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三樓，302室，林素玉的房間。

林素玉、Sadovskaia、君灕和呂依雲正圍坐在矮几旁商量戰術，看見上官柔拉著Khordina興沖沖跑來，都是一呆。

「發生甚麼事嗎？」看了看上官柔抓著Khordina手腕的右手，林素玉問道。

Khordina猶豫了一下;上官柔一把搶過她的手機，叫出照片，遞給林素玉觀看。

「嗯？」林素玉接過手機一看，不禁笑了。「唔，這不就是Bolokova副教練跟映荷姊嗎？」

聽見熟悉的名字，君灕也湊過來看：「嗯，年輕時的厲老師真的很漂亮，現在也還留存著當時的風韻呢。」

「是呀，那時映荷姊可是與梁副導並稱的美人呢。」林素玉笑道，「據說梁副導活潑可愛，映荷姊沉靜文雅。要不是映荷姊轉了行，現在大概會像梁副導一樣，還有很多喜歡她的粉絲吧。」

Sadovskaia點頭：「映荷女士的確是位美人，能像她那樣渡過漫長人生旅程後，仍能越來越優雅，是很值得欣賞的成就。」

Khordina和上官柔也聽得一頭霧水。「她是？」上官柔問道。

「厲映荷，是我母親還在國家隊時的隊友，現在是位律師，也是中國排協御用的法律顧問。」林素玉道。「她應該和Bolokova副教練差不多年紀吧？比龍教練大一些。打的也是主攻手的位置。」

Sadovskaia點頭；2007年，她到莫斯科依靠舅父Karpov教練生活，因此對那時開始的俄羅斯國家隊和國際排球壇有相當切身的認識。2000年代後半，主攻手位置幾乎都是龍洛平和Sasha Bolokova－－當時是Sasha Khordina-Bolokova－－的天下。2010年，Bolokova以27歲之齡退役，龍洛平又因為離婚風波和懷孕生女休息了大半年，國際排壇迎來了主攻位皇者真空期。要到龍洛平復出、2012年巴西的Ana Spencer以19歲之齡成為巴西第二主攻並嶄露頭角，國際排壇才重新有了明星級主攻手的亮光。

「映荷姊也是2010年退役的。」林素玉道。「當時中國國家隊失去了她們的兩位正選主攻。雖說映荷姊的退役是必然，那時的交接梯隊也算做得好；但龍教練的懷孕是突如其來的。所以中國隊那時也渡過了一段艱困的日子。之後又發生了各種各樣的事……直到12年後，我們才又重新建立起一支有實力爭取世界冠軍榮光的球隊來。不過人腳也已經完全轉變了。這也就是我們、伍子、一路到灕，這幾個世代的隊友們的事情。」

Sadovskaia、君灕、呂依雲和上官柔側了側頭。2013年，素以相當奇異的方式出道，那時誰也沒有想到，後來會是這位年輕女孩子，帶領中國國家隊重奪世界冠軍的榮光。

可以說，中國國家隊的低沉時期之中，其實已經埋藏了重新再崛起的種子。

「這麼說，這位厲映荷女子當年也是國際級的球手了？」Khordina問道。「她受歡迎嗎？」

「在中國本土和亞洲排壇，她應該算是受歡迎的吧？尤其是在日本，她時常收到日文的球迷信的。」林素玉側了側頭，道。「不過她是技術型的主攻手，有點像晨月那樣。而晨月呢，說到底也是第二主攻，沒有壓倒性的力量，在國際賽拿到的個人榮譽，反而也是以發球、防守、一傳為主；和主攻的位置沒甚麼關係。嗯，也許這麼說吧？如果把晨月與四屆『世界第一主攻』的Ana相比，便有點像把映荷姊和Bolokova副教練相比了。」

「不過Ana好像也不在乎的樣子？當年照樣和晨月立下『約定』。」Sadovskaia道。「其實那時，這樣的『約定』也蠻出乎大家意料的。根本處於不同年代、後來的成就說到底也無法相比。但她們很明顯樂在其中，後來更變成像現在那樣的家庭伴侶關係，這樣真的很奇妙。」

呂依雲、上官柔和Khordina還是第一次聽素玉領隊和Ekaterina教練暢談女排圈子的當年情，都聽住了。

「是呢，Tarina。」林素玉笑了。「對我們來說，最重要的，其實應該只是那一同盡力、各盡全力、互相進步和切磋、場下惺惺相惜和互相支持的那些時刻而已吧？對方的心是怎樣，我們自己是最清楚的。世俗的榮譽，反而是在其次了。」

