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悠悠醒转过来，美树沙耶加看到了守候在身边的佐仓杏子。她睡在一张床上，炉子里燃着炭火，烧得屋子里暖洋洋的。两套振袖和服的披挂都好好地收在衣架上，房间里还有电视机，自己穿的是一套没见过的浴衣。

“醒了？想吃些什么？渴吗？”红发少女穿着和她一样的浴衣，放下手中的报纸，“这里是最近的山居宾馆，路上你晕过去了，我就自作主张，在这里订了一间房住下。”

美树沙耶加听她这么一说，不禁往窗外看去。如墨的夜色从帘子的缝隙里透出来，她估摸自己已经睡了很久。

“爸爸妈妈那边……”想起了自己的家人，想到今天迎新的那份欢乐心情，好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抱歉，私自用你的手机发送了短信，‘今天和朋友在一起住，一切安全，不用担心’，”佐仓杏子抱起手臂，“那个……后来那个魔女对迎新仪式造成了挺大的骚乱，寺庙已经封锁起来了。这么和你父母交代的话，他们应该也能放心。”

美树沙耶加翻过身去，眼泪又落了下来，她不想再谈论和“那个魔女”有关的任何事情。一闭上眼睛，不，哪怕是睁着双眼，巴麻美的音形容貌和魔女的身姿体态就会交替出现，让她心头发堵，浑身难受。

“别哭。”佐仓杏子坐在床沿，拂去她眼角的泪水。美树沙耶加感到她柔软的手指在脸上扫过，却怎么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

“关灯，睡吧。”她不去看佐仓杏子，小小的声音从喉咙深处发出来，都不像是她自己的话。

“好。”只听到佐仓杏子叹了一口气，关上了床头灯，爬上自己的床，钻进被窝.

黑暗里，只听到细细碎碎的抽泣声在飘散，尽管她用被子蒙住头，却还是能听到那断断续续的哭声。

佐仓杏子坐了起来，走到她床边，在她身边躺下。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隔着被子轻轻揽住她的身体：“沙耶加，你听我说。真的，我也很害怕，我也很难过，变成魔女这种事情……”

见对方没有抵触，她深吸一口气，慢慢揭开被子：“你究竟，在怕什么呢？”

“我会变成……魔女，伤害我身边的人，杀掉……他们。”美树沙耶加在被窝里蜷缩成一团，浑身都在颤抖。

听到她艰难地说出这些字句，佐仓杏子的手轻轻抚着她的背：“不用怕，不怕，不怕。”

“怎么可能……不怕啊……迟早要变成那种怪物，这是……谁都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她尖叫起来，伸手想推开佐仓杏子，却被对方紧紧抱住，动弹不得。

强烈的自我厌恶使她挣扎起来，佐仓杏子捉住她右手的手腕，嘴唇硬是凑了上去，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

“你在做什么啊！”话语里略带惊慌，佐仓杏子从她的手背吻到了指尖，柔嫩的双唇扫过那诅咒一样的指环，落到了标记魔法少女身份的C型纹样上。美树沙耶加鼻子一酸，强忍着没有让眼泪再掉下来。

“感觉还好吧，如果，这样能让你好受一点的话，”佐仓杏子摩挲着她的手，让她的掌心触到自己的脸颊，“变成魔女又怎么样，沙耶加还是沙耶加，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和你在一起。”

黑暗里看不到对方的表情，只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顿了顿，佐仓杏子带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我不会对你说谎，听，我的心跳没有变快。”

美树沙耶加的手指感觉到她胸部的隆起线条，一时间羞臊地想缩回手。而固执的佐仓杏子拽着她不让她将手抽离，坦荡的心思让她极为感动。认真地捕捉那一头传来的坚实的心跳声，渐渐地，她的情绪竟平静了下来，呼吸也不那么急促了。

“真的那么害怕自己变成魔女么？觉得是罪恶的，所以不可饶恕？是不是一开始拒绝的话，才是比较好的选择呢？”佐仓杏子又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美树沙耶加跪坐到床上，双手绕到她背后，主动拥抱住了她。

“如果一开始……没有变成魔法少女，你就会死。所以，我绝不后悔，只是，过于担心魔女化的‘自己’对重要的人和物造成伤害。有这样想法的我很懦弱，很厌恶，很想避开你，避开大家，到没有人所在的地方自生自灭。”她闭上眼睛，在她耳边道出了自己最真实的隐秘想法。

“说什么傻话，无论你去哪里，我都要陪着，”佐仓杏子忍不住敲了敲她的脑袋，有意让她感受到疼痛，“如果真有一天你要变成魔女，沙耶加，我不会让你伤害任何人，我会在一切开始前就杀了你。”

