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aith 于 2014-2-8 05:51 编辑

The Queen and Her Princess（8）

對與姊姊歷經十三年隔閡、正緩慢重建關係的Anna而言，率先發現到足以洩漏Elsa心情的秘密，除了冰雪魔法以外，就是她的衣著。

那是窺探情緒轉變的重要關鍵。

在端莊禮服的束縛下，肌膚被密不透風地保護，是賴以維生的堅強武裝，將任何足以顯示私人特質的性格隱蔽，並提供給穿者莫大的安全感和心理慰藉，帶來正向的自信和自尊。

然而，其中細微差異，就像閃耀在水滴中的折射，看似質樸無華，實則絢爛無比。

──通往最深處的門──

持有鑰匙的唯一一人才有資格開啟入室。

在那裡面，蘊含著不安、失意、自傲……甚至是、誘惑。

Anna明白這點。

特別當Elsa就位於她眼前，在這天然砌成的暖泉中，有些羞赧地解下衣服時。

霧氣瀰漫周圍，可比人偶般比例完美的身形曲線，在水紋中赤裸佇立。水滴沿薄金色的髮沾落，比愛人的撫摸更盡職地劃過那雙細眉，使捲曲的長睫毛眨了眨，映襯沉冷無底的深藍眼瞳。

“Anna……”

那道聲音忽遠又近，是來自夢境還是冥府？讓人捉摸不清。

Anna只能聚精會神凝視她。

Elsa伸出左手，指尖輕觸臉頰，是Anna發燙的體溫。

即使秘密揭穿，她也難得會脫下手套，是禮儀更是習慣，艾倫戴爾的女王總讓全身上下被隱藏地無懈可擊。

“……這一定是連神也不能原諒的事……但我──”

煙霧水氣中，那頭淺色金髮被映照出近似純銀的冷光，炫目地使Anna心口生疼，忍不住抬起右手，幫姊姊撥開稍溼的瀏海。

柔軟髮絲，滑潤觸感，不輸她唇中傳來的氣息那般溫暖。

她的唇。

哦，她的唇。

她是在說什麼呢？

Anna陷入全然迷惑，或者該說，被裸身的姊姊給蠱惑了。

身體發軟，眼皮沉重，精神不斷往黑暗沉淪。

“Anna……”

熟悉的遙遠聲音仍在訴說，某個從來不能被歌頌的故事。

某個、真正只會發生在夢裡的事。

「──Anna公主！Anna公主、感謝老天，您終於醒了！」

吵雜聲。雜音。嗡嗡在腦內鳴叫。

Anna吐出可悲哀號。不只頭痛，骨骼也像是被拆掉又重組，連內裡神經都在疵牙列嘴地叫疼。「哦、哦、哦……！天啊……這也太痛了……」

「公主，您還好嗎？治療師、快！快來看看公主！」

雖然四周有僕人兵荒馬亂地走動，但Anna還是能聽出女僕長Gerda的聲音。她那種特有的、像幼年褓姆訓話的語調，一直讓Anna寒毛直豎，但Elsa似乎很信任她，從旁觀察時也發現，兩人早已建立起同舟共濟的默契。

「公主看來並沒外傷，」應該是治療師在說話：「但畢竟是從馬上摔下來，我建議在床療養幾日，不可亂動。」

「……wait, what?」Anna揉著後腦杓，摸到一顆腫包，冰枕讓她極不舒服。「我摔馬了？怎麼可能？什麼時候？不、等等……我為什麼會在王宮？為什麼會在我的房間？我明明跟Elsa一起在外面騎馬！」

Gerda跟女僕們互看一眼，最後目光都回到治療師身上，只見治療師咳了一聲，淡淡道：「公主正經歷創傷後精神耗弱。」

「你才精神耗弱！」Anna翻了個白眼，但這讓頭更痛。「不然你們叫Elsa來，她一定會證明我說的話！」

眾人面面相覷，無言氣氛使人尷尬，苦惱的Gerda開口回答：「女王陛下相當忙碌……」

「妳到底在說什麼？如果我真的受傷了，Elsa才不會因為忙碌就不來見我呢！」

「Anna公主，您不明白……」

「不，你們才不明白。」皺起眉，Anna嚴肅地瞪視下僕，有不少人快速低下頭，不敢相望。她知道自己肅然的臉向來嚇人，大家都說她跟父親長得像，恐怕連這點也是遺傳。「我是認真的，Get Elsa.」

