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同其他没有获得任何公会资格的酒馆一样，即便是圣诞节，“猎狗”也是挤满了臭烘烘的佣兵，混乱不堪。
“……这俊小伙看起来还是个雏儿呢？看那急躁劲……”轻佻地瞥了这边一眼，衣着暴露的女人继而环视四周。
周围的男人们下流地哄笑成一团，嚷嚷着不堪入耳的荤话。
捏了捏指节，暗暗吐了口浊气，Len转过脸，打定主意不去理会他们。他抽过一张凳子坐在标示“占卜”的小桌旁，在那堆破破烂烂的纸牌上扔下几个铜板：“来吧给我算算……他妈的流年不利啊。”
如果不是Bruno那该死的老东西要见他那老婆娘一面，老子才不会到这种地方来咧。
呼——快点好吗。快点离开这里……
烦躁地耙乱金黄的刘海，少年心不在焉地撑着头，试着把一枚硬币立在疙疙瘩瘩的桌子衬布上。
“塔。”
忽的一个苍老的声音自身前飘来，Len手中的硬币“啪”地倒下了。
“什么？”
又抓了抓刘海，他终于注意到了眼前那位尘埃般灰暗的卜者。那是位头戴兜帽，身穿斗篷的老人，声音十分喑哑。
原来是这张破桌子的主人。这卜者在刚才Len试着竖起硬币的时候飞快地摆好了牌，那与苍老声音完全不相符的敏捷竟还要胜过许多年轻人。
“年轻人啊，还真是……这是‘塔’。”桌上以一种Len从未见过的阵势摆着十一张牌，阵型最顶端揭开了一张牌，上面所绘的正是一座被闪电击中的塔楼。
未等Len有所反应，那老者揭开了第二张牌。他枯瘦泛黄的手指让Len的后背莫名有些发冷。
“剑骑士。真是年轻人会有的牌……”
牌一张张揭开，直至最接近Len的那张——
正立的牌面上绘着一个被十把长剑钉于地面的人，背景是晦暗的天空和河流。
“说吧，这都是些啥？”仔细拿起那张看起来有些不祥的纸牌，少年仔细研究着那上面的图案。
看起来那人还没死嘛……
“看样子小伙子要出一趟远门喽？”那卜者似乎眼神并不好，揭开的牌总要拿到眼前仔仔细细地看。
“不错。你认得我？我出行倒也不是什么秘密。”Len并不觉得这故弄玄虚的老头儿能从那些正正反反的纸片上看出什么来。那好像是兆示伊甸园和倒吊着的人的纸牌还大概看得出是什么，至于那些轮子和月亮什么的简直莫名其妙。
那老者顿了顿，浑浊的眼睛流露出探究的神情。
“你为之奉献的那位朋友，多在意一些吧。年轻人就是总在忙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什么！？”Len的脑海中瞬间划过一道浅粉色，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笼罩心头。
然而他还没来得及多想点什么，肩头便搭上了一双有力的大手。Bruno精神焕发仿佛喝了一点烈酒。
“走吧Len，既然那二位已经入城，那么这个时候也该寻来了。时间差不多了，咱回旅店等着吧！”
“……勇敢去做吧……”卜者还在试图拉回Len的注意。
“你也知道得走……哼。”思绪抽离，撇下手里的牌与絮絮叨叨的占卜老头，Len捶了那壮汉一拳，带头走出了吵闹的酒馆。
街道上流淌着轻柔的风与赞美诗。长舒了一口气，摆脱了酒馆那混合着汗臭与酒精味的湿热感，清新又干冷的空气让Len精神一震。
那种乱七八糟的事，谁知道呢。
驱策着马匹，Len的脑子里莫名其妙地一遍遍回旋着刚才老者所说的话。
Len在沃金的拍卖会进行之时便接到了总部的命令，命他去圣佑地调查一起十分恶劣的栽赃案件。拍卖会一结束他便交接了职务，赶回了设在塞鲁陶特的总部。
原本是要在一个月前便动身前往格里高利的，但自Bruno口中得知Luka二人的旅程安排后便决定延后出发时间。
拖延时间而被组织内的长老问责，仅仅为了这毫无希望的痴恋……
或许只有Len一个人认为这没有什么不妥。
没错，Bruno的商队正是Miku与Luka所要找的那一支。其所驻的旅店离这个酒馆相当远，所以两个人不得不骑马出行。一路自城市中穿过，年轻的盗贼为了赶时间便在行人较少的街区紧了紧了马刺。转过几个僻静街角，Len将转过弯，诧异地发觉路中间忽地挤满了人。
