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心腹

除了需要上朝的日子之外，顾源是极少在早上进宫的。他来之前就被百般嘱咐，上海不比北京，尤其身上有官衔的人，更要谨言慎行，皇宫更是能少去便少去。

何况顾源家也都隐约察觉，真正的掌权者并不是林萧。

“鬼知道那是好事还是坏事。”顾源知道顾里是个十分有魄力的人，一言不合大不了掀桌子吵架，但他完全不了解林萧，不确定该以何种方式来应对。

此时他走在清晨还未完全醒来，依旧保持着夜晚寂静的皇宫中，心中的惴惴不安愈发膨胀。林萧不是那种一无所知的傀儡。他最害怕的那种情况恰恰发生了。

“陛下人呢？”

他拽住一个宫女询问，得到的回答是：“陛下昨晚去了将军府。”

“将军府？”顾源摸了摸右手虎口上包着的绷带，心有余悸。

林萧还没回来，他也不好贸然离开，等了一会儿之后，简溪也到了。

“你的手怎么了？”

“你也好意思问我怎么了，你和顾里究竟有多大仇？”顾源苦笑着指指手上的伤口，“要不是陛下让我跟着，你现在早就死了，被缇骑丢到城头乱葬岗，连个全尸都没有。”

“但是你是用剑挡下来的……”

“是啊。”绷带上又出现了隐隐渗出的血迹，“是被内力震伤的。”

林萧迟迟没有出现，顾源确定了四下无人，不知道第多少次警告简溪：“我早跟你说得罪谁都别得罪她，她杀的人多了去了，不在乎多你这一个。”

他们没想到不光是林萧回来，顾里也跟到了宫中来，想起之前林萧让他们不准在顾里在场的情况下汇报任何事情，顾源有些不安地看了顾里一眼，没在她脸上看见怀疑的神色，稍微安下心来。

“门外那两个人是来找你的吧。”林萧刚关上门，顾里便发问了，“看那个样子就知道，生怕被我看出来似的。”

她这已经是含蓄的询问，林萧却迟迟没有回答，兀自坐在桌前铺纸磨墨。

顾里从来就不是个沉得住气的人：“他们三番五次的来找你，还要特意避过我，总要有个原因的。”

“他们算是……我的心腹？”林萧提着笔抬头朝她笑，“这样我要办什么事情也方便嘛。”

“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找我办的？”

林萧又开始回避问题，假装在为这句词的平仄苦恼。

“他是你的心腹？不光简溪，顾源也是？”顾里引以为傲的理智在听到林萧这句话的时刻动摇了，尽管是一瞬间的动摇，她还是让质问脱口而出，“那我算什么？”

她所真正拥有的是金吾卫上将军这个职位，而这个官衔对她唯一的要求，无非是不惜一切代价护林萧的周全。不惜一切代价来保护，这个总有一天会死在她刀下的人。

心中因嫉妒而起的愤怒几乎就要爆发，但顾里松开刀柄，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失礼了。”

不管林萧做了什么，或者林萧想干什么，她都要努力来维持现在的这个状况。毕竟在所有想杀林萧的人中，她是最不想真的动手的了。

一向是为了家族而活着的顾里，有那么一瞬间想到了要背叛顾延盛，但是紧接着她又想起，对林萧来说，自己已经是个叛徒，已经没有了再对她效忠的资格。

“这世上的所有污名都可以用金钱来洗刷，唯独你手上的鲜血是洗不掉的。它们会在每一个夜晚纠缠你，直到你被这负罪感，折磨至死。”

御花园的小径是周崇光常常徘徊的地方，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时，顾里骤然抽刀架在了周崇光的脖子上：“我不介意让你死得痛快一点。”

“我总不能让你忘了，自己都干过些什么。”周崇光假装没看见正紧贴自己脖子的刀刃了，“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你用不着拿这个来威胁我。”

周崇光低估了顾里威胁人的方式。更何况顾里清楚什么样的事情可以打击到他。

“宫洺没有死。”顾里放缓了语调，“如果你要问我他为什么不来救你……”

看见了周崇光眼中的动摇和惶恐，顾里尽量不让自己过早地露出得意的笑容来：“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把这件事说出来的确危险了些。顾里收刀归鞘，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出御花园。不过能看到周崇光那个痛苦至极的表情，还是值得的。

“周崇光，下棋的时候你走什么神？”连赢三四盘的林萧总算是没了兴趣，用手里的那枚棋子敲着桌面，“要不，还是你讲点故事吧。”

“陛下今日想听些什么？”

“别老说几百年前那些陈谷子烂芝麻的事情了，你既然是史官，本朝的历史你也知道吧？”林萧将棋盘上的棋子按照颜色摆回盒子里，“不像我，连自己小时候的事情都记不清楚。”

告诉她真相。告诉她她的仇人是谁。

这是周崇光每天都会有的想法。

但周崇光在这么多年寄人篱下的生活中早就养成了能够忍耐一切的个性，他知道这个消息要留到最后才能告诉林萧。

留到林萧布置好那张天罗地网，随时可以控制住顾里的时候。

这么想着，周崇光笑眯眯地帮忙收拾棋子，随口说起了一个平淡无奇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