「──這可不是等候女王召見之人應有的禮節。」

從房門口傳來的聲音。

低柔，平穩，不帶半絲感情，不洩漏半點情緒，顯現了長年訓練有素的貴族教養。

不用抬起頭就知道來者是誰，而在Anna尚未回應前，僕人和治療師都紛紛向後退並彎腰行禮，也可證實那個人就是……。

「……Elsa？」她疑惑地看著眼前人。

對方穿著暗藍近黑的禮服，胸前鑲嵌皇室的花瓣圖騰，垂地披肩是一如過往的深紫品紅花色澤。

這個人唯一明亮之處，恐怕只有那雙冰藍色的眼與整齊盤妥的金髮。

就連頭上的皇冠光芒都如此黯淡陰鬱。

「聽說妳一醒來就大吵大鬧，」女王冷淡地總結公主先前的要求：「身為一個尚待審判的罪人，妳是不是嫌過得太安逸了呢，妹妹？」

啞然瞠目的Anna，過很久才能從冷嘲熱諷中回神。「什、什麼？什麼審判？什麼罪人？是說我嗎？我犯了什麼罪？」

「女王陛下，我相信那只是一場誤會。」Gerda依然恭敬地彎著腰，打從Elsa出現，僕人們都維持這種姿勢，Anna記得，不久前的Elsa曾說過不喜歡。

不喜歡看不到人們的表情。

不喜歡他們必須對無法控制的血緣卑躬屈膝。

可是，這個Elsa……這個眼神冰冷地讓人畏懼的女王，卻視若無睹，彷彿這些人、這些生命與靈魂，在她眼中比擾人的灰塵更不值一提。

「我也相信Anna公主絕不會做出那種……不謹慎的惡行。」內務長Kai向來跟Gerda一搭一唱，Anna很安心地發現至少這點沒變。

「我不在乎Anna公主想做什麼或做過什麼。」除了微皺眉宇，Elsa臉上毫無感情波動，既沒有嫌惡與厭煩，又不帶慈悲或憐憫。「但今天這事不壓下去，明日人民和各國君王都會知道，艾倫戴爾的公主行刺了他國王子。」

「什麼？！」Anna從床上跳起來，赤腳站在地板後立刻尖叫一聲，身體疼痛使她跌坐回床沿。「什、什麼行刺？誰……哪個公主、行刺了……王子？！」

「太好了，現在她又回到裝傻模式。」Elsa總算有其他神情，無奈嘆息，卻依然重複諷刺語氣。「聽著，Anna，我不管妳昨天發了什麼瘋居然做出那種事，但從現在開始，從今日此刻開始，妳必須停止這些無聊的小把戲，我也會下令禁止妳再單獨接近──」

「等一下！等一下！我根本搞不懂妳在說什麼！」Anna急得快哭了，一覺醒來就面對天翻地覆的狀況，面對截然不同的姊姊……面對必須再次失去溫柔的姊姊、這個現實。「這是什麼惡作劇嗎？我們明明在山精村外、我們明明……明明一起騎馬！妳後來變得很厲害，就不把馬還給我了！妳還說、還說……妳說流汗了，好熱，出發前要先沐浴換衣，我就說，去溫泉、去溫泉！記得那個地方嗎？我們吵架時妳來找我──」

就算是Anna也覺得自己語無倫次，更遑論是身為聽者的其他人了。

「──是因為我吵著去溫泉嗎？妳明明那麼害羞，都是我吵著要妳快脫衣服洗澡，所以妳生氣了，對不對？」Anna伸出雙手，亂抓一通，終於在最後抓住站在咫尺之遙的姊姊。「Elsa、這一切都只是妳生氣的報復而已，對不對？我知道我錯了，妳不要再氣了，不然這樣子……這些事、還有妳……真的嚇到我了！不要再玩這種遊戲了，Elsa！」

