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少年公子书生意气

等张百鸟回到家，已将近午夜。管家大叔正站在院门口等她。估计等待的时间挺久，管家身上还很应景地落了几片锦缎剪成的秋叶。“少爷，我等到叶都落了。”见不得管家大叔时而正经八百时而楚楚可怜的左右互搏，本来就满腹心事的张百鸟吓得后退了一步，“有事说事。”“是夫人的话，说要原模原样传到。”管家学得惟妙惟肖，声音都尖细了几分，“小鸟儿，给老娘滚到书房来。”张百鸟无力，“管家大叔，不是娘说你要原模原样传话，你就真的原模原样传话的。”很久以前张百鸟问过管家的名字，管家大叔自称姓管名家，字大叔。既然管家给了个这么敷衍的假名字，张百鸟也就干脆接受下来，顺理成章叫对方管家大叔。反正到现在为止自己不是也不知道老娘的名字么，依照她三个月换一个名字的爱好，真不知老爹是怎么能每次都准确无误认出来的。进书房前，张百鸟一抬头，老爹果然在屋顶上挥手。张百鸟顿时生出一种“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我去闯南诏”的壮烈心情。“娘。”老妈正坐在书桌前，难得地神色严肃。“我回来了。”张百鸟也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温热的茶水痛快灌了下去。适才那壶酒里有些问题，故意打翻了一回提醒对方，后来才换了别的酒。可酒喝得再多也还是口渴，而且刚才说了太多话，早就口干舌燥。“打算好了？”老娘的眼睛盯在手里的兵书上。“是。”既然已经决定好了，张百鸟也不会反悔。“你有多喜欢赵秋水？”老娘的眼睛移到张百鸟脸上，眼神太深，仿佛要穿透张百鸟的心。“不知道。”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虽然动摇了张百鸟的心。可张百鸟当然也有张百鸟的骄傲，不是我的我不要，可若是我要的也不会轻易放手。老娘放下兵书，忽然说道：“秋水刚出生那年，贤贞就把她托付了我。又正好你抓周时候抽中的任务是娶个公主，我就答应了下来。”“……你和皇后没有过一段吧？”老娘一脸怀念兼垂涎的神色，张百鸟忍不住有不好的联想。“说起来当时还没有考虑到可以和女人谈恋爱，否则才不会让皇帝老儿带走她。你是没见过贤贞，赵秋水和她妈比起来，一个指头都不及。”老妈摸摸下巴，一副色中恶鬼模样。屋顶的瓦片立时碎掉好几块。为了老爹的心脏着想，张百鸟转换话题，“当时赵秋水被送去道观六年，也是你私下做的手脚？”“不，那是她老娘的打算。连着后来后宫的大乱都是为了要保住这个女儿的设计，表面和皇帝通气是为了他的皇位着想要引出后宫各派别的党羽和黑手，其实她早就安排下许多食客负责四处煽风点火。外人死得越多，她的女儿就越安全。”老娘后知后觉地感叹道：“其实这么说起来，她也挺腹黑的。”这种死前还能设计无数人的皇后，幸好老娘没和她在一起。张百鸟松掉一口气，随即想到另外一件事。“……贤贞皇后，早就知道自己会死？”张百鸟想着，这件事要是被赵秋水知道了，会不会很不开心？“嗯，她身体一直不太好，御医说有子定会难产。”老娘摇摇头，一脸惭愧，“换了我就做不到这样，要是我知道生下你我就会死，大概不会生下你。”屋顶的瓦片又碎了几块。“反正生下你以后，我也从来都没有后悔过就是了。”老娘想要暖场，可惜拿惯兵书的手拿捏不住笑话的温度。张百鸟握着茶杯，不知道该笑不笑。“贤贞自幼身体不好，人又过分聪明，所以在秋水出生前就安排好了一切。不过她安排好的这一切完全在于看皇帝愿不愿意保住这个女儿，要是皇帝做不到她就自己来保住。安排去道观表面是为了祥瑞，其实不过只是一步棋，一则教会赵秋水的一身功夫借以自保，其二是试探皇帝的心意。但贤贞也明白，无论如何人要都靠自己，所以回宫后的腥风血雨和这十年里基本都只是旁观，只要不真正被逼到绝境她老娘安排的后手都不会管。所以赵秋水那会儿确实吃了不少苦头。”老娘叹气，“倒是你娘我忍不住插了几回手，毕竟是我儿媳妇。”说起来难怪爹娘那么喜欢赵秋水，原来是娘和人家老娘有一段，爹本就是个妻管严不提也罢。“那贤贞皇后死的时候，可知道我是女儿身？”“当然知道，可是当时想不出来更好的法子，只要有一天她还顶着公主的头衔又安稳多少年？