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如玥最想去的有兩個地方──擷芳殿和壽康宮,偏偏這兩處她鮮少涉足,只能偶爾聽聞箇中消息的一鱗半爪。
「於神州而言,紫禁城僅是小小一隅,可我總覺得這紫禁城很大,大到無邊無際,永遠走不到我想走的地方。」爾荷緊跟於如妃身邊,偶爾瞥見如妃的一抹愁容。
「娘娘,明日便是探望五阿哥的日子,可一解多日相思之苦了。」礙於宮中規矩,所有未成年的阿哥皆須送往擷芳殿接受照護,連生母也不能隨意親近。爾荷只道如妃掛心兒子綿愉,便出聲寬慰。
「妳說得對,我的確掛心綿愉,不曉得這些時日綿愉書讀得怎樣了?是不是長高了些?我該不該帶什麼小玩意兒過去……」一說起綿愉,如玥頓時激動起來。她的五阿哥,待在她身邊最多的時間竟是懷胎十月那會兒,之後的相處連十日都顯得太長,每次和綿愉相見,她幾乎是恨不得把整副心肝挖出,只待將世間最好的都給這至親的骨肉。
翌日探望綿愉,當擷芳殿的奶娘湘菱把人帶出來時,如玥是眼角偷藏著淚,一面對綿愉揚起微笑,問他的讀書、他的日常。綿愉身上的奶香味縈繞鼻尖,此刻如玥知曉,若要擇出天地間她最親最愛的人,定然是綿愉無誤。
以致於見完綿愉後,如玥像打了一場大仗,渾身虛脫無力,由爾荷和芊蕊陪同回宮。
「今日也是恭太嬪生辰,娘娘是否要藉此名目前往壽康宮?」再多行幾步,不遠處的岔路即可通往壽康宮,一旁的芊蕊好心提問。
倒是爾荷臉色一沉道:「娘娘今日身子疲乏,不如先回永壽宮歇息。」
「今日是恭太嬪生辰嗎?」如玥似恍然大悟,目光輕輕拋出。「我竟忘了這事……如今我怎好意思空手前往壽康宮?爾荷、芊蕊,近來聖上可有賞賜給永壽宮?」
「一對宋代的汝窯天青碗、一盒西域貢香、一座象牙鏤雕的蓬萊仙閣。」爾荷稟道。
如玥思索了會兒,道:「用描金檀木盒裝好,就將象牙雕刻送去罷。若送其它兩樣,給雍貴太妃看見總是不好,但蓬萊仙閣可讓恭太嬪於房內欣賞,倒也解悶。爾荷、芊蕊,妳們一起回去整理,之後代我將禮物送往壽康宮。」
芊蕊訝異問道:「娘娘您不親自前去?」
如玥望見前方涼亭,搖了搖頭:「今日真的感到身子有些乏了,妳們代我送去即可。」
「娘娘既感到不適,不如讓我們陪同回宮?」爾荷關心問道。
「不用,我前往涼亭歇息會兒,等下我會自行回宮。」
遣走爾荷和芊蕊後,如玥方進涼亭。前方即見往永壽宮和壽康宮的兩條岔路,她怎會不記得今日是恭太嬪生日?有關壽康宮的點點滴滴,任何能去探望宛琇的機會,她又怎會忘記?
只是……只是這唯一的『只是』如玥心中清明,她應當也必須把所有的關愛給綿愉才對,哪有氣力再分給宛琇分毫?
如同眼前的永壽宮和壽康宮,行到後來永遠是兩條岔路。
「她讓爾荷和芊蕊送來恭太嬪的生辰賀禮?」壽康宮淳太妃的房內,宛琇柳眉微微挑起。
「是的,這是奴婢親眼所見。」若葵忙不迭的說道。「錦盒中裝著的應是象牙雕飾,看來如妃娘娘出手果然大方。」
「哼,不過是虛情假意。」宛琇語帶不屑。「若真有心,怎不親自送來賀禮?依我看她只是想藉機讓爾荷來打探我在壽康宮的近況,看我有沒有又生出什麼事端來。」
宛琇記起前陣子才因隨手剪了些彩紙,便被雍貴太妃訓斥一頓,甚至禁足房內數日,沒想到如玥一來又是一陣告誡。她鈕祜祿如玥應該巴不得自己的親妹妹人生永遠像那些毫無顏色的紙、又或者身上如墨色暗沉的衣裳,就是見不得她有一絲的光亮。
她到底得罪鈕祜祿如玥什麼了!這麼多年來除了受雍貴太妃的氣,還要處處讓如玥牽制,如今好不容易有個到壽康宮來的藉口,竟也不理不睬,昔日如玥總將姐妹情深掛在嘴邊,如今看來都只是表面功夫,還麼多年來她怎還看不清楚!