如果妹妹痛徹心扉的懇求存有任何效力，那顯然也沒在Elsa身上發揮。

只見女王厭惡地抽出自己的手，拒絕任何人、特別是Anna的碰觸。

「不准碰我，」Elsa的語氣比冰塊更寒徹，也比冰塊更冷硬。「不准妳再碰我──我警告過妳了。」

Anna愣住了，既絕望又惱羞成怒地喊：「──不然妳想要做什麼？用冰雪的魔法把我凍起來嗎？這次妳一定會做得更完美吧，一回生二回熟嘛！」

「什麼冰雪的魔法……？算了，這不重要，又是妳那些夢話之一罷了。」被突然丟出的新消息牽著走，Elsa不禁疑惑低問，但隨即整理好思緒，固執地結束這段對話。

而Anna當然不願讓她結束，正想繼續逼問，門口又走來一個身影。「Queen Elsa！」

這次，這個人的出現，讓Anna瞬間閉嘴。

「您還好嗎？我聽到吵架的聲音，還以為……」

「我沒事，」Elsa搖頭，視線沒離開Anna，平淡地對身邊關心她的男人道：「你不用多心。」

「但是──」

「為什麼你會在這裡？！」Anna瘋狂似地、用盡全身氣力大喊：「Hans！」

沒錯，那個男人正是Hans of Southern Isles。

「我為什麼在這裡？」他摸摸自己纏著繃帶的手臂。「Anna公主，我不明白妳的意思……」

「你應該已經被Elsa遣送回國了！在你做了那些事後，怎麼還能厚顏無恥地──」

「──Anna，快道歉。」沉冷嗓音截斷所有爭執，Elsa輕易取得主控地位，分明是窈窕多姿的少女模樣卻沒人敢反駁。「快向被妳“誤傷”的Hans王子道歉。」

「What…？！」Anna的下巴幾乎要因驚訝而掉到地上。「為什麼我必須道歉？先別說我根本不記得“誤傷”他，就算我真的做了，那也是他應得的！Elsa、妳不知道他有多惡劣！」

Hans嘆了口氣，一副拿幼稚小鬼沒辦法的樣子。「Queen Elsa，我想Anna公主確實不是有意傷我，事實上，以她現在的精神狀況，我強烈建議您多派些治療師守在她身邊，以免她再誤傷他人，或是自己。」

「Hans！你憑什麼把我說得好像瘋子一樣？明明你才是意圖竊奪王位、謀殺Elsa未遂的無恥狂徒！」

「憑他是被妳誤傷的受害者，以及──」Elsa眨了一次眼睛，是最微小的情緒變遷，道明她從未言說的真實，只可惜無人發現。「以及，憑他是我的未婚夫。」

Anna滿腔的不平與氣燄全消，只剩下空洞的藍綠色雙眼望著這一切。

這一切如舞台佈景的角色們。

「在房內好好休息與反省吧。」Elsa轉過身，毫無猶豫地下達軟禁公主的命令。「看緊公主，別再讓她亂跑。」

「是，女王陛下！」衛兵們點腳行禮，右手往心臟胸前一次敲擊，響起英氣的震動聲

Anna曾有一段時間……甚至是至今為止都還有這種感覺。

與姊姊重修舊好，王國恢復和平，一切都美好地不可思議。

就像只有在夢中才見過的場景。

她與Elsa在一起，大開的城門迎接萬物，不再是死氣沉沉的世界。

有陽光。有笑聲。花俏而吵鬧，人與人的對話。

她深怕這些只是一場夢。

但如今……究竟哪邊才是夢？

＊＊＊

午後，Kristoff正在屋外將胡蘿蔔裝往袋子裡。

該是時候出發了。

雖然沒了女孩，沒了愛情，但製冰事業和該走的路一刻也不能停下。

王國已經恢復夏季，還有著冰雪女王的名號，他國人民都覺得艾倫戴爾的冰塊具有魔力，價錢賣得很好。

也許能存些錢，打造一艘船，去更遠的地方看看。

他一邊琢磨未來，一邊努力不回想Anna的臉和Anna的聲音，但這實在很難，因為就連樹稍間透射下來的陽光，都溫暖地讓他聯想到她。

──這時。

氣溫陡然驟降，地板結成薄薄冰晶，Kristoff還來不及反應，一道冰藍色的身影就這樣跑過身旁，留下更多的寒霧與碎狀雪花。

「……那是……」

Queen Elsa。

正確來說，是Queen Elsa抱著Anna的背影。

沒時間細想以那雙纖細手臂是怎麼一路將Anna抱回來，他也跟著冰塊凝結的路跑回小屋，沿路叫著Pabbie爺爺和山精們來幫忙。

「出事了、一定出事了！」Kristoff很清楚，在Elsa懷中的Anna有著當初將要結凍時、慘白而了無生氣的姿容。那是最不適合Anna的樣子，那是能讓所有認識Anna的人都望之生悲的脆弱。

「……幫幫她、我請求你！」

屋內，Elsa將彷彿睡著的Anna放在床上，旋即向King Pabbie哀求。

Kristoff正眼瞧她的模樣，不禁張大嘴巴，就算迅速轉移視線，臉龐還是升起燥熱。

印象中總是舉止得體、禮服裙擺似乎永遠不會有皺紋的冰雪女王，此時卻僅僅穿著貼身的淺藍裏衣，外面則裹著Anna那件騎裝的長外袍，鬆開的濕濡髮絲垂在光滑肩頭，卻沒讓她顯得狼狽，反而更添一股引人遐思的艷情。

臉頰的暈紅是由於擔憂妹妹安危吧？溼潤的藍色眼瞳是因為想要掉淚吧？斷斷續續、嬌弱的喘氣聲，也只是奔跑而來的後遺症吧？

是吧？

衣衫不整的女王陛下，讓Kristoff趕緊別過頭，尋找小屋內剩餘的毛毯。

床上的Anna除了頭髮微濕，騎裝外袍已脫下以外，衣裝尚稱合宜。

「發生什麼事了？」King Pabbie問。

「我也不知道……」Elsa咬緊下唇，雙臂抱住自己，也像抱住妹妹的外袍，尋求一絲勇氣。「我、我們去騎馬……後來Anna說……Anna說去泡個溫泉再回城……然後……」

