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是暗的。
但是宇砂還是很肯定,禰己一定在房裡,心焦地等待她回來。
「禰己?」輕輕拉開紙門,宇砂低低地呼喚。
重重的抽氣聲回應她。禰己果然如她所料的,把自己關在房中。
「怎不開燈。」宇砂輕嘆,伸手在牆上摸索,打開了燈。
禰己縮在離門最遠的角落,紅腫的雙眼已不算甚麼、根本哭到整張臉都是紅的,衛生紙團圍繞著她的身軀散落在地上。
「宇……砂……」用力擤了擤鼻子,把手中的紙團扔在地上,禰己站起身。可能因為縮著哭太久,聲音有些嘶啞、身軀也有些不穩。
一個東西從禰己的懷中被扔到兩人中間的地上。
是一把木刀。
「宇砂……妳打我吧,或是罵我罵到妳高興,妳不要不理我……」禰己抽抽噎噎地哭道。
打她?用木刀嗎?宇砂很無言。要是真打下去,不管用刀還是用拳頭,等一下就換自己要送醫院了,被父親親手送進去。
而且,不理人的到底是誰啊?她才是那個被冷淡以待好幾天的人好不好!現在抽抽答答地哭訴的那個人被「不理」也才大概不到兩小時,做賊喊抓賊了是不?
本來宇砂看到禰己哭成這樣,心都軟了一半了;但是禰己一開口,宇砂突然又不想這麼快示好。
「我不想打妳,也沒打算罵妳。」宇砂淡淡地說。
「那妳不要不理我……」禰己扁著嘴哭泣。
其實宇砂也沒打算不理禰己,但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不是很想說話。
「宇砂……」禰己有些心急地呼喚,卻又顧忌著不敢靠近。
「我有點累,想先洗澡。」宇砂不回應,自顧自的拿了換洗的衣物,又要走出門。
離開房間前還不忘回頭丟下一句:「我想自己洗。」
身後傳來一聲壓抑但又有些飆高的哭音,宇砂心有點疼,但是好像又有種快意。
宇砂沒有洗很久。
腳踏出蒸氣騰騰的浴室,就如她所料地看到縮在一旁等候的禰己。
「宇砂||!」禰己很意外宇砂這麼快出來,但打擊更大的是,宇砂沒有洗頭,讓她『幫忙吹頭』來討好的計畫立刻破滅。
宇砂橫睨了了禰己一眼,又自顧自地往房間走。
再也忍不下,禰己衝口而出說:「宇砂!我明天就去跟會長提分手!妳不要不理我好不好……」
好,但是還不夠。宇砂腳沒停。
「我以後再也不敢質疑妳的話了,真的!」
真的才有鬼,禰己這個保證跟母親的保證一樣需要打折扣,而且是一折。
「我以後都不跟會長有任何接觸了!」
先退了學生會再說吧。
「我以後不會隨便再跟男生交往了。」
宇砂腳步停下,「意思是,妳跟幸村是『隨便交往』的?」
「呃、」禰己呆住,眼神不由得開始亂瞟。
「不回答就算了。」宇砂毫不猶豫地又繼續走。
「等等!」禰己一把抓住宇砂的手,待宇砂回頭後又慌慌張張地放掉。
「嗯?」短促的發音表示自己正在等候。
「我跟會長……」禰己低下頭,雙手糾纏著。
宇砂等著。
「我跟會長是……」禰己的目光在宇砂和地板中來回巡梭。
宇砂微微抬起腳。
「我跟會長,」為了阻住宇砂,禰己不由得聲量放大,心一橫,咬牙說出事實,「我不是認真想跟他交往的。」
「為什麼?」想到雅說出的答案,宇砂冷靜地問著,心跳卻不自主地加快。
「因為......因為宇砂妳有喜歡的人了……我……想說沒希望了……」禰己自暴自棄地閉上眼。
「甚麼叫沒希望。」微微冒著汗,宇砂故作冷靜地往禰己靠近兩步。
禰己的呼吸停滯,過了兩三秒,才對著宇砂露出比哭還要難看的笑容,「沒希望了……我們兩個……」
然後,在宇砂有反應之前,禰己一溜煙地跑掉了。
「安倍禰己||!最好妳就給我這樣躲一輩子,永遠不要給我抓到||!」
* * *
「……九百九十八、九百九十九、一千!宇砂!一千了吶、一千了吶!」綁著雙辮的禰己揮舞著手帕在木地板上蹦蹦跳跳。
然而揮舞木刀入神的宇砂根本沒留意,只是一個勁的持續動作。
發現連揮手帕都沒辦法取得宇砂的注意,禰己轉了轉眼珠,跑到一邊拿起自己的木刀,往宇砂劈過去。
「喝||禰己!」察覺到不對的宇砂手流暢地轉移方向讓自己的木刀與禰己的木刀對撞,雖然已經克制了力道,卻還是讓禰己往後震退,差點就摔到地上。
