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同床共枕
令人庆幸的是,就像我那次被顾里睡过之后出现的副作用,这种不良反应很快就消失了。虽说如此我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和顾里亲密接触机会:“一起躺会儿?”
这个提议她倒是没什么好拒绝的,我可以打赌我和顾里抱在一起睡的次数肯定比顾源和顾里抱在一起睡的次数多得多。身为一个应该不食人间烟火的鬼魂,顾里还是稍微鄙视了一下我对床单和被套的要求之低,才安分地躺下来。
早在我初中时期,我就曾经在一篇名为《我最好的朋友》的作文里,用我稚嫩又浮夸的文笔大篇幅地形容过顾里。
虽然文笔稚嫩又浮夸,但那形容在今天看来仍是对的。
她天性里有着孤胆英雄般的悲凉壮烈,注定独自奋战至死,任何对她的怜悯,都像是一种侮辱。
后来我发现顾里在这篇作文里生动形象地描写了她最好的朋友唐宛如是如何乐于助人天真率直,差点气得当场一口血喷在她脸上。
正值冬风呼啸的十一月末,屋里开着空调,我盖着棉被,如此优秀的过冬装备也敌不过被子里正躺着一个没有体温的鬼魂。我凑过去伸出双手把顾里整个儿抱进怀里,顺势就在她脸上蹭了蹭,像以前每个冬天那样又赞叹又好奇地问:“冷吗?”
这也是顾里唯一一次不加修饰地告诉我,冷,然后蜷缩在我怀里,试图让冰凉的身体能有一些温度。我37摄氏度的体温对她来说已经如同寒冷冬夜里的一杯烫水,为了寻求温暖,冒着被烫伤的危险也要紧紧抓住。
不过人体毕竟是个天然的巨大发热源,我能感觉到顾里的皮肤渐渐有了一些温度,为了能让这些热量形成良性循环,我腾出一只手掖了掖被子,在这个过程中外界的空气又顺着被子的空隙钻进来,顾里睁开眼没好气地责怪我:“林萧你包春卷啊?”
我把手缩回被子里抱着她:“你何必骂自己是韭黄呢。”
“谁让你是猪肉呢。后半夜我借用你的身体睡一下,可能会让你的睡眠质量降低百分之五到百分之十,虽然我觉得这点损失对你猪一样的睡眠质量来说可以忽略不计,但出于礼貌起见我还是走个形式问一下,你介意吗?”
我的回答当然是斩钉截铁的不介意,而且不准备告诉她那带来的副作用不止是降低睡眠质量。无论如何她现在就在我怀里,一想到失去她的那段日子,我就觉得只要她在我身边,一切我都能甘之如饴。
那阵子我平均每三天计划一次寻死,每天晚上都辗转于南京不同的药店,以便凑到足够剂量的安眠药,安眠药都抓在手里了,我还是没把它们丢进嘴里。
我妈以为我会因为过度悲伤而失去活下去的勇气,但其实不是,我不会因为悲伤过度而想去死,我寻死的原因主要是,我想见顾里。我最终没自杀的原因是,可能我死了也见不到她。
求而不得四个字,无论是在顾里生前还是死后,都是纠缠我的梦魇,始终提醒我她在我触不可及的地方,是我至多在午夜的梦里肖想,甚至都不敢试图追逐的事物。
所有人都以为顾里是没有弱点没有软肋的人,唯有我知道,我便是她的弱点她的软肋。
这是我平淡无奇的人生中最了不起的一项成就,而我付出的代价是在连自己都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迷恋了顾里好几年,而且是在她死了之后才意识到这一点。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时,浑身发冷的感觉好像比上一次缓和了些,顾怀坐在沙发上跟我说他今天不想去幼儿园,因为顾里要教他怎么玩ipad上某个我听都没听过的新游戏。
我怎么不知道顾里还有这个技能。
既然如此我就更加不用起床了,刚准备盖好被子继续睡,一楼的刺耳门铃声恰到好处地响起,我抬头看了一眼沙发上的顾怀和顾里,这姐弟两个用如出一辙的肢体语言告诉我他们正在假装没听见。
“来了来了!”我扯着嗓子朝楼下喊,“这一大早的谁啊……”
等我打开门,用了大概三秒钟来确定这张脸是属于谁的,然后用了五秒钟来防止自己用尖叫来破坏目前还算和平的场面,然后我后退了一步把他放进屋里,摆出无赖的嘴脸问他:“要来碗牛肉面吗?”
宫洺竟然点头同意了,而且脸上露出了一种我好像上个世纪才看见过的和蔼笑容。
为了试探他是不是因为周崇光的死而精神失常性情大变了,我在柜台后举起一块炸鱼排问他:“要加块鱼排吗?”
他的嘴角抽搐了几下,手指死死扣住桌子阻止自己逃跑,然后,同意了我把那块鱼排放进他的碗里。
完了。我把碗端给他,有点怜悯地想道。这人肯定疯了。