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连城火

无论是在高墙中，还是高墙外，酷热的暑气没有变化。闷热，潮湿，蒸腾起令人烦厌的雾气。足尖踏过肮脏的路面，仿佛陷入泥沼，柔腻的感触令人恶心。将身影掩盖在厚重斗篷里的女子，不觉冷热一般地走过街道。若从侧面看去，怕是会将她混淆于这破烂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拾荒者。即使是街边玩耍的小孩子，也不屑于将目光多停留一瞬。浑如这个一步步走着的身影，和街头的花坛，歪曲的灯柱一样，都只是司空见惯的布景。那高墙边的看守吉村倒是略有不同，他依稀记得这女人一个月前在附近被监狱雇佣，让她每天打扫这破破烂烂的庭院。自从几天前狱长横谷被人袭杀，通缉榜上的头号犯人武智乙哉脱狱之后，每天的例行苦役拔草皮被终止了。少了在院子里辛苦劳作的犯人，顿时这不大不小的监狱就显得格外肮脏。废纸，塑料，还有拔下来的聚乙烯人造草。员警们不屑于亲力亲为，吉村就找到了这个总在监狱边转悠的拾荒女。一文不花，只消两餐，就能让她每天从头到尾忙得团团转，像煞了一只被主人赶得团团转的小动物。这女人的脑子大约也不怎么好用，明明只要把庭院扫扫就过关的，她却非要楼上楼下跑个遍，挥舞着那杆鸡毛掸子一般的怪异扫帚，清理隐藏在每一个角落的垃圾。不过这样倒好，正中了员警们的下怀。吉村干脆拨给她一间小房间，让她在那儿睡觉。睡醒了就扫地，扫完地就睡觉。便宜的像是发条玩具。吉村看着女人把院子里的东西扫成一堆儿，点起火来焚烧。他放心地斟了口茶叶，坐在沙发椅上睡觉去了。熊熊燃烧的火焰，映照在女人金色的眼睛里。若是早一刻看到这双眸子，怕是吉村也不能睡得这么香了。扛起扫帚的女人例行公事地回了自己的房舍。关上门的那一刻，她摘下几乎从不离身的斗篷，露出明艳美丽，正值青春的脸庞。这张脸连同它的主人，一起贴在门外的墙壁上。带着“杀手 犬饲伊介”的名号，以及长达六位数的悬赏数额。谁能料到这个披着脏污斗篷的清洁工女人，就是通缉令上娇艳动人的少女杀手？窗外的火焰依然在跳动，那一抹艳丽的焰红色，映在隔窗的伊介眼中。真像啊，就像那个人一样。像她焰红色的头发，也像她那为家人如烛火燃烧的命运。只是一墙之隔，此刻却无法见面。只能够靠着一捧摇曳火光，独自在心中默念对方的名字。昏沉的夏天催人入眠，闭上眼睛的伊介，满眼都是她的发，她的眼。她焰红色跳跃着的马尾，她那掩饰着伤感的笑容，她那高挑健美又充满色气的身体，还有她在她身上温柔的动作与话语……恍惚之中，伊介似乎感觉到她所期待的那个人，就躺在这张床上，拥着她的背脊，吻着她的腮边。你这家伙，让伊介大人为了接你等这么久，可是相当大的罪过！想象着虚幻的面容，少女的手探进自己的紧身裤。指尖濡湿，汗水浸染。她咬着卷起的枕边，以手指的律动满足自己。浅浅深深，深深浅浅，无意识的呼吸声，描绘着虚空之中爱人的脸庞。寒河江，你这家伙，都是你被抓，才让伊介在这儿如此孤独，如此无趣！屈伸的手指被银色沾满，屋外的火焰已经熄灭，一片死寂的屋子里，只剩下伊介渐渐平静的呼吸。所以说，现在伊介亲自来找你……脸颊的一抹红晕慢慢消散，翻身坐起的少女杀手，对着夕阳露出挟带残虐的微笑。三，二，一，茄子！伊介打了个响指，砰然一声，火焰在门外的高墙上爆开。连锁炸弹，以电磁讯号彼此相连，到达伊介定下的时刻，就像多米诺骨牌般逐个爆破，填塞了过量氯化锂和白磷的炸弹在高墙上依次燃起，为这充斥着暑气的监狱再添一丝热度。这是员警们自己种下的苦果。他们任由伊介四处“打扫”的时候，也便埋下了自己的墓碑。在睡梦中的吉村被火焰惊醒，他看到窗外四散的火苗，也听到监舍那边的哀鸣。扬起粉色长发的少女如歌利亚一般不停脚步地向前走近，劈开涌动混乱的人流。间或在混乱的人群中抓起一个，信手拧断他的颈骨，干脆利落像撬开瓶盖。吉村依稀记得那个人，警员们默认的监舍头目。前几天，吉村看着女子监舍那边姓寒河江的红发犯人，为了公平分配食物而和他打了一架。天空中传来直升机的轰鸣，涂成赤色的旋翼飞机从天而降，向着人群中甩下绳梯。火舌包围了办公楼，映照在吉村眼里最后的光景，是西方天空如血的夕照。血色光辉之中，连城烈焰之上，伊介仿佛视仍在高墙内奔跑的人群如无物，她紧紧抱住许久不见的恋人，如同之前的梦幻一样，近乎渴求地吻着她的唇。对方则温柔回拥着她的身体，飞扬的焰红色头发遮住了她的脸，只露出带着笑容的唇角。天空下牵住绳梯，交织在一起的焰红和粉色，在那一瞬间炽烈闪烁，似乎比刺目的夕阳更要耀眼。这美丽的一幕，让烈焰焚身的吉村在刹那间，都忘却了自己将要终结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