你看着宁国建国都两百年了，早该乱一乱。而且军事从来乱七八糟，大荒又私下里勾结大金每年来打秋风，说不好什么时候又要和亲。何况你老爹的家族是那么好的幌子，你是女人更好，将来就算二婚也无所谓。”每个人都在念叨赵秋水的二婚，张百鸟握着茶杯的手指有些发白。“后来人死得那么多，估计贤贞也没想到，竟然最后只活下来三个公主。大公主很聪明，早早自污了事，要这样就算和亲也不会选她。三公主干脆沙场见，每次有人求亲都是在战场打败她再说，不过她在兵法上确实有天分，虽然只是排兵布阵的文战法竟然也战无不胜。唯一的破绽反而是在十三公主身上。”“韩卫和十三见面乃是有心人刻意安排，没想到韩卫当真对赵秋水死心塌地，当即许下承诺非赵秋水不娶。赵秋水也不知道那根筋抽了，竟然也对韩卫有了好感，还绣了香囊作为定情信物。”张百鸟专心喝茶，想假装没听到这段。“宫里有人要借助十三的事情逼着韩卫父亲同自己谋反，甚至卑劣到给十二岁的十三下了媚药故意约了韩卫来见。幸好被老娘假传圣旨给破坏掉了。谁知道对方还不死心，居然派刺客潜入雁栖殿，十三公主的下人全部死亡。你是没见过那场景，满偏院的血啊。一点点大的十三站在那庭院中间，衣服都被染红了。”张百鸟皱了皱眉，心口憋着一股气。“后来老娘干脆派人杀掉韩卫老爹，逼着韩卫不得不领军出发征战南北，才算灭掉对方的这种心思。”说到这里，老娘一脸鄙视，“你以为韩卫真的不想对赵秋水下手，那是上一回同样情形下被吓到，果然接着圣旨就到。”张百鸟有点摸不着头脑，那韩卫不是十八岁就看上四岁的赵秋水吗？那时候若是他父亲还在，那韩卫又是继承了谁的将军之位？还来不及想赵秋水初恋情人的父亲死在老娘手里这种纠结的关系，和为什么杀掉人家父亲不是对定计的人下手这种奇葩的设定，张百鸟的震惊在于——要是一而再再而三都假传圣旨还有皇帝包庇，贤贞皇后先不提，皇帝老儿绝对是有在暗恋自己老娘吧。“……这次也不是真的圣旨？”“这次当然是真的，你老娘我没那么二，一而再再而三假传圣旨。”可这话却还是表明了老娘和那皇帝之间有秘密的通信线路，就是不知道老爹知不知道这件事。屋顶上的瓦片已经碎无可碎，一束月光直直照进书房来。张百鸟抬头，和老爹眼神对上，她顿时明白两件事：其一，老爹不知道秘密线路这件事；其二，现在屋里屋外的两个人都想到了这件事。老爹努力假装若无其事，就是拿葫芦的手直哆嗦。紧接着张百鸟无力扶额，今天叹气的次数绝对超过那天在**看见赵秋水时叹气的次数。“老娘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你有你自己的打算。只要你不死，老娘绝不插手。”想想还是不对，老娘恶狠狠拍了一下桌子，“给老娘活着回来，敢死在外面老娘扒了你皮。”“是。”张百鸟放下心事，笑得无比开怀。“赵秋水还在大堂里坐着，不去看看？”张百鸟才跨出书房，就听到屋顶的老爹说话了。张百鸟脸上的笑意淡去。“自古清风拂山岗，从来明月照大江。盛名之下皆平常，也曾想活出个自在模样。”张百鸟背了一段上辈子听来的歌词，“老爹，你觉得如何？”“不愧是我女儿。”老爹跳下屋顶，拍拍张百鸟脑袋，语带心酸，“果然长高了，也有自己的主意了。”说着，把酒葫芦往张百鸟手里一塞，“这是老爹给的嫁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要是死了，爹会劈了那南诏国的所有，国破家亡又怎样，一把火烧干净才算干净，南诏不要想有半点血脉能留下来。”张百鸟喝了一口，葫芦里装的全是白水。张百鸟笑了，伸手抱了抱老爹，将葫芦系在腰间，而后大步走开，向后摆摆手。白衣时候，谁不心折美人一笑。当不得，有心人作无心戏。既然要开幕，那就索性让这出戏更加铺张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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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清风拂山岗，从来明月照大江。盛名之下皆平常，也曾想活出个自在模样。出自Tacke竹桑《一世无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