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
得如妃幫助,湘菱總算知曉真相,當下除了放下對三名子女的掛心外,對於風流成性的巴察,她已不想再多費唇舌。最多,便是斥責巴察因自身韻事而使仇敵有可趁之機。
「巴察大人此種行為,真使妳傷心了。」如妃牽住湘菱的手,道:「只是天下男兒皆如此,都說丈夫──出了一丈以外便不是夫。」
「我不是在為巴察傷心,只是前陣子為這事去問過木都兒,當時是我誤會了她。這幾日特地前去儲秀宮,她卻對我避而不見。」
「再過幾日,興許就氣消了。」如玥早就料準木都兒不會幫助湘菱查明事實,只是湘菱對木都兒如此上心,竟是情真意切。「我看妳們母女倆的相處,可真令人摸不透徹。」
「未嫁入布雅穆齊家前,我和木都兒母親早已是舊識。」湘菱頓了會兒,似乎在捕捉過往的回憶。「當年木都兒喊我喊的是姐姐,也曾玩在一塊兒。但自從她母親去世,我為了生計決定嫁給巴察當續弦後,木都兒便一直無法諒解,認為是我剝奪了她父親對母親的思念。過不久她入了宮,當我進宮後,木都兒對我的恨意只有愈來愈深。」
見湘菱說到後來有幾許惆悵,如玥同樣心有不忍。「湘菱,有朝一日木都兒定會了解妳的苦心。」
「我當初也是為了自己,如何能夠求她諒解?」湘菱只是搖頭。「如今她還肯叫我二娘,將來出宮後不要形同陌路,已是我最大希冀。」如此說來,她倒是藉著這深重可怖的四面紅牆,鞏固了一絲她與木都兒唯一的聯繫。
「我待宛琇,亦是如此。」雙手覆住湘菱右手,如玥低著頭,那些聲音才從暗沉低啞處冒出。「對我而言,宛琇是我放在掌心疼的妹妹。我喜歡看她任性的模樣,她淘氣時喜歡微微揚起眉來,那些蟲子隨後便出現在繡房、書房,任何能引得一眾孩童大叫的地方,我有時很氣惱她如此,但只要宛琇的一句姐姐,只要她道歉似的拉住我衣袖,就算多少佯裝,也只能化作一聲不知從何責怪的輕嘆。」
「其實,她淘氣時的模樣甚是可愛,一雙眼睛如水窪般盈盈閃著波光,那是真正的望穿秋水。那時的她笑得開心,我也同樣……」
湘菱聽著如玥描述,忍不住看向對方神情。在眾人面前向來端莊有禮的如妃,描述起宛琇時竟走神了,一雙眸子是如墜霧中的般朦朧飄渺,不自覺竟勾起嘴角,透露出無限的嚮往,揉合那一番話充滿著萬般情意。湘菱一時看痴,直到如玥講完過往仍怔在原處,腦中彷彿有雷聲轟然作響,過了良久,才試探地吐出一句:「方才聽娘娘描述,一時間,湘菱還以為娘娘講的是自己的心上人。」
如玥眸中明顯閃過慌亂,但片刻僅定了神,佯笑道:「湘菱多想了,宛琇是我的妹妹。」
「若非知曉淳太妃是娘娘的親妹妹,方才覷娘娘神情,只怕連湘菱也會誤會。」不再延續這話題,湘菱轉而說道:「多謝娘娘一番開剖,如今我亦感心情輕鬆幾分……」
後來湘菱說了什麼,如玥全無聽進耳裡,她只是微笑著,所想的卻全是湘菱方才的那句話。當真,已到了如此明顯的境地嗎?
當真,她只要一說宛琇,便會將那些不可告人的私密全宣洩而出嗎?她對宛琇,是真的嗎?
湘菱離開後,爾荷進入房內收拾,便見著如妃凝重到滯鬱的神色。「娘娘?!」
「爾荷,」如玥開了口,聲音卻冷得像一把削著寒光的劍。「我想已經有了辦法,讓湘菱全然信任我。」
不只是信任,她更能藉著湘菱,去達成她一直想做的那件事!
黑夜疾行,宮中侍衛對於木都兒夜半舉止已見怪不怪,只要遠遠看見紅燈籠前往壽康宮的方向,連盤查也不用,便知道這是宮中上下傳聞被淳太妃刻意刁難的儲秀宮姑奶奶。
木都兒眼窩週遭已有淡淡的黑圈,心裡早偷偷恨上一頓。當晚的好心果真是種錯覺,翌日淳太妃仍是維持往常的不可理喻。
「木宮等妳很久了,膳單怎這麼晚才送來?」
木都兒才剛從一片月色中走來,全然無法理解『晚』的定義為何,仍是交出單子,便自覺的站在一旁。
但宛琇不看膳單,反而是盯著木都兒瞧。「妳最近沒睡好?」
得不到回應,宛琇才後知後覺想起自己是明知故問,倒也勾起一笑。「何必每日親自來送膳單,叫底下的那些宮女不就行了?」
「只怕她們會被太妃娘娘欺負到哭了。」那夜的相處仍多少改變了兩人間的關係,木都兒對於宛琇,不再只是全然的官腔回應,幾句抱怨也不難出口。
「說的也是。」難得的,宛琇也大方坦承惡劣行徑。「妳只要趕快上書熱河,不就為這狀況解套了?」
「我不能讓皇后娘娘煩心,也不願得罪如妃娘娘。」見淳太妃臉色驀沉,木都兒心中確實有幾分開心,吊了會兒話頭才說道:「這也對太妃娘娘您沒有好處,將閨閣之事變成家事,將家事變成國事,娘娘不怕最後會難以收拾?」
宛琇斜過頭,看著木都兒笑道:「妳這是關心我?」
「木都兒只是不願後宮紛爭難休,勞煩皇后娘娘傷神。」
「左一句皇后右一句皇后,妳還真是敬忠為主。」宛琇忽生起厭煩,說道:「不如我向皇后討妳過來,看看成了壽康宮的奴才,妳會不會橫豎左右都喊著我?」
木都兒心中一跳,仍不動聲色答道:「這是娘娘您逼我上書熱河的新花招嗎?」
「妳是這麼認為的?」
宛琇深深的望向她,目光裡有太多木都兒不想了解的東西,木都兒只能撇過頭去。「還是請娘娘快看膳單。」
宛琇看也未看,將膳單擲在桌上。「看來看去不就是那些?每天都看一樣的──這上頭有茯苓糕嗎?還是有捏麵人?沒有的東西還敢一直拿出來丟人現眼!」
木都兒拾起膳單,臉色早已如常。「謹遵太妃娘娘懿旨,木都兒告退。」
木都兒今日走得較早,宛琇一腔怒火無處發洩,是真恨起這不識抬舉的儲秀宮宮女了。若木都兒始終這般硬氣,想要藉著皇后之手打擊如玥一事便難以實行,倒不如再回過頭著墨如玥最怕的是什麼,比起和木都兒糾纏更加有用。
如玥最在意的,肯定是她身上的香囊。為防止自己做出逾矩之事,她這位姐姐一定會想方設法探聽香囊的來歷。這些日子她頻召外學伶人入宮,甚至併肩與高流斐在後宮當中暢談戲文,一切都只是為了要引起如玥注意,但似乎已被對方看穿把戲。看來若無新的花樣翻出,她的姐姐會很快淡忘妹妹對她滿懷的恨意。
宛琇望著未亮的天色,昏沉一片,見不到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