稍稍放开怀里的恋人，佐仓杏子正视她的脸：“我发誓，绝对绝对不会出现你想象中的那种情况，你相信我。”

回答她的是沉默，美树沙耶加捂住嘴，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佐仓杏子掰开她的手，第一次吻上她的嘴唇。那是没有任何情色意味的深吻，仅仅是借以确认彼此的存在。

“我相信你，杏子，你一定不会让我堕落成魔女的，我相信你。”在初吻结束后，美树沙耶加又哭着吻上恋人的额头，泪水濡湿了脸颊：“杏子，我也想立一个相同的誓！如果你变成了魔女，就由我亲手把你杀掉，不会让你加害其他人。”

“好啊，如你所说，以后我们就不用再为此担心了，不是吗？”佐仓杏子心如刀绞，恋人的泪水让她心痛，现实的残酷让她无奈。

“这样就……可以了。”美树沙耶加躺下，如梦呓一般说道。

“嗯。”佐仓杏子低声应和，掖好了被角。

无情的誓言如同枷锁，以大义和爱情的双重名义将她们牢牢地连在一起。苍白的黎明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到来，结伴的少女们仍然不知前方的道路是如何险阻崎岖。

翌日，两人经历了一次漫长且身心俱疲的战斗，拿到Grief Seed时的表情也不再是欢呼雀跃而是泪流满面。三个人的队伍少了一人，往日的得心应手更是大打折扣。

白惨惨的阳光透过云层照到她们身上，浮肿的眼眶仍微微发红。齐心合力打败了巴麻美所变的魔女的两人相顾无言，任由它吸取自己Soul Gem里的污秽。

“谁？”佐仓杏子刚收起吸满污秽的Grief Seed，便听到不远处传来的窸窸窣窣的响动。

话音未落，只见QB蹿了出来。还没等它靠近，美树沙耶加召出的一柄长剑准确地钉到它身侧，入地三寸，剑身还在微微颤抖：“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

剑锋隐隐散发出寒光，映着雪和它白色的躯体。

“我是来取Grief Seed的，把它交给我吧，”它毫不在乎地继续朝她们走去。佐仓杏子和美树沙耶加对视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了Grief Seed，却没有立即扔出去，而是打量起它。

QB不急不忙地绕着她们转圈：“不要那么戒备，你们带在身边未必是好事。这种状态下的Grief Seed会孵化出新的魔女，只有我才能处理这份能量。”

“这可是麻美姐的遗物……”美树沙耶加用很小的声音说出这几个字。佐仓杏子握紧了那冰凉的金属质感的东西，随即摇了摇头，将Grief Seed扔到了QB面前：“你究竟是什么东西？不要再来扰乱我们的生活了。”

“我是孵化者，Incubator,又是和人类少女缔结契约的终端。这次前来除了回收你们手里的Grief Seed，还要提前告知你们魔女之夜即将来袭。从周边城市的受损情况看来，预计一周内就会降临见泷原，”它红色的眼睛即使在白天也闪闪发光，“自古以来称颂的谜之魔女，具有毁灭地表文明的无与伦比的力量。魔法少女们呐，你们会怎样应对这次危机呢？”

“‘魔女之夜’？”美树沙耶加重复了这个名字，忽然睁大了眼睛，“在麻美姐的笔记上……难道！怎么可能？”

“究竟有多强大？”佐仓杏子追问道。

“无法用你们现阶段能理解的数量级正确描述，论破坏力的话，陆上十二级飓风也不为过吧，”孵化者清晰地陈述道，“自诞生之日起就没有被击败过的最强之魔女，稍微有些经验的魔法少女都听过它的名声。”

“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们这件事！”美树沙耶加脱口而出。

“因为，”它的声音永远带着俏皮的语调，“我的任务是收集足够维持这个宇宙的能量，让魔法少女堕落为魔女、青春期的感情崩溃是最快捷的方式。我相信你们不会丢开见泷原不管，一定会参与到这场战争里去的，不是吗？”

它边发出这种声音，边吞吃了Grief Seed。

“你真残忍，”美树沙耶加心凉了半截，“麻美姐真是太不值得了，亏她以前那么喜欢你，亏我们还把你当做朋友……”

“如果只有这么些情报的话，”佐仓杏子顿了顿，“招式，弱点和力量属性都不能告知，你可以走了。”

摇了摇尾巴，它离开了。

“杏子，我不想做逃兵，”美树沙耶加望着恋人，“这一仗非打不可呢。哪怕真的是像QB所说的那样，我也会战斗到底。”

“我也不想，要守护的人都在那座城市里，”佐仓杏子握紧了双拳，“那就……和见泷原同生共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