿过来，随意一瞟，看到了位于左下角的一句话。
只要有一件事，生命就足以值得去经历，这件唯一的事，就是人们彼此相爱。
心跳突然开始加速。
——咲，我决定了。
走得太远太久，酸胀感如同羽绒塞满枕头一般塞满了堇的两条腿。
以相当迟缓的步子穿过无人的街道，尽管想要尽量延缓到达家门口的时间，但是走得再怎么慢，家门已经近在眼前。
再漫长的旅途也终有终点，何况是这样一次偶然的任性出走。
堇打量着前方宽大的院落，徘徊着，却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这里徘徊。
难道是因为后悔么？
怎么可能会后悔。
进去之后会是什么样的场景？堇想了想，却有些无力的发现自己根本想不出来确定的答案。
想要揣度一个人的反应，需要对那个人非常熟悉。屋子里的人，无疑是自己最熟悉的人吧，但是将平常的相处时间考虑入内的话，自己现在的拿不定主意绝对算是情有可原。
这样为自己辩白了一番，然后突然听到了院落门启开的声音，以及随之而来的管家的惊讶的问句，“是大小姐吗？”管家探头仔细一看，赶紧把门打开更大的角度，“哎呀，大小姐你跑到哪里去了啊，先生和夫人都快担心死了啊！小姐快点进来吧。”管家让出道，朝里面招呼道，“先生！夫人！大小姐回来啦！”
堇沉默着穿过偌大的院子，打开了通往客厅的门。
通明的灯火立刻从门的缝隙里泄露出来，照亮了堇没有表情的面容。
客厅里异常安静。弘世紫坐在长沙发上，长发在脑后盘成一个优雅的发髻，一袭黑色礼服还未曾换下，即使已身为人母依然保留着珠玉般的温润气质，她坐在那里就仿佛给周围的空气涂抹上了一层安谧的色彩。弘世驰正站在单人沙发的旁边，显然是刚刚站起来，高大的身材在一片灯光的照耀下留下一圈影子。
两人都看向这边，堇的所在。
堇定了定神，然后转身关上了门。
“对不起。我今天太任性了。”话出口才觉得竟然有些哽咽，弘世堇低下头皱起了眉头。
我一点也不后悔。
就算时间倒回到下午那个暮色时分，我也不会作出第二种选择。
今天对于我来说，过于意义非凡，过于放肆，过于开心。
这一天最终要收藏进心里，成为最宝贵最宝贵的宝物之一。
即是如此……
为什么我要道歉？
像是太久了养成的一种惯性动作。
长期在水里生活的鱼，也会将人难以承受的水压视若无物吧。
突然被拥进一个再熟悉不过的怀抱里。堇情不自禁的低呼了一声，“妈妈？”
弘世紫的身量也很高，在别人眼里一直骄傲的抬头直背、步伐优美的她弯下腰，将下颌轻放在了堇的肩头。
“堇，我们很担心你。”尽管用词是“很”，但是听到的瞬间就能感受到实际的程度已经超过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很”字。弘世紫无意识的抱紧了女儿，“堇，你应该跟我们说的。”
“一个晚上找不到你，你怎么也该先告诉家里啊。”弘世驰正的语气出乎意料的柔软，他慢慢走近，拍了拍堇的后背，这般动作竟第一次让人觉得似乎含有溺爱的成分。
“对不起……”除了重复这一句，堇竟然无法想出的话语来回应。
没有预料到，迎接自己的父母，会是这样的反应。
一向对她要求严格也自我要求严格的他们，此刻没有更多的、严厉的责怪。
她弯下腰抱她，他轻拍她的背。褪下硬质的外壳，露出属于父母亲才有的柔软内核。
此刻，在这里的只是名为弘世堇的少女的爸爸妈妈而已。
其实一点也不奇怪不是吗？
每一次，他们抽不出时间，他们失约，他们忙忙碌碌回来的时候，明明是那样的表情。
那样一脸愧疚的表情。
是你故意当作没有看见的啊。
每一次你在他们说话之前抢先道歉，难道就没有那么一点点的私心，想要让他们觉得更愧疚吗？
从来没用过的罪恶感涌上心头。从来没有这样嫌恶过自己。
“有时候我在想，堇啊，你是不是，有点恨我们啊？”弘世紫靠在女儿身上，身体微微颤抖，“我想给我的孩子很多很多的东西，可是到头来才发现，我给的东西实在无法与我让你失去的东西相比。”
