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Friedrich·H 于 2014-8-9 20:11 编辑
这里没有什么发展,就是时间的回溯抱歉了。
谁来告诉我Ouat会有个不蛋疼的发展,wedding看得好烦。我感觉自己像一只骆驼,顶着风沙在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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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3
由于出身汉堡,安娜很难把自己当作柏林人,可记忆对她隐去了故乡的清晰面容,与此同时,1932秋天初来首都的情形却仍像一张张袖珍像,整整齐齐列在她脑海的回廊里。
列车到站的时候,随着“嗤——”的一阵排汽,铁道口的铃声便叮当作响。
他们是在动物园火车站踏下了月台,就在新富人区与老城的分水岭上。
柏林宽阔而干净的大街自四面八方汇来旧西区中心,又如叶脉般幅散开去。动物公园那片广袤开阔的森林恰恰盘踞在城市腹地,而自西向东横贯整个公园的,则是从前跑着豪华马车的林荫大道,它朝着西面一个劲延展过去,连接着俾斯麦大街滑进了夏洛腾堡的胸膛。
她踏足柏林那天正逢过去的色当纪念日,不过在她出生前荣耀就已荡然无存——都是陈年往事了,自从世道走了下坡路他们不得不放弃体面与胜利,只剩胜利女神还高高矗立在国王广场的纪念柱上,而通向纪念碑的大道还冠以胜利之名。
跟德国任何一座城市都一模一样,三年前的经济危机将崩溃的后浪推送及此,道路上来往的汽车很少,市民行色匆匆,因为时下不景气,这里唯一无可辜负的就只有清冽自在的空气。
九月的第一日,空气里已弥漫着寒冷的气息——被踩烂的落叶、烟灰、来自北面的风,出站的火车早已驶向远方,奔驰在铁轨上,车头蒸出的烟云攀上秋日天际,宛如没有尽头的长梯。
巴黎是十九世纪的中心,而他们要柏林成为二十世纪那颗鼓动的心脏。
安娜出生在魏玛共和国成立的次年,二十一岁,命运再度向她展示严肃一面,看着帝国发行的配给券,倒是叫她回想起童年时代的通货膨胀,昂贵至无法承受的物价,现金面额都以亿为最小单位。不巧她姨父只是个郊区兽医,一位囊中羞涩的正派好人,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餐桌上食物寡淡无趣——将煮熟捣烂的土豆拌上盐涂到切片面包中间,以此替代人造黄油或者果酱,卷心菜卷心菜,还有腌制卷心菜——正如那时代漫长和无可救药的牢骚而后彻底的沉寂。
至于那位远在柏林的父亲,在她五岁前都面临着财政困难,给私生子女寄来的补贴也微薄……我是否忘了提一句这是个不大体面的故事?好吧,现在我已经说了。
时间回溯至六月以前,在艾莎·弗罗斯塔还未当上中将的情妇时,安娜的确对那女人提过这件事,虽然连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说实在的,想来她是抱着何种信任、出于何种目的来讲述一段不太痛快的经历,面对一个几近陌生的人,她们见面的次数不多,她们甚至还互用敬语,为亲近而讨好,还是想以老道的多愁善感来博取那姑娘同情,不管哪样都并不会更高明。
1939年歌剧院仍旧生意兴隆,自去年开始艾莎的演出时间并不多,这是当然的,即便资产者或前贵族也有关心战线的义务,而军官们早就登陆了斯堪的纳维亚的最北端,或者朝着西面一路开向了法兰西尽头的大海。
况且国家歌剧院还处于修复中,不管怎么说望着它的遗骸也很难有心情坐进下一个剧场。不过夜间他们还可以熄了灯观赏英国飞机的焰火表演。
艾莎说轰炸开始前的防空警报就已经吵得人睡不着,而后是远处的爆裂声、地面蔓延的震动,她连起身躲进防空洞的心情都没有。也是,毕竟敦刻尔克之后皇家空军总显得可怜兮兮。
从前的劳动节,如今德国人民节的同一天,五朔节时她们还徘徊在柏林的树荫下,在诸大街交汇处,威廉皇帝纪念教堂的塔尖耸入青天,大约五六年前,选帝侯大道还曾坐拥整个欧洲大陆最自由的空气,波西米亚人和流亡俄侨还有无政府主义者都以此为遮檐,而时下的岁月对数不胜数的文人咖啡馆来说,则是一场盛大的死亡。
艾莎挽起了发髻,浅色的长发宛如云絮轻蓄在颈项上方。她抱怨着德国人对这节日从来既没有诚意又缺乏耐心,不掩失望地蹙眉叹息,感慨说少尉,你们缺乏想象力。她带着轻微奥地利口音的德语,有时会将一个复合母音念成单元音。
