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感谢互联网时代
顾里正在回顾她错过的这一年,用我买来之后就放在架子上没动过的iPhone6。她倚着沙发的其中一边扶手坐着,而顾怀抱着他心爱的ipad坐在另一边,时不时偷瞥两眼顾里。
我觉得这场景看上去很像顾怀其实是顾里的遗腹子。
如果顾里知道了我这个想法,那就真的是做鬼也不会放过我了。但这整整一年来,我真的是怀抱着这样的想法过下去的。
我能挺过这炼狱般的一年,第一个要感谢的人就是马云。正是他创建的淘宝,让我得以在不和任何人交谈的情况下活下去,而且还不至于与世隔绝,比如我特别了解这一阵子淘宝的爆款都是哪些。
第二个要感谢的人是顾怀。他自己肯定无法意识到这一点,但每当他用那双乌黑的眼睛看向我时,我都会意识到,至少我也要为了顾怀活下去。
这样的情况多了,我就明白为什么在顾里手术之前立的遗嘱里,还会让我照顾顾怀——要知道顾怀真正意义上的监护人一直是顾准。
她临死前也不忘了要给我一个,让我能活下去的理由。
还好,顾怀被带到我面前的时候,我是提前做好准备的,脸上的泪痕擦得干干净净,试图用慈祥的微笑获得这个孩子的信任,以及把我自己从悲伤的泥沼中解救出来。
我并不是没有见过Jimmy,但是在再次见到他的时候,我看见那双和顾里一样乌黑明亮的双眼,然后我意识到,我根本摆脱不了顾里,哪怕只是看见了一双与她相似的眼睛,我都会不受控制地流泪。
那阵子唯一会和我交谈的人类就是顾怀。事实上我和他说的话也不多,他是那种有些沉默寡言的孩子,更喜欢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除了说他饿了或者渴了,基本没有开口的时候。
开始和他进行深入的交谈,是我给他买了一个ipad的时候。我只是经过苹果专卖店,想着现在的小孩子都喜欢这个,所以就顺手买了下来,拿回去给他的时候,他熟练地装上自己平常玩的几个游戏,然后抬起头跟我说:“以前我也有一个,但是那天被哥哥拿走了。”
我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指的是顾准。
我沉溺于自己的悲伤里,忘了眼前这个孩子,和我一样和宫洺一样,正承受着失去至亲的痛苦。
可能我无法和宫洺惺惺相惜,所以才没有意识到,这世上不光我一个人会悲伤。
从ME辞职的那天风和日丽,我亲自去递交辞呈,每呼吸三次就要抬手擦眼泪以免泪水滴到宫洺的地毯上,临走前我忽然意识到他不再是我的上司,于是转过头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当然,是嘲笑。
我的直觉告诉我火是宫洺放的,只是他自己也没料到他把周崇光搭了进去。
同样是失去了最重要的人,我可以自暴自弃可以抛开一切远走他乡,他不行,他还得乖乖呆在这里,呆在这个属于他的、没有周崇光的炼狱里。
这很恶劣。不过我早就失去了从生活中得到什么喜悦的能力,在每一段能让人高兴的回忆里都有顾里的存在,我像是失去了莉莉·伊万斯的斯内普,失去了弗雷德·韦斯莱的乔治,一辈子注定了在悲伤里徘徊。
于是我只能试图幸灾乐祸。后来我发现这也没用,一般来说和我一起笑着幸灾乐祸的人,也是顾里。到最后我只能学着缅怀回忆里的一切,而不是让那些已经再也无法重现的片段激化问题。
下午稍晚些时候,楼下的咖啡馆里零零散散有了客人,正好我的体温也恢复得差不多了,我让顾里在楼上等着,然后慢悠悠地晃到楼下去,等着应付这群来咖啡馆吃牛肉面的客人。
没办法,我煮的牛肉面似乎的确比我煮的咖啡味道要好。我一边把面条从锅里捞起来,一边思考挑剔的顾里是怎么喝得下去我煮的咖啡的。
可能是她家里咖啡豆的品质本来就好,任凭我再怎么糟践,居然也能入口。
我再度回到楼上时,顾怀回他自己的房间早早地睡下了,而顾里还在那里继续研究本年度的新闻,试图让自己在短短一个下午重新跟上阳世的节奏。
“你身上怎么了?”因为皮肤苍白,那种不自然的红色很容易就显露了出来。
她自己显然也没注意到,被我提起才回想起来:“大概是刚才……你这房间朝向怎么选的?下午才有阳光?”
卧室里拉着窗帘,也没有开灯,可我还是能看见顾里苍白的皮肤上不规则的绯红痕迹,类似于被热水烫到留下的暂时性疤痕。
我打了桶冷水用毛巾往她身上敷,这烫伤一样的东西看上去并不严重,但肯定比我想象中不知道疼了多少倍,顾里甚至无法在我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只要我手里的毛巾接触到她的皮肤,她就忍不住攥紧拳头。
连阳光都能灼伤她。她仍旧比我想象中脆弱。她仍旧是那个易碎的艺术品,一旦损伤就无法修复。
到头来我还是这么差劲的人,只有顾里懂我的悲伤,我却丝毫无法去理解她的痛苦。
像是通过我拧毛巾的速度越来越慢察觉到了我的走神,顾里伸手拍拍我的脸颊:“你说我这算冰桶挑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