“你一定有点恨我们吧……我知道，我们的堇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不是我们给你的那些呢。我很早就在想了…一直在想…你是不是根本不需要这些东西……为了这些东西，还要牺牲你想要做的事情，你想要的生活方式，你想要的未来……这样其实你恨我们，也是应该的呢。”弘世紫稍微松开了抱住堇的手，“我一直不敢问你，因为我们堇太过懂事了啊……”
“紫……”旁边的弘世驰正忍不住喊了正沉浸在自己感情里的妻子。
“对不起……有点失态了呢……”弘世紫抹了抹眼角，“晚上一直找不到堇，所以我和爸爸都很担心，怕你出了什么事情……或者……不回来了……”
“别胡思乱想。”弘世驰正说完看向了女儿，在今晚莫名显得略有些苍老的面容，上面是语言又止的表情。
看到客厅里这样的形势，原本在一旁的管家踌躇了许久才壮着胆子说了一句，“小姐一回来我就去把饭菜热了一下，再不去吃就要凉了。”然后又犹疑了一下又补了一句，“小姐，今天是先生和夫人亲自下的厨，本来是下午等你一起的。”
原本站在那儿大脑一片空白的堇身体一颤，回过了神来，露出了一个难以置信的表情。
“怪我电话里没有说清楚，其实是想给你个惊喜的……也不算是惊喜。”短短的一句话弘世驰正说的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堇无意识的拿出了手机，才发现自己还没有开机，屏幕光亮起的瞬间，电话邮件如同海水般包裹而来。
你想要逃开的世界，此刻再次将你密密的包围。
视野变得白茫茫一片。
摩天轮顶端。
该许下什么愿望呢？
思绪不受控制的飘向了远方。
在幻象里，有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的坐在桌前品味饭菜。
原本考虑好的愿望一下子溃不成军。
真正到达顶端的时刻，原来想到的，还是这个啊……
“堇，说不定，你是被自己的眼睛妨碍了。”
“说不定，换个角度，你可以看到不一样的世界。”
连你都看出来了。
为什么只有我一直像个傻瓜一样呢？
鱼生活在水里。
一日又一日的穿梭在这透明的液体中。
它看不到。看不到这清澈的水。
以为水根本没有在意自己。
以为没有水也可以活下去。
以为离开这片密密的水域，一定可以找到更好的世界。
其实……你根本就离不开。
在摩天轮的顶端许下愿望的时刻，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
飞翔固然不错。
风拂过自己的感觉。
但是，有过一次也就够了呢。
你降生在这一片水域，也许只是偶然。
但是从你降生其中的那一秒开始，「偶然」已经不再是偶然。
那将是牵绊你一生的纽带。
“堇？”
“对不起。该说对不起的是我。”发自肺腑的歉疚，“真的真的真的，对不起。”
感觉到有大片液体淌过面颊，微微发凉。
我根本没有资格抱怨。
你们也这一片水域里努力生活着。
这里，埋藏着你们自己的意愿，你们自己的理想。
在这个世界上，不得已的事情总是很多，不得不做的事情总是很多。
不过，因为我们在一起，因为我们是家人啊。
所以，紧紧的靠在一起，相濡以沫，彼此理解，那么手里接下的这份责任，也会变轻许多吧。
“对不起，爸爸妈妈我爱你们……请不要说什么我恨你们这种话……真的对不起，让你们担心了……其实一直以来，我都太任性了……你们也很辛苦吧，我还一直在怪你们……”还有很多想要说的话语，但是无法忍住眼泪和哽咽，弘世堇停了下来，回抱了弘世紫。
母亲和女儿一起，哭得像个孩子。
“好了好了……这样像什么话……快去吃饭吧，都要凉了……”
“堇好久没有尝过我们做的菜了吧……你爸爸可还把糖当成盐搁进汤里了……”
两人破涕为笑。
弘世家的灯火，前所未有的光亮与温暖。
——如果你愿意，一定可以看到更好的世界。
只要你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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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