再绕其他路可能就会迟到。急忙勒住马，前任“夜枭”沃金分会长心中大急：“都闪开！想死吗，竟敢在塞鲁陶特斗殴！”
“庶民，闭嘴，快滚！”
被紧紧保护在人群中间的人转过身来，那肥胖的身躯俨然正是正在与Miku与Luka对峙的Loen。Len也正看到被包围的二人，心中一阵慌乱。
她一如昨日的完美，也一如昨日地跟那个恶魔使徒混在一起……但她们相视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昔日的迷茫与隔阂。那目光与动作之中的默契，让Len心中无法不燃起炽烈的嫉妒之火。
强压下心中纷乱的情绪，自Bruno那里知晓了Leon的身份，Len冷笑一声：
“Leon，这是我夜枭的客人，不想死就快滚。”
只是将代表身份的短刀在那胖男爵面前晃了晃，便将他吓得一屁股坐在了地上。以刺杀起家的夜枭绝对是贵族们最不想招惹的势力。
——“你为之奉献的那位朋友，多在意一些吧。”
抹去唇边的苦笑，Len叹了口气，下马上前拜谒。
已经没法再在意更多了啊……
并没有在塞鲁陶特城里耽搁多长时间，Bruno商队当天就出了城。作为跑夜路的商人，Bruno很清楚夜长梦多的道理。
满载着货物的商队浩浩荡荡地出了城。因为商队里多了那两位远道而来的贵客，Bruno带的货物比从前要精细贵重得多，带的补给与护卫也多了不少。
共乘一骑的Miku与Luka中间再没了Len的位置，他也就只好骑着马走在一边，一路上不断说些十几年来的见闻与趣事。Luka那内敛的性子也不会赶他，而Miku又只是跟他拌嘴，所以他也得以厚着脸皮整天贴在二人身边。
一路上虽然都光秃秃的，满是惨白的雪与狰狞的丘陵，但是这些在Len的眼中现已非常令人心情愉快了。
旅程很快到了后半段，在一次队伍休息时，Bruno叫住了正跟Miku吵成一团的Len。
“Len，你过来，我得跟你谈谈。”
看着Bruno那严肃的样子，Len噤了声，做出一副正经的样子来。
转到一处雪丘后面，Bruno叹了口气，粗重的眉毛几乎要拧成一团。
“兄弟我劝你一句，到不了手里的就放了吧！”
Bruno算是Len的前辈，平素对Len多有照顾，Len亦将他看做兄长，平日一向都不会忤逆他的意思。
“得了吧，你的老情人也不是你能娶回家的。少给我来这套。”不以为然地摆摆手，Bruno那些破事Len知道得一清二楚。
“别扯我……我跟你说正经的。你不就是还抱着那点点小想法吗？我跟你说——你心里想啥，绝对瞒不过老哥我！看在上帝的份上，趁早放下那蠢念头吧！”
Len沉默了一晌。Bruno说得对。然而作为一个正值这个年纪的男性，Len还不想就这样放弃对于心上人的追逐。
脑海中满是Luka的一颦一笑一言一行，Len下意识地向着亚毕斯那边看去。
这一看几乎把他吓傻了。那边只见亚毕斯孤零零地立在雪地上，Miku与Luka全然不见了踪影。
“Luka——”撇下Bruno，Len想也不想便冲到了亚毕斯身前。正看到狮鹫的另一侧，Luka半跪着压在Miku身上，两人跪坐在雪地上，几乎就要吻在一起。Len的闯入惊得两人急忙分开，然而Miku的侧颊早已染满红晕。
三人就这样愣在那里，沉默地相互对视着，直到Bruno将Len拉走。
接下来日子中，Len都异常沉默。湛蓝的眸子变得异常晦暗，仿佛那肮脏的天空整个落了进去。
大约又走了半个多月，大地渐渐泛起点点嫩绿，漆黑的天空也变得通透起来。
黑海之外的世界中再平凡不过的景致，到了这里却如同奇迹一般，让人有种顶礼膜拜的冲动。况且这圣佑的宝地的主人千百年来一直都没有变更过，即便它不知被多少势力觊觎过。
在这罪恶的世界中，这一切在罪人们眼中都仿佛被主祝福过一般。它的传说传颂在每一个吟游诗人口中，它的神圣印刻在每一个流放地人的心里。
圣降之地，奇迹之城，光辉永驻的格里高利。
仅仅是看到它，心中便如同受洗一般纯净。
仰望着圣城格里高利宏伟厚重的白石城墙，Len心中骤然开朗起来，原本的郁结消失得无影无踪。立在圣城的城门下，怀着从未有过的虔诚，金发的少年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