宛琇也不去細思心中究竟憤恨什麼,只吩咐侍女上前。「若葵,妳即刻去幫我傳個謠言……」
才過數日,宮中又有甚囂塵上的傳聞,其中主角仍是後宮裡的話題人物如妃,據說如妃連居於深宮的先帝遺孀也不放過,還在對方生辰時,用錦盒裝上折去花蕾的萱草,直接送去壽康宮,暗諷先帝嬪妃無子。做人惡毒至此,縱然如妃寵冠六宮,也只是徒遭人唾棄罷了。
(六)
雖然有關如妃謠言眾多,但這些似乎並不影響她於皇上和皇后心中的地位,近來宮中早已盛傳,皇上可能冊封如玥為貴妃。
這道聖旨尚未下達,另一道皇后懿旨已到。
「本宮將隨皇上前往熱河避暑,後宮和諧就全仰仗妹妹妳了。」皇后宣如妃前來儲秀宮,將六宮權柄暫托付如妃,卻也不忘留下幫手。「我讓木都兒也留在紫禁城中,權當我儲秀宮的象徵,讓妹妹妳更能梳理宮中事務。」
承德避暑,向來是清宮傳統,但這次皇上輕裝從簡,妃嬪之中也僅有皇后一同前往。
「什麼更能梳理宮中事務,皇后娘娘是刻意留下木都兒在宮中的吧?」回程路中爾荷倒有些憤憤不平。「儲秀宮姑奶奶的為人有誰不知?凡事不講情面,犯在她手上比得了瘟疫還慘。」
「爾荷,妳也知道人人都尊稱木都兒一聲姑奶奶,就連我永壽宮也得賣她三分薄面。這裡尚離儲秀宮不遠,妳在大庭廣眾下如此議論,莫不怕等會兒木都兒跳出來和妳理論?」說至木都兒,如玥心情倒是不錯。
如玥倒不像後宮眾人如此討厭木都兒、或是憎她狐假虎威,反而略帶欣賞之意。木都兒容貌極美,但對他人甚至於連對皇后也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樣,十足像個老學究,做起事來刻板卻極為公正,犯在她手上的多是違反宮規者,也未曾聽聞冤枉他人的事情發生。皇后極為欣賞木都兒,短短幾年便讓她當上儲秀宮的姑姑,從此儲秀宮乃至於各處宮女私底下怨聲載道。
不過最令如玥覺得好笑的,是木都兒今早一聽自己將被留在宮中時,眼底閃過的一絲驚慌模樣。看來這位連後宮各主子也要禮讓三分的姑奶奶,仍然符合她的年紀,是個剛過花信年華的年輕女子而已。
「娘娘怎麼笑了?」
「我想到些有趣的事……爾荷妳可知道,木都兒的繼母正是擷芳殿的湘菱嬤嬤,這對母女倒是一點也不像……」
當木都兒為皇后娘娘侍寢時,皇后娘娘忽開了金口。「木都兒,妳會不會怪本宮將妳留在宮中,不帶妳一起前往熱河?」
「此次皇上不帶其他妃嬪、僅帶娘娘前往熱河,想必是要增進與娘娘之間的情感。木都兒自知生性古板無趣,留在宮中正是合適。」就算是對著皇后說話,木都兒臉上依舊看不出任何情緒。
「妳說的這點,本宮當初倒是沒想到,這麼一說竟也顯得合情合理。」皇后早習慣木都兒的一板一眼,徑自說道:「我今天傳召如妃,特地在她面前說了那番話,便是要所有人知道妳是本宮器重之人,妳木都兒便代表我儲秀宮,就算本宮將赴熱河,宮中法規也不得有絲毫毀損。如妃雖為眾妃之首,但後宮決斷仍在我這個皇后身上,我留妳下來是助如妃,也是制衡她。」
木都兒心思通透。「娘娘擔心如妃,卻又提防她?」
「我和如玥自皇上尚為親王時即隨侍左右,她的秉性如何我很明瞭,我不放心的只是鈕祜祿家族。當年雍正爺扳倒江南曹家,皇上登基時將和珅抄家……雖然皇上的心思不是我一個婦道人家可以揣測,如玥也與我爭寵多年,但我終究希望留一線人情,存一絲希望。」
「娘娘仁心,只希望如妃領情,莫在這段期間多生事端。」
「與其說本宮仁心。」皇后說至此忽喟嘆一聲。「倒不如說有兔死狐悲的傷感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