天啊。Elsa緊閉雙眼，懊悔不已。

「然後、他出現了。」女王咬牙切齒地說：「帶著鏡子──我要Anna別接近他，但……太遲了，太遲了……」

「他？」Kristoff將毛毯覆在Elsa肩上，困惑地反問Pabbie爺爺：「是在說誰？鏡子又是什麼意思？」

但Pabbie爺爺沒時間回覆他，只是朝Elsa解釋：「Queen Elsa，我想您是誤會了……您所說的他與鏡子，並不存在。」

「我親眼見到的！」

「在很久以前，他違反不得與人類接觸的約定，已被所有精靈驅逐了。」

精靈不得與人類接觸，但看看山精們與Anna、與Kristoff、與艾倫戴爾的前任國王？Elsa忍不住低斥：「……真是虛偽。只要不被人發現，便什麼也不要緊嗎？」

「我們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包括隱藏秘密──您應該也很清楚吧，Queen Elsa。」

是啊，說到極力隱瞞，有誰還會比Elsa更明白箇中玄妙呢？

「但是，無論如何……經過多年前那件事，我很確信他不會再傷人。」

「那Anna現在又為什麼會變成這樣？」Kristoff已學會跟著山精的節奏走，不糾纏於不懂的許多問題。「她會沒事嗎？」

「她……」山精們露出與Kristoff同樣期望與迷惑的表情，注視著唯一知道最多的山精之王，後者卻一時語塞，給不出眾人希望的答案。

「Pabbie爺爺……」

Elsa抿緊唇，握住雙手，正準備做些什麼、或是給出什麼命令時，一道嚶嗚聲自床上傳來。

「呼哈～～睡得真飽！」是Anna。只見她坐直身，伸了懶腰，天真無邪地對大家眨了眨眼睛。「嗯？你們怎麼都圍在這裡？」

「Anna……！」相比起楞在一旁的Elsa，Kristoff立即衝上前抱住她。「太好了，妳沒事！」

「我當然沒事。」

「下次別再嚇人了！」

「我只是睡覺而已啊。」Anna苦笑地看向Elsa，後者終於輕輕吐出一口氣，安靜地走到她身邊。

Elsa的雙手還攬著身上毛毯，只能用臉頰輕觸Anna的頭頂，宛若幼犬埋往溫暖的方向，完整感受她的體溫。

「……Anna，」Elsa喃喃低語，嘴唇若有似無地親著紅薑色髮稍：「禁止妳再接觸奇怪的小東西，我不准了。」

「哈哈，妳在擔心我嗎，Elsa？」Anna開朗笑著。

Elsa皺起眉，有些被冒犯。「那是當然的。」

難道她直到現在還不明白自己的感情？即使是在……溫泉的互動之後？

她對她說的話，她們的交錯，已經毫無保留。

難道Anna還心存懷疑？

Pabbie爺爺和山精們陸續慰問Anna，之後他們也都放心地離開了，留下Anna與Elsa。

Elsa忍不住又摸摸妹妹的手背，想確定她真的沒事。「Anna，妳真的嚇到我了……」

抱怨語氣卻道出嬌軟的嗔怪，足以讓聽者連冰封的心都隨之溶化吧。

然而。

「……人走了，不用再演戲吧？」Anna揮開Elsa的手，嫌惡地瞪她一眼。「怪噁心的。」

「什……Anna、我不明白……」

「要演好姊姊的角色到什麼時候？我們彼此都知道這根本不是妳。真正的妳是大家最恐懼的、擁有冰凍之心的女王，不是嗎？」

「……妳到底……」

在說什麼？Elsa聽到那些話，刺人尖銳的指責，但她聽不懂，那不是會出自妹妹口中的音節。

不留情的惡毒。

「我在說我真正的心情。」Anna跳下床舖，粗魯地搶走騎裝外袍穿在自己身上，不管Elsa的毛毯因而掉地，也對她幾近赤裸的難堪視若無物。「還不快穿上衣服，難道想讓Kristoff進來再撞見嗎？」

「──Anna！」Elsa一手抓住Anna的臂膀，顫抖的聲音低啞地問：「妳到底是怎麼了？為什麼說這些……不、妳難道忘記了嗎？我們在溫泉裡……我對妳……我們說的話，我們做的事？」

「什麼溫泉？我根本不記得。」再次甩開姊姊的手，Anna逐步邁出小屋。

Say goodbye to the pain of the past, we don't have to feel it any mo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