在座的都是在圈子中打滾有些時日的人，都心有戚戚焉，一同點頭。

林素玉伸了個懶腰：「如果真的想要見面，我跟灕和龍教練說說吧？反正灕在畢業後會進入映荷姊的律師行實習並準備考執業資格，這也是已經定了下來的了。只是不知道Bolokova副教練的意願如何？」

「媽媽那邊我會安排的。」Khordina連忙道，「她蠻常拉著我，說起與映荷姊、還有一些其他球手的往事的……這樣子還能再見面，她一定會很高興的。」

「也是，故人重逢，一定很高興呢；畢竟一起經過了那麼多高低起伏呢。」林素玉笑道。

「Anzhela真的很孝順貼心呢！這樣也為Bolokova副教練想好了。」Sadovskaia笑道。

被一直敬慕的人稱讚，Khordina臉一紅，傻傻的笑了。

「好吧！請Anzhela跟Bolokova副教練提吧？映荷姊那邊我來負責好了。」林素玉道。「看要選哪一個休操日，找個地方讓她們見面敘舊吧？

晚上9點45分，Dreams初戰的初步戰術已經敲定；君灕、呂依雲、上官柔和Khordina都告退回房。302號室只剩下林素玉和Sadovskaia兩人，並肩坐在坐墊上，互相依偎著喝睡前牛奶。

「Bolokova副教練這些年來如何？」林素玉問道，「她還認得我呢；不過一直也沒有機會和她深談。」

「如素所知，Bolokova副教練是2013年10月正式離婚的。」Sadovskaia道。「2014年冬訓開始，她一直在男子排球隊服務。有一段時間她也掛名在女子排球這邊，但都只是負責些內部訓練事務，跟隊出國比賽之類的也是以跟男子隊為主。今年舅父退休，Valentina當上國家隊主教練，Bolokova副教練便調任過來，擔任女子隊副教練、兼U-20主教練了。」

林素玉點頭，思索著小時候所見的片段。「其實我跟著母親在中國國家隊的生活，也只到我7歲的時候而已。不過我記得映荷姊和Bolokova副教練應該是同期，或至少不會相差太多個世代吧？這個可以和葒確定一下的。不過她們那時交情應該不錯，在大賽中見面的時候，好像都會約出去喝茶、逛街之類的。記者招待會也常常看到她們在聊天，媽媽也說過她們的感情應該很好。」

「嗯。從Anzhela拿來的那幀合照，也看得出來。」Sadovskaia道。

林素玉抬頭，紫眸彷彿透過了天花板，望向那些已經消逝的過去時光：「那時我媽媽的事出來，帶媽媽回神川市的事，也是映荷姊一手處理的。那時候平姊，嗯，龍教練抱著我落淚，大家都哭了；連教練也是。只有映荷姊，默默處理著一切，一滴眼淚都沒有掉。但在入棺儀式上，那個表情，卻比忘形地大哭還要讓人感到悲傷。」

「素。」Sadovskaia伸手，把戀人摟到懷裏。

「我沒事的。」林素玉抬頭，對Sadovskaia微笑；與戀人的手交握著互相取暖。「我不知道她們現在還有沒有聯絡呢。畢竟都過去那麼多年，Bolokova遇到那麼多事，又有Anzhela要照顧；映荷姊後來繼承了律師行，又遇到我們國家隊那麼多事情……她還是單身，自己一個人獨居，如果Bolokova副教練說起教女經的話，映荷姊大概只能像我們那樣，光只呆聽著而已吧？」

「映荷女士原來是單身的嗎？」Sadovskaia道，「這我倒不知道。」

「是的。」林素玉點點頭。「其實她當年很受歡迎的，和梁副導簡直是國家隊兩大代言人，海報呀、廣告呀甚麼的，都常常找她們做模特兒。梁副導的丈夫是小卓當建築師的恩師；這Tarina也是知道的。梁副導算是晚婚的，她退役後才正式和劉先生成婚；但映荷姊這麼多年來，也不接受任何人的追求，男女都是如此，這樣一直單身，嗯，今年她好像43歲了吧？我想她應該不會再考慮這種問題的了。」

「嗯。」Sadovskaia沉吟。不知道Bolokova副教練和映荷女……映荷小姐現在還有沒有密切聯絡。不過若真有聯絡，就算這次Bolokova有國家隊的任務在身，可能難以調整時間相約見面；也至少應該知道對方的近況。

