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拾

姬子表情复杂地看着千歌音十分自然的样子，仿佛刚才深深陷入痛苦回忆的人不是她一般。比起她，自己除了一出生母亲就去世，以及怀音的突然暴死给自己带来了很大的打击之外，别的也没什么坎坷的经历，更别说像她那样拥有复杂的身世和背景，还有一个，性格孤僻古怪的哥哥。

这样想想，似乎自己还是挺幸运的。

千歌音早就恢复了原先泰然处之怡然自得的模样。

姬子忽然想起了另一件事。

“怀音，那怀音呢？”

“我会被宗也收养的原因，就是他痛失了爱女雪域怀音。而我在外貌上和她有着惊人的相似，甚至他第一次在神社看见我时还误以为是怀音的灵魂，差点当场激动得昏倒在地。

他勉强平静下来之后，控制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立刻就冲上来紧紧抓住我的手，要我认他做义父。结果就是因为这件事，秋华才和宗也彻底闹翻了。哥哥他当时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他紧紧抓着我手的一幕，就冲上去把他推开，差点直接把宗也一顿狠打，后来虽然宗也极力地解释，但他似乎还是不能原谅，不知道是不能原谅宗也的过激行为，还是不能原谅他坚决要收养我的这个事实。”

姬子小心地开口问道

“那后来……你还是认他做义父了？”

千歌音微微一低头，轻声一笑，

“没错。”

“为什么呢？”

“因为我觉得宗也伯伯很可怜。”千歌音抬起头，目光异常认真，

“他先是失去了自己心爱的亲生女儿，然后又是与自己相濡以沫二十年的妻子雪域由汐子，她因女儿去世受到的打击太大，身体本来就比较孱弱，再加上心理上这么大的打击，很快就病倒了，不久便离开人世。

宗也伯伯他丧女又失妻，几乎是在一夜之间头发就全白了。我觉得他很可怜，于是答应了他的收养请求。他也就放心了。所以这一年以来他都完全没来过自己的花店，只是在花店的后山用木材起了一座小屋子，把自己整天关在里面，和怀音还有由汐子阿姨的骨灰相伴，整整一年。”

姬子沉默了。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是偶尔会奇怪为什么父亲不再带自己去看宗也，提到宗也时父亲也是一脸伤神的样子，就像一年之前自己刚刚失去怀音，父亲无意之间在自己面前说到怀音的过去和种种时，自己脸上的表情。

两人一时再找不到什么话题，房间里的空气也就那样凝固着。

幸好堂之助这时候回来了，缓解了两个人之间无话可说的尴尬。

“抱歉，久等了。”堂之助急急地拉开门，似乎还在大喘气，脸涨得通红，大汗淋漓，很明显是心急火燎地跑回来的。

“没关系的，老师，你刚才去干什么了？”千歌音问道。

“一点私事。”堂之助含糊不清的回答。

“什么私……”姬子开口欲问，却被千歌音猛地拉了一下，赶紧住口。

“什么？”

“没什么……我是说，老师今天要我来有什么事情吗？”姬子想起自己的来意，赶紧说出来搪塞过去。

“哦，是这样的，”堂之助看了看千歌音，千歌音便立刻了然地走出房间。

走出屋子来到后山，千歌音这次可是没心情再去听堂之助和姬子讲了什么了。他会再次把自己支开，他就肯定要告诉姬子更多的有关巫女的事情了。

她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最后要面对的两个人刀剑相向的残酷命运。

愤愤地甩着头，直到甩得眼冒金星才想起要停下。

拼命地逼迫自己忘记那件事，却偏偏越是要想起来。

怔怔地望着眼前看不见底的悬崖，悬崖的对面，便是繁华的城市了。

曾几何时，在这个悬崖上有一座古老的吊桥，人们在上面走来走去，往返于城镇之间。

现在城市依旧繁华小镇依旧安宁悬崖边却已不再人来人往。

那多年前播撒在城市里的花中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经开的庸俗？

曾听说过有这样一种两生花，花蒂并在了一起。一朵生长在仙界，染得极白，另一朵扎根在世俗，浸得极黑。即使是存在于截然相反的两个世界，颜色对比鲜明的不能再鲜明，她们的花蒂和根也始终交缠在一起，也千百世不分离。

呵，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多愁善感？连头顶上早就已经下起了大雨都浑然不知。

一把伞忽然遮在了千歌音头上。

“哥？”她一回头，抬起脖子，对上的是那双同样蓝色的眼睛，眼睛的主人似乎面无表情，但动作却温柔得过分。

“这里地处北方，秋天的雨寒气很重，淋多了会淤积在体内，身体会垮掉的。”

“谢谢……”

千歌音转过身，轻轻地推开秋华，秋华的身体柔弱的任她摆布，他一直举着那把蓝色的伞，站在原地。虽然他自己也说秋天的雨不能多淋，可是他的手还是保持着刚才帮千歌音撑伞的姿势，任由大雨把自己的黑发全都打湿，一缕一缕地粘在额头上。

