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紫禁城裡最不缺的就是消息,但當這則消息流入以販賣信息謀生的湘菱耳裡,不啻晴空打了個響雷。
「廣儲司有人私吞青幫暗中混入運送的貨物,令家在保定的子女三人被捕?」此刻湘菱如失心魂,首先想到的便是去找木都兒求證。
「妳爹最近皆未進宮,我託人前往府第也未找著人。木都兒,近來宮中流傳的傳聞是否屬實?」
木都兒方要出房門,便見湘菱急切趕來,但言詞之間卻都是為了問父親狀況。思及上次如意館中與父親的交談,便氣不打一處來。「宮中謠傳,怎可盡信?二娘是箇中高手,怎還會被此蒙蔽?」
「但妳三名弟妹的確在保定,妳爹也在廣儲司任職。我也許久未收到保定的來信,在這重要關頭找不到人,說不定真是因侵吞貨物被人綁走,怎不讓我擔心妳爹安危?」
「二娘就如此擔心父親?說不定他正在哪處逍遙快活。」
湘菱未曾注意木都兒話中的諷喻,卻是氣紅了雙眼,道:「妳對家人死活就這麼漠不關心!入宮前後我皆處處為妳設想,妳何曾思慮我半分!」
「我若不思慮妳,妳三番兩次訛言牟利,我早就向皇后娘娘請旨逐妳出宮,還要忍受妳今日在我面前無的放矢?!」木都兒是真動了氣,平日亦不見做為繼母該有的噓寒問暖,今日一來便如此厲聲指責,她木都兒若不關心家人,早對這對聲名狼藉的巴察夫婦發了狠!
湘菱擔心子女安危,不願再做爭辯,僅望向木都兒,眼神中隱含失望之情。「是我湘菱對妳寄望太高,認為到了緊要關頭,妳我會是一條心。」
湘菱拔腳欲走,卻被木都兒一把扯住。訝異於對方的無理,但接下來的一席話,更令湘菱窩火。
「在妳心中,到底什麼是緊要關頭?是傳聞我爹陷入危難的時候,是臆想鄉間三名弟妹哭著喊娘的時候,還是我進退不得、處處被人叱斥的當下?我說的話妳不想聽,外間謠傳的謠言妳就深信不移,那妳還來找我求證什麼?反正我在妳心中無足輕重!」
湘菱一把甩開衣袖。「我掛懷鄉間子女何錯之有?我關注妳爹又有何過?我已盡力對妳付出關心,卻弄得至今不曉得該如何和妳相處!」
「我們可有好好相處過?這到底是二娘不夠盡責,還是我這個做女兒的太失職了?」木都兒不明白自己何以變得如此尖酸苛薄,所說的每一句話都以傷害湘菱為目的,看到對方痛苦的神色,竟還不肯罷休!「那麼二娘就自己去找爹問個明白──」
湘菱出了儲秀宮,一時想不到還可以找誰幫忙,雖然她在宮中看似左右逢迎,卻也因從事的買賣而少了個真正可出力的幫手。思緒雜沓之餘,竟想到如妃!
未再多做思考,湘菱即奔往永壽宮。
待湘菱將事情說過一遍,如妃握住湘菱雙手,柔聲安慰道:「切莫慌亂,也許一切只是謠傳。」
「可是傳言中的人物背景都已如此清楚……」
「湘菱莫急,本宮連忙命人出城打探,定要找到巴察大人才肯罷休。」如玥不住安慰湘菱,又道:「看妳急得六神無主的模樣,不如今晚在此留宿,明早再返擷芳殿。」
湘菱定了定神,道:「承娘娘錯愛,但照顧五阿哥是湘菱的本份。五阿哥天生即帶血症,須更加小心照料,湘菱還是回去較為心安。」
「那就有勞湘菱了。」
「爾荷姑姑,看娘娘為湘菱嬤嬤如此擔心,我也不願相信這謠言竟是娘娘所示意……」和爾荷共同守在門外的芊蕊,低聲說道。
「娘娘之事,妳我只需照辦無須置喙。」經過一夜深思,原對如玥驚疑的爾荷決定先壓下心中不安,雖然她不喜娘娘為淳太妃之事勞神,但此刻唯有湘菱握有能對付淳太妃的線索,掌握線索後,再決定要怎麼做也不遲。「娘娘對湘菱,也有真心。只是為了淳太妃,娘娘可以暫時將一些真心視而不見。」
而這點,也是如妃最大的弱點!