禰己的屁股沒有跟地板親密接觸,不是因為禰己的下盤夠穩,而是因為宇砂的反應夠快,衝上前拉住了禰己的手。
「妳要跟我對練的話也換道服吧。」輕蹙著眉頭,宇砂伸手拍拍禰己弄皺的制服。
「我沒有要跟宇砂對打啊。」禰己擺出無辜的神色,「宇砂要人家數到一千,可是又沒聽到人家說的話,所以就換個方式提醒妳嘛。」閃閃發亮的眼神提醒宇砂給過的承諾,數到一千就陪禰己玩。
「呃、嗯……」宇砂很猶豫。自從答應要接下立花組之後,宇砂的操課量就增加了很多很多;而她對自己的期許也很高,常常又自動增加練習量。像今天練習的進度早已經達到預設,但她想再多練點,讓自己的手感更順暢……
「嗯?」禰己連小臉都揚起興奮的亮光,期待宇砂開口答應,然後兩人就可以一起玩。
「……禰己再數兩千、不、三千,三千好不好~」宇砂豎起手指。
「……唔……」禰己的小嘴輕輕抿了起來,深褐色的眼珠底下開始匯集水份,「人家已經數好幾個一千了……」
「這次一定、一定陪妳。現在練完,今天晚上就不用再練囉!」宇砂從禰己的口袋中拿出手帕擦拭還沒掉下來的水分子,開口保證。
「喔……」禰己扁著嘴,「還是我去換道服,跟妳練對打。」這樣至少她也有參予到,不至於一個人乾晾在旁邊。
宇砂為難地回答:「可是我想練揮刀耶……」
「哦……好吧……」垮著臉,禰己拖著木刀往旁邊走,坐回原本的位置。
「一、二、三……」揮刀的風聲和數數聲又繼續回盪在不大的道場中。
「兩千六百七十六、兩千六百七十七……」
「宇砂,妳的下盤根本沒站穩。」雅走進道場,犀利地評論。
「父親大人……」宇砂收起木刀,敬畏地鞠躬。
雅一邊頷首,一邊走到宇砂身前低喝,「紮馬步。」
「是的。」宇砂依令蹲下,眼角瞄到某個身影跺了跺腳,快速地離開。
「專心。」雅沉聲下令,一邊幫宇砂調整姿勢。
「是!」宇砂臉色一凜,強迫自己忘記那個可以說是哭著奔跑離去的小小身影。
到宇砂可以離開道場的時候,距離禰己離開的時間,到底過了多久,宇砂不敢細數。只知道在父親答應可以休息後,就算腳因痠痛輕輕顫抖,她也沒休息,連道服都沒換下,就立刻衝回房間找禰己。
「禰己?妳在嗎?」黑鴉鴉的房間,宇砂站在門口喚了好幾聲,都沒有回應。轉過頭,宇砂開始在房子中找尋。
「虎叔,請問您有看到禰己嗎?」餐廳中,晚吃飯的虎徹搖頭。
「蝶姐,您有看到禰己嗎?」澡堂前,蝶舞搖頭。
「母親大人,請問禰己有過來找您嗎?」雙親的房間中,楓搖頭。
立花家說大也不到富豪的氣派,但就是房間多了些、功能多了些;且雅當家之後又為了保護妻小而建立了不同的出口、密道什麼的,所以宇砂和禰己在家絕對不玩的遊戲就是捉迷藏,就怕從旭日東昇找到夕陽西下都還找不到對方。
不知道找了多久,疲累的宇砂才在楓的逼迫之下回到房間換衣服,打算洗過澡再繼續找禰己。
站在房中,宇砂突然有種異樣的感覺。
一個箭步,她猴急地扯開壁櫥的拉門,就看到她找了老半天的禰己抱著膝蓋坐在裡面,抿著嘴、一臉倔強地跟她對望,臉頰上還有淚水沖刷過的痕跡。
「……對不起。」宇砂率先道歉,朝禰己伸出手。
禰己沒有把手給宇砂,而是又開始落淚。
「禰己……」伸在空氣中的手搖了搖,宇砂低低地呼喚。
「……我手腳麻掉了……」禰己扁著嘴看著宇砂。
「……誰讓妳把自己塞在這裡這麼久。」宇砂靠上前把禰己拉出來,幫禰己按摩四肢。
「宇砂答應要陪我玩捉迷藏的嘛。」禰己回道,「誰知道妳找這麼久。」
『我是答應要陪妳玩,可沒答應妳要玩捉迷藏。有連當鬼的都不知道自己在玩什麼的遊戲嗎。』宇砂在心中暗忖,聰明地選擇不回話。
「不過,宇砂還是找到我了呢。」禰己伸展著身體,然後賴在宇砂身上。
「我還沒洗澡呢,全身汗。」宇砂頂了頂禰己。
「那一起洗啊~我也還沒洗澡~」還穿著制服沒換掉呢。
小手帶著另一隻小手,快快樂樂地進了澡堂。
* * *
從那之後,禰己偶爾發脾氣,就會鬧失蹤。
宇砂就會晃一圈,然後帶著禰己愛吃的甜點打開壁櫥。
但是這次,不管宇砂晃了多少圈、打開多少次的門,彌己都沒有在壁櫥中出現。
這次是真的||不想讓她找到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