“噗通……”

蓝色的伞落在了脚下积起的浅浅水塘里。

笑一笑吧，尽管很痛。

秋华轻轻地揉自己腹部上刚才被千歌音一推时她狠狠抓出的血痕。

好吧，如果事情已经这样……

秋华默默地转身。

我也已经找不回当年那份纯真的朦胧感觉了，取而代之的是溢满胸膛的苦涩和扭曲的爱意。

你要自由，我便放手，看你远去，我仍坚守。

下定决心，秋华走回了那幢古老庄严的屋舍。

千歌音回到房间，从柜子里随意地翻出一套干净的衣服换上。

不知怎的，她忽然想去堂之助那里听听看他到底对姬子说了些什么。

千歌音是个很果断的人，她便走到那扇熟悉的门旁边，轻轻地靠在旁边的墙上，站的很直。

屋子里细微的谈话声透过薄薄的门传了出来，一字一句，纷纷落在了千歌音的耳朵里。

姬子此时正面对着堂之助严肃至极的脸庞，屋子里的气氛凝固到让她有些压抑。堂之助平日里经常随风飘起的那一头微微有些乱的蓝发，此时也一动不动地贴在他的头上，仿佛知道自己的主人正在说很重要的事情一般。

“所以，简单说来就是这样。”堂之助合上眼睛点一下头，似乎不顾眼前人正惊讶得无言以对的窘况。

面对姬子的反应，堂之助是早就料到了，稳若冰山的千歌音在听闻此言的时候尚会一时难以接受，更何况没有她那么冷静、经历过那么多心路磨砺的姬子？

“老师……”姬子终于抬起头，

“我可不可以先去休息一下？”

堂之助点头默许。

“如果累了你就先回家吧。”

姬子点头。

对于在一瞬间闪身到隔壁房间，千歌音已经是轻车熟路，她一听姬子要出来，便立刻躲进了旁边的房间，她甚至为了逃进去方便，事先把门开了一半。

等那抹金色的身影走远直到消失不见，千歌音才从里面走出来，径直走进堂之助的房间，她想要当面质问他。

“老师，为什么要告诉姬子所有的事情？无论是我的身份，还是我们要一起面对的一切。她会接受不了的。”

“你当初也说难以接受，现在不也接受了吗？”堂之助坐在坐垫上反问千歌音，

“我觉得与其把所有的事情都瞒着，一点一点告诉她，让她到最后关头才明白自己该做什么，还不如一开始就把一切全部讲出来，让她能有更多的时间去适应，去明白自己的使命有多重，去明白她和你之间有多少路要走。”

“但是您多少也该考虑一下她的感受吧？昨天才刚刚告诉她她是巫女的事实，今天又是更加残酷的等着她去面对，她真的承受不起更多了。”千歌音依然在坚持。

“你不要什么都护着她！”堂之助的话语一下严肃了起来，声音提高了很多，他一下从坐垫上站起来，千歌音本能地向后退了半步。

“请你不要忘记，你们最后的结局是刀剑相向！如果你一直这么护着她，到最后你要怎么让她去接受，甚至说单单地去面对把你杀死或者是被你杀死的命运？是活生生的性命，是你的或者是她的，不是打死一只苍蝇拍死一只蚊子那么简单！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到最后她连刀都举不起来，连看见刀反射的光都在颤抖在害怕，你能忍心吗？面对她的不忍和畏惧你又能狠心杀掉她吗？这一切你都去考虑过吗？”

千歌音愣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堂之助的声音温柔了许多，

“放弃吧，就这样了，你再怎么努力就算能改善这一切也没办法从根本上改变这一切。”

千歌音抬起冰蓝的眼睛看着堂之助，他的眼睛里，似乎有泪。

他的喉结上下动了动：

“扼住命运的咽喉永远不是那么简单的，没有多少人能有那样的毅力或者智慧，你们有好多生世还会再相遇，也许在哪一次来世会机会向它反抗。”

千歌音似是明白了一般点点头。

“去休息吧……明天姬子还会来的，你们要准备唤醒天丛云了。虽然这样说会很沉重，但……”堂之助走上前，轻抚了一下千歌音美丽的秀发，眼中尽是动容，

“这个世界就在你们肩膀上了。”

千歌音没有说话，她退出了房间。

堂之助明白，她已经完全接受了自己的宿命了。

粗略地算一算，现在马上就要十月中旬了，大蛇的复活随时都有可能开始，而大蛇众最近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忙什么，居然一点行动都没有。

不过，在狂风暴雨之前，总是很宁静的。

叹一口气，走到屋子外的回廊上，抬头看着蔚蓝的天空，太阳不知是不是被云遮住了，没有晃眼的阳光。也许吧，秋天的天空就是这么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