在如妃和湘菱徹夜長談的同時,木都兒正持著膳單往壽康宮。
只是今日淳太妃慣常的挑剔,令木都兒覺得特別煩神,對方似乎也看出她的心不在焉,涼涼笑道:「怎麼?終於覺得厭了?」
若是平常木都兒是絕不會回嘴半句,但受了湘菱一頓氣後,木都兒竟伸手去奪使得淳太妃呶呶不休的膳單,被機靈避開後,膳單未搶成倒將桌上茶水翻倒一地。
「妳夠了沒有──」
宛琇愕然看著說出此話的木都兒,過了兒才反應過來大喊:「佑香,佑香!」
這時辰向來睡酣的佑香聽聞呼喊,也急忙趕來,一進門卻見著滿地狼藉的模樣,不知所措抬頭看了看淳太妃。
「方才我不小心把茶水翻倒了,這兒收拾一下後妳再沏壺茶來。」
宛琇移坐炕上,佑香出去後才對木都兒說道:「本宮不是幫妳說話,只是體諒妳今日聽聞家人遭劫的消息,心緒不寧,再落井下石太無興味。」
那方才還在挑剔膳單的是誰?木都兒嘴上不說,卻負氣背過身去。「謝過淳太妃。」
「既要謝我,就來這炕上坐著。」宛琇手一指,竟是邀木都兒就座之意。「難道妳與湘菱吵了一天,還要在我這壽康宮站上半夜嗎?」
木都兒當真一扭身,就坐往炕上,宛琇難得露出和順的笑意。
「妳父親和鄉間弟妹之事,可有眉目?」說來奇怪,起初宛琇是真想整治木都兒,但幾番為難後,竟油然生出一股詭異之情──唯獨她能欺負木都兒,換成了其他人只徒令宛琇生氣。「鈕祜祿家在京城還有些勢力,我可以和在兵部供職的堂哥說一聲。」
若說關注宮中逸事並不希罕,但對於淳太妃的拳拳盛意,木都兒顯然有些訝異,當下婉拒。「我爹根本不是如傳聞中被青幫綁架,他是躲在城郊,與新納姬妾及所生男丁共享天倫之樂,京城裡自是找不著他的行蹤。」上次如意館一會,爹親即告訴她所謂的『喜訊』,令她當場冷笑連連。
「自古男人皆薄倖,納妾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妳今日特別不開心?」相處久了,宛琇還是能憑些細微舉止,來判斷這位冷冰冰的姑奶奶性情。
「是我二娘──」不加思索說出口後,木都兒原有些後悔,但又不吐不快,索性在淳太妃面前放肆一把。「我曾將她敬為天敬為山岳,心翹懃以仰止,如今我卻不再這麼想。」
「這種心情,我似乎也曾有過。」宛琇看向木都兒,忽地笑道:「說不定我們同病相憐。」
木都兒不作聲,撇過頭去不想再繼續話題。倒是宛琇斟了盞茶,喚道:「這合歡花茶寧神解鬱,佑香也泡慣了這茶。但近來我心情大好,根本不用安神。」
「妳喝喝──」
如此和氣的問話,令木都兒恍然產生種錯覺,淳太妃是在討好她?但眼下這種氣氛並不壞,於是木都兒接過茶盞,倒也認真喝了下去。
「妳啊,不會看戲連喝茶也魯莽,多點風雅都不行。」宛琇再斟了一杯。「再喝些,喝慢點──」
合歡花茶寧神之功效不假,木都兒這陣子本就勞累,加上為湘菱之事傷神,竟不自覺於炕上睡去。當宛琇想再倒茶時,便見著一副美人臥睡的景象。
宛琇起身拿了一床薄被,披在木都兒身上,自身倒坐於桌前,心事重重望著熟睡中的人。
她的寢宮已有多少年未有人留宿,木都兒陰錯陽差倒成了這些年來的第一個。世事的變化怎是如此玄妙,她得想想日後要如何更加刁難儲秀宮才是。
唉,踢被了?
貴為太妃目無下塵的宛琇,竟也起身為個宮女蓋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