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狩猎

除却花街柳巷之类的地方，夜晚的街道总是很安静的，偶尔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也是连夜赶路的旅者。然而这种寂静是顾里最为熟悉的，白天的喧闹对她来说反而陌生。

身后跟着的并不是金吾卫的精锐，只是今晚刚好轮值巡逻这条街道的人。事实上这种任务本也不用顾里亲自动手，她之所以非要揽下来的原因恐怕旁人永远不得而知，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与乱党勾结的那个官员与简溪同为湖州人，私交甚密，虽然简溪被查明和乱党并无关系，但只要顾里在场，哪怕她“一不小心”“失手错杀无辜”也没有人敢说些什么。

依照着原定的路线走过街道，眼看着就要靠近那条灯火彻夜不息的街道，顾里挥手示意身后的人停下来，靠在拐角处的巷子里静候。

脚步声靠近，顾里探出头确认了一下，简溪手里提着的灯笼清楚地照见了身旁人的面容。

跟随前来的金吾卫们纷纷把手放上刀柄，却只来得及看见一道寒芒刺破了黑夜，而后便是顾里缓缓拔出雁翎刀，刀刃上的血珠滴落在地，好像隐约能听见滴答的轻响。

她是习惯了杀戮的人。即使鲜血溅上衣襟，也依旧是凛然的神情。

简溪手中灯笼的纱罩也沾上了血液，明亮的烛火被遮上了大半，不过这并不妨碍他看清顾里转过身凝视着他，垂在身侧的雁翎刀渐渐抬起。

“礼部侍郎简大人。”她用讽刺的口吻说道，“要怪，就怪自己命不好吧。”

巷中观望的金吾卫们自然是听不见她的这句低语，也不知道简溪和乱党其实并无关系，就算知道，顾里要取他性命，也无人可以插手。

就在雁翎刀即将斩至简溪脖颈的那一刻，金铁交鸣声突兀地响起，一柄长剑的阻挡了刀刃所向，而拿剑的人喘匀了气，恼怒地指责她：“别太过分了，顾里。”

顾源的指责并未起到任何作用，顾里仅是稍作停顿便再次猛然用力，这次连顾源的剑都稍微摇晃了一下，他赶紧稳住身体，再次警告：“这件事瞒不过陛下的。”

他这才在顾里的脸上看到了一丝动摇，片刻的沉默之后，顾里利落地收刀归鞘，沉默地转身离去。

事先通知了林萧今天不会回去，顾里撇下了那些个还要继续巡逻的缇骑，一个人慢悠悠地往将军府走。

向来是去宫中过夜的日子多于回府，回家的路反倒变得不太熟悉，有一阵子没有亲自动手，刚杀了一个人的顾里尚未让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正因为此，街边屋顶上藏着的人收敛起的气息也被她察觉。

“已经看见你了。”

着一身黑衣的人从屋顶上跳下，手按在腰间的剑柄上一步步靠近。顾里的作风是不贸然拔刀，从来是等对方进入自己的攻击范围。

哪想到那人腰间的剑根本是个幌子，走到一半便停住脚步，飞快地抖出了两条锁链。

顾里从来是善于判断情势的人，意识到自己躲不过在这个距离上突然发动的袭击，赶紧将右手握拳放在了颈边，避免了被直接勒住脖颈。然而另一道锁链已经缠住了她的左手腕，两手同时被限制住了行动，这样下去也只能束手就擒。

她冷静下来观察着黑衣人的动作，试图事先判断对手下一步的动作，来打破这个死局。

用锁链的人她对付得多了，他们若未能直接勒住对手的脖颈，便会用多年锻炼出的一身蛮力想把对方摔在墙上，说到硬碰硬的角力，顾里绝对不占优势，好在她反应速度够快，总是能在被摔到其他地方之前先干掉敌人。

她吸了口气，正准备用还能活动的左手抽刀然后冲上前，锁链的力道已经松泄了。

一柄长剑从身后贯穿了那人的心脏，而他倒下之后，林萧将长剑收归鞘中，笑眯眯地问她：“尸体怎么处理？”

“不用管，一会儿巡逻的缇骑经过，会丢到乱葬岗去的。”顾里扯开身上的锁链，“你怎么来了？”

“我想到将军府找你的，结果走到半道上就撞见你和他打起来了。”林萧耸耸肩膀，看上去全然不像是她刚才出手解决了这个黑衣人。

只有顾里清楚，这才是林萧的可怕之处——她从来没有意识到杀人是件多可怕的事情。

顾里、顾准这样的人实在战场上锻炼出了对杀戮的麻木，而林萧，天生就视人命如草芥。可她又是个，看到受伤的野猫都会不管顾里的反对抱到宫里治疗的人。

对亲近者近乎病态的占有欲，和对无关者生命的漠然，林萧就是这样一个极端的人。

是形形色色的人中，最不适合掌权的那一类。

顾里揉揉酸痛的手腕：“回去吧。”

到了将军府，顾里才发现林萧已经来过一趟了，刚才只是等不到她才又跑到那条路上。因为她卧室里的灯早已被点燃，桌上摆着几道小菜和一壶酒，还有屏风后，无疑是刚烧好的热水。

泡在热腾腾的水中的顾里险些就要睡着，结果林萧隔着屏风问她：“你和顾源熟吗？”

“算熟吧，申城的两个顾家老是被相提并论，想不熟也不行。”

“我是说，有私交吗？”林萧绕到屏风的一侧，递给她一杯酒。

“定过亲算吗？”

“然后？”

“然后他没打过我，这门亲事就算了，不过我弄了他们家一把剑。”顾里得意地交还酒杯，“那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千金难求，谁让他们家祖上是打铁的呢。”

“那怎么没见你用？”林萧拍拍她挂在墙上的雁翎刀，“我记得你会用剑的。”

“废话，我不会用剑谁教你武功的？”

顾里躲躲闪闪就是不说那把剑的下落，林萧有点明白过来了，抓过自己摆在旁边椅子上的佩剑：“你别告诉我是这把！你拿顾源的剑送我？”

“什么叫顾源的，他送我，我拿到手里就是我的了。”

“那你还不是拿顾源送你的东西来送我？”

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无休止地纠结下去，顾里朝她抬手：“不要就还我。”

“……谁说我不要了。”林萧把剑收回怀中，“你的就是我的，你想要回去也没门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