時間過去了那麼久；本來除了排球手的身份外，也有自己的生活。生活圈子近的、或有子女（龍洛平和Bolokova）、排球教練員（Ana Spencer與Valentina Ogienko）倒是可以保持緊密聯繫；但映荷小姐算轉了行，生活圈子與Bolokova副教練相比算遠，經歷也不相同，這樣相隔萬里，根本沒有見面的機會。雖說在她們的圈子，畢竟共過患難，大家心中對對方的情誼通常不會因此而變化；但共同話題變少，也沒有共同努力地去做的事情（努力求取安身立命之地這點倒是很像），對自己和素這些局外人來說，也難以估計她們此刻對對方的想法會是如何。

唔，不過，至少Bolokova副教練是想念這位好對手和好朋友的。其實這樣已經很好了。

「不過映荷姊始終很關心國家隊和姊妹們的；要不然便不會以很低的酬金擔任排協的法律顧問了，也不會以10元象徵式酬金，幫秀婷打贏那場爭撫養權的離婚官司。」林素玉道。「尤其是近五、六年，我總覺得我們已經變成她心中唯一的慰藉了。只有龍教練和辰希姐等等約她出來喝茶時，她才稍稍有些真正的笑容。也許父母去世的事，對她打擊很大吧？龍教練和梁副導也說過，其他人也就罷了，映荷姊實際上已經沒有任何親人，日後送她終的，可能就只是我們這些國家隊的姊妹而已了。」

Sadovskaia點頭。「如果沒有素，我想我也會像映荷小姐那樣。」

林素玉失笑，點點Sadovskaia秀氣的鼻：「Tarina又說傻話了。」

Sadovskaia只是笑，右手摟著戀人的肩，左手握緊了林素玉的手。

素是她的唯一。舅父舅母和表姊終究不是直系血親；如果沒有素，她應該亦不會結婚，這樣一直單身、飄零，也許投身商界；但應該也會一直一個人過，到最後由以前國家隊的姊妹幫她埋骨、送她最後一程。

這種事情，她也曾參與過。當時年輕的她只是跟著Valentina，去鞠躬獻花和參加火化、入土儀式，但這全都是現役和退役的姊妹所自主辦理，也因此看見那位前輩同期的人以眼淚、笑容和回憶送別那個人，這樣有點悲傷又感人的情景。

中國和俄羅斯國家隊的結構、以及隊友的相處方式，是頗像的。一樣很重視前後輩之間的梯隊交接、隊友間一樣建立了很深的互信互賴的關係，並延續到退役後。這也是圈子中人的情義所在：一天是拍檔，終生記得那情誼；她們真正地同甘苦、共患難；共同經歷勝利的頂峰，也一起經歷絕望的深淵。她們的默契和感情，超越一般朋友、超越同事、超越家人，有時甚至超越丈夫和子女，是非常特殊的存在。

她也是，在這圈子中，遇上她深愛的、珍貴的素。

她會和素一生相愛相依，但若以前的隊友出了甚麼事，她也會盡力相助。而她相信，素一定也明白、說不定還會伸手助自己一臂之力。

因為，素也會做一模一樣的事。

「如果有機會和Bolokova副教練見面，映荷姊應該會很高興吧？」林素玉笑道，「她們一定有很多過往的事情可以講的了。嗯……去到她們這種年紀的時候，多年積累下來的回憶也會變得重要呢。」

「是。有時有些回鄉了、沒有機會再見的舊隊友，我也很希望與她們再見見面，再說說以前的各種事情。」Sadovskaia道。「如果……我是說如果我們沒有像現在這樣的話，我想退役後，我也會很想你，很想和你再見面、再說話的。」

「噗！」林素玉失笑出聲，「說甚麼傻話呢？Tarina才不會這樣被動呢？我們都……那時候我們都那麼喜歡對方啊，我想呢，終究也是會忍不住的吧。我那時可是立定決心，萬一真的無法再忍，那至少也要忍到我們退役，或我們其中一方退役，然後，我要想辦法去探求你的心意……即使你對我一點感覺也沒有，我一個人也還是會一直愛著你、一直和你說話，一直找機會和你見面的。」

「真是的，素還不是在說傻話。」Sadovskaia也笑了，憐惜地吻了吻戀人的唇。「其實我也一樣，不過那時真的不知道哪來的勇氣，遞書到神川大學來申請讀MBA，也想不到他們真的收我入讀。我現在也在想，幸好我那時這麼做了，才爭取到你，令你變成在我身邊，我們沒有錯過對方，嗯……」

林素玉動容的笑著，以溫柔熱烈的唇吻封住了戀人接下來的話。

晚上10點。隊上的建議入睡時間（11點）近了，深愛對方的中俄兩支國家隊的隊長兼運營CVL球隊的好拍檔，窩在溫暖房間內深深擁吻、溫柔相撫，再次去破解感情生活會影響運動員狀態的流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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