上午九点,在冷清的咖啡馆里,安娜笑着提醒她正确称呼是三级突击队中队长。墙壁刷成米白色,透明的蚕蛹状水晶吊灯自穹顶高高垂落,邻座几张桌子都留空,剩下冷却的香烟味,而屋子另一头有几名撑开报纸的中年绅士正翘着腿浏览版面。在她们推门进来时,有人为她的制服抬起眼皮,安娜一眼扫到了《人民观察家报》,他们的目光又落回新闻上。
依德国人目前灰暗到蹩脚丑陋的打扮来看,他们最好是别踏进任何一所高档咖啡屋。
她用手心托着下巴认真思考了片刻,然后有些不满地皱一下鼻子对她笑了:“我没有不敬的意思,可那不好听。跟您说实话吧,有时候贵国勇士们总区分不清什么是作战和陪伴一位女士。您今天没有工作。”
实际上作为一位女士而言,安娜的确不明白什么叫作陪伴一位女士。她在困惑中认真领略这个玩笑,而桌子对面,那双蓝眼睛则依旧平静得十分可爱,带着半开玩笑的失落。
大概在四月份歌剧院被炸毁后一个多礼拜,又一个迎来空袭的夜晚,天色清澈,她在奥利维亚广场附近遇见了艾莎。那天在一位家住舍纳贝格的长官府上参加私人宴会,晚餐时喝了格拉夫红酒,聚会结束后他们驱车回程。
警报拉响时,安娜脑子里仍旧眩晕,路面上所有行驶的汽车陆续熄掉引擎,它们全都在原地停下并一律按法规灭了车灯,人们推门从车里钻出来,自附近酒吧或咖啡屋里跑出来,楼房的居民涌向地下室——拜物资短缺所赐,女人的木头鞋底踩得一片噼啪作响,警察在街头用力挥舞着红旗,她和几位同伴下车自发协助疏散街上的避难群众。
九点左右,灯火管制之下空旷的街道上一团漆黑,然而一束束探照灯却在夜空里接连晃过,将天幕映照得仿佛白昼。
她和同事急着赶向公共防空洞,又在一片混乱中回首张望,突然远远瞧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英国皇家空军的飞机编着列队,从城市上空一一掠过,那细狭的机身绕过柏林的高射炮阵地,轻捷如海燕般划过了苍白耀眼的天空。
“弗罗斯塔小姐!”她高声呼喊着转身狂奔回去,女人循声抬头。
顺着风声,炸弹的尖啸开始自不远处的高空中划落。
“趴下!”她扑过去将对方压在身下,用胳膊护住她的头部。
夜空中撕裂着炸裂的巨响,爆破声随着碎石和玻璃自附近飞溅过来,大地则在她们的身体之下隆隆震颤,而空气里到处弥漫着尘土与火药的气味。
很不巧,那天有颗炸弹就落在周边的民宅上,好在还足够远。安娜扶艾莎起来拉着她钻进了地道入口,当晚警报呼啸了一个多小时,但实质伤害不大,她们和所有人一起挤在防空洞里,百无聊赖地等待英国军机回航。返家途中艾莎的出租司机撞上了黑暗中随地停放的空车,耽误了避难时间。那女人挨在她身边抱膝而坐,仍在微微喘息,安娜犹豫着抬手抚摸她的后背,对方抬起眼睛望向她,她只觉得从嘴唇到鼻腔全是尘土的味道,脸颊仍因晚餐时的酒精发热。
有人猜测柏林方面曾试着向唐宁街许诺过什么,比方说他们得以保留对海外殖民地的自主权,但眼下说服英国人已经没指望了,他们的盟友堕落到不可思议,可以想象,他们除了一道海峡外差不多一无所有,可夜幕降临时还会想方设法在德国的上空以舞蹈表达姿态,这对未来而言意味着什么,似乎是不言而喻的,不免令人感应到不祥。
安娜并不能感到乐观,但德国人通常不是那么富于自嘲精神,何况目前的确摆着势在必得的架势。
人们和邻居互相问候,庆祝再一次相逢,令人扫兴的是,哀悼中也没人敢拿上帝或者葬礼开个不庄重的玩笑。同事从人堆里把她找出来,并一致表达了困惑(法国人的酒会喝坏脑袋?)。而安娜总感觉当困顿盘旋在头顶——这里甚至没有比喻的意思——鼻尖下逼仄的湿霉味、身底下冰冷的混凝土,还有耳畔纷乱的呼吸声,也不亚于开上一瓶香槟。
避难者携带的手电筒汇聚成昏弱光亮,有人点上了蜡烛。艾莎的金发有些凌乱,纤细柔软的手指抹去她脸侧污渍,指尖冰凉:“居然在这儿遇上您,少尉,该说巧还是不巧呢。”
警报解除后,人们又好像平原上数目庞大的土拨鼠群落,一个接一个从地底下冒出头来,精疲力竭且伴随着满腹无声的牢骚。艾莎说希望改天正式答谢她。
“哦路过?”安娜提高嗓门,她瘪了一下嘴,继续用帽子掸着衣袖上的灰尘,“我尊敬的好小姐,您就不该这么晚出门!”
那晚夜色确实干净,几乎没有云翳,风吹在脖子里很凉,带走了酒后微醺的燥热。艾莎望着她微笑,抬手轻环上另一条胳膊,然后仰起了脖子。
“可您看,月色真好。”
解散的柏林人体会着再一次劫后余生,而在一片淡漠的模糊叹息声